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生寝室(12)

  刘晓楠几步冲到禾坪中央,拦着又要称下一担稻谷的功崇和德财,大声讲到:“慢着慢着,先讲清个理吧。功崇哥,功程哥,为么子每回分东西,我们兄弟总是最后啊?”

  刘晓楠咯突然的一大声问话,把禾坪上的人都惊住了,连队长功英、政治队长德勋、大队干部德保,他们都一时讲不出话来。刘晓枰也让弟弟的高声大叫吓着了,他赶快走到弟弟身边,想制止他,又不知怎么讲才好。

  愣了好一阵,会计功程才晃着手上的本子讲:“我们是按名册上叫人的。”听他那口气,好像他们这样做是有理有据、理所当然的。

  “名册?在你那个名册里,我们的前面是哪个?”刘晓楠可没让他的本子吓倒,继续大声地问。

  “功治。”功程也大声地回答。

  “再前面呢?”刘晓楠还是大声地问。

  “功光。”功程一下意识到么子,声音也变得小了。

  “好啊,我们没来之前,是两户富农垫底。现在有我们两兄弟了,我们垫底。我们算么子啊?地主,反革命?”刘晓楠转身面对着大伙儿,高声讲下去:“他们两户是富农,是全队最不好的阶级成分,他们不敢讲么子。可我们不同,我们是**派来的知识青年!你们把我们两兄弟垫在全队人的下面,垫在富农的下面,这合适吗?不要太欺负人了!”

  刘晓楠环视了一眼大伙儿,特别看了看几个干部,他们都不作声。他又继续讲下去:“你们如果觉得我们在上林湾偷了懒,坏了队里的事,表现不好,或者干脆,你们不想要咯两个知青,那队里可以向上面讲啊,把我们退回去啊。我就不相信,没有比上林湾更愿意执行**指示的地方了!”

  刘晓楠把话讲到咯个高度来了,谁还敢接腔啊。他又继续讲:“当然,我们兄弟是队里最新的一户,在名册上是排在最后。但是,分东西要公平合理啊,不能回回垫底。队里可以按着名册,大家轮着先分后分,不能让名册前面的老先分,也不能让名册后面的老后分啊。他们两户富农不要求轮流,但是我们知识青年要求轮流!”

  刘晓楠讲完了,整个禾坪上没一个人讲话,静得出奇。突然,刘晓坪哭了。他哭得很伤心,抽泣得全身都在颤抖。

  “晓楠这话讲得对。”鸿习叔讲话了:“一样的东西,总是有好坏之分的。不要讲最前面的和最后面的差得远,就是我们这些经常占中间的,也比前面的要差不少。就讲今天咯担晚稻谷,最好的那担只怕也要比我这担可以多出一两斤米。”

  “要得,要得,以后就大家轮流占先。那样好些,不讲完全公平,那也比不轮流强些。”功书哥这个长年只占在中间的,也同意轮流分先后。

  干部们无话可讲。队长功英看了看大伙儿,最后表了态:“那就咯样,以后一回回地轮流来,公平些,大家心里也舒服些。”

  他又转过脸对着刘晓楠讲:“晓楠,那些气话你就不要讲了。你们两兄弟都不错。公社干部没少讲你在民兵团的表现,为我们上林湾争了光。要还讲我们不要你们兄弟,那别人会骂我们上林湾容不得人。再讲,你们本就是上林湾的人,咯里就是你们的祖家,我们敢不要吗?呵呵,呵呵。”

  事情就咯么过去了。晓枰晓楠两兄弟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坐着好半天没讲话。他们是在重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

  刘晓枰觉得,这个弟弟出去干了还不到两年,就成长了不少,变得已是一副大男子汉的气魄了。也是啊,他一个瘦弱的小孩子,出去的时候才十六岁,竟然能够在民兵团里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干出名气来,不但当了民兵干部,还成为工地上有名的先进典型,那容易吗。那一定是他拼命干出来,也是他天不怕志不怕地闯出来的。就从今天弟弟的气势看,他在外面已经是经历过大山里和大江上的大风大浪的人了。好啊,有这样的弟弟,他这个哥哥觉得骄傲啊。

  自己作为一个哥哥,在咯方面就差远了。自己总是想着家里父母的政治压力,想着讲错话做错事会有么子不良影响,搞得自己谨小慎微,全不像个男人了。前一晌,父亲又讲要自己争取入团。可当自己向大队团支书德保提出来时,他却是一脸的不屑,讲是要入团,那应该好好地表现,而且要有比贫下中农青年更突出的表现,因为你刘晓枰的父母是有政治问题的人。德保这一讲,搞得刘晓枰更加是话也不敢随便讲,事也不敢大意做,简直成了,怎么讲呢,哦,报纸上**,简直成了个精神上的小脚女人,都快迈不出步子了。唉!

  刘晓楠一顿大喊大叫过后,倒也把自己给惊住了。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的英雄气概!简直是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啊。咯个大概就是书上讲的所谓人的性情陶冶吧。近两年,自己完全走了出去,完全离开了被知识分子精神情调控制的家,也离开了继承父母气质较多的哥哥,完全开始了自己独立的生活。

  自己本就还很年轻,十六七岁的人,受的正轨文化教育也不多,完全还是一个半毛坯料的小孩子。这样一个半毛坯料在工地民兵团那样充满粗犷、豪气、胆量和邪气的环境里,自然就最容易受到它的进一步加工锻造,形成那种环境里特有的气质和性情。按罗青云的**,他们几个朋友是一种江湖人的性格。哈哈,也许他讲对了。我刘晓楠近朱则赤、近墨则黑,不也就练成与罗青云、钟术涌他们相近的江湖人了吗?

  不过,刘晓楠还想到,或许是因了自己底子里的那点文化,使自己并没有变得与罗青云他们完全一样,而是多多少少总还带着几丝去不掉的文人味道,就如陈大树、小李子他们一样。不过,自己的豪气却要胜他们一筹。

  这一来,刘晓楠比来比去,觉得自己与谭宝生最为接近——在有些知书明理的底子上,更表现出一种深层的侠义风范。难怪自己在几个朋友中间,觉得与谭宝生最合得来。看来,真正的人以群分,分到根本上,就是性情最相近的人最合得来了。“哈哈,哈哈”,想到这里,刘晓楠不禁笑出了声。是啊,有一个性情最相投的人为友,谁能不高兴呢。

  只是,刘晓楠这一大笑,把他哥哥却笑糊涂了。和队里大吵了一场,不知会有么子后患,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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