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向晚,续竹巷,续竹王家老铺。wENxuEmI。cOM

  一灯如豆,灯下,佟佐领那比灯火还亮的双眼,目不转瞬地凝视着手里那杆还散发着漆香的长箭。

  扳指爬在小竹凳上,正饶有兴味地把玩他悬在腰里的那个葡萄色料鼻烟壶;水昌伯捧着个紫砂茶壶,不紧不慢地呷着:

  “我用整根泡桐刻木代替雕翎做箭羽,当然,这样一来,箭杆未免前重后轻,所以箭镞是有些中空的,减了一钱六分。”

  佟佐领把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嘴里发出啧啧之声:

  “佩服,佩服啊,老爷子,您这箭用材本已大变,可入手分量、手感,还有箭身规格尺寸的比例却都和原来的箭没半点走样,不用搭上弦,拿在手里就是那么舒服!”

  水昌伯轻轻咳着,淡淡笑了笑:

  “不上弦怎知道箭好不好,佟佐领,您不想现在就试试么?”

  佟佐领在铺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又抬头看看铺外,一伸手,解下腰里的鼻烟壶,拍了拍扳指的小脑袋:

  “爷们,你树爬得怎样?”

  扳指不答,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去,把这鼻烟壶挂到对面那棵乌柏树上去,挂得高一些!”

  乌柏枝上,小小的鼻烟壶被细棉线高高吊着,夕阳一照,泛出幽幽的紫光来。

  佟佐领托弓捻箭,静静地立在王家老铺的招牌底下,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又仿佛在想些什么。

  扳指早已从树上溜了下来,挤在铺门边上,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对面高高枝头上,那被晚风吹得摇来摆去的鼻烟壶。不少好奇的街邻,也忍不住捧着饭碗,摇着蒲扇,踱出岔巷,踱出院门,一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面三三两两地凑成个圈子。

  水昌伯却自顾自安安逸逸地坐在竹躺椅上啜着茶水,仿佛铺外的热闹和他无关似的。

  佟佐领忽地深吸一口气,双臂一张,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的双角缠丝大弓,已张开如黄昏天边的满月。

  “飕~~”

  弓弦响处,那乌柏枝头的一点紫光应声而坠,仿佛夏夜天边掠过的流星。

  “好!”

  街边的闲人们略呆一呆,便齐声喝起采来,手舞足蹈之际,不免让这石板路上,多碎了几只碗碟,又散了一地羹汤。

  扳指飞也般奔出,又飞也般奔回,手里高高捧着那只沾了些泥土的鼻烟壶。

  “大大大人,格壶磕磕磕坏了交关……”

  佟佐领拄弓于地,长笑道:

  “哈哈,爷们,归你了!我今天得了你爷爷做的宝物,一个玩意儿,又算得甚呢?”

  米是白米,一粒粒光润如珍珠;肉是好肉,雪白的膏头足有一寸多厚。

  佟佐领走了,带着满脸的笑意,留下一屋的酒气:

  “老、老爷子,在下、在下知道您不喝酒,可、可您不是说了,这、这坛酒就算给、给在下接风的?……”

  水昌伯蹒跚着把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搬出去,又蹒跚着去搬那些黑乎乎油腻腻的铺板:

  “这后生,喝酒也不就着口吃食,唉!”

  铺外,圆圆的满月,稀稀落落的几点星星。

  石板路上,看热闹的闲人兀自剩了四五个,见水昌伯出来,都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扳指,想吃肉了罢?”

  扳指一只手托着爷爷手里沉甸甸的篮子底,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只破损的鼻烟壶,点点头,又摇摇头:

  “扳指想呢,勿过,肉是爷靠手艺挣的呢,爷啊,日后扳指有了铜钿,好买交关寸金糖、松子糕孝敬爷呢。”

  水昌伯呵呵笑了:

  “你啊,你有这份孝心爷就知足了,爷老了,这些东西,吃不得了。”

  他忽地咳了两声,叹了口气:

  “要说好吃,三十年前,常州府那个参爷送我的两盒枣泥饼,那味道真是……”

  没过多久,扳指就尝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寸金糖、松子糕。

  “我家佐领大人劳烦王师父再做一百支好箭,这是酬金,先付足了。”

  水昌伯眯着昏花老眼,瞥一眼桌上的十贯足钱:

  “这回也只要七天就够了,不过,你家老爷怎么自己不来?”

  那来人眼珠瞪得溜圆:

  “王师父,您还没听说么?洋鬼子已占了宁波府、慈溪县,我家大人前日就奉了将令,抬炮上了东城外的金鸡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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