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劳力(5)

  才出了正月,铁路的路基还没挑成,上面又改变了任务,要求南乡各公社的劳动力集中上英雄灌区工地,要利用正月里的农闲时间,赶在今年雨季到来之前,把全灌区的渠道开通。

  于是,晓枰晓楠又跟着铁路工地上的民工队伍,转战到了庆余墟附近的主渠道工地。

  西洲大队的水利队伍住在庆余公社龙坡徐家湾,从咯里可以看得到庆余墟谭家湾的村舍了。

  “哥哥,佳佳表叔的谭家湾就是那里啊?”晓楠指着不远处的那个湾村问道。

  “是的,那就是奶奶的娘家,庆余墟谭家湾。”晓枰望着那个湾村,若有所思地应答着。

  “那我们傍晚收工后去那里看看佳佳去?”

  “哦,不,只怕不行。”当哥哥的迟疑着。

  “怎么了?”

  “那种大湾村肯定有不少狗,会咬人的。算了,不去了。”晓枰没讲出他咯会儿想的事。他也知道,用湾村里的狗来吓唬已经长大的弟弟,是没有道理的。

  “哦。”晓楠不作声了。他知道,哥哥是记得父母讲过的,不要与谭家湾的大地主家的亲戚来往。尤其是现在,避开了与父母一同回老家乡下,而当了知青,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家咯些有政治问题的亲戚关系。

  晓楠只是在心里有一种忍不住的难受。他小时候,谭家的舅外公被抓去坐牢了,奶奶收养了才佳小表叔。在乡下奶奶家那些年,他和佳佳就象两兄弟一样。他是天天和佳佳小表叔在一起的,跟着佳佳玩耍,让佳佳背着他满湾村疯跑。晓楠想,现在小表叔应该长成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他还好吗?该不会挨批斗吧?唉,咯个么子特殊时期,搞得自己不但不能与父母家人在一起,不敢下放到老家奶奶叔叔那里,也不敢去见见自己最喜欢的小表叔。

  晓楠不敢去多想咯个世道,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在上林湾能扎下来,那样才能有自己两兄弟的生存之地。晓楠也知道,眼下两兄弟没有任何争取生存的条件,除了吃苦耐劳,求得上林湾贫下中农的接受外。

  西洲大队负责的咯一段渠道,是从一个小山坡中穿过的。渠道刚开挖时,档面有三十多米宽。按四十五度的斜坡挖下去,到快见底时,底档面就只有三米来宽。而沿着渠道的斜坡面把渠底的泥土担上去,就得爬一百多级台阶,那一串顺着渠道坡面开出来的台阶。农村里的劳力们青年们,好像对咯么个高高的台阶根本不在乎,挑着装满了泥土,足有几十百来斤的一副担子,一级一蹬一级一蹬地,一口气就上去了。他们不但气不喘,腿不软,甚至还可以挑着担子一边爬坡,一边讲笑逗乐。

  虽然自学校停课的咯一年多来,晓楠跟着哥哥在县农科所没少干农活,做起事来也有一股子蛮劲,但咯样整天整天地挑着重担爬坡,却还是从没做过的来。挑着一担泥土,夹在爬坡的队伍里,你得合着整个队伍的脚步和速度,不能哪一个人慢了步子,让身后的一大串人在半坡上挑着担子等你。那可是在斜坡上,不能放下担子歇口气的。谁要让人那样站在半坡上活受罪,那是会招骂的。

  晓楠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招人骂,不能让别人嫌弃自己。他只要担子一上肩,只要一进入上坡的队伍,就么子也不想,么子地方也不看,一双眼睛只是盯着自己前面那人的一双脚,合着他的步子,一步一级一步一级地蹬着那一百多级台阶。

  可那是什么台阶啊,只不过是在坡面上用锄头开出来了一串踩脚的窝坑。在渠道底部刚上坡面时还好讲,一步一级地还能步步踩在那个小窝坑里。可到了坡面的上部,晓楠那一路蹬上来的腿都有点发软发颤了,每次踩出去的位置都不能那么准了,总免不了踩偏了,踩在了那窝坑的边边上,不能整只脚都踩踏实了,只有几个脚趾头踩着地。咯时,吓得他咬紧牙关,用脚趾头死死地抠住那个窝坑边边,一使劲,一挺身,就如打一个踉跄一样,把另一只脚赶紧踩在了上一级窝坑里。晓楠知道,如果咯第二脚又踩偏了,那自己就只有从二三十米高的渠道坡面上滚落到渠底去了。

  咯样在渠道上挑一天土下来,小小的晓楠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地痛,只想躺在水利队的睡房里那个属于自己的地铺上好好地歇一歇,一动都不动地让身子骨好好地休息休息。

  但是,不行!县里的水利冬修指挥部要求各公社各大队的水利队必须同时做好抓革命、促生产。水利工程不能误,有硬任务的,那白天肯定就只能搞生产了,只能大干快上水利工程了。抓革命就成了晚上的任务。每天吃过晚饭,还没等人们歇会儿缓过气来,开会的哨声就响了,民兵营长就喊着要大家到湾村的大厅屋那边去开会,去学习最新最高指示,去晚汇报,去听传达上级精神,去听积极分子报告会,去参加革命大批判,去学唱革命歌曲,去学跳忠字舞,等等。反正,总是有个事,让大伙儿没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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