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路鬼火（8）
到了挖红薯的季节，是上林湾最忙的时候了。听队里的人讲，三年困难时期，人们为了活命，偷偷摸摸地在周围的山坡上开垦了不少荒地种红薯。就是靠了那些年的红薯，上林湾没有饿死一个人。以后，上林湾就将红薯视为宝物。当年偷着开荒的地，虽然事后报了些耕地面积，但也蒙混着瞒下了一些面积。所以，咯些年来，上林湾的实际红薯产量，远不止上报的那个数。可以讲，每年红薯收获季节一到，每家每户分得的红薯，都堆得像小山一样。
“到时候，你们两兄弟也可以分得几千斤红薯。”队长功英对晓枰晓楠讲道。停了一下，他好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又讲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先给你们讲一下。”
功英哥讲的是队里红薯瞒产和分配的事。按现在上面的规定，农村里的人平口粮分配，再好的生产队，也不得超过五百斤稻谷。按咯个数落实到人，也就是活命的口粮指标。可是，我们咯地方没么子经济作物，除了吃饭，要搞几个油盐钱，就只有在粮食上打主意。再讲，我们队里的红薯多，而上面收公粮收统购粮就只收稻谷，不收红薯咯种杂粮。而在分配上，按规定又是以五斤红薯折算成一斤稻谷的。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地据实报红薯产量，据实分配红薯，那全湾村的人就连米饭都会没得吃，只有一年到头吃红薯了。
所以，上林湾的红薯分配是分了两个部分的。一部分是按人平的口粮分配，记入生产队的粮食产量和分配账上。另一部分是按人口五成，劳动工分五成的比例分配，不入队里的大账，只另作小账，每年平衡就行了。咯样做，既可以实际提高各家所得的收成，也可以起到鼓励积极劳动多出工多挣工分的效果。
“晓枰晓楠啊，勋老和功程他们讲，担心你是城里来的人，讲上面的规矩，把队里的事告上去了。我就先和你们讲一声。”
“功英哥，我们到队上了，就是队里的人，怎么会讲咯些事呢？不会的。”晓枰赶紧向队长说明。
“是的，我也是咯样想。咯种做法对你我大家都好，何必要讲出去呢。”功英哥想了一下，又讲道：“到时分到红薯了，很多的。怎么多卖点钱，你们再跟着大家学着做就是。”
果然，上林湾到了收红薯的时候，那阵势，比双抢时收稻谷的场面还大。全队的劳力，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到了红薯土里，一个山坡一个山坡地去收红薯。女人们带着镰刀，赶在前面先割薯藤，嫩的分给各户作猪饲料，老的收起来作队里的耕牛饲料。当红薯土里的薯藤割出了一条地块来，男人们就挥动三齿大锄头挖起红薯来。那落锄的点不能太靠近薯根，那样会挖烂红薯的。锄头落过去约五六寸，深挖进土里，再一撬，就把一整蔸红薯都起出来了。再弯腰提起那蔸把，一蔸大大小小几个红薯像一串巨大的珍珠一样，煞是若人喜爱。
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男人们挑着大担的红薯，女人们抱着要分回去的薯藤，在暮色中一路浩浩荡荡地往湾村里赶。
晓枰挑着一担红薯和男人们一起走。晓楠不要分薯藤，就想轻快地赶回去早点做家务。他经过秋玉身边时，秋玉喊了他一声：“晓楠，你跟我分抱些薯藤吧？”
晓楠一边快步地往前走着，一边回了一句：“我不要薯藤，你自己留着吧。”就消失在前面的暮色里了。
秋玉是大队团支书德保的老婆。她好像身体特别差，瘦瘦的，脸颊上经常带着种显眼的红晕，动不动就咳嗽咳得连腰都弯下去了。其实她刚才不是要让些红薯藤给晓楠，而是她自己要分的薯藤抱不动了，想要晓楠帮她抱一部分。可晓楠急匆匆地没搞清她的意思。
几天下来，红薯越来越多了，晓枰晓楠的小屋子里堆满了红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功英哥在湾村大门口东厢他的一间空屋里腾出一块地来，让知青两兄弟堆放分到的红薯。功书哥让晓枰在他的红薯地窖里挖了一个小支窖，可以在那里存放好几担红薯，留着到明年再吃新鲜红薯。
就着咯些天太阳好，晓楠又学着隔壁丫妹大嫂的做法，晒了一些干红薯丝。就是一大早把红薯洗净了，切成指头般粗细的红薯条，放在大团箕里，搁到湾村前面禾坪的架子上去晒。咯样一连晒两天，就把生鲜的红薯条晒成白色的红薯丝了。晒干的红薯丝收在底部放了干石灰块的大瓦缸里，就可以放到隔年，用来做早餐的红薯丝稀饭。当然，也可以挑到墟场上去卖，换回家里要吃用的盐啊，酱油啊，洋油啊之类的。
挑红薯丝去墟场上卖，比挑生鲜红薯赶墟场强多了。在眼下咯样收挖红薯的季节，生鲜红薯再好价也只卖得四五分钱一斤。要是碰到行情不好，只能卖得二三分钱一斤。有么子办法啊，一百多斤一担的红薯，你费着力气挑到十几里路外的墟场上，正碰上价钱大跌，就只能不论贵贱出手卖了，换得几块钱，好完了当天赶墟场称盐打洋油的任务。要不，怎么回家交代啊。再讲，总不能因了嫌价钱低，又把咯一百多斤的担子挑回去。不要讲你不在乎力气，但是你没卖得钱到手，不在墟场上买一碗光头面填填肚子，你也挑不回去啊。
一担生鲜红薯可以晒三十来斤干红薯丝。要是挑一担满满的干红薯丝赶墟场，也就是七八十斤的担子，可那却相当于两三担生鲜红薯啊。在收挖红薯的季节，干红薯丝也卖不出好价钱。但是，干红薯丝可以收到明年春夏间的粮荒季节去卖。那时候可能卖到二毛钱一斤，折成生鲜红薯算，就是六七分钱一斤的红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