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高走了,没有打一句招呼。23Us.com

  这些日子里队里的伙计们情绪都不高,甚至皮特也不例外。因为他原本以为新队长会是他,结果却还是吉米。

  “老子这么多年书算是白念,让这小赤佬给白相了。”

  吉米不在时,他常这样愤愤道。尽管每次出车吉米总会送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尽管他的成绩又成了全队第一。

  老威他们自更不必提,租车成了历史,司机又变回了吉米,去哪儿,几时去,几时回,都不是自己所能作主的,虽然他们之间仍常常联手,但没了老高这个主心骨,更多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单枪匹马地疲于奔命,为了各自的记录和提成。

  天越来越冷,原本就难敲的门,也越来越懒得为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打开哪怕一条缝隙了。

  “格地界是新落成格高尚小区,保证没别人家骚扰伊过,侬好教在此地厢敲门,阿拉跟皮特寻别处人家,晚间厢八点半来迎侬,有事体打阿拉手机好哉。”

  小区很新,而且似乎有些过份新了,大门里一片簇新的小楼,大门外一片狼藉的工地,一条坑凹不平的土路,歪歪斜斜地从一簇簇半截子楼间蜿蜒出去。

  “没搞错罢,连个门卫也没有?”海伦搓着冰冷的小手惊叫着:“敲这么些日子,还头一次见呢!”

  “今天你生日么,老天爷关照你,”阿荣笑嘻嘻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递过去:“送你的,巧克力糖豆,我过年才舍得买来送奶奶吃呢。”

  “呸呸!”海伦一苦脸:“死阿荣,你还嫌人家减肥减得不辛苦啊——对了对了,今天小棋姐也过生日,威哥,你送什么?听说你会写诗呢,送首诗怎么样?”

  小棋哼了一声:

  “哼,他不送我煮土豆算谢天谢地了。”

  “生日的事回头讲,”萝卜紧了紧裤带鞋带,伸手抄起示范包:“一共12幢楼,每人两幢,最里头两幢归我。”

  通常情况,不论再怎样敷衍了事,两幢多层小楼,连敲门带示范,少说也得一两个小时的。

  可今天,不到20分钟工夫,除了跑得最远的萝卜,大伙儿便一个个咬牙切齿地回到了大门口:所有的楼都是空的,没有住家,一户也没有。

  “死老鼠,回头我扒了他的皮!”海伦捏着拳头怒道。

  “骂也白骂,”老威宽解道:“老鼠算盘不要太精明,就算我们没收成,他没管理提成好拿,他自己开车自己敲门,加上皮特随叫随到,赚的不会比老高少多少。”

  “他是不亏,我们可……”

  阿荣正待再骂,却见萝卜从小区深处一路高叫着跑来:

  “威威威哥,最、最里面那楼里有、有一家人!”

  小棋嗔了一声:

  “不就一家人么,便宜你,去搞定了就是,叫我们家老威做什么!”

  “我、我不行啊,”萝卜转瞬间奔到近前,大口喘息着:“其实就一老头,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画、画、画!”

  “交给我了,”老威眼睛一亮:“我话说在前头,搞不定没办法,万一搞定,提成谁也别拿,就算给俩寿星祝寿摆酒的份子钱,晚上大伙儿好好吃一顿。”

  “好!”小棋第一个拍手:“老高走了这么些日子,大伙儿也好久没一起聚一聚,好好搓一顿了。”

  “威哥加油!”阿荣也嚷着:“白马银枪,杀他个七出七入!”

  寒风旋舞着,把枯叶衰草,甩了个弥天漫地。

  “这里该是个小花园罢,可惜一朵花也没有。”

  小区一角,一方枯黄的草地,一座似乎从没喷过水的喷泉。

  “哇,还有攀登架和旋转木马呢,”海伦笼着袖子,惊喜地跑过去,却很快泄了气:“连马头都没有,也根本不能转,什么嘛这是!”

  “来来来,每人吃个糖豆暖和暖和,”阿荣撕开塑料袋,把糖豆一粒粒硬塞进大伙儿嘴里:“威哥搞定这些文化人简直就像关云长对上五关六将,喀嚓!放心好了,我打赌,不出20分钟,咱们就能暖暖和和地喝酒吃肉了,再买个大蛋糕,梆梆梆梆梆梆~~”

  萝卜拧着眉毛,狠狠捶了他一拳:

  “识不识谱啊,你这哼的是人家结婚的曲子!”

  众人哄笑中,小棋的手机忽地响了:

  “搞定,叫老鼠来开票送机器。”

  “乌拉!”众人一起欢呼起来,小棋捂着一只耳朵,拿起电话反复拨打着。

  众人热切目光下,她原本灿烂的神情渐渐如寒风般冰冷:

  “不接,先是有意掐断,后来干脆关机了。”

  “混蛋老鼠!”众人一齐惊骂道:“怎么办,怎么办那?”

  小棋却镇静下来:

  “戴茜,麻烦你去把老威先叫下来,老那样傻等,单子就黄了。”

  老威听完大伙儿的七嘴八舌,伸手要过小棋的手机:

  “我给老蔡打,别的不好说,现成单子,他不会不来送机的。”

  “怎样啊威哥?”

  “是罗丝接的,”老威放下手机,苦笑道:“老蔡不在。”

  “再打再打,总不能傻等着,这老鼠,八点半也不会来的!”

  老威一摊手:

  “充值打完了,没法子,海伦的手机好像也没钱了罢?”

  “我去外面找公用电话,”萝卜从没有马头的木马上跳起来:“我跑得最快。”

  “别忘了捎些吃的喝的回来!”海伦追叫着:“大冷天的,实在吃不消了!”

  萝卜很快回来,带着一脸的沮丧:附近除了一间修自行车的、两间收破烂的铺子,便再没别的买卖甚至人家了。

  “只有等了,”老威指指楼门:“女生躲到楼道里去吧,好歹暖和点儿。”

  “不嘛,”几个女孩一齐嚷起来:“黑洞洞的,有鬼呢。”

  已过了八点半,现在就算院子里,也和楼道里一般的黑洞洞了。女孩子们互相搂抱着取暖,几个男生则一边搓手,一边不断跺跳着发麻的双脚。

  一阵汽车引擎声从小区深处传来,老威知道,这里唯一的一辆车,便是那位画家的轿车。

  “你们怎么还不走,这里晚上没路灯的,”画家停下车,诧异道:“货可以明天再送么,反正我又不住这儿,这就要回去的。”

  “谢谢,”老威微笑道:“我们在等朋友,今天是这两个女孩子的生日,大家都不想让她们俩扫兴。”

  画家沉吟着,点点头:

  “你们等一下。”

  轿车驶回又驶出,画家降下车玻璃,递出几根白蜡烛:

  “没什么更好的东西给你们,这里常停电,所以备了这个。生日快乐。”

  车声很快不闻,海伦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快乐,这能快乐么?老鼠,你混蛋!”

  众人怔怔地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老威忽地大叫一声:

  “为什么不能?点蜡烛!”

  打火机亮了又熄,蜡烛燃了又灭,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咆哮着。

  “算了啦,”海伦擦了擦眼眶:“大伙儿情我领了。”

  “一定点的着的,”戴茜低低的声音:“两位寿星歇着,威哥点火,大伙儿都拢成一圈儿挡风,来!”

  烛光燃起了,仿佛冷夜里明亮的星星。

  老威放下打火机,忽地一转身,把小棋硬声声平地背起。

  “老威——”

  小棋惊叫起来。老威一面走,一面笑:

  “我要背着你绕生日蜡烛三圈,今年只能把这个当礼物送你了,抱歉。”

  小棋转惊为喜,笑着用手去捉老威的耳朵。海伦也笑起来,浑不顾眼角兀自泪珠莹莹:

  “威哥,我的礼物呢?”

  小棋笑着抱住老威后颈:

  “这个可不能给你,哈哈。”

  “大伙儿一起唱个歌罢,”萝卜也笑着,捅了阿荣一指头:“不唱生日歌,省得你小子又想媳妇儿。”

  “不好办呢,”海伦微微一皱眉:“我们熟的歌你们不熟,你们熟的我们又……”

  “唱儿歌罢,”戴茜总是眯缝着的眼睛张得大大:“反正儿歌几十年就总是那几首,上过小学的都会,就‘太阳当空照’好了,威哥,你岁数大,起个头。”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啥子背上小书包……”

  众人乱糟糟的歌声被烛火漾起,在寒风中飘出很远很远。

  小棋懒洋洋地伏在老威背上,用手指戳着他的背脊:

  “你这破锣嗓子,实在太煞风景了。”

  两道明亮的车灯忽地射来,映得众人挣不开眼睛。转瞬间,一辆轿车戛然停在他们身边,一个红光满面的矮胖子一跃下车:

  “都十点多了还没走?哪儿送机?哪儿?”

  “老蔡,是这样……”

  阿荣他们几个抢着把事情述说了一遍,小棋静静趴在老威背上,不说话,只是笑。海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几截烧剩的蜡烛头。

  “大家挤一挤,都上车!”老蔡的红脸更红了:“去吃饭,今天我请客!”

  路上,已渐渐看得到街边的灯火。

  “海伦,刚才蜡烛边上你好像许愿来着,是什么?”

  阿荣后背紧贴着车壁,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前心靠在两个小姑娘身上。海伦忽闪着大眼睛还未答话,坐在她腿上的戴茜却笑了:

  “反正不会是‘年年有今日’,对吧?”

  海伦做个鬼脸,旋即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车窗外寒风更凛冽,却吹不散满天闪烁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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