26.第二十六章

  钱青心花怒放地走进州府的后花园,找到正在喂雕的宋仁透,向他请安:“属下见过宋州牧。”

  宋仁透手里拿着一块还在滴血的生肉,小心翼翼塞进笼子,漫不经心道:“钱主簿,有事儿吗?”

  他喂的是前几天刚被人送到州府来的金雕。金雕全身羽毛漆黑,体长近一米,双翅展开更比人身还长,可谓雄赳赳,气昂昂,十分英俊。这金雕生性凶猛,宋仁透却爱它爱得紧,非要亲自喂。

  金雕目光凶狠地看着宋仁透,似乎想扑过去将他啄个脑袋开花,奈何它被困在笼中,无法施展。于是它一口叼住宋仁透递进来的生肉,脖子一扬,偌大一块生肉便被他活吞下去。

  钱青被这一幕吓到,连退两步,差点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

  宋仁透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拿起第二块生肉,问道:“钱主簿,到底什么事啊?”

  钱青猛然回过神,忙道:“州牧,如今已有五个山寨接受官府的招安,还有几个山寨正在洽谈中。多地消除了山贼的威胁,许多百姓都已回归家乡。”

  “哦?”宋仁透夸奖道,“不错不错,你立功了。”

  钱青心里喜滋滋的,却也有一些担忧:“不过那些山贼所开条件比我原先设想高出不少。府库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宋仁透随口道:“没钱了?没钱就加税呗。”

  钱青忙道:“不不不,再加税,百姓便要造反了。我……我再看看吧,应该还能再支撑一段。待到明年,流民回归田地,山贼也领取耕地,本州农户必然大增,税收也自会相应增加。只要熬到那时候就一切都好了。”

  宋仁透又取了一块肉喂雕:“随你怎么弄,你看着办就行。反正到明年,本官也不在这儿了。”明年他的任期就到了。会被调离此地,府库有钱没钱,山贼厉不厉害,百姓造不造反,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钱青一阵无语,赔了个笑,转身出去了。

  ……

  一切似乎如钱青预料的那样,屠狼寨的归顺起到了表率,又有几个山寨66续续接受了官府招安,多地的山贼之祸被解除,原先被迫逃离家乡的老百姓渐渐回归故土。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情形甚至没有过一个月,让钱青始料未及的情况生了,一切迅向着崩溃的方向走去。

  由于屠狼寨被重金招安,竟然引起了人们的效仿。普通百姓竞相落草,小山寨投奔大山寨,大山寨急扩张。短短两月内,竟有五百多人投奔长明寨!

  普通农户辛苦劳作一辈子也攒不下二十亩田和几十两银子,当山贼反倒能快财,人们俨然已将落草为寇视为财甚至升官的捷径。更有甚者,许多山寨为引起官府重视,甚至学那屠狼寨四处烧杀抢掠。

  如此一来,民生更遭破坏,愈多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投身于贼,与官府决裂。

  不仅民生凋敝,州府中亦是一团乱象。

  山贼被编为厢兵,赵屠狼跻身厢都指挥使,与原本的厢兵自然不合。双方一再起冲突,宋州牧却万事不管,随他们去闹。双方几次生械斗,有一回甚至差点把州府放火烧了。

  蜀中,俨然已入水深火热之困境。

  ……

  立春。州府

  “小心点,弄伤了我的鸟,我跟你没完!”宋仁透正在跟人脾气。

  被他呵斥的几名小吏满脸委屈,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搬上马车。

  钱青带着几名州官幕僚匆匆跑进后花园,只见宋仁透的爱禽已经都被笼子装起来了,顿时大惊失色。

  “州牧,你不能走啊!!”

  宋仁透不耐烦地摆手:“本官任期已满,该回京了。”

  钱青急得满头汗:“州牧,宋州牧,新的州牧官员还没来,你若走了,本州群龙无,我们该怎么办?”

  宋仁透不耐烦道:“他不来关我什么事?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路上被人砍了。他要是一直不来,难道我一直不走?我已经等了他半个月了!仁至义尽!”

  “你不能这样。”一名幕僚急得连敬语也不用了,“按照律令,你必须等到新官上任,跟你完成交接你才能走!”

  宋仁透冷冷道:“那你就去京城告我呗。这阆州被你们弄成这个鬼样子,我要是再留下来,指不定哪天老百姓造反,或是山贼冲进州府,连我都给杀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恕我不奉陪了。”

  众幕僚被宋仁透的无耻惊得瞠目结舌。

  钱青道:“什么叫被我们弄成这个鬼样子?州牧,你是州牧啊!!你……”

  宋仁透的鸟已经都被装上马车了,他懒得再跟众人废话,拎起装金雕的笼子,亦要上车。钱青急忙要去拉他,不了数名卫兵冲上来,将一众书生拦在外面。

  宋仁透道:“车夫,快走。”

  车夫架起马车,向州府外驰去。

  州府的幕僚们只能绝望地目送宋仁透离去。

  宋仁透看见马车出了官衙的大门,便将车帘放下,爱不释手地捧着鸟笼,开始逗鸟:“小宝贝儿,我要带你去京城啦。”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喊声。宋仁透还以为又有老百姓在闹事,也懒得管,只交给自己的车夫和护卫们去解决。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下了。

  宋仁透心下奇怪,也不想出去,吩咐道:“赶紧处理完,赶紧赶路。”

  外面的喊声、叫声以及一切杂乱的声音,他连听都不想听,只专心致志地逗鸟。

  再过一会儿,马车迟迟没有前行,宋仁透又仿佛听到兵器碰撞声,心里这才感到不对。他连忙揭开车帘一看,瞬间傻眼——他的马车夫,他的卫兵们竟然全都已经跑没影了!

  这时,他才终于听见远处的人在叫喊什么。

  “不好了!!厢兵造反了,杀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宋仁透吓傻了,大喊道:“人呢?!快来人啊!”

  他的护卫没喊来,倒是一群厢兵持着兵器从拐角杀出,气势汹汹地向他跑来。打头的那个宋仁透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赵屠狼又是谁?!

  宋仁透六神无主,连忙抱着鸟笼从车上跳下,想要逃跑。马车底下无人搀扶,他一落地便摔了个大马趴,手中鸟笼落地,笼子的门拴被震开。

  厢兵们尚未杀到,一只气势汹汹的金雕已从笼中杀出,利爪和尖喙猛地朝着宋仁透的面门抓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中盘旋,久久不去。

  =====

  虞长明走进田庄,找到朱瑙的落脚处,只见朱瑙正站在院子里,他的面前是一张桌子。

  虞长明走上前,现桌上铺着的竟然是一张蜀中的地图。

  “赵屠狼率厢兵叛乱,把州牧杀了。他把州府洗劫一通之后,带着他的人又进山去了。”这是虞长明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什么时候起兵?”这是虞长明说的第二句话。

  当初朱瑙让他练兵的时候,他便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今州官被杀,蜀中局势水深火热,必须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否则将会更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朱瑙目光仍停在地图上,轻声道:“太急了。”

  他收买长明寨,确有这个目的。可这并不是一步最好的棋。长明寨近来虽迅扩张,然而扩张得太快,寨中新人尚未融入,恐还需要一些时间教化引导。

  若还有其他路可选,他尚不想如此快地拿出长明寨这把刀。万一刀锋受损,他还没有找到第二把更好的刀。

  他思忖片刻,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新的州牧还没来上任?”

  朝廷调任官员,少说半年前已颁布任命书,官员也应当提前几月启程。按理说,在旧官卸任之前,新官就已经应该到任。双方有充足的时间交接。可春天都快过完了,接替宋仁透的官员还不到,这实在有些反常。

  提到此事,虞长明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我今日来,也想跟你说这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包,递给朱瑙。朱瑙不明所以地接过,拆开包裹。

  “前几日又有一个山寨举寨前来投奔我。为表诚意,他们把之前劫掠的所有东西都上供给我。我在他们送来的东西里现了这个。”虞长明道,“这东西藏在一袋干粮里,他们都没现,是我找出来的。我问他们这东西从哪里来的,他们说是上个月杀了一队过路的商旅,抢下来的。”

  朱瑙已将包裹拆开,一旁的程惊蛰也好奇凑过来看。

  才看一眼,两人都惊了。

  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一件官服!官服的制式,赫然是——州官!

  朱瑙捏到里面似还有硬的东西,便将官服展开,里面竟然露出一枚官印,以及一份任职文书。

  朱瑙:“……”

  朱瑙:“………………”

  程惊蛰:“!!!”

  虞长明神色无奈:“没想到竟会……”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朱瑙又小心翼翼地将官服叠了起来。叠好之后,他抱着包裹,平静地开口:“哎呀,真巧。”

  虞长明一愣:“嗯?”

  “没想到我丢的东西被你找回来了。”朱瑙笑了笑,“多谢虞兄。”

  虞长明:“……???”

  虞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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