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百口莫辩

  距广场尚有数重房屋相隔,展风却已能隐约听到那处的喧哗之声,心中也是暗问:若自己真个现身,众人又会是何等模样?

  方震见展风神色飘渺,似是知他所想,轻叹一声道:“展兄弟,走吧!”

  展风点头应是,将思绪抛开,与他齐步前行。

  又穿过一条走廊,展风终于走到广场边缘处,抬眼望去,旌旗四立,群雄满场,蒸腾出一种极度热闹的气氛。展风未来之前也曾设想过此时光景,但与目见终究相差甚远,不禁也是驻足呆了一呆。

  满场群雄见两人身形显出,骤然一静,又纷纷低声交谈起来,猜测来人是否便是展风。

  二人并行数步至广场中央,方震快步上前,拜向肖破道:“掌门师叔,展风已经带到。”话一出口,满场皆震,连早有几分猜测的人也为之变色,他们实在难以相信传闻中连杀四派长老,震荡武林的人物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肖破含笑点了点头,让他退下后,又向展风沉声道:“展公子,此间群雄尽是为你之事而来,你是否有何话说?”

  广场上众人低语一阵后又归沉寂,一时间场上落针可闻。

  展风点头,沉声道:“在下只想证明区区的清白而已。”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入耳。

  刹那间,众人的叫嚷之声更胜,竟隐隐有喝骂之声。

  展风转过身形,面向满场群雄,冷冷扫视一眼,满场的人群,表情各不相同,或怒,或疑,或惊,或叹。

  展风目光微转,望向武当弟子所立之处,怜倩儿也正在其中,她虽是面罩青纱,但展风却从她面上微微颤动的纱巾上感受到她心中是何等的紧张。

  怜倩儿身侧也是俏生生地立着一个青衫少女,眉目清秀,灵气逼人,少女见展风望来也是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展风目光一出即回,回身向在座的四人道:“还请四位前辈公断!”

  华山的白云道长,面色庄重道:“若你真是无辜的,我们自然不会难为与你,但各派之事若真是你所为的话,则是死有余辜,谁也护你不住!”语音铿锵有力,掷地成声,引来一片赞同之声。

  聚义庄主向仁也是点头和气道:“不错,所以你有什么话尽可说出来,若是属实,我们也不会让你受此拖累而令真正的凶徒逍遥法外。”

  展风点头,叹道:“各派长老受害之事,在下早已知晓,也深感遗憾!缉拿凶手之事,更是每个武林同道之重任,在下虽无法寻到真凶,但却能证明自己并非行凶之人!”说着将目光望向台下怜倩儿处。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低语不已,崆峒派代掌门赵传冷笑一声道:“是吗,赵某倒要看你如何狡辩?”说着面色森然地望向展风。

  展风循声一眼望去,轻蔑一笑,并不回应,赵传见此心中暗怒,他先前身为崆峒长老,此时更将成为掌门,何曾受过这样的蔑视,更是来自一个小辈,却又不好当中发作,惹得他面色也是阵轻阵白。

  肖破看出他神色不对,插话道:“展公子,请吧!”

  展风点头,台下怜倩儿也同时迈步上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虽不见她的面容,但通过她曼妙的身形,对她轻纱下的容貌都是生出好奇之心,一时也都住了口,看展风如何作为。

  展风与怜倩儿并立,柔声问候一声,转向众人道:“这位姑娘是‘琴圣’前辈的孙女怜倩儿,之前崆峒掌门被害时我正与她及她的仆俾们在一起,之后其他几位前辈遇害时也是如此,都可由她证明。”

  一言既出,众人都是一震,想不到竟有琴圣涉及在内,而场上这个面戴青衫的少女竟是“武林群芳谱”中列居其二的怜倩儿,但多数都是微显疑惑之意,显然很少有人听说过怜横有个孙女之事。

  果然,台下,有人叫嚷道:“姓展的,琴圣前辈何等人物,什么时候有个孙女的?你不会是找人冒名顶替来洗脱罪名吧?”

  又有人道:“不错,她还用纱巾遮面,显然是见不得人,这样藏头露尾之辈又能说出什么真话来!”随之更是一片附和之声。

  怜倩儿被这些话,激得局促不安,稍稍靠向展风身侧,展风何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心中愤慨,安慰她一句,冷冷望着满场胡言乱语之人,冷声道:“想不到武林尽是这些不分是非之辈!”

  肖破听众人言语逾趋过分,也有些不奈,向前一步道:“诸位暂且静一静,这位怜姑娘确是怜老前辈收养的孙女,有他老人家的佩琴‘天籁’为证,只是他老人家甚少外出,故而知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有肖破这番话语为证,众人也都齐地住了口,不在怜倩儿身份一事上纠缠,展风二人神色才稍稍好转。

  微一沉寂后,衡山现任掌门左丘忽地扬声道:“纵然怜姑娘的身份无疑,但以我之见,她与你关系非同一般,她说得难道就是真话吗?”

  赵传大笑一声道:“左掌门说得不错,难道你找一个声明显著的人为你作证,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了吗?哈哈……”

  展风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那么武林中连肖掌门,‘天都三圣’等各位前辈的话也不能尽信了?”这番话乃是顺着赵传的话音接出的,此刻又有几位前辈在场,却立时将他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场上众人闻言也是低语不断,显是不敢认同此意。

  赵传哪知一时失言之下竟被对方捡到如此一个破绽,面上难堪起来,但其终是阅历颇丰,话语一转又道:“赵某怎有此意,肖掌门等武林前辈一向以武林安顺为己任,绝不会包藏祸心,假言欺众的,若是他们肯为你作证,赵某人自然可以信服!”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肖破等人也是面色稍霁。

  怜倩儿眼中现出喜色,道:“我爷爷他也可为展大哥作证!”

  赵传闻言哈哈一笑,扫视一眼群雄,又望向展风道:“是吗,不过你要是推脱说‘琴圣’前辈甚至是久已隐迹的‘棋圣’前辈可为你作证,我们却不敢苟同了,几位前辈行藏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若以他们作证,岂非是要在场的一众英雄凭白等上十天半月,甚至是三年五载之久!这如何使得?”说完登时引来一阵嗤笑赞同之声。

  二人闻言也是一时语塞,不好辩白。

  左丘忽地望向肖破问道:“先前肖掌门说您也不能确认凶手是否是他,究竟有怎样的疑虑,可否说出来供大家探讨一番?”语气诚恳之极。

  肖破叹了口气道:“不错,贫道是这样说过”微微一顿又续道:“因为贫道与他是在夜间匆匆交手,凶手身形与这位展公子确有七分相似!”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纷纷望向展风,细细打量着他。

  展风冷哼一声道:“若以身形相论,未免有些牵强,一人若是能将外门功夫和内功炼制绝顶,要短时间内改变骨骼体态却也不难,怎可以此为断?”这一番话言之在理,群雄也不好妄评。

  忽地一人高声道:“你说的人,武林中能有多少,哪个不是成名已久,受人敬仰之辈,又怎会与各派结怨?”众人一听也觉不错,齐地望向展风,看他如何辩白。

  展风循着声音望去,那人立在青城旗下,四旬有余,看服饰应是门中长老。便道:“前辈可是青城长老?您身旁所立的可是您的公子?”

  那长老不解其意,一怔后点头道:“不错,这正是犬子。”

  展风微微一笑道:“依前辈先前所言,凶手的体态并非作伪,在下见令郎身形与展某也颇有几分相似,由此推知,他说不定也是凶手。”

  那名长老一愣,怒道:“胡闹,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此言虽撇清了是非却贬低了自己的儿子,不禁面色难看,一旁的其子也是面上涨红,怒视展风,却都不敢再多话了。

  向仁见众人越闹越僵,插话缓和道:“肖掌门,可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肖破见众人都望了过来,点点头,沉声道:“还有就是,那厮用的是左手剑,我也在其左肩‘肩贞穴’附近留下寸许的剑伤!”

  群雄巨震,纷纷叫道:“让他把左肩露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有伤!”

  “对,快让各路英雄看看。”

  怜倩儿娇躯轻颤,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终于发生了,展风心中也是一沉,入坠铅石,轻轻一拂怜倩儿香肩,蓦然抬首放声道:“不用看了,确有这处伤疤!”说话间目中精芒电闪,让人不敢缨其视。

  满场死寂,坐在展风后侧的柳飘雪看着这张倔强刚毅的侧脸,心头猛震,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使她差点就要失声唤出。

  怜倩儿见展风也已承认,知道形势已是不利之极,张口便要解释。

  却未等到她出声,赵传扬声笑道:“好啊,好啊,现在是人证、物证还有伤证俱全,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群雄闻言,齐地向他望去,众人早知有佩剑为物证,也听说过人证,但究竟是何人可以作证,却仍是难知其祥。

  赵传见众人望来,又是得意一笑,回头向身旁一名崆峒弟子道:“徐正,你随我上去。”

  群雄一眼望去,那名弟子样貌倒是不俗,但双手互牵,目光垂地,却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

  赵传二人走到台上,向在座几人拱手行了一礼,面向群雄解释道:“本派掌门并无子嗣,这位弟子却是他的亲传弟子,当时那凶手与掌门交手前,掌门让他躲在一旁,侥幸留了条性命。徐贤侄,你来说,尽管放心,有师叔在此,无人敢拿你怎样!”

  徐正点了点头,微微抬首看了场下群雄一眼,又倏地收回目光,小心地看向展风,最后才垂着头道:“就是他,当时掌门觉得有夜行人过来,叫我偷偷躲起来,不要出声。我当时躲在床塌下的密窖里,偷偷地,望外看,那黑衣人面上带着黑纱,一言不发就向师父出手,师父没有多久便被逼在下风……”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喘了口气,道:“师父知道我在看,最后,最后凭死将他的黑纱揭下来,就是……”说着浑身颤抖地指向展风,双目怒瞪,面色却是忽地转为死灰之色,“他”这个字在喉间滚动,终于没能发出声来,重重向后倒去。

  赵传察觉不妙,一手扶住倒下的徐正,暴喝道:“恶贼,你,你竟敢下杀手!”说着便是一掌劈向展风。

  满场群雄骤逢此变,惊得瞠目结舌,在座的几人也是猝然而起,四处张望,看是何人下此毒手。

  同时间,各派中也是毫无缘由地蓦然暴乱起来,数人向门派长老暗下杀手,一时间,场上混乱之极,暴喝声,叫嚷声,兵刃交集声不绝于耳,华山长老等哪敢耽搁,匆匆窜入人群,劝阻众人。

  展风却是无暇他顾,轻轻将怜倩儿推至一旁,双掌相叠,迎向赵传力若千钧的一掌,同时暗中卸力,只望能够勉强挡下。

  但他本是旧伤未愈,新伤仍在,如此劣势下又怎能应付得了,“嘭”的一声,展风应声暴退,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若金纸。

  赵传余怒未消,将徐正放倒,身形陡快,追杀不休,非置展风于死地不可!

  展风伤势沉重,真气滞涩,只挡了一招便是不敌,眼看便要被赵传一掌击毙,一支带鞘长剑封挡过来,鞘身一震,幻出漫天鞘影便将赵传迫退,正是峨眉掌门柳飘雪。

  赵传见状大惊,喘口气息,怒视柳飘雪道:“柳掌门,你竟要护着这万恶不赦的恶贼?”展风也是满头雾水,疑惑地望向她。

  柳飘雪柳眉微蹙,道:“等场上平定后,再作公断也不迟!”说完直视赵传,摆出不会相让之态。

  赵传顿足怒道:“好,好,好。”

  展风抽的空隙,向场下一眼望去,心中涌起莫名其妙之感。

  这时,场中动手的数人中有人高声向他叫道:“少主,快走!迟则不及!”说话间也有人向他奔来,满面焦急之色。

  展风面色惨白,心中巨震,“少主,少主”这两个字在脑中震荡不停,一时间竟愣在当场。

  奔来的那人身着青城袍服,一上前便向赵传猛攻过去,这番突变令得柳飘雪也呆立当场,不知是否该出手。

  展风失神间,忽地,一声锐利的琴音传来,将他震醒,循音望去,一个布衣老者单手提琴,一手疾弹,身形如电般从山下向此处掠来。

  满场群雄中动武交手者,听得琴音的同时均觉体内真气陡然一震,竟有逆窜的倾向,武功次者,压制不住,面上竟涨红涌起血色来,余者平复血脉后,也不再动手,惊愕地向那老者望去。

  只刹那间,场上骤然沉寂,惟有缕缕琴音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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