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劳力(10)

  当刘功英与刘晓枰带着谭医生赶到上林湾时,新奶奶已经没有了气息。谭医生还是不急不忙有条不紊地做着他的检查:对新奶奶试了试鼻息,探了探脉搏,听了一下听诊器,又翻了翻了眼皮,然后,程序性地对刘鸿习讲了一句:“料理后事吧。”

  “谭,谭医生,你再看看。怎么会呢,今天断黑边我娘还好好的,就是突然像闭了口气一样,就讲不出话了。应该不会有大事的。谭医生,你再看看。”刘鸿习一边求着,一边还摸着老娘的手,“你看,你看,她手还有点热气,身子还是软的。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人刚走,是咯样的。慢慢就会凉会硬的。”谭医生讲着,就往外走。刘功英赶紧将他领到自己家里去了。

  刘鸿习守着自己的老娘,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一旁的儿子功皮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奶奶,奶奶啊!”

  全湾村的人都知道,咯是新奶奶走了。晓枰听着功皮的哭声,闷了很久,才气呼呼嘟嚷了一句:“唉,耽误了,耽误了。”

  晓楠不明白哥哥的话,但咯会儿也没心思问他。两兄弟听着功皮那悲哀的哭声,连晚饭都没心思吃了。

  半夜,功书哥来了。他讲,明天湾村里的人帮鸿习叔家办丧事,晓枰就帮鸿习叔料理家里的事,晓楠就跟他和功治去灶头街买东西。

  功书哥讲,湾村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一般是由乡亲们帮着做力气活,而本家近亲人则帮着料理家务和钱财方面的事。在上林湾,功书哥与鸿意是亲叔侄,又与功英是堂兄弟,咯是一家人。功治与功光是亲兄弟,又与功程是堂兄弟,咯是一家人。而鸿习、功崇他们都只有自己一家,在上林湾没有本家近亲。

  所以,鸿习的意思,让在他们家里住过几天的知青兄弟当作自家人,帮着料理家里的事。而用钱方面,他本来就要从队里的出纳功书手上支钱,让功书一起去买东西正好合适。而他认为,富农子弟功治为人老实,做事精明,能做到少花钱办事;知青晓楠就算是他自家信得过的人,跟着作个开支钱的见证人。

  第二天一早,晓楠跟着功书哥功治哥到了灶头街。果然,两个精明能干的人把该买的都买齐了,而且,质量数量价钱都清楚明白,绝不会多浪费一分钱。临到中午,一切东西都置办齐全了,三个人的肚子饿了。功书讲:“吃点东西再走吧,你们看吃么子?”

  “就吃碗面条吧。要是吃饭,就得炒菜,花钱太多了。”功治讲。

  “也好,反正东西也不重,担得回去。只要填个饿就行了。”功书讲。

  于是,三个人一人吃了一碗面条,总共还没花一块钱。

  当晓楠他们回到湾村里时,新奶奶已经入了殓了。她老人家的老屋,乡下人称棺材为老屋,就停在湾村的正厅屋里,也就是与晓枰晓楠他们的住房一墙之隔。再讲,鸿习叔又把他们兄弟当作自家人,自然就得和大家一起守通夜了。

  晚上守夜。现在办丧事不准办道场做法事,也不能在守灵时打纸牌推牌九。湾村里的人只好坐在一起聊大天。可是,守着个灵柩,能聊么子嘞,玩笑不能开,笑话不能讲,讲正经事又不解困。聊着聊着,大伙儿就发起牢骚来了。

  “现在咯搞法也是的,咯不准做那不准做,咯个夜怎么守啊?冷打秋风的。”功崇讲。

  “可以搞追悼会啊。”晓枰讲:“《为人民服务》里讲了,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咯种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

  “追悼会怎么开啊,我们乡下人可不晓得。再讲,开个会也就是那么个把小时。守夜是要一通宵的啊。”功英讲。

  “我们也不晓得,还没见过。”晓楠讲。

  “开追悼会?咯又不是公家单位上。要我讲,湾村里还是以前那些搞法热闹,道士啊和尚啊一闹腾,热热闹闹的,整个湾村就不阴冷啥。”功书讲。

  “你莫乱讲。等下他们党员要听到了,就麻烦了。”功英提醒功书。

  “我哥哥到公社开会去了,今晚不回来。呵呵。”德财笑着告诉大家。

  “咯关党员不党员么子事啊。再讲,德勋他们是三房支的,又不住在我们咯边湾村,才不会管咯些事嘞。你看,新奶奶咯里咯么大事,他都不拢边帮个手。呵呵。”功崇似笑非笑地讲了一句。

  “要热闹还不容易啊。把队里那套锣鼓拿出来敲打敲打,不就热闹了吗?”功光插进来讲了一句

  “功光,你莫乱讲。”功治不要弟弟在咯种场伙多讲话。

  “是的,咯是个好办法,打一套锣鼓出来,湾村里就不阴冷了。红白喜事嘛,红也喜,白也喜,热闹一下好。走,功光,跟我到队屋里拿家伙去。”保管员功崇讲着就起身向大门口队屋走去。功光和德财、功行跟着,晓枰也跟了过去。

  “咚呛,咚呛,咚咚呛,咚咚呛!”震耳的锣鼓响起来了,整个上林湾,还有那湾村前的田洞上空,在一片热烈的锣鼓声中一扫死人的阴冷,显现出上林湾刘家人的顽强生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