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情何以堪

  朝阳将晨雾扯裂,残烛终流尽最后一滴红泪。

  父子二人在对望沉吟中默然无语,良久,展风终于启口,微颤道:“娘,她,她在哪儿?”

  展逍身躯一颤,目光瞬间炙热,仿佛蕴藏着一团腾腾燃烧的烈火,但这样灼热的眼神却望得展风心生寒意。

  好片刻,展逍的目光才回复平静,但展风却直觉到那并非他已回复冷静,而是他已经那团烈火深埋心底,但地火的涌动从来都只会比明火更加激烈!

  展逍舒了口气,叹道:“你娘她,早已经病死了!”

  展风一颤,泪下无声,朦胧视线中仿佛重现了母亲那婉约温柔的神情,但却也随着泪水落尽的那刻消失无迹。

  泪眼干涸,展风渐渐平静,颤问道:“娘葬在哪儿?”

  展逍目光颤动,道:“就在扬州老家后那片竹林里,那是她最爱去的地方……”

  展风眼眶又是一湿,那也是他最爱去的地方,只是在他六岁时与父母同赴洛阳之后便不曾再去过,而他自洛阳毁家流亡以后他也不曾主动想回去再探望一番,因为那里也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痛,是他最美好却也最不愿忆起的过往,也因为那只会更让他觉得现实的悲凉与残酷。

  沉默,毫无悬念地在父子间充斥着,令得其间的气氛也是沉闷起来,但二人却没有想打破它的意思。

  二人不知呆立多久,展逍才淡淡问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得?”

  展风微一思索,将从自己的哭声引来韩浩解救,到隐居世外,再到涉足江湖为亲寻仇,和之后的点滴经历,详细而简练地叙述出来,语气同样也是平平淡淡的,仿佛所说的只是他人的事情一般。

  展逍留神倾听,不时蹙眉,不时颔首,待展风说完后,却也只淡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展风语毕,便要开口询问他父亲这些年是如何过的,但望见父亲漫不经心般的神情,最终却又莫名其妙的忍住声息,并未开口。

  一时间二人复又沉入沉默之中,却也是各自垂首深思,这或许是因展风本身便是寓情于内不善言表有关,又或许是因展逍本就性情冷淡之故,甚或是他父子间本就情淡恩浅。

  总之二人又是静对良久,直到熹微的晨光从简陋的茅窗度入,缓缓铺垫在二人之间时,展逍才开口道:“你伤的不轻,让他们带你去休息一会吧!”

  展风闻言,唇角微动,终于却也未出声,默然应允。

  展逍转首,向门外唤了一声,声音虽低,却沉着有力,稳稳地透向屋外。

  “父亲的功力绝不会比师父逊色!”这是展风闻声后瞬间闪现脑海的想法。

  脚步声起,展章推门而入,望了展风一眼后,才将目光转向展逍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展逍道:“带风儿下去休息吧!”

  展章点头,低垂的面庞上掠过一丝喜色,躬身领命后便欲带展风一同退下。

  但尚未步出房门,忽地展逍打断道:“慢着,你让远扬带他休息去吧,我还有另外的事吩咐你做!”

  展章脚步一顿,面容极难察觉地一僵,却依旧应声道:“是。”

  随即二人一同退下,却一字未说便即分头而去,展风本有满腹无处倾诉的话语也终于沉寂腹中。

  天罗教中似乎琐事极多,龙远扬将展风安置妥当后,便半句闲话也无地独留展风一人在房中静休,如此半日过去,展风除去换过两次伤药是由龙远扬亲自张罗,便不再见到他人拜访。

  又闲待了小半日,直至夕阳渐落,展风自觉伤势稍有好转,便生去意,终于出屋向父亲辞别。

  众人知他需有林府一行,一番提醒挽留后,终于不再强求。

  展风躬身拜别,方一转身,展逍忽地开口道:“远扬你送风儿一趟吧,”微微一顿,又道:“风儿你取过请柬,北上之前便再来此处一趟吧,我还有些话要嘱咐你。”

  展风一颤顿步,重重点头,随即托着沉重的步伐随龙远扬向村外而去。

  步足林间,龙远扬向展风询问几句,见他神不所属,无甚谈兴,便也住了口,专心带路,同时留意四周动向。

  展风却是步履沉重,心情复杂,他从未想过自己日夜期盼的重逢会是那般平淡深沉的光景,重逢后又是那般冷重无语的境地。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这是展风始料未及的,隐隐间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似乎十多年的分别间隔已将他们父子间的情感冲淡,何况他们间的情感本就已淡薄之极,而他母亲的离去,似乎也彻底将维系他们父子间感情的枢纽折断,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淡化得如同是严师与学子一般。

  林风忽起,将展风吹得头脑一清,从昏沉凌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抬眼望去已可见城郭外墙,便驻了足,向龙远扬拱手道:“龙叔,便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龙远扬一望金陵城郭,笑着点头道:“也好,这两日城内守备甚严,绝无人敢恣意生事,少主你也安全许多,另外,我们的人也会在暗中留意少主的情况,少主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由他们通知我们!”说罢,便将与天罗教教众暗中传讯通告的方法告知,叮嘱一番后,才摆手远去。

  展风望着龙远扬背影消失,目光延伸极远后才缓缓收回,长舒了口气后,便踏上官道,向城门而去。

  城中似有极大的变故生出,城门处的守备明显比前几日森严许多,对过往的行人也是好一番盘问才得放行。

  展风经龙远扬先前一番分析得知城中形势如此的缘故为何,并不奇怪,在城门口耽搁一阵便也安然入城。

  在城内行了一阵,便回到先前客居的那间客栈处,抬头只见,客栈的门楣上挂着雪白的丧布,但其中却也有零星的客旅来往了,店中也有新招的伙计正在忙碌不休,那陈掌柜的儿子终于还是将这间酒楼经营下去了!

  展风见此微觉欣慰,转眼处,酒楼门口,一个洒脱人影正向自己微微招手,正是其义兄钟晓,展风微笑点头,随即迈步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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