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方舟的饼把我撑饱了，嗝儿
从本质来看，力量的本身无分好坏。</p>
比安卡从小就树立了这样的概念。</p>
并不是因为自己读过什么哲学书籍，或者说这类书籍根本就没法被过于耿直的思路所理解。</p>
唯一的原因就是少女本人。</p>
“幽兰黛尔”，就是“力量”的化身。</p>
女武神握紧了骑枪，灵盾消散，但雷电的余威依旧缠绕在这座大楼的钢铁尖端，泛着红，又慢慢地被雨水浇熄。</p>
“丽塔，躲好。”</p>
她只对身后的人嘱咐了这一句。</p>
随即，迈步，向前！</p>
嗒。</p>
只是一步。</p>
只是一响。</p>
仿佛刺破夜幕的太阳！</p>
光。</p>
她知道面前的二人是谁，一个是奥托主教千叮万嘱的“仙人”，一个是早已被列入“极度危险”的律者少女。</p>
但她还是前进了。</p>
尽管知道，那位“仙人”可能恢复了全部的实力。</p>
尽管知道，那位少女可能和律者的人格达成了某种协议。</p>
可她绝不会迟疑，亦同样不会退缩！</p>
因为，她，是幽兰黛尔。</p>
当然，还只是一步。</p>
雄伟的自驱幻灵侍立在“最强”的两侧，持剑，持盾。</p>
哪怕仅仅只是视觉，都远比【月魂】的镰刀幻灵更有压迫力。</p>
【王】提起了那柄大剑，不是进攻，而是垂锋，慢慢划刻在地上，一道横线。</p>
雨砸下来，溅出一片花。</p>
“看看周围，两位。”</p>
她的骑枪指着透火的远空：</p>
“有人在逃，有人在喊，有人在死。”</p>
她的话好像针，挑开了这片雨幕的沙响。</p>
一切清晰了起来，聚起来，撞进了耳里。</p>
奔逃，求救，嘶喊，连在一起，成了绝望，在面对崩坏面前无力的绝望，这样的声音冲上了天，在求一道能撕破黑夜的光。</p>
但雨依旧在下。</p>
【喂喂，比安卡！】</p>
女武神的心神内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哪怕只是听，都能臆想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p>
“干嘛？”</p>
哪怕是平常，幽兰黛尔都不会对它有什么好脸色，现在自然更是如此，甩着一脸不爽。</p>
【诶，别这样嘛~比安卡~】</p>
那颗红宝石般的虚影似乎还想来蹭蹭，却被一巴掌拂开了：</p>
“干嘛，办正事，不当魔法少女。”</p>
【喂喂喂，等等等，真有事！】</p>
红宝石飘出了一个圆，衬着【幽兰黛尔】的辉光，倒确实吸引了注意。</p>
“说。”</p>
【就是那个，那个姑娘。】</p>
“滚。”</p>
【欸欸欸！不是要收魔法少女！你听我说！那姑娘我熟！】</p>
嗯？</p>
心神间的交流只是现实世界的几分之一秒，女武神的眼眸定在了符华身上。</p>
“她是‘仙人’……你知道她？”</p>
【诶，我不知道她，只是她身上的味道我有点熟，所以——比安卡，漂亮可爱帅气的比安卡，一会能不能手下留情？】</p>
“这不取决于我。”</p>
没有再给【它】任何求情的机会，幽兰黛尔单方面截断了对话。</p>
但她确实没有说错。</p>
是战，是和，并不取决于她。</p>
“最强”的视线再次回到了雷电芽衣身上。</p>
雨落，雨停，雨画出电流的轨迹。</p>
少女低着头，握着刀。</p>
“琪亚娜……”</p>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换来的却是一个平淡的疑问语气。</p>
“嗯？”</p>
幽兰黛尔微抬琼颈，骑枪没有任何动作的幅度，两大幻灵依旧侍立，似乎这个名字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值得注意的停顿，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p>
她就这样，连一个眨眼都奉欠，嘴唇也不屑于去附和，只有一声喉音。</p>
芽衣稍稍抬起了头，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倾下，眼睛藏在里面，透着令人心碎的紫。</p>
她的声音很轻，可却没有放弃，她的乞求从雨幕之中溜出来，掉在地上，就连水花溅起的碎响似乎都能淹没这如同蚊鸣般的细祈。</p>
“如果……琪亚娜也在这里，她也在救人呢……你们，会放过她吗？”</p>
不仔细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会点在哪里。</p>
“最强”没有犹豫，道德天平在她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倾斜。</p>
“我不可能放任一个‘律者’游荡在这个世界而没有任何限制措施。”</p>
无情，但这就是答案。</p>
实际上，琪亚娜是谁，这个耿直的呆头娃记忆里还是有着印象的，那个敢于向自己提出挑战的勇者。</p>
可这又如何呢？在个体与世界产生冲突时，幽兰黛尔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p>
因为这就是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培养的价值观，也是血与火的战场上培养出的女武神。</p>
这是与圣芙蕾雅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也是最为现实的，机械冷漠地忽视理想主义的价值观。</p>
而对于雷电芽衣来说，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那倾雨的夜。</p>
就连提刀的架势也松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一截被雷火烧断的枯木，突指着天。</p>
她的头也仰着，雨抹下来，让她的头发湿盖着脸，</p>
“啊……”</p>
仿佛是哭泣般的哀鸣，慢慢地从唇舌之间漏出来。</p>
天空忽地又炸过一道雷。</p>
幽兰黛尔也抬起了头，因为她听到了雨幕之中刺降的鸣响。</p>
“芽衣！！！”</p>
幽蓝的流星刺穿天幕，落在了这战场的正中央。</p>
德丽莎·阿波卡利斯。</p>
圣芙蕾雅的学院长，极东支部的总负责人，叛逃者。</p>
她的选择，毫无疑问是背叛了“使命”。</p>
但幽兰黛尔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等。</p>
“芽衣！你冷静一些！”</p>
一双小手分别抬起，向着完全相对的二人。</p>
德丽莎悬着心，她紧紧盯着那披雨的少女。</p>
“相信她。”</p>
与其说是承诺，更不如说是安慰。</p>
实际上，却是披甲的【血骑士·月煌】。</p>
在爱因斯坦的帮助下，解放了“缚狼锁”的【月煌】终于发挥出了属于【弑神装甲】的实力。</p>
犹大所背的朝向是“最强”，可血骑士却面向着那孤独的少女。</p>
学院长看了一眼符华，打了一个眼色。</p>
她们都知道这四个月来发生了什么，因此更加担心，生怕点燃了危险的引线。</p>
小小的修女抬起手，试探性地向前踏了一步，像是在去安慰一只炸毛的小猫。</p>
芽衣仍旧枯立在雨中，能看到她的下颔一滴滴落着晶珠。</p>
“芽衣……”</p>
“学院长……”</p>
少女终于有了动作，摇晃了一下，踉跄了一下，迈了一步，斜着肩膀，歪着脑袋，长发也散了一些，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p>
干睁着，带着点血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过来，一缕发丝垂下来，滚着水珠。</p>
仅仅只是这一眼，让德丽莎不由得退了一小步。</p>
害怕的一步。</p>
这样的芽衣，她从未见过。</p>
如此的伤心，如此的悲痛，如此的愤怒，如此的——</p>
——绝望。</p>
“你知道吗？”</p>
她的质问词开始于对德丽莎的称呼，但却好像在问在场的每个人，又或者是这整个世界。</p>
“我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p>
自言自语，揭开了少女泥泞的过去：</p>
“小时候，我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公主，有人崇拜我，有人爱慕我，很多人聚在我的身边，众星捧月。</p>
“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可在我父亲因为贪腐问题入狱后，世界就变了。</p>
“那些聚集的同学们消失了，那些奉承恭维也退出了，留下的是白眼，鄙夷和排斥的距离……</p>
“我才知道，人们在意的是‘MEI的公主’，而不是‘雷电芽衣’，我才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代替品，没有了那些，我什么都不是。”</p>
她慢慢地抬起视线，天空始终都在下雨，看不到这属于夜晚的月光，只有压抑的黑暗。</p>
“琪亚娜……她就是我的月亮啊……</p>
“在我想要放弃，想要堕落，想要结束的时候，是她拉住了我，是她拯救了我，是她那么不讲理，那么野蛮地闯进了我死寂的世界，告诉我，她在这里。”</p>
“符华。”</p>
她突然叫了这个名字，月影装甲依旧亮着高能的晨曦色，却还是响起了回应：</p>
“怎么了，芽衣？”</p>
她的回答很小心，因为此刻千钧一发。</p>
“你说过，舰长对你很重要，对么，重要到你此刻都会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失踪的舰长身上，就和你四个月来时不时说出的过往一样，‘仙人’。”</p>
她的话语让符华有些不知所措，但必须承认，这是真实的。</p>
而芽衣，也不需要任何的接话，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迎着这场大雨：</p>
“我不会说我和你一样的，‘仙人’，我很自私，我很害怕，因为对于我来说，我所拥有的就只有琪亚娜，我的温柔，我的美丽，哪怕是我所擅长的厨艺，也都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存在的。”</p>
她的话语如此卑微，如此苍白，如此脆弱，就好像一条丢在暴雨里的流浪狗。</p>
她忽然笑了，凄惨的笑，嘴角勾起，却好像是吊起的绳，拴着她的脖颈。</p>
“对于我来说，琪亚娜，比这个世界还要重要。”</p>
“芽衣！”</p>
这是德丽莎的喊。</p>
“退后！”</p>
这是符华的动作。</p>
轰！</p>
这是幽兰黛尔！</p>
【月魄】，这“最强”的身影瞬间踏碎了距离，冲到了芽衣的身前。</p>
抬矛，立盾，举剑！</p>
这几乎是必死的瞬间，女武神与自驱幻灵结为了无破绽的杀阵，一矛刺心，一剑横脖，一盾砸身！</p>
哐！</p>
这是一柄太刀。</p>
硕长到覆盖了少女整个身躯的长刀，挡在了她的身前。</p>
那是一双手臂，一双披甲的手臂，仿佛一个巨人站在她的背后，为其挡下一切来敌。</p>
还有一双角。</p>
血红的角。</p>
就如同瀛洲民间传说那样的角，属于“鬼”的角。</p>
“这是！——”</p>
森！</p>
拔剑！雷鸣！</p>
——轰！！！</p>
这座城市的所有生命都被这一声雷霆巨响夺走了一瞬间的注意。</p>
他们抬起头，或是害怕，或是惊惧。</p>
因为这道天雷不再是那刺破黑夜的惨白，而是如同神怒般的紫耀！</p>
琪亚娜猛地抬起了头，直视着那落雷的方向：</p>
“舰长！”</p>
她的喊虽然有些不知由头，但却言之凿凿：</p>
“是芽衣！”</p>
异色的双眸在抖，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身体所捕获的崩坏能信息却清晰地点出了那个存在：</p>
雷电芽衣，第三律者。</p>
琪亚娜当然知道芽衣的第二个身份，也见识过那独揽风云的霸者。</p>
可她怎么都不会认为，那个温柔的少女会和残虐的雷电女王相挂钩。</p>
这样的不可思议也同样点在了她的话里，她不懂，她不理解。</p>
她需要一个解答。</p>
即墨看着这个少女的眼睛，她在害怕，她在犹豫，她恐惧着那个答案。</p>
但是，即墨的回答却只是一个点头。</p>
这是事实，不容辩驳，律者的身体能够完美分析崩坏能所携带的信息素，哪怕此刻的琪亚娜因为抑制剂的作用，摆脱了律者的状态，但是这份感知力依旧存在。</p>
少女定住了，她不希望是这个答案，也同样排斥这个现实。</p>
她轻启双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却是低下了头，抱紧了自己的肩膀。</p>
她在淋雨。</p>
她在颤抖。</p>
她很清楚这个答案的根源，就是自己。</p>
她知道芽衣那过分的温柔，也知道芽衣对自己的感情。</p>
也同样知道，将芽衣推入深渊的最后一点助力，正是自己的失踪。</p>
雨冰，夜寒，少女失魂落魄。</p>
如果说琪亚娜是芽衣温柔的原因，那么，芽衣，或许正是琪亚娜坚持下来的理由。</p>
而这一刻，少女的心，在这四个月来的自责与彷徨之中，终于崩溃了。</p>
哪怕她的手被小月牵着；</p>
哪怕她的身边站着姬麟；</p>
哪怕她的眼前，是即墨；</p>
她也同样支撑不下去了。</p>
那颗脆弱的，似琉璃般纯粹善良的心，因为负罪感，终于，碎裂了。</p>
“舰长……”</p>
蓝与金的瞳眸中，是被吞噬了的希望。</p>
“我是不是……”</p>
雨水浇透了她的灵魂。</p>
“……死了比较好？”</p>
少年看着她，墨色的眼里却像是镜子。</p>
那里映着那绝望的，丑恶的自己。</p>
是啊，凶手……</p>
她低下头，视线被浸得模糊，但却能看到自己手里的枪。</p>
凶器。</p>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将枪口调换了方向。</p>
指着自己。</p>
一旁的小月似乎想拦，却被姬麟拦住了，她和即墨一样，还站在一旁，看着少女的动作。</p>
她抬起枪械，抵住自己的喉头。</p>
手指扣在扳机上。</p>
扣下？</p>
放下？</p>
她定在那里，始终看着即墨的眼睛。</p>
照着镜子。</p>
看着自己。</p>
那个燃烧着金瞳，蔑视着生灵，毁灭了一切的元凶。</p>
也同样拿着这柄凶器，抵着喉头。</p>
她看到了那双怪物的眼睛，金十字。</p>
她们相对而视，金与蓝的碰撞。</p>
琪亚娜呆住了。</p>
手指却没有停下。</p>
一毫，又一毫。</p>
她感觉到了扳机的阻力。</p>
她感觉到了弹膛的滑动。</p>
轰！</p>
枪响，震耳欲聋。</p>
哪怕是无烟的火药，也灼得鼻腔发疼。</p>
她仰望着夜。</p>
雨坠下来，刺进眼里。</p>
“喝！——”</p>
她猛地惊醒，夜和雨还是同样的冰冷。</p>
喘息，颤抖，以及险死还生的余惧。</p>
咔哒！</p>
枪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她跪下来，撑在地上，爬在雨里，她开始干呕，涕泪泄涌。</p>
“哈、哈、哈……”</p>
手指爬上了脖颈，没有模糊的血洞，也没有喷涌的鲜血，除了恐惧之外，一切完好如初。</p>
没有……死？</p>
她捂着喉咙，死亡的阴影依旧如同盘绕在咽喉，催吐着恐惧与痛苦。</p>
“舰长……咳咳！——”</p>
咳嗽间，她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面前的人，她抬起头：</p>
“为什么——”</p>
为什么要救她？</p>
即墨又一次地摇头，蹲下身，双方的视线落到了相同的高度。</p>
那云墨般的镜子忽然化了，那只是一双黑色的眼睛。</p>
“救你的，是你自己。”</p>
少女呆呆地听着，想着，似乎在开枪前的一瞬间，她微微地，稍稍地，抬了抬方向。</p>
</p>
“原来……是我，害怕了……”</p>
是自己胆怯了……</p>
凶手，害怕于死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p>
一个卑劣的，可恶的，猥琐的凶手。</p>
“不。”</p>
即墨却否定了琪亚娜的自嫌。</p>
“这不是胆怯，这是勇气。”</p>
他站起身，背着手：</p>
“敢于直面罪恶的勇气，你的每一分犹豫，最后的偏移，是因为潜意识的你知道，你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去做，不论是弥补所犯下的过错，还是要去拯救那些沉沦于痛苦的人，这都是你要去做的事，所以你潜意识地选择了‘活下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卡壳，也没有跳弹，仅仅只是你‘想活下去’而已。”</p>
少年的身后是这片暴雨的夜，可在云层之后，却好像朦胧地透出了一点点的月光，拢在了他的身上。</p>
“还有……要做的事情？”</p>
“对。”</p>
即墨点了点头：</p>
“站起来，你是个战士，不是个自杀的懦夫。”</p>
他轻言细语，仿佛鼓励，一点一点地，将少女重新支撑了起来。</p>
也重燃了那眸中的一双火。</p>
活下去！还有更有意义的事！</p>
“……先生。”</p>
姬麟走到了即墨背后，小月也急匆匆地跑过来，捧住了那只左手。</p>
手心里，嵌着一颗子弹。</p>
即墨却摇了摇头，默默地将这颗子弹剔出来，丢进了角落里。</p>
有些坎，要人自己跨过去。</p>
哪怕只是编一个“自主选择”的谎言，也要比强行的介入要好上些许，这样，至少填平了一个孩子那无法消融的自责。</p>
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孩子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