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湖心亭

  几道小菜,

  几杯小酒,

  哥俩对坐,

  喝着吃着,

  就容易畅想未来,

  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

  上一次,郑伯爷和姬成玦这般对坐时,还是在北封郡。

  这一次,哥俩是在燕京城内。

  比之上次,

  曾只是虎头城护商校尉的郑凡,现在是坐拥两万铁骑的平野伯爷;

  曾只是闲散废物王爷的姬成玦,现在压迫得东宫喘不过气得让燕皇亲自下场拉平衡。

  固然,

  曾经吹嘘过的你自宫吧或者是我善待你儿子,距离现在还很遥远;

  但对比当初,二人,其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燕京距离雪海关,实在是太远,二人并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得等到何时了,但想来,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应该会比现在,再度发生巨大的改变。

  酒,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双方都没劝酒,但都觉得,今晚不醉一场,似乎有些对不住这几年来的第一次相见。

  然后结果是,

  双方都醉了。

  何思思进来过一次,见两个男人都醉倒在那里,就亲自拿了两条毯子给他们盖上,并未喊醒他们。

  等到早上时,

  姬成玦先醒了,

  他的眼睛通红,显然没休息好,但养成的作息使得他还是准时醒来。

  看着熟睡在自己对面的郑凡,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对着一个男人露出这笑意有点膈应,马上收起。

  起身,

  他准备上朝了。

  虽说昨晚说过今日不上朝的话,但谁叫自己醒了呢。

  从郑伯爷身边经过时,姬成玦惊讶地发现郑伯爷居然也睁开了眼。

  “哟,醒了?”姬成玦说道。

  “仗打多了,想睡得跟死猪一样也难了。”

  “那你再睡会儿,我去上朝了,今儿个是太子监国第一天,我得去捧个场,待会儿让思思给你安排早食,记住,去看看我的儿子,昨晚光喝酒都忘了。”

  郑伯爷很是嫌弃地对姬成玦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姬成玦匆匆洗漱后就上了马车,马车内,照例准备好了一些简单的早食,他其实不饿,但还是强行吃了些。

  “殿下昨晚和平野伯喝得很开心呢。”张公公笑道。

  姬成玦点点头,道:“这几年,仿佛什么都在变,就他没变。”

  “平野伯爷,确实是个妙人呢。”

  “是啊,这世上像他这么有趣的人,真的不多了。”

  ……

  郑伯爷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向来都是醒了就醒了。

  洗漱吃了早食后,何思思亲自过来,要领着郑伯爷去看孩子。

  何思思出身民间,同时又知道自家丈夫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所以没有丝毫的架子和规矩束缚,从乳娘那里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后,直接递送给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来抱了抱,

  孩子,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

  何思思笑着道:“传业,叫干爹。”

  “咿呀咿呀………”

  孩子现在还不会说话。

  郑伯爷有些尴尬道:“我的人都被安排在京内营地了,东西也在那儿,本来准备好给他的见面礼只能下午时差人送来了。”

  “伯爷,瞧您说的。”

  郑伯爷试了试让孩子的襁褓和自己衣服里的魔丸碰了碰,但魔丸毫无反应。

  可见魔丸并不是对所有孩子都感兴趣,而是独宠天天一个。

  当然了,

  郑伯爷相信以后自己的孩子,魔丸应该会保护的。

  嗯,

  大概,

  可能,

  是这样吧。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郑伯爷就将孩子交给乳娘,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公公,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应该是姬成玦特意留下来给自己的。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问道:

  “镇北侯府郡主,回来了吧?”

  “回伯爷的话,郡主早已回京了,还是住在后园,前些日子,郡主还去了西山雷城寺上过香。”

  郑伯爷点点头。

  看来,

  郡主回京后,应该是苏醒了。

  京城到底高人多。

  但这就很难办了,

  其实,

  郑伯爷在京城这几日是没有公务的,只是要备着随时准备被陛下召见入宫,其余时候,都是自由活动。

  但郡主那个女人既然在京内,郑伯爷还真不敢瞎跑。

  “对了,派人去接我在城外大营里的一些手下入京。”

  “伯爷,今早殿下就已经吩咐过了。”

  瞎子和野人王他们作为郑凡的亲随队伍,在入城后,就被安置进了城外军营,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凡在军籍人等,主将入京时,其护卫随从都得先待在军营之中。

  也不是没有一些将领会在府邸里安排以前的部曲,但那些部曲都是脱离军籍的。

  瞎子他们原本可以不走这个流程,但这样一来未免过于扎眼,京中不比其他地方,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被盯着的资格。

  “伯爷是想出门么,奴才给您安排马车。”

  郑伯爷马上摇头,道:“不了,不了。”

  那个疯女人在京城,自己还是别出去了。

  京城不比雪海关,京城外的大营,一半是镇北军。

  那个疯女人很聪明,也必然清楚到底是谁害得她昏迷了小半年。

  “是要出门么?”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郑伯爷身后传来。

  郑伯爷转过头看去,不是剑圣是谁!

  “对,我要出门。”

  说着,

  郑伯爷手指着小张公公,道:

  “备车。”

  “是。”

  小张公公下去准备了,剑圣则走了过来。

  “你昨天还好吧?”郑伯爷关心地问道。

  “魏忠河找了两个人,和我喝茶。”

  “没说些什么?”郑凡问道。

  “要说什么?拉拢我投靠大燕?”

  “不应该么?”

  “我在雪海关,不也是在为你燕人做事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懂的。”

  郑伯爷不相信剑圣这种级别的高手,朝廷不会动心。

  “他们没说,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

  “这就好。”

  “你待会儿是要去哪里?”

  “去湖心亭。”

  “去看那个被你废掉的皇子?”

  “这是误会,废掉他的是靖南侯。”

  “不是你?”

  “我就是个工具,工具。”

  “虽然我未曾入朝为官,但我真的很好奇,亲手废掉一个皇子的人,在朝廷当官,是个什么感觉?”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也是一个工具。”

  剑圣微微一愣,随即明悟过来。

  很快,

  马车准备好了。

  小张公公亲自驾车,郑伯爷和剑圣坐在马车里,向着湖心亭方向驶去。

  “身为大燕的伯爷,在京城,居然也担心有人刺杀。”

  剑圣这话,明显带着一抹调侃的意味。

  “是那个女人,上次让你杀猪帮忙吓唬的那个。”

  “郡主?”

  “对。”

  “她敢么?”

  “小六子大婚那晚,她敢让李良申和身边的那个七叔,去皇子府邸,刺杀小六子。”

  这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因为当事者双方,都没声张,也不敢声张。

  但小六子在给郑凡的信中,却着重提到过此事,不停地在信中骂那个女人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这也能理解,

  毕竟小六子的大婚之日,差点成了他的忌日。

  剑圣开口道:“那一晚,皇后也薨逝了。”

  “为什么你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剑圣开口道;“为什么在你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我居然能这么聪明的意味?”

  “抱歉,我下次隐藏得再深一点。”

  “天家,果然是真无情。”

  “你好象忘了自己也是天家的人。”

  剑圣也姓虞,是大晋国姓。

  “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算。”

  “但至少算是个宗室,还有,这件事,还不至于牵扯到天家无情不无情上头去。”

  “但你自己心里其实有想法了,是吧?”

  “不好说。”

  “我很好奇,以后你的孩子如果也这样,你会怎么办?”

  “他只要不去借印子钱,我就随他去。”

  印子钱,也就是借高利贷。

  “洒脱。”

  “我没想过望子成龙或者望女成凤,这样活得太累。”

  “确实,这样对孩子,的确太累。”

  “我说是我太累。”

  “好。”

  “你呢,什么时候打算再生一个?”

  “不急。”

  “等回去后,抓紧和嫂子生一个,我做孩子他干爹。”

  “你的干儿子,似乎不少。”

  “哈哈。”

  这时,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马上从坐姿变成匍匐,

  道:

  “李良申?”

  卧槽,那个疯女人,下手这么快也这么疯狂么!

  “是一个九品剑客,在隔壁酒楼。”

  “………”郑伯爷。

  郑伯爷重新坐了回去,道:“你故意的。”

  剑圣没说话。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没有安全感。”郑伯爷感慨道。

  “你喜欢雪海关?”

  “其实我也不喜欢雪海关,那里气候并不是很宜人。”

  “你要求真多。”

  “其实不多,如果能把京城变得和雪海关一样安全的话,我就满意了。”

  “这还叫要求不多?”

  “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不是。”

  马车,来到了湖心亭。

  郑伯爷出示了当年给自己的银色令牌,守卫放行。

  剑圣留在门口,没进去。

  郑伯爷则在两个聋哑人的带领下,走入湖心亭深处,待得他们打开了铁门后,郑伯爷继续向里走。

  他看见了一座湖,也看见了湖中的那座亭子。

  郑伯爷沿着长廊,向亭子走去。

  亭子内,缓缓探出一个人头,那人一开始应该是躺着的,听到这里的动静爬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白色带着墨迹的衣服,头发有些长,整个人看起来,不算多么颓废,反而有些山间隐士的飘逸。

  二人,

  四目相对。

  “郑伯爷?”

  “见过三殿下,看来三殿下居于这般美景之中,也不忘世事。”

  “托您的福,在这里邸报我还是能看到的,也知道了郑伯爷你这几年来的功绩,实乃我大燕栋梁。”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没想到我会来这里看你吧?”

  三皇子笑了笑,

  道:

  “是啊,没想到。”

  然后,

  三皇子拿出一副黑色的弩,

  对准了郑伯爷。

  “……”郑凡。

  ———

  大概一个时辰后,

  郑伯爷从湖心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道画轴,

  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小张公公开口询问道:

  “伯爷,去哪儿?”

  “回去。”

  “是,伯爷。”

  马车内,

  剑圣看着上来的郑凡,开口道:“比我预想中,花费的时间少了不少。”

  “其实,也没多少好谈的。”

  “我原本以为你们间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我进去时,他拿着一把弩等着我。”

  “这不算多么意外。”

  “那把弩,是纸做的,他用墨汁调了色。”

  “有点意思。”

  “他猜到我要来的,我也必须要来。”

  “因为这是你的交代。”剑圣说道。

  “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你的那种语气,又来了。”

  郑伯爷拿出画轴,打开。

  里面是一幅画,

  画的是一座关隘,是打仗的场景。

  “这是他画的,是我的雪海关之战。”

  “嗯。”

  “他比当年聪明多了,可惜了,你说,人为什么非要遭遇了挫折才能长大?”

  “这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我们要学会感谢挫折,因为它能让我们变得更成熟。”

  “所以,那位三殿下,还需要感激你?”

  “我说过了,他的事,怪不到我头上,他只是成了陛下给靖南侯的一个出气的沙袋。”

  “但他这几年晚上做恶梦时,肯定会经常梦到你的脸。”

  “呵呵。”

  “他是想出来么?”

  “出来给皇室丢人现眼么?靖南侯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这湖心亭。

  但我需要交代,他也要一个交代,我们互相交代了,燕皇那里,也就有交代了。

  然后,他在湖心亭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仅仅是为了这个?”

  “咱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也是。”

  “我想睡一会儿了,昨儿个没休息好,等回去时,瞎子他们也应该来了。”

  郑伯爷刚准备身子往后靠靠,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猛地从背靠变成匍匐在马车底部。

  剑圣有些意外,

  道:

  “你还真是怕死。”

  郑伯爷扭头看向剑圣,道:“必须的。”

  剑圣道:“是那个女人身边的老人。”

  马车,

  停了下来,

  七叔站在马车前,

  开口道:

  “郡主请平野伯入后园一叙。”

  马车内,

  剑圣开口道:“她邀请你去她家里坐坐。”

  郑伯爷呵呵了两声,

  爬起身,

  走到前头,

  掀开了车帘,

  对着站在前方的七叔喊道:

  “让李倩自己来六皇子府见本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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