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对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穆斯林来说,斋月都是一年中的大事。WeNXuEmI。cOM

  对于虔诚的人,这意味着朝麦加,交天课,做哈只;对于商人,这意味着一年中最疯狂的囤积和抢购,最多最好说话的主顾和最红火的生意;对于穷人和乞丐,这意味着梦寐以求的施舍和关照(1);对于孩子们,这更意味着最好吃的甜点心和崭新的衣服,是啊,虽说白天不能饮食的确辛苦一些,但想起几天后就要开始的斋月,卡诺城里的老老少少,嘴角都不由地浮起一丝轻松的微笑来。

  但此时此刻,老城那间名叫“阿勒颇”(2)的茶室里,围坐一圈的埃拉吉们,脸色却一个个说不出的凝重。

  茶是黎巴嫩店主精心调制的上好奶茶,佐茶的是埃拉吉们平素最喜欢的蜜供点心,但这些平素胃口很好的大人物,今天却仿佛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不能再等了!”一个捻着玉石念珠的埃拉吉愤愤地说:“迈赫迪家的、阿里家的、你达乌达老哥家的,我家的……这才几天的功夫,那个中国女人的黑手已伸向巴扎里差不多每个家族,这样下去,安拉会怪罪的!”

  “不但如此呢,唉,”那个叫迈赫迪的埃拉吉叹道:“这女人若是照着规矩做,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地和当家埃拉吉谈买卖,不管再怎么出格,做还是不做,总还多少有个商量,可你们看,她怎么做的?她和她的伙计找了当爸爸的,再找当儿子的,找完做大包(3)的哥哥,再找做小包的兄弟,船样越给越乱,价格越说越低,再这样下去,孩子们的饭碗,都快捧不牢了!”

  交头接耳中,埃拉吉们纷纷点头道:

  “达乌达老哥,您年纪最长,声望又最高,怎么样,您领头,我们都听您的!”

  达乌达手擎一杯已变得冰凉的奶茶,久久地沉吟着:

  “……不行。”

  “什么?”众人一脸的失望,玉石念珠更是激愤地站了起来:“这,这还是我们向来敬重的达乌达老哥么?你……”

  “老弟,你先坐下,”达乌达呷一口茶,胖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虽然大伙儿打听到的消息很多,但真正来给咱们通风报信,有凭有据的小店主有几个?一、二、三,才三个么,剩下的你去查,查不着,你去问,孩子们小本小业,赔累不起,一定抵死不认,弄不好中国人没伤到筋骨,巴扎里倒给我们自家折腾得人心惶惶,你们说,那样的话,对谁有好处呢?”

  众人不由地都低下头去。迈赫迪不太甘心地嘟囔着:

  “那些小孩子们能进多少,照我看,最大的一头羊还是阿尔哈只老弟……”

  “别说了!”达乌达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次的苦果子还没啃够么?这个老狐狸,咱们查肯定是什么把柄也抓不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阿尔哈只的嗓门在茶馆外响起,众人一惊之下,白衣白袍的他已撩帘进屋,大剌剌地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奶茶。

  “老弟,阿尔哈只老弟,哥哥我求你了,今天我们不是算计你,和你没关系,你……”

  “谁说和我没关系?”阿尔哈只一摔茶杯,怒道:“巴扎里和中国人最熟的是我,进中国货最多的也是我,你们合计的事,怎么就和我阿尔哈只没关系了?好,好,几个哥哥要是觉得没我阿尔哈只,你们一样能揪住中国人的尾巴,我现在就走!”

  众人乍听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一拥围上:

  “老弟,好老弟,你别和糊涂哥哥们一番见识,快说,快说!”

  又停电了,漆黑一片的老城里,惟有几点烛光,伴着不知哪个角落里私家发电机有气无力的“嗡嗡”声,在裹满沙尘的北风中时隐时现地闪烁着。

  “好兄弟,这才像个哈只,像个好穆斯林呢!”

  阿勒颇茶馆里,方才还拥挤一堂,又笑又嚷的埃拉吉们,已和桌上的蜜供点心一起消失在夜暗中。达乌达最后一个跨出店门,又忍不住扭过胖脸,向仍呆坐在桌边的阿尔哈只赞道。

  阿尔哈只僵坐在那里,似乎浑没听见他的大嗓门。

  夜深了,众人都走了,伙计们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开始手脚伶俐地收拾桌子,准备打烊。

  阿尔哈只依旧独坐在桌边,手中的半杯奶茶,已不知捧了多久。

  一个伙计蹑手蹑脚地走近,打算熄灭他面前那半根蜡烛。

  “唉!”

  阿尔哈只忽地长叹一声,伙计吓了一跳,赶忙绕开他,去拾掇别的台子去了。

  号角声又响起,是恪守职责的清真寺正提醒大家,别忘记一天中最后一次祈祷了罢?

  注释:

  1、《可兰经》要求穆斯林在斋月期间乐善好施,多帮助穷人和乞丐;

  2、阿勒颇:黎巴嫩北部城市名;

  3、北非豪萨族穆斯林商人往往以家族为单位联合经营,家族内部形成自上而下的层级供货放货关系,“大包”指位于中间层次,既从上级拿货,又向下级小量批发的商人,“小包”则指位于大包层级之下的商人,当然,小包之下也同样可能有更小的批发和零售商,因此这一概念是不固定的、相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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