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收成（8）

  大队部的新屋很快就砌到了顶，一溜的山垛墙上已经由木匠师傅架上屋顶檩条。接下来的事就是往檩条上钉椽皮板子了。

  工地上管事的讲了，每个生产队的帮工负责钉一间屋子的椽皮，从山墙的垛子顶上钉到檐口边上。

  上屋顶檩条上钉椽皮板子，是带着一包师傅削好的竹钉，拿一把小锤头或者是一把短柄的柴刀，爬到悬空架在两边山垛墙上檩条上去，接着下面的人递上来的椽皮板子，从山垛开始，一块块地往屋檐口钉。

  “那么高的山垛子，空荡荡的，吓死人了。我不敢上去。”功行咯个已经过了十五岁的伢崽首先害怕了。

  “我也不敢上去。”小一点的显宣也跟着讲了。

  那几个妹崽更不要讲，一个个都不敢上去的。

  “咯样吧，”刚过了十六岁的晓楠只好逞头了：“我到山垛顶上去，功行和显宣两个伢崽在屋檐口，三个妹崽就在下面递椽皮板子。”他一边讲着，就提了一包竹钉往上爬去。

  “晓楠，”文英有点担心，转眼看别人队里，都有一两个大人带着，只有上林湾，让一个十六岁的伢崽当头：“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我们就回队里喊个大人来。”

  “大人？我就是大人啊，论招工，论参军，满十六岁就都可以了。”晓楠现在常想着咯种事，是知道一些规矩的。

  “你莫乱讲，咯是要做危险事的。”文英还是不放心，又埋怨起自己的哥哥来：“就是晓得省劳力，总是让我们小青年来顶数。”

  “没事。那是功英哥看得我起。”晓楠讲着，已经爬到山垛墙的尖顶上了，“文英姐，你举一块椽皮板子上来。”

  文英没法，只好按晓楠的叫唤，往上面递板子。功行和显宣见了，不再讲么子，也都壮着胆子爬到屋檐口边。

  文英在下面看到了，想起今年春天插秧的时候，显宣对晓楠的挑衅，就不客气地对显宣讲道：“显宣伢崽哎，人家晓楠到底不同些，有胆量，有气度，凡事以队里的公事为重。你啊，要学着点。”

  到了咯种地步，显宣不逞强了，也不好意思回文英的话，只管低着头，接过他姐姐显兰从下面递上来椽皮板子，“啪啪啪”地钉了起来。

  其实，要讲晓楠不害怕，那是假的。他在向山垛顶上爬的时候，两条腿还有点不由自主地打颤。但是，记住了咯两天钟师傅给他讲的，上高处，最要紧的是不要心慌。人在高地方，动步子最要小心，不要像在平地一样，两只脚随随便便地乱移动。在高处，只要你一脚一脚地踩稳了，不乱动脚下的步子，一般不会出么子事的。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就是你换步子的时候。还有一点，人在高处做事时，身子不要站得太直，最好要向近处的墙边啊柱子边靠拢一点，咯样子，一旦脚下失了重心，还可以马上用手帮衬一下，把身子稳住。

  今天，晓楠就是凭了钟师傅的咯些话，壮着胆子在山垛顶上干的。但是，钟师傅讲归讲，晓楠听归听，那些要靠长年积累形成的经验和技巧，不是听明白了话就做得到的。晓楠在山垛墙顶上做了一天，也惊惶惊颤了一天。虽是深秋的天气了，衣服却全都被汗湿了。那都是惊出来的汗水啊。

  傍晚收工时，大伙儿都急着赶回家去了，可晓楠坐在地上，半天没起身。他对文英讲：“文英姐，你和他们先回去吧，我歇一会儿再走。”

  文英看到晓楠那疲惫的样子，就没与功行他们一路回去，也一屁股坐在晓楠身边，陪着他一起歇一会儿。

  晓楠将两条腿伸长放在地上，小腿肚子竟然还在颤动。他伸出手去，上上下下地揉着双腿。文英也蹲起来，也去揉晓楠的腿。她的手一挨到他的腿，就感觉到了那腿的颤动。

  “晓楠哎，你啊，做事太逞强了。做不得就不做嘛，我们还可以回去喊人啊。”她一边埋怨着，一边心疼地揉搓着晓楠的双腿。

  两个人坐到了天黑，工地上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文英姐，我没事了。我们走吧。”晓楠讲着就往起站起来。还没站直身子，他的腿脚一下没站稳，就往前踉跄了一步。文英赶紧一把扶住了他，将他的一支胳膊绕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一只手抓着他的腰，要扶着他走。

  “文英姐，我没事的。你不要把我当个病人一样。”

  “没事也要扶着走。我喜欢，我愿意你搭在我身上。行不行啊？”文英不依不饶的。

  “好，好，听文英姐的。”晓楠只有老老实实地搭着文英姐的肩头，和她一起往回走。在四周一片灰蒙蒙的夜色里，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气味，一天的汗味夹杂着少女特有的体香。他身上突然又有了一种那次教唱忠字歌时，被妹崽们挤压时的燥热感。不过，今天他的心里不烦燥。他甚至希望与她的身子贴得更紧一些，让自己身上那种燥热感更强烈些。

  文英好像明白咯时候晓楠的心思，她那只放在他腰上的手，扣得更紧了，紧紧地把他搂得贴在了自己身上，几乎就要抱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