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莫能决

  荒虬岭真的拥有一整个山岭,门派之中神起境以上多达四人,门主戚敛更是传说到了化生境。王云说的,导致江湖水深的门派中,荒虬岭绝对算得上一个。

  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

  清心山则是在荒虬岭边缘处的一个小山头。枫卿童临行前特意查看了荒虬岭周边的地图,其中大有玄机。清心山虽然在荒虬岭边上,但不远处有属于荒虬岭的两个大渎渡口,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座荒虬岭山下的议事厅。

  所以清心山看似只是荒虬岭一座可有可无的边缘小山,实则隐隐被拱卫起来……

  枫卿童心情并不轻松,只是一步步缓缓登山,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再见到水……

  可是终归会有登上山顶的一刻。

  清心山山顶是一片大理石平台,平台中间留下空隙,栽种了一棵巨大的古松。虽然是秋天,但古松依旧一片碧绿。古松树荫之下,是一座雅致的白玉石台。

  石台边上,一位黑袍少年神色闲适,正在棋盘之上缓缓落子。因为有些痴迷,他甚至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枫卿童。枫卿童也并没有出声,只是缓缓走近,在一旁观他落子。

  那黑袍少年,自然正是水。

  水落子很慢,能看出,他接触此道时间并不长,很可能是刚刚开始学习。但他落子已经极有灵气,棋力天赋,简直是风千陌的十倍百倍。

  自己与自己对弈,很少能将另一个自己逼入绝境,真的分出胜负。但对于水,似乎完全不同。

  他手中白子缓缓布局,但却十分乏力;黑子则杀力极大,大开大合。不一会儿,白子竟到了不得不投子认输的境地。

  “还可以下这里。”枫卿童嗓音温醇,轻轻将一颗白子隔空衔起,落在棋盘之上。

  水下意识摇摇头:“这不是我……”

  他忽然反应过来,抬头一望,一袭白裳的枫卿童正望着他微笑:

  “怎么学会下棋了?”

  水脸色有些异样,但还是起身,退到座位旁边,微微作揖:“见过剑仙。”

  枫卿童摆摆手,随意坐在那石座之上,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会直接赶我走的。”

  水也在另一边坐下,摇摇头:“水不会忘恩负义,那晚我的伤势没有剑仙出手,吊不住命的。”

  “现在如何了?”枫卿童望向这黑衣少年的脸颊,线条好似柔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见到的那样,那么冰冷。他的左眼中又有了一颗蓝色眼球,但仔细看,会发现并没有神光,应当是后来用灵物制作的假的眼珠。

  水神态自若,丝毫没有颓丧神色,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经脉寸

  断,自然功力尽失,再无成就。这副身子,四面漏风,留不下灵气了。”

  枫卿童自然看得出,现在的水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真的是一点灵气都没有。

  叹了口气,枫卿童有些无奈:“你……”

  水笑笑,并不是很在意:“剑仙不用担心我的心态,现在这样闲散淡然的日子,也不错。以前天资卓绝,反而总要担心被人觊觎,加以迫害,现在倒更轻松了些。”

  “你话变多了,是好事。”

  水一愣,而后脸上笑意更多:“谁说不是呢。”

  二人之间有些沉默,水缓缓将棋子收回棋盒。

  棋子即将收完,水望了一眼神色憔悴的枫卿童,叹了口气:

  “剑仙今日是为那两门灭门之事来的?”

  枫卿童摇摇头:“本来是,现在不是了。”

  水又是一愣,而后像是轻松了许多:

  “如此正好,若要问我这两门被灭门的事,我就只能说我很高兴,善恶有报之类的乏味言语了。然后再卖卖惨,再让剑仙好好查探查探这副破烂身体,证明绝对与我毫无关系,诸如此类。您再说一句情有可原,再露出几分怜悯,但依旧不信水的话……哎,想想都难受。”

  枫卿童不觉得有趣好笑,只是望着水缓缓收拾棋盒。

  终于,枫卿童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有时候还挺烦自己能看穿很多事情。”

  水今日被枫卿童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有些无奈,气笑道:

  “怎的?剑仙还要在我这可怜人面前卖惨?”

  枫卿童有些疲惫,笑了笑:“怎么可能,没你惨的。”

  水点点头:

  “那挺好。”

  枫卿童把手臂撑在石桌棋盘上,托起脑袋望着水:

  “聊聊一开始的问题,怎么开始下棋了?”

  水已经将棋盒摆好:“废人一个,无事可做嘛。之前在师门是不喜欢的,现在却觉得还有点意思。”

  枫卿童点点头:“不介意我们下一局吧?”

  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也点了点头。

  “你执黑先行,我觉得你的白棋没什么杀力,凶一点才好。”

  水脸色异样,但也没说什么,乖乖拿了黑棋。

  水本来以为枫卿童棋力极高,于是处处小心。但谁知枫卿童就像刚刚执白的自己一样,下棋绵软无力,毫无进攻**,到嘴边的黑子依旧不吃。

  水下着下着,便投入了进去。

  他持黑子手腕强硬,处处争胜,不断吃子,半点不让。

  枫卿童看到水

  的脸色越来越冰冷,简直像是要将白子全部吃光……

  枫卿童叹了口气,依旧缓缓下着。

  不知不觉,水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现在是秋天,天气已经转凉,流汗自然不是天气原因。

  只因水只觉得自己越下,越是无处可下。

  早先气势汹汹吃下不少白子,此刻棋面上白子明明更少,自己的黑子却在跋扈之后只能不断苟且在已有的地盘上。枫卿童则犹有余力,缓缓落子,依旧不怎么吃子,但却占了大半盘面。

  水眼神冰寒,狠狠盯着棋盘上的白子。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眼中的寒意这才慢慢消散。他长出一口气:

  “我输了。”

  枫卿童也不在意,点点头:

  “希望对你有些用处。”

  而后他便直接起身,准备离开。忽然间,枫卿童想起一事,驻步问道:

  “水,你会不会恨风千陌?”

  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想了想:“幼稚时恨,现在并不恨,只是有些讨厌罢了。”

  枫卿童点了点头,转身望向水:“可守信用?”

  水不明其意:“自然。”

  “如果将来恨了风千陌,并且有机会杀死他,起码放他一次,算是还我的恩情,可行吗?”

  水皱了眉头:“剑仙不信水刚刚的话?我并不恨他。况且凭水这副身体,杀不了他。”

  枫卿童不做声,只是望着水。

  僵持不下,水只得点点头:

  “我答应就是。”

  枫卿童这才下山离去。

  ……

  等枫卿童远去,一位鬓发微白的中年人这才出现在水身边。望着枫卿童远去的方向,这位气象惊人的中年人有些感慨:

  “神仙人物。”

  而后他望向身边的少年水,有些关切:

  “怎样?”

  水摇摇头,再次在那石桌旁坐下,观看那一盘棋局。

  ……

  山下,枫卿童买了一个酒壶,装满了最好的酒,悬在身边。

  有些事情,虽然不知道其中细节,但终归能粗浅看出真相。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感觉。他更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但他又清楚知道,自己的感觉就是对的。

  愁啊!

  这镇北辖境,再不逃跑,就真的成了他枫卿童要扑腾挣扎一生的江湖了。剩下的一大块烂摊子,自己管不了许多了,自己越在这里,只会越乱。

  夕阳之下,白衣少年满怀愧疚,也满怀期许,饮着壶中的烈酒,向着南方而去。

  少年御剑,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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