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雪中釜战(下)

  展风依鬼叟的指示,从小谷出来后便直向山阴面而行。荒山寂寥,白雪飘摇,雪虽不深却也早就将鲜有人迹的林道覆盖,对道路陌生非常的展风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而行。

  尚未走出多远,忽地听到数声响亮的爆鸣声,在这空旷的山野中显得尤为刺耳。展风心头一沉,知道山前定然生出变故,但又不明情形,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展风回首,驻足南望,目光闪动片刻后,终于微微一叹,继续向后山行去,情形若此,已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展风在雪中又一连穿过数片深林后,终是抵到山后,遥遥可见山下薄冰轻覆的河流。

  展风在林中向下细细观察了小片刻,未觉异样情况,便是率步而出,走到岸边深浅不一的灌木中搜寻起来。

  不一会的功夫,便从草丛中寻出了数条满覆荒草的小舟。展风才将一条小舟推入水中,忽地听到一阵水声响起,侧首一看,心中突地一跳。竟有两支小舟正沿着江岸向这里驶来,两只船上约莫共有十三四人,具是武林人士的打扮,其中一只船上为首的竟是视展风若死仇的许况!

  展风看到他们的同时,众人的目光也正好向他扫了过了。展风面显惊容,众人却登时露出惊喜之色,许况哈哈一笑道:“少门主果然没有料错,真有人想从山后逃走!快,把他杀了了事!”

  所谓“谋之道,胜在知而为,诡之道,强于隐而发”,原来唐骆为斩草除根,另让许况等人趁他们从山前靠近时绕行至山后,截住鬼叟等去路,同时也可作为一支偷袭奇兵,不想却正好遇上感到此处的展风。

  “对,对,正好给我们同来的弟兄报仇!”众人附和道,同时将小舟一催,靠向岸边。

  许况等狞笑着,跃身下舟,刀剑震响声中,一步步向展风迫来。

  阴山,前山,鬼叟一至,整个形势便如同紧绷的弓弦一般,一触即发。

  鬼叟目光森寒,从山下众人间一扫,众人心头都是一突,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鬼叟狰狞一笑,向唐骆冷然道:“唐骆小儿,便是你老子唐炯在我面前也不会狂妄至此,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有什么手段何不使来?”

  唐骆心中一凛,先前他话虽狂妄,但却有自知之明,鬼叟恶满江湖,树敌无数,仍能安然若此又且是侥幸?此次若非他布有后手,纵使人多势众,也不会在对方的地盘上轻易来锊其胡须。当即面上微沉,扬声道:“今日有一众同道在此,便是你授首之时,我唐骆不过是甘做先驱罢了,此次绝不会让你继续为恶武林。”

  鬼叟冷笑一声,形势虽紧,但双方俱都不敢妄动。

  本是伏在一旁灌木中的杜先这时缓缓从隐身处退出,数个腾挪间便是赶到鬼叟面前,杜先扭首望向山下,恭敬道:“师父,小心一些,他们带有火雷子,威力非同小可,我们已有不少人死伤在他们手下。”

  鬼叟目光一凝,望到不远处的尸首,显出狠色来,忽地一声惨呼从身旁响起,正是杜先所发出的,鬼叟一惊转首,同时撤步,但哪里来的及,杜先发声的同时,手上一支七寸许的短匕在衣衫掩盖中,已然刺向鬼叟胸腹间,鬼叟虽竭力一避,却仍被划中臂处,他怎能料到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弟子会有如此狠手?

  匕首虽未刺中鬼叟要害,但杜先见其臂腕处露出鲜血,面上立时露出喜色,鬼叟本身练有黑煞手,已是剧毒,一般的毒药很难奈何到他,但这柄匕首是唐门所与,淬有奇药,入血后即可化人内力,一日一夜也难以复原过来。

  “嘭”的一声响起,鬼叟中匕的同时,目眦欲裂,含怒一掌印向杜先,杜先早有防备,一击便是身形暴退,但反应仍是慢了半筹,被鬼叟一掌正中右肩,顺势跌退到二丈之外,他中掌后的一息之间便有麻木的痛感传遍周身,心中一凛,甫一落定,便是手腕一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质小瓶,急急倾出几颗药丸连忙塞入口中,面色才渐渐缓和,但鬼叟掌力之深也让他负了不轻的内伤。

  与此同时间,周围灌木中也传来数声惨叫,本是剑拔弩张的形势竟在这刹那间瓦解。

  不远处的蒋涣忽地也是哑嘶一声,他猝逢骤变,微一失神间,竟被唐骆等趁机靠近,一枚湛蓝飞镖正中其喉间。

  那名为小三的黑衣人一惊后迅即反应过来,带着身后二人一齐跃至鬼叟身旁,拱卫在他左右。他三人是最后赶至此地,暴露与众人眼前,并无他人靠近,反倒得以身免,未遭暗算。

  三人方到鬼叟身前便将他小心扶住,拔剑四顾中急急退往身后深林中。鬼叟扫了眼正涔涔流血的小臂处,一种乏力之感渐渐升上心头,继而涌遍全身。

  鬼叟一骇,右手连点,将整个左臂伤口处的经脉穴位尽皆封住,但依旧难以止住渐渐泛滥的无力之感,登时知道,此毒厉害之极,自己的所做只能起到些许延缓的效用,心头又是一紧。

  轻轻挣开搀扶的三人,作出并无大碍的模样,鬼叟露出一丝森寒的冷笑,望向不远处的杜先寒声道:“好,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弟子……”

  平阳之虎亦胜恶犬,杜先见鬼叟状似无碍,心头大骇,以鬼叟之性,若他不死,自己终有一日会死于他手中,扫了不远处的唐骆一眼,暗怪那药为何没有如他所说的效用,但事已至此,已无回环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故作平静道:“全赖师父栽培!”

  鬼叟冷哼一声道:“很好,唐门究竟许了你何种好处,要你来背叛老夫?”

  杜先干笑一声道:“合则两利,唐少门主倒是没有什么许诺,只是相互扶助而已,所以师父你……”

  鬼叟怒斥一声道:“住口,你已不是我孙琦的弟子!”

  杜先面上微颤,却并不以为意,凝神望向鬼叟,徐徐道:“所以就请你将紫阳掌的心法交出来,你可以将它传于一个外人,想必对你曾经的弟子也不会吝啬,那样我或许可以请唐少门主留你个全尸!”

  鬼叟身侧三人闻言都是一惊,杜先竟是为此背叛鬼叟的,那名为小三的少年怒喝一声道:“杜先,你竟然如此,如何对得起师父这么多年对你的照顾!”

  杜先面上一寒,冷笑道:“照顾?又怎么及得上他对你从小到大十多年的照顾?”顿了顿缓缓举起微微泛黑的右掌道:“再说这样的照顾我也不需要?黑煞手,哈,黑煞手你已经传我了,为何不将紫阳掌一并传我,而让我日日面对自己的毒掌,这就是他对我的照顾?”

  鬼叟面上铁青,冷声道:“想从我这儿取得紫阳掌的心法,你却是痴心妄想了,我是如何也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杜先道:“好,好,我本来就没打算你会给我,从你尸体上取得也是一样,即使没有,哪怕再将这阴山翻遍我也要找到它!”言罢,蓦然转首向一旁的唐骆拱手道:“鬼叟现在就在这里,还请唐少门主下令,一举将他除去,到时候贵门的声势必然大振,让所有的武林同道再睹贵门昔日的威势!”

  唐骆闻言哈哈一笑道:“多承吉言了!”言罢仍是面上含笑的望着面前深林,却未有差人出手的打算。

  杜先见状,心头忽地一沉,直视唐骆,沉声道:“少门主还有什么打算吗?”

  唐骆收回目光,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道:“唐某忽地对杜兄弟和鬼叟说的那个武功心法生出些兴趣,之后若是寻到,想要先睹为快,杜兄弟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杜先一震,面上立时难看起来,目光微微一扫,自己叛出鬼叟,此时在场的仅有数人追随自己,余下的皆是唐门一众,自己绝没有能力与之相抗。想到此处,竭力压下心中怒气,沉声道:“当然可依唐少门主之意!”

  唐骆含笑点头道:“如此就多谢杜兄弟了,哈哈……”言罢,右臂一扬,身周随行的众人立时跃出,直向鬼叟四人扑去。

  鬼叟刚才见杜先为唐骆所制,正是咎由自取,心中暗感快意,目光再转,思虑又起,知道在群敌环伺的情形下自己几人绝坚持不了多久,对方意在自己,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小三几人借助身后深林地势逃到后山,或可有一线生机,念至此处,不禁暗叹道:自己杀戮太多,当有此报,索性便成全他们吧!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凶名赫赫的鬼叟在如此关头竟生出这样的想法,却是一件异事!

  鬼叟收拾思虑,扫了眼迫前的数人,头也不转地道:“小三你们从速退往林中,从后山离去吧!”

  小三三人身形一震,绝料不到鬼叟会如此,心头齐地一热,脱口道:“不,我们不会走的!”

  鬼叟一怒回头瞪视他沉喝道:“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莫非也想背叛我不成?”

  小三一震,连道:“小三怎么会,可是……”

  鬼叟不待他说完,目光微转,向他身侧的二人喝道:“你二人现在就将小三带走,此地自有我会应付!”

  二人点头应是。

  这时,“啊”的两声惨叫传来,冲向鬼叟的众人中两人矮身跌倒,却是中了此地设好的陷阱。

  唐骆见状一惊,转首怒向杜先道:“此地尚有陷阱,你为何不作提醒?”

  杜先自然知道陷阱所在,但见唐骆之人中伏心中也是一阵快意,听到唐骆迫问,却连忙堆起笑颜道:“唐少门主见谅,刚才我仍在调息,一时未回复过来,现在好了,这就指示他们。”言罢,目光一扫,扬声便将林中所设的陷阱点明。

  众人闻言小心避开陷阱,同时刀剑并用,眨眼间就将陷阱破坏殆尽。

  杜先再一抬首,见小三三人挣扎着逃向深林,担心留下后患,忙道:“唐少门主,快,将那三人也留下!”

  唐骆闻言微微皱眉,他意在鬼叟,加之山后设有后手,并不忧虑这三人能够逃脱,但思虑微一转动,还是挥手差了数人绕过鬼叟追赶过去。

  杜先见此,心中大恨,暗道:“唐骆手下对此地形不熟,恐怕很有可能会让他们走脱!到时却是自己的麻烦!”不禁微感不安,心中犹豫是否让自己的人去带路,但目光一转,自己只有五人在侧,若再分出人手,恐怕也是平添不测,便只得忿忿地按下心中忧虑,驻足向鬼叟方向望去。

  鬼叟见陷阱破尽,众人上前,当即暗中凝神催动真气,不待他们再靠前,已是身法一展,抢先一步跃出丈余距离奔到众人身前。这身法方一展开,他便觉出身形的灵便大逊平常,心中更是一凛,当下全力鼓动真气出手,立意速战速决,再觅机遁去。

  面前攻来的数人,见鬼叟陷身重围中仍有如此威势,心中都是一颤,出手愈发谨慎小心,以防自己被鬼叟的临死反扑要了性命。

  扑入众人间鬼叟却是另一番想法,他自知是强弩之末,又打定主意越众逃走,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加之他武功本就高过这围攻一众数筹,觑准众人联手间的空隙,一阵猛攻,数记毒掌攻出,中者无不退求自保,更有甚者当场毙命,余下的从杜先处求得解药,但内息不畅,一时也不敢再上前围攻。

  唐骆眼力高过众人,看出鬼叟确实有力不从心之态,知道正是那药力的作用,心中虽喜,但仍是止不住惊叹,鬼叟竟仍有如此余势。思念急转下,知道只要将鬼叟这最后的气力耗尽便可任意鱼肉,当即喝道:“不要与他硬拼,围住即可,受伤的下来休息,换人补上!”

  江湖中人最不屑的便是依多为胜,聚众凌寡,更何况又使车轮战法,轮番消耗?故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但转念间想起对方凶名恶行,及其逃脱后的后果,便又都立即执行下去了,顿时又让鬼叟陷入重围之中。

  鬼叟心中更是大恨,却无暇也不屑再言,凝神聚气应付着围攻的众人。

  如此,接连换过两拨人与鬼叟轮番交手,鬼叟仍难走脱,心中一狠,觅得机会一连六掌发出,或击在兵刃上,或击在众人身上,却是实实在在地将围攻的阵势打乱,长啸一声,跃步凌空,便要从众人头顶掠出。

  众人虽拦之不及,但不远处的唐骆却是时刻注意战况,见此情形,暴喝道:“接招!”立时取出两颗火雷子,以双燕纷飞的手法掷出,封住鬼叟去向。

  鬼叟身在半空,想要凌空变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见识过此火器的威力,不敢硬接,只得使出千斤坠,猛然下落,两颗火雷子便直直落向其身后林中,发出两声巨响,震起漫天雪花。

  但鬼叟却是无暇顾及了,突围不成,他方一落定,便是又被围上,陷入苦战之中,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定会力竭身死。

  场外,唐骆观战,心中也是暗自焦急,便又喝道:“在拿火雷子来!”

  他身旁一粗衫汉子一呆,道:“少门主,火雷子不都是在您那儿吗?我们也没有!”

  唐骆闻言也似一怔,重重顿了顿足。场中苦战的鬼叟,心中却是一定,没有那火器,自己再拼死跃出,硬受他几枚暗器当可逃脱,日后再百倍偿还此仇不迟。

  既是打定主意,鬼叟知道再也拖延不得,立时便付诸行动,逼开众人后,再度向外跃去。

  鬼叟身形方一跃起,唐骆便是察觉,哈的一笑,抖手掷出一把飞蝗石,罩向鬼叟。

  鬼叟早有此料,立意硬受,但听闻唐骆那异样的笑声,心头没来由的一紧,目光瞥转间,望到了急速飞向自己的一把暗器,其中一物浑圆黝黑,赫然便是火雷子!

  鬼叟心头猛地一跳,想要再避,身法却是慢了几分,再也难以退避,当即真气一催,两支袖袍同时一震,如同铁板般在身前连连摆动,将面上胸腹的要害牢牢护住,正是流云铁袖。

  刹那间,两者相交,“嘭”的一声爆鸣响起,鬼叟只觉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爆炸都要响亮,尖锐。

  半空中,鬼叟被爆炸的威势冲得急退,如同枯折的老枝一般,重重向身后落去,只是那所落之处非是他安息的乐土,而是死亡的深渊。

  “嘭”的一声,鬼叟重重跌落,溅起一阵纷扬的雪花。众人只见,他唇角溢血,胸前衣衫尽裂,双臂上却是衣衫尽失,焦黑中隐隐可见森森白骨,鬼叟在厚实的白雪中只挣扎了几下,便是如同死木般僵卧不动。

  在场的众人骤逢此变,齐地呆住,愕然驻足,好片刻才推想起来,唐骆假意已无火雷子,让鬼叟掉以轻心,又蓄意偷袭,终于使计策得逞。一旁的杜先从愕然中恢复过来,瞥了一眼唐骆,心中凉意如潮,他竟有如此可怕的心机……

  众人回神间,唐骆的大笑声响起,笑声中,唐骆骂道:“任你孙琦老儿奸诈如鬼,也得死在我手上,鬼叟,鬼叟,终于名符其实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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