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疼

  天命总部，0号港。</p>

  在数学概念之中，“0”这个符号本身代表的就是“不存在”。</p>

  而以“不存在”为名而存在的港口，就证明了其“秘密”的本质。</p>

  伟大的天命主教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红酒，欣赏着整个浮空岛的演出。崩坏与女武神的战场却并不是他所关注的，而是那逃窜奔命的众生。</p>

  有的人是变革后的遗老遗少，有的人是金融浪潮之中吞食盘剥的恶兽，有的人是逃脱牢狱的佞官，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给天命送了很多钱。</p>

  谁不喜欢黄金呢，它能换来很多东西，资源，武器，人工，还有性命。</p>

  就如同现在，大把大把的钞票砸在维持秩序的女武神身上，只为了能尽快登上撤离的舰船。</p>

  有人扔，奥托自然会收，他也同样不讨厌金钱，更何况钱财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p>

  他很满意地看着这场闹剧，为了性命而争执的闹剧，却又震慑于天命的武力而不得不服从的丑剧，就好像是被狼群跟踪的羊群，在牧羊犬的看管下又不得不聚拢的样子。</p>

  “吾等为牧羊人，以牧众生。”</p>

  就算奥托再怎么轻视宗教，也非常喜欢这一句话。</p>

  简直真理。</p>

  他押了口红酒，等待着舞台第二幕的拉起，这种司掌一切的快感让他沉沦。</p>

  “奥托大人。”</p>

  琥珀来了，侍立在他身旁，但这个称呼却让奥托的长眉微微挑起。</p>

  只有在非常状况下，琥珀对他的称呼才会从“主教大人”变为“奥托大人”，可对此奥托又有些奇怪的期待。</p>

  究竟是什么角色的入场，让这台剧出现了不可知的变向呢？</p>

  “最新情报，前往拦截叛逆的‘不灭之刃，全灭。”</p>

  “哦？就连丽塔也失败了？”</p>

  “是的，据她本人所说，只能撑五十多回合，对手是休伯利安的……舰长。”</p>

  即使琥珀的声音再怎么平静，可话语之中一瞬间的停顿却暴露出了其内心的惊诧。</p>

  呵，那也是自然，不过啊，我的老友，我的对手，究竟是什么让你褪下了羊皮？</p>

  就连她都能接受的事实，又为何能激起你愤怒的火花？</p>

  奥托静坐在舱室内，手中的高脚杯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酒水已空，唯留一点鲜红浅底。</p>

  他自然也调出了屏幕，切到了丽塔落败的战场。</p>

  首先，便是一片狼藉，满是逆熵的机甲碎片，极东支部的叛逆们正吃力地绑缚着不灭之刃的队员，五条机械猎犬也都倒在地上，丽塔原本的优雅也早已不见，原本一丝不苟的容貌此刻也沾上了血丝，盘发披落，双手被反铐着，那柄镰刀也被砍断了，碎在一边。</p>

  再放远，就能看到通往上层的电梯逐渐关闭，奥托知道，他正在前来。</p>

  不过……</p>

  “呵——”</p>

  他的坐姿又放松了下去，似乎正在等待着一场好戏的开幕。</p>

  嗡——</p>

  电梯上行，似乎是为了“观赏”的要素，周围被换成了高强度玻璃，能从这上行的过程中一窥浮空岛全貌。</p>

  时近黄昏，尽管整个天命总部依旧处于崩坏的动乱之中，可仅仅只是从颜色上来看，这片昏光将整片岛屿都浸染得很美。</p>

  但却还是浮出了血色，将这片岛屿带上了一抹无言的痛。</p>

  他们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死去，五百年前是这样，两千年前是这样，五万年前也是这样。</p>

  头顶罩下了挡板，黄昏眷景逐渐消失，最后变为了合金的暗色。</p>

  嗵。</p>

  一声闷响，电梯停了，即墨知道，到顶了。</p>

  对于浮空岛的规模形式，即墨算得上是烂熟于心，老年人的记忆力在某些重要的事务上总会有着奇怪的优秀。</p>

  门缓缓滑开，光刺了进来，慢慢将电梯撑为了橙黄，方向面西，直撞在即墨的眼睛上，那双渊黑的瞳眸却不避不闪，只是看着这轮夕阳，还有在从一线之中张开的坦平铁穹。</p>

  有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定在了落日与铁穹的交汇处，影子被拉得很长，拖到了即墨的脚前，像是一柄剑。</p>

  漆黑的铠甲，紫蓝的微光。</p>

  是她，毫无疑问。</p>

  即墨的脚停在了电梯和铁穹间的一道缝隙后，他看着她，那双璃蓝的眼里透过来了一个意思：</p>

  “不要来。”</p>

  不要来么？</p>

  他低下头，看着脚前的那一线细痕。</p>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已经埋葬的感情再一次宣泄，他想说，他想喊，他想要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向她展露自己的痛苦与爱。</p>

  可他不能。</p>

  他知道这样很蠢，将一切的责任和重担自顾自地揽在身上，仅仅只是为了给她营造出一个虚假的梦，或许并不幸福，但不会让她因此而痛苦。</p>

  后悔吗？</p>

  后悔。</p>

  ——他昂起头，踏出了电梯。</p>

  可不论这冲动有多少次想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被牢牢锁在了牙后。</p>

  ——他在迈进，他看到她握紧了拳，拉下了面甲。</p>

  他知道这是奥托的手笔，无情地玩弄着即墨自己的自私与疯狂，又将他的软肋给摆在眼前，他知道奥托在看他，等他做出选择。</p>

  可即墨不会说的，那么多年了，缄默都成为了习惯，不论他多么的渴望，可嘴齿都会将这份渴望绞杀在舌尖。</p>

  而拖到现在，这份惧怕甚至衍生出了恐惧，就像是一个修补起琉璃的孩子，生怕自己一个松手，就会让一道裂缝摧毁自己的珍宝。</p>

  被守护的人刺杀，排斥，被抚养长大的孩子所背叛，对于他们这样度过了长久岁月的人来说会是多么的绝望。</p>

  活得越久，内心反而愈加脆弱，时间会将心一点点地凝结为钢铁，但总会留下一点空隙，联通这那最后一点的温柔。</p>

  只要一根毒针，就能将一个年长者拖入深渊。</p>

  他害怕这样的结局，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人面对曾经历过的绝望，哪怕只是为她营造一个虚幻的梦。</p>

  ——“你不该来。”</p>

  ——“我必须来。”</p>

  即墨努力地笑了笑，然后，跟随着唯一不变的默契。</p>

  他们同时沉腰，抬手，挥拳！</p>

  ——可如果，还能拥抱一次呢？</p>

  他这么想着，紧接着，下颚冲疼。</p>

  ——啪啪啪啪啪！——</p>

  鼓掌自0号港口的等候室内响起，奥托拼命地鼓掌，踩踏着瓷砖，他笑得疯狂，笑得嘶哑，看着这舞台上最为滑稽的一幕，居然觉得无比的畅快。</p>

  他笑得几乎没有了声音，他看着这两个爱人对着彼此挥拳，竟让他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p>

  可他又流出了泪，顺着脸颊滑进了嘶哑的喉咙里。</p>

  干涩的疼。</p>

  于是他伸出手，将一旁呆立的琥珀抓了过来，摁在沙发上。</p>

  奥托流着泪，看着她，琥珀的面甲掉了下来，露出了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p>

  奥托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呆滞的面庞上，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p>

  “不，你不是她。”</p>

  他缓缓地坐起来，重新坐回了沙发里，陷进去，不知是在看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