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忠于”(10)

  晓枰晓楠两兄弟跟着大伙儿在水田的泥水里滚,都滚成泥人了。他们做得最多的是收割时抱禾,插田时插秧。

  收割时,全队的正劳力主要是打稻脱粒。队里只有一台打谷机,是全队收谷脱粒的主力。踩打谷机打稻,全是由队长功英和功光、鸿习、功程他们包了。另几个正劳力就扛着大王桶在田洞里拌禾。半劳力们都用镰刀割稻,而几个年轻小伢崽就是在水田里抱禾,把女人们割下的稻禾,收抱到打谷机和王桶边,让小学生们递给正劳力打谷脱粒。晓枰晓楠的手臂,都让满是叶齿的禾叶割得满是伤痕了。老的割痕已经结疙,新的割痕正在向外渗血。但是,么子事都管不得了,只有抱着稻禾在水田里快跑,跑得泥水把整条短裤,裤腿,裤裆,裤头,全都溅得湿透了。湿裤子和上身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整个人就如才从水里钻出来。但是,不能放慢抱禾的速度。要不,打稻机和王桶边没了稻禾,大人们会叫喊骂人的。

  插田时,全队的人几乎天天如那次显宣与晓楠比手艺一般,一溜人下田,就一个追着一个往前赶,让人只得一口气一个禾路插到底,连直起腰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咯样一路秧插得下来,到了田埂岸边,晓枰晓楠甚至都不能立即就直起腰来,只能先弯着腰上了岸,再用手在后腰上摩挲着,慢慢地把酸痛得已经麻木的腰直起来。

  终于,“双抢”完了。最后那天,突然来了大雨,后背山那丘小田里还有点稻子没来得及收割,拌禾的王桶也还在那里。

  第二天,队长功英安排晓楠跟鸿富伯去收那个尾。鸿富伯是功程哥的父亲,六十多岁了,矮个子,瘦身材,黑皮肤,话不多。功书哥讲过,功程的父亲鸿富与功治、功光的父亲从上辈手上分家时,家财都是一样的。功治功光的父亲一生辛勤劳作,省吃俭用,积攒了一些田产,土改时划了个富农,让子孙们世代受到连累。而鸿富人懒,不爱做事,坐吃山空,到土改时,划了个中农。功程当了队里的会计后,每每往上报材料报表时,又在他家的成分前面加上个“下”字,他家就成了“下中农”了,和上林湾的贫农们平起平坐了。

  一老一少,一句话没讲,割完了昨天余下的那点禾稻。鸿富伯又带着晓楠像正劳力那样,在王桶里拌了禾,然后,清除了王桶里的禾叶,撮出桶底的稻谷,装在箩筐里,只有大半担。

  “嗯,也还有六七十斤谷。”到咯时,鸿富伯才讲了第一句话。

  “嗯。”晓楠应合了一声。

  鸿富伯要晓楠担了谷子,自己就要去背那个大大的王桶。咯种拌禾的王桶,其直径与晓楠的身高差不多了。晓楠不要讲背不背得动,就是怎么把它背上肩都不知道。

  “鸿富伯,你老能背吗?”

  鸿富伯没作声,只是使劲地把它侧立起来。晓楠赶紧和他一起去扶起那个王桶。大圆的王桶侧立起来后,鸿富推着它往田埂边滚去。晓楠又赶紧和他一起,把王桶推到了田埂上。

  鸿富伯上了田埂,将一条长扁担卡在王桶里,然后,用手抓着王桶的上沿,将它慢慢地往自己头上罩过来。王桶慢慢地下罩,当王桶里那条扁担落到鸿富伯的肩上时,他略略地屈了一下双膝,再一使劲,就把那个王桶背离地面了。鸿富伯双手抓着王桶的边沿,在原地掂了掂肩,把个王桶平衡了,开始起步走起来。

  晓楠挑着那半担谷子,跟在鸿富伯后面。他只能看到王桶下沿边露出的,鸿富伯那双小小的、瘦瘦的、黑黑的赤脚。可以看得出,鸿富伯背着王桶很吃力,脚后跟上的脚筋随着他的步子,一下一下地鼓现着。晓楠怀疑功书讲的鸿富伯人懒。或许,他并不懒,只不过不如他的兄弟那样特别吃苦耐劳。唉,功治功光他们的老爹攒下那点东西,得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了。那个已不在世的老富农生前肯定是拚了命地干活、省钱,才为子孙们攒下了咯顶压得死人的阶级敌人大帽子。

  中国的农民,不管是一贫如洗的,还是有点田土的,都不容易啊。可是,近百年来那些高喊着要救国救民,要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的人,不着力带着全体人民去创造更多的财富,却要么是占山为王,军阀混战,要么是争权夺利,政治斗争,要么是在人民中间划分政治等级,制造人为的分裂和敌对,老让人们之间闹无谓地斗争。他们难道不知道,中国的人民都还在为维持最低的基本生活而艰辛地劳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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