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十四工区(6)

  其实,刘晓楠自己也不喜欢看这种似乎对学生作思想教育的书。但他在农村几年里,基本上是在功书哥那里看免费的书,除了父亲偶尔送一两本红色教育书外,他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一本书,也拿不出什么书可以跟人家换着看。还只有这本《新来的小石柱》,是父亲才买不久的,书页子从封面到里子,几乎都还是全新的,他就拿着过来了。

  “哦,哦。”刘晓楠有点不好意思。这种没什么水平的书,自己不喜欢,别人一个爱看书的人,应该也不会喜欢的。

  “看书啊,”袁时春好像不想让小刘太尴尬,主动地另起了话题:“我觉得有三个追求,一是了解历史,所以,史书,古书,是好书;二是享受文学艺术,那就得看经典著作,看大名家的经典作品,就如与伟大的文学巨人聊天;三是丰富知识,这主要是广泛阅览各个方面的知识书籍。至于那些只讲空道理,言之无物,又牵强附会的文字堆砌,没什么意思。”他讲着讲着,还是讲回了他前面那句话的意思。

  刘晓楠一时不知讲什么好。

  没想到袁时春主动从他的床铺底下的一个大木箱子里摸出一本又黄又烂的,烂得连封面封底都没有了的书,递给刘晓楠:“你看,这种书,描写民国年代的社会现象,着墨于细微之处,寄情于淡泊之中,故事平凡俗气而喻理深刻入木,语言平实无华却诙谐有趣。呵呵。”

  袁时春的这些话,把刘晓楠给听傻了。不就是看书度时嘛,竟然还有咯么多道理。怎么自己读了一辈子书的父亲,从来没有向自己传导过咯种心得要领呢?人要是能咯样有目的、思想、有分析,还有享受地看书,那得有多大收获啊。

  “咯,这,这是本么子,什么书啊?”

  “书名叫《魍魉世界》。呵呵,这种书名,可不能对外讲啊。你看,我连书的封面、扉页都撕了。”原来,这本书是让袁时春故意撕烂的。

  “那,你,你怎么就敢拿给我看?”刘晓楠觉得有点奇怪。

  “我听谢小香讲,你也很喜欢看书,而且在农村里几年还看过不少老书。但凡爱看书的人,相互间应该是可信任的。呵呵。”

  刘晓楠想起,他是曾经与章小锋聊天时讲过自己在农村看过的书,好像当时谢小香也在一起聊天。

  “不过,那也不能白给你看,你得给我一本好看的书。”袁时春仍然坚持自己的规矩。

  “那?”刘晓楠为难了,能给人家什么书呢,“要不,袁时春,你过我那边去,看我箱子里的书,你喜欢哪一本,就拿哪一本,行吗?”

  “好,好啊,难得你向我敝开你的书箱,谢谢你了。走,走。”袁时春说着就把他被窝底下的书放到床下的箱子里去,又锁上了箱子,就跟着刘晓楠过来了。

  刘晓楠箱子里没有几本书,而且除了上林湾功书哥送的那本《大众哲学》和来江路桥工地上陈大树送的那本《阿Q正传》外,全都是他父亲买的,清一色的革命教育书籍,如《工农兵学哲学》、《王贵与李香香》,还有刚才那本《新的小石柱》等等。

  袁时春对着刘晓楠的箱子里瞄了一眼,指着里面一本艾思奇著的《大众哲学》说:“这是本好书,特别适合入门看。我已经看过了。”

  他又仔细地用指头翻着那几本书,刘晓楠以为他会鲁迅的《阿Q正传》感兴趣。可当袁时春的手指头拨到那本书,见到那个书名时,竟然摇了摇头,很快地就拨过去了。突然他有些高兴地从里面抽一本来:“这本好,这本好,我就先借这一本。”

  袁时春从箱子里抽出来的那本书是《趣味数学》。这是一本译自苏联的少儿益智阅读书籍,是刘晓楠上小学那年,父亲从武汉的大学放暑假回来时,买回来送给他的。

  “呵呵,咯,这是本少儿读物,小孩子的书。是小时候我父亲给的礼物,我就一直带在身边。”刘晓楠没想到爱看书、会看书的袁时春竟然会喜欢上一本少儿读物。

  “是礼物,那你能让我看几天吗?”袁时春有点小心地问。

  “当然可以,你的规矩是换书看嘛。”刘晓楠想着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正愁着没书给别人,他既然看上了咯一本,当然要给人家啊。

  “看这本书,就是我刚才讲的第三条,丰富知识。何况这还是是一本训练智力的好书,我是要好好看一遍,还要把上面的题目做一遍。呵呵,好。我拿走了啊。”

  没几天,刘晓楠就把《魍魉世界》看完了。他去袁时春那里还书,可袁时春还要留着《趣味数学》继续看。

  “没事,你看吧。不过,你得再给我看一本书。”刘晓楠想到袁时春讲的看书学知识,就向他也借本知识性的书。

  袁时春在他的宝贝箱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一本《汉语修辞讲座》:“这本书好,像我们没读完整的中学的,读过这本书,对提高文学欣赏水平和写作水平是很有帮助的。”

  “修辞?”说实在的,只读过一年初中的刘晓楠,还不太明白“修辞”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讲怎么选词、造句,用一些方法,隐喻啊,排比啊,夸张啊什么的,把文章写出文采来。”

  没想到袁时春竟然能讲出一溜写文章的专门词语来,刘晓楠正需要学些这方面的知识:“那正好,我就看这本书。对了,我可能也要认真学上面的知识,可能要看得久些。”

  “那没关系,我就把你那本数学书也看久点。”两个人的第二轮换书看又达成了。

  刘晓楠对这本《汉语修辞讲座》,就不是看小说那样快了。他像以前学校里读课本一样,逐篇逐篇地认真学习,还一一地作了笔记,对里面的思考题、练习题也一个不落地做了一遍。

  现在看书,比在农村时的条件好到天上去了,每天晚上,看书用的是通明的电灯,不再是乡下人那种豆大的洋油灯火了。到了晚上大家睡觉的时候,刘晓楠把位于三个从床位之中的灯泡拉到自己床头边来,用一张大报纸卷个喇叭筒,当作灯罩盖在上面,授权书灯光只射向自己的的书本。

  现在白天工作不紧张,年青的刘晓楠精力好得很,常常可以通宵达旦地看书,而没有瞌睡。大库房里百十号人的鼾声、梦呓、翻身打滚、夜咳、起尿,此起彼伏,杂乱而似乎和谐,悄然地伴着灯火下的刘晓楠,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到了礼拜天,那就更好做整天的学习读书了。大伙儿都出去玩了,大库房里安静得很,刘晓楠一沉静到书里,甚至还会忘了吃中饭的时间。

  足足花了一个礼拜的每一个晚上和两个整整的礼拜天,他终于第一次学完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语言修辞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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