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钥匙

  一把钥匙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同样普通的门。

  门后的密室赫然就建筑在通海宫后殿的底部。

  开门的是唐守隅身边站着的只有两个人─云洗尘与林熠。

  唐守隅开启锁孔时一向沉稳如花岗岩般的右手竟在不自觉地颤抖。

  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他和云洗尘乃至东西两冥的历代先祖宗师已足足守候了千年。

  “这是敝教第一代教主坐化之地”云洗尘的声音如同唐守隅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低声向林熠解释道:“闭关前他留下偈语预言千年之后将有冥府圣使执匙而来开启此门解天下之浩劫开万世之承平─”

  门锁开了林熠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似乎门后的密室中存在着某样事物曾与他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唐守隅深吸一口气推开尘封千年的门。

  林熠怔住了空荡荡的密室中盘坐着一名黑衣青年双手托在膝上虚捏法印面目表情肃杀冷酷栩栩如生甚至那袭黑衣都光鲜如故哪像经过千年?

  “小白!”他终于禁不住脱口低呼道。

  惟一不同的地方只是衣衫的颜色由此也醒悟到为何冥教会同时崇尚黑白两色了。

  “你见过他?”相比林熠的震惊唐守隅和云洗尘反而冷静许多在身后问道。

  林熠慢慢从第一眼的震撼中复苏再次仔细打量黑衣青年才现他或多或少在神情气质上与见过的小白略有差异。

  他默默颔却恪于对小白的承诺没有多说什么。

  唐守隅道:“说来你也不信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创教祖师的真颜。他生前从不以面目示人总将自己遮掩在黑纱之后仅有的画像也在闭关前亲手烧毁。”

  云洗尘默然伏地向着坐化的黑衣青年一步一叩虔诚万分地叩拜颂祷。

  唐守隅也伏下了身子与云洗尘一同行着冥教最隆重恭谨的俯拜大礼。

  林熠迈上两步跪伏到两人之间的空位上双手刚一着地黑衣青年身前的青石砖突然毫无征兆地显现出一行金字。

  他一怔望去却见写的是:“千年一脉无我无你归去来兮。”

  这行字非但林熠看见了唐守隅和云洗尘同样也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正在思忖体悟偈语的含意已坐化的黑衣青年双目霍然睁开亮起黑芒。

  难道是复活重生?三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换个胆小的可能此刻已被吓昏了过去。

  黑芒渐盛从眼眸中陡然如寒电般射出刺入林熠的双目。

  林熠低哼一声身躯猛烈后仰又缓缓抬升恢复原位却依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瞬息间钻入灵台深处融于无形藏匿了起来。

  紧接着一种难以驾驭的心灵力量驱使着他不自觉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黑衣青年。

  当他的脚踩踏到金字上的一霎黑衣青年体内迸射出绚烂夺目的一团强烈光芒将两者齐齐吞没。

  近在咫尺的唐守隅和云洗尘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彷佛他们与林熠已被这团突如其来的光芒隔离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触手可及又遥不可望。

  “轰─”林熠只觉得脑海剧烈炸痛元神产生勃然出窍的奇异幻觉眼前的万道绚光陡然无影无踪也再看不到那尊坐化的遗体只剩下虚无缥缈的无垠空间和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的庞大魔气。

  魔气就像千万条奔涌的江河近乎狂野地破入自己的躯体。

  灵台瞬息魔意漫溢却像夏日的山洪还在不断的上涨上涨─他甚至感觉不到青丘姥姥的存在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宛如一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

  守心珠很快失去效用身体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膨胀感明明灵台有熊熊烈焰在燃烧炙烤可周身却彻骨冰寒似被活埋在万载玄冰中。

  他想呼吸却现吸入的是森森魔气;他想呐喊却感到咽喉被紧紧扼制。

  漫溢的魔意在灵台内肆虐横行似乎要将他所有的意识和知觉统统碾压成碎片送入深不可测的地狱之渊永远埋葬。

  恍惚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崩裂开千百个小孔一股股魔气从内飙射而出却又更多百倍的力量从外部强行灌注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出痛楚的嘶喊。

  经脉都像碎裂了一般好像整个**都成了一个千疮百孔、注满魔气的皮囊只有心脉在真元的苦苦护持之下顽强而绝望地抵抗着一**排山倒海的冲击。

  天啊怎么会是这样?

  他很想把那个小白化身的、所谓的冥教开山圣祖抓到面前来问一问到底上回见面时哪儿得罪他了要这么玩人?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惜在他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灵台深处那股蛰伏已久的冰寒魔意也开始蠢蠢欲动鼓荡喷出与已盘踞灵台的攻略者合而为一汇聚成一股庞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同泛滥的汪洋大海转眼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喀喇喇、喀喇喇─”他只觉到脑海里不停地有金色耀眼的电光在闪一记记劈开他的头颅刺穿他的灵台将他肢解粉碎。

  他已无力再抵抗继而失去了抵抗的意识。

  懵懵懂懂察觉着自己的元神像风一样地在海面上飘浮流散失去了方向。

  他苦笑一笑没了言语。

  死便死罢这世界本就无所谓生死真幻。

  冥府的鬼魂是生是死?

  凡间的苍生是生是死?

  清醒时所见的恶便是真实么?

  睡梦中经历的美便是空幻么?

  那么多人皓穷经孜孜以求的天道又是什么?

  它真的存在么还是如同梦一样的空幻?

  他想着想着浑然忘却体内澎湃的魔意周身汹涌的魔气竟不知不觉沉睡去。

  许久许久金电消失他从昏睡中醒来惊异地觉自己非但没有魂飞魄散体内反而充满了无边无际、瀚若浩海般的魔气。

  恍然中似是小白的声音在耳畔低语道:“碎相破空顿见真如本性─”

  林熠怔了怔隐约记起这是碎空诀的总纲句。

  一念即起原本混沌冰封的脑海轰然驿动碎空诀洋洋洒洒一千余字的纲要心诀纷沓而来灌注心田。

  他涌起莫名的欣喜默念碎空诀的下一句心法“破而后立前念不生即心”灵台空明一片无尘无染不着一念一意终于渡过散仙天劫徐徐晋升更高一层的崭新境界俨然成为堪与当世宗师齐头比肩的卓大家。

  他的头顶冉冉蒸腾起青红黑三色华光云缭烟萦映照全身通体一亮一灭犹如星辰闪耀全身心地融入到无垠的道法天地中。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里一排排碎空诀的心法逐渐消隐到最后蓦地亮起一行十字真言道:“立而不用后念不灭即道─”

  林熠一愣杂念顿生真言无声无息倏忽碎散没入黑暗。

  只差最后一句他就能够功德圆满然而世事难全总有缺憾亦不可强求。

  所以一丝丝遗憾的感觉很快从心头消失他徐徐睁开了眼睛。

  原来自己正盘腿坐在密室里但面前的那尊黑衣青年的遗体却不见了。

  身后响起唐守隅的声音道:“整整一日两夜你终于醒了。”

  林熠微觉惊诧道:“哦?唐教主您一直都守在这儿么?”

  唐守隅笑道:“我和云教主从前晚起便轮流在此守候老夫运气稍好等着了圣使苏醒的时候。恭喜你突破地仙之境距离大乘天道仅剩一步之遥。”

  林熠回转身问道:“唐教主请问那尊开宗教主的遗体去了哪里?”

  唐守隅道:“就在刚才圣使从光雾中显露身形先教主的遗体便在黑光中炼化飞升了无痕印。可见他守候千年果是专为公子。”

  林熠灵台生出一丝奇妙明悟喃喃低语道:“千年一脉无你无我─”

  唐守隅微笑道:“有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告诉你随同隆雅安叛乱的血卫除当场格杀的外尚有二十余个如今都暂押在牢内等候林公子处置。”

  这是在试探他和云怒尘之间的真实关系了。林熠不动声色道:“那就继续押着罢。”

  “老夫明白了。”唐守隅莫测深浅地一笑悠悠道:“或许圣使不相信眼下实是老夫平生最感欣慰兴奋的一刻。敝教千年守护终得正果唐守隅上对得起列祖列先下对得起天下苍生更圆却了夫人遗愿虽死也无憾了。”

  林熠道:“有一个疑惑在下不晓得该不该多嘴;外界传闻唐教主与夫人之间似有颇多矛盾多年不曾来往可听教主适才之言却是对故夫人情深义重之极?”

  唐守隅呵呵低笑丑脸上焕出一层奇异的光彩道:“我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便已明白这就是我今生惟一深爱的女子。而老夫想得到的也从来没有落空过。她最终果然成了雍野的教主夫人!”

  他渐渐沉浸到对往昔的追忆喃喃道:“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至今我都记得她年轻时那娇俏可爱的模样就好像在昨天。可惜到手的东西往往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老夫终究还是栽在了自己的风流成性上。”

  他指指喉咙惆怅苦笑道:“你可晓得老夫因何会突然失声?”

  林熠摇头。

  唐守隅叹道:“这其实是凌幽如所为!”

  林熠低“啊”一声唐守隅道:“我实不该在娶了夫人之后还和她藕断丝连最后激得她祭出”痴情蛊“种入老夫体内。”

  惟恐林熠不清楚“痴情蛊”的来历他又解释道:“此蛊需以宿主本命元神秘炼二十年方能成形一旦种入对方体内便会如疯如魔视天下女子如无物独独迷恋于痴情蛊的宿主。许多南疆女子就是以此种手段留住心中情郎。”

  林熠骇然摸摸鼻子叹道:“由此可见女人实在不能多惹有一个就足够了。”

  唐守隅低笑道:“老夫观林公子面相将来怕也会情孽缠身莫要重蹈覆辙才好。”

  怎么会?林熠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听唐守隅继续道:“幸亏老夫亦是此道中人对各种虫蛊都具有一定的抗御能力才未立刻着道。

  “当时我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即杀死宿主则蛊毒自解;要么俯帖耳永为裙下顺臣。”

  林熠道:“如今看来这两种方式唐教主都放弃了。”

  “因为老夫想到了第三种方法那就是在体内炼化痴情蛊。”唐守隅笑了笑道:“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林熠颔道:“如果是我也只有选择这条路毕竟凌长老痴情无罪。”

  “若非痴情之人焉能炼出痴情蛊?她也是个可怜女子。”唐守隅黯然一叹道:“都是老夫害了她们两个!夫人闻知真相后便要我惩处凌幽如可我狠不下心。争执之后她以为老夫对凌幽如旧情未了一怒而去。其实我这生爱过的女子真的只有她一个。”

  林熠沉默片刻道:“她会一怒而去显然也是因爱生恨如果您当时解释清楚或许能够挽回。”

  “老夫何曾不作此想?”唐守隅苦涩地笑道:“无奈祸不单行我与她惟一的爱女竹雅竟也为此事与老夫反目继而刺

  杀凌幽如未果。我一怒昏头狠狠煽了她一个巴掌第二天小雅便离家出走从此了无音讯。“

  老天不会这么巧罢?难怪当看到唐夫人遗体的时候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林熠心中一动终于没把他的猜想说出口来。

  唐守隅接着说道:“夫人闻讯后对老夫恨之入骨任我百般恳求也不愿回返纠缠之下最后开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寻回小雅二是处死凌幽如。但到她离开人世这两个愿望我却一个也没能为她实现。”

  顿了一顿似在自言自语道:“幽如无论如何老夫是不能杀的但我始终没放弃找寻小雅。无奈人海茫茫雍野远隔尘世辛苦二十年也终未能找到成为老夫这生最大遗憾!”

  林熠暗暗替他难受假如唐守隅知道他心中牵挂的爱女很可能早已黯然离世这样的打击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出了这些事后幽如自责不已曾亲上瀑藏石府向夫人请罪。”唐守隅道:“可夫人一次次都闭门不见。不过时间长了或许是夫人感于其诚也慢慢有所软化。

  “这次圣教大典我让幽如前往迎请也未始没有私念所以严幽晦他们妄图嫁祸幽如老夫第一个不会相信!”

  一段往事说完密室了沉寂了许久两人各有所思相对静坐。

  “知道为何老夫突然会和你说起这些?”唐守隅忽然一笑打破沉默道:“我就要走啦这些悒郁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希望能一吐为快也算卸下心结。”

  林熠一惊道:“唐教主你─”

  唐守隅泰然自若地微微摆手截断道:“事实上早在两日前老夫便油尽灯枯只为能守护圣使才勉力支撑至今。这两天我已将所有后事安排妥当就只差最后一桩拜托你替我完成。”

  林熠肃然道:“请唐教主吩咐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唐守隅珍而重之双手托起一根不到尺许的黝黑法杖微笑道:“这便是敝教教主的信物”灭度杖“。云洗尘的东圣教虽势压雍野可圣教真正的至宝却始终掌握在老夫手中如今就将它托付于你。”

  林熠一震注视灭度杖问道:“唐教主难道您忘了在下是巫霸云怒尘的使者?”

  唐守隅道:“对老夫和圣教而言林公子惟一的身分就是我们守候了千年的冥府圣使。”归去来兮轮回衣钵“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是冥冥天意注定的事。”

  “如果这一切都仅只是一个过于巧合的误会呢?”林熠问道。

  唐守隅摇摇头道:“不会错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有钥匙打开这间密室。不久之后云洗尘也会将他的教主之位禅让与你。借着圣使到来分裂百年的东西两教又终能合流一统。

  “只不过老夫这回抢在了他的前头总算捷足先登了一次。”说罢得意一笑脸上甚是愉快。

  林熠吃惊道:“你是说云老前辈也打算将教主之位传给我?”

  等了半天也不闻唐守隅回答林熠心内一惊低唤道:“唐教主!”探手一试唐守隅脉息全无竟已在最后一笑里仙逝。

  林熠呆住了向着唐守隅的遗体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半晌后才想起打开密室的门将噩耗通知众人。

  孰知门外周幽风、凌幽如等人率着雍野三十多名元老人物黑压压地肃立一片鸦雀无声地守在那里。

  一见林熠现身没等他开口周幽风便率领众人齐齐对着他俯身拜倒异口同声呼道:“拜见林教主!”

  唐守隅果然已将一切的后事安排妥当。

  林熠的目光扫过周幽风等人肃穆恭谨的脸庞察觉到他们压抑的哀恸与隐藏的泪光哑然失语。

  一切恍然若梦而他也只想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大睡一场。

  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进容若蝶屋子里的当看到她沉沉入睡的安宁神态时他的心也随之渐渐变得宁静。

  每艘远航的船都需要拥有一个可以栖息的港湾人又何尝不是?

  雁鸾霜也在默默看着林熠聚精会神地替容若蝶整理鬓边的丝将她的小手轻握入自己的手心。

  小金和小青不知携伴去哪里游戏山水尘世彷佛离这里很远。

  “我要走了”雁鸾霜忽然轻轻道:“特地来向你和容姐姐告辞。”

  林熠没有回答依然安静地凝视容若蝶的睡姿。

  “曹衡不愿意回空幽谷说要等你一起回去看望曹彬夫妇。”雁鸾霜接着说道:“还有邙山双圣。”

  林熠苦笑道:“只怕我已没有空闲回返空幽谷多谢你了雁仙子。”

  雁鸾霜钟秀纤长的睫毛轻轻微动低低地道:“朋友之间何需说”谢“。”

  林熠笑道:“我格杀了辟魔神尼又添一桩血案正道各派更加恨我入骨。如今再答允接掌雍野嘿嘿雁仙子还能将一个魔头当朋友么?”

  雁鸾霜答非所问道:“听说林兄很爱喝酒可能尝得出此酒的来历?”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瓶酒递给林熠。

  林熠愣了下拔开瓶塞顿时一股幽香扑鼻。他精神一振道:“空幽谷的百花仙酿雁仙子怎会随身携带?”

  这当然是个问题因为雁鸾霜和他和罗禹都不一样绝不是酒徒也没道理随身带着空幽谷的百花仙酿。

  雁鸾霜浅笑不答又取出另外一瓶举手相邀道:“林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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