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些年,玉楼总听往来潼关的人说,长安城的光景大不如前了,但她再怎样也没想到会萧条成这样。23Us.com

  市坊里的店铺十九关张,开着的几家也萧条冷落,以前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车马寥寥,行人还没有巡街的北军多。更离奇的是,已是盛夏了,街边的榆树、槐树竟光秃秃的没半片树叶,白花花的阳光透过树枝直泻在石板路上,晃得人头晕眼花。

  “都让百姓们给吃了,唉,关东盗贼蜂起,贡粮运不进来,关中的粮食还得供给几万公卿大臣、几十万南军北军,再这样下去……”

  严尤骑着马,和玉楼的车并排而行。他本是奉了王莽的口谕,去潼关请玉楼带外孙吴斯原一块进京省亲,谁曾想吴老太太声称孙儿重疟,不便远行,硬生生给挡了驾。

  “这老太太真是厉害,厉害呢。”

  严尤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又偷望了一眼玉楼的车帘。说实在的,吴老太太一口回绝并不意外,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竟帮着婆婆说话,指天画地证明儿子的确害了重病,硬是逼得大新天子收回成命,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不是说她们婆媳不合么?难道天子的如意算盘不但瞒不得自己和吴汉,瞒不得老太太,就连一向天真烂漫的公主也瞒不得么?

  “哎,我说……”

  玉楼揭开车幔,正待问严尤些什么,忽听不远处横街上响起阵阵锣声,声音阴沉沉的,仿佛从地狱中飘来一般。

  “诏狱行决!”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催动车马,挤上前去。

  一簇车旗拥着辆老牛拉的柴车,从廷尉诏狱的方向吱扭扭蹒跚而来,柴车上盘腿坐着个身穿囚衣、披枷带锁的老者,虽然脸色蜡黄,花白头发乱得跟稻草仿佛,却是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王者不死,王者不死,尔等如何奈何得本圣贤?本圣贤从图谶中推算得清清楚楚,代新者汉,代汉者当涂高,刘秀当为灭新天子,本圣贤便是刘秀,便是货真价实的刘秀。”

  “国师公!”

  玉楼认出那人竟然是国师公刘歆,不觉惊叫出声来,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父皇登上皇位,这位大学问家刘向的麒麟儿、大汉天子的宗室耆老,着实出力不小,怎么今天变成乱臣贼子,竟落得市曹问刑的地步呢?

  “公主不知,这些年京里出了不少事,唉!”

  严尤目送着牛车远去,欲言又止。他知道,刘歆的爱女嫁给玉楼的三哥王临,结果因为星象巫蛊之类说不清楚的皇家**双双死于非命,这让一手把王莽扶上台的老头子很是寒心。

  “寒心归寒心,这些年朝臣里不寒心的只怕反倒不多,可他这偌大年纪了,弄什么图谶呢?还‘刘秀当天子’?刘秀当天子,那也得人家生下来就叫刘秀啊,你上赶着把名字改叫刘秀,能管事么,你一个只懂得读古书的老书生。”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便对玉楼说出来。他暗暗盘算,等这回差事交卸,就赶紧找个由头请求外调,调得离长安城越远越踏实。

  “走吧公主,陛下还等着呢。”

  玉楼点点头,放下了车幔:

  “走吧。”

  车马刚转过两个弯,便听得柴市方向爆发出一阵喧哗,随即,马蹄声、吆喝声、铜锣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妖人刘歆业已伏法,首级巡城,军民人等速去南门看枭示啊!”

  严尤苦笑着摇摇头:

  “王者不死,王者不死,国师公啊国师公,要么你那《古文尚书》是假的,上面都是胡说八道,要么你就不是王者,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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