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沉冤难雪

  展风在距山门不远处,向前深深看了一眼,逐渐放缓脚步,怜倩儿亦有所感,同样放慢步子随在他身旁,轻声道:“展公子,真的要上去吗?”

  展风回过头来,望她一眼,洒然笑道:“事已至此,势在必行!”

  怜倩儿也知他必不会在此刻退缩,否则也不会长途跋涉赶赴此地,只是因祸福难料生出忐忑之感,才有此问,听到他的回答后心中却如释重负一般,嗯了一声,应道:“那快过去吧!”语气中有着一丝毅然决然之意。

  展风似是一愕,望着已抢步上前的怜倩儿,率步跟上。

  山门处,山体的一部分被人打磨成一方巨大的石壁,“武当”两个遒劲大字凿刻其上,说不出的豪迈奔放。

  石壁旁,两个身着武当道袍的弟子守护在上山的石阶两侧,远远见到来人,右首的弟子扬声喝道:“武当地界,来者止步。”

  展风闻言,脚步一顿,应道:“在下有要事求见肖掌门,烦请通报!”武当掌门肖破道号亦是木天子,但因其未成掌门前在江湖中奔走过一段时间,留下不弱的声名,故武林中称其本名者居多。

  左首的武当弟子,冷笑一声,喝道:“不知所谓,我们掌门岂是谁都能见的!”

  展风和怜倩儿被他如此自以为是的话语弄得一阵错愕,暗道:武当怎有这种弟子?未及说话间,右首弟子沉声又道:“两位请通具姓名,有何要事?”

  展风暗忖是否要表具真名,不觉迟疑一下,怜倩儿已回应道:“小女子怜倩儿,是‘琴圣’他老人家的孙女,有事求见贵掌门,但事关重大,不便细说,还请两位通报一声!”

  展风听她说完,心中欣慰,暗道:若自己以真名相告,恐怕未能上山便要兵戎相见,那将是何等尴尬,但若以假名通报,于之后的行动相较则有欠诚意。怜倩儿只介绍自己是“琴圣”之孙的身份却是再恰当不过。

  “天都三圣”何等名声,石阶旁两人闻言都是一惊,互望一眼,也无暇追问展风来历,便是齐步迎上近前。

  两人看清怜倩儿容颜,齐地露出惊艳之色,不觉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左首那名弟子面上却是一红,显出尴尬之色来,似是为之前的失言微感难堪。

  展风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仍是和气道:“我们确有要事需求见肖掌门,还请两位通报一声。”

  两名弟子这时态度已是大好,右首那名弟子望向怜倩儿恭敬道:“怜小姐稍等片刻,我现在便去通报!”说着向二人微一拱手,转身向山上疾步而去。

  另一名武当弟子侯在二人身前,却也不敢多话,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展风则是毫不在意,极目向山上望去,十数间庙宇楼阁依山而建,淡淡的山雾在日光的照射下蒸腾出盈盈紫气,将楼阁衬托得超凡脱俗,确有道家至境的风韵。

  观望间,已有数人沿着石阶而下,刚才那名守卫的武当弟子也在其内。

  只片刻,一行人便下到近前,展风打量一眼,为首的是个身量较高的老道,鬓角微白,眉目稍嫌狭长,使人一望便生出其城府颇深之感,随后的数人则是年轻一辈的弟子,“奔雷剑”方震俨然在内,他见展风望来,露出了一个叹息般的神情。

  立在他身侧的是个比他还显年轻的武当弟子,神采不凡,眉宇间显出些许傲然之气。

  众人在展风身前立定,也是齐齐打量过来,见到怜倩儿时也是一般地惊艳之感,暗赞不已。

  为首的道长只是一惊,便反应过来,微笑地看着二人道:“贫道木风子,有失远迎!”

  展风思忖道:此人也是木字辈的长老,应是被杀的木青子一辈的师兄弟。同时也是微笑相应,却并不开口,怜倩儿则作揖应道:“木风道长客气了,晚辈怜倩儿见过前辈。”

  木风子点头道:“你是‘琴圣’前辈的孙女,不知他老人家可好,现在何处?”

  怜倩儿道:“爷爷他一切如故,只是近日有事外出,至今踪迹渺然。”

  木风子不置可否,淡淡点了点头,似是这时才想起展风一般,问道:“这位是?”

  怜倩儿代答道:“这是晚辈的一个朋友,姓展,来此也是有些关于他的事情与肖掌门商议。”

  武林一众因展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听怜倩儿说他也是姓展,却又不报出全名,都是留神望来,同时心中暗暗思索他与展风是何关系,转念又想道,若是展风亲人或朋友应是避之惟恐不及,量不会主动登门的。

  木风子也是心头暗道:这少年是何身份,又是否与“琴圣”怜横有着关系?却不暇多想,点点头道:“你们是否有兵刃随身,可交由贫道保管,之后便可一同上山面见掌门师兄。”

  展风知道这是武当从鼎盛时期至今一直保有的规矩,闻言点了点头,将腰间的十数枚钢针取出,递了过去。

  木风子微微一扫,交由身后弟子收下,转身正待引步,刚才那名守候的弟子忽道:“这个也……”指的正是展风提着的琴匣,只是话未说完便是顿住。

  展风不待他人多言,微微一笑,顺手将琴匣打开,露出里面的“天籁”古琴。

  木风子一见此琴,面上现出一丝惊喜之色,讶道:“这便是‘琴圣’前辈的‘天籁’吧!”

  怜倩儿点头道:“正是,爷爷临行前将琴赠与我的。”

  木风子知道这琴的独到之处,不禁一讶道:“那‘琴圣’前辈自己?”

  怜倩儿解释道:“爷爷说他用什么琴都已无大碍!”

  木风子动容道:“不因物异,只由神变,贫道当年有幸得闻‘琴圣’前辈的琴音,惊为神技,现在看来他老人家的造诣定是又有大的突破了!”

  怜倩儿微微含笑,不置可否。

  木风子收敛神色,正容道:“既是‘琴圣’前辈之物,又非兵刃,自然该由怜姑娘自己携带。”

  怜倩儿躬身称谢,那名弟子也是点头不语,悄悄退往一旁。

  木风子道:“既是如此,怜姑娘和展公子请随我一同上山!”言罢,率先引步而去。

  展风二人紧随其后,路过众人身旁时,方震身旁的那名神色傲然的武当弟子冲怜倩儿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钦慕之情。

  怜倩儿礼貌地回应一笑,便同众人一齐上山而去。

  上山途中,木风子并未探听二人将要上山商议的事,倒是不时向怜倩儿询问“琴圣”怜横的近况,怜倩儿都一一从容作答。

  展风一行只走了片刻便已穿过一众楼阁,这时木风子才停下脚步,立在一座大殿之前,展风抬首一看,正是紫霄殿,大殿之上尽覆孔雀蓝琉璃瓦,正脊、垂脊、戗脊等以黄、绿为主,楼空雕花,装饰丰富多彩,极具特色。

  木风子回身遣散众人,向展风二人道:“掌门师兄正在殿内,展公子和怜姑娘请随我入殿。”

  展风二人依言跟上,在殿门口处,便见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真武大帝神像,其下一张太师椅,两旁也是齐整地放着十数张桌椅,一派肃穆气势,大殿中央,一人面向神像,负手而立。

  木风子上前两步,恭敬道:“掌门师兄,人已带到,是怜倩儿姑娘和展公子。”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缓缓转身,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使人顿生好感,当他转过身时,展风和怜倩儿都是吃了一惊,他虽也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且是木风子的师兄,但他的面容望上去竟似乎比木风子还要年轻一些,又怎能不让人心生讶然。

  肖破也似看出二人的惊讶,却并不在意,冲二人微微一笑,转向木风子道:“师弟先下去吧。”

  木风子点头离去。

  肖破一派淡然之色,微笑道:“我多年前曾和怜前辈见过,也受过他的一些教诲,不知前辈他最近如何?”

  怜倩儿也是依前言恭敬回答了。

  肖破不再多问,点点头道:“你们来此为的是什么事?为何这位少年不以真名具告?”

  展风微一迟疑,终于道:“晚辈便是展风,这次……”话犹未了,以肖破的镇定也是身形一震,目露精芒地向他陡然望来,展风不由得为此一顿。

  肖破一瞬不瞬地盯着展风,数息后,肖破目中精芒收敛,恢复平静,舒了口气道:“你继续说吧!”

  见其有如此修养和定力,展风不由得暗赞一声,整理思路续道:“这次晚辈来此是为了取回宝剑,同时也想证回自己的清白。”

  肖破眉头不经意地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并非是你杀的?”

  展风心中一沉,肖破是惟一与那凶手交手未死之人,他本以为只要让他一见自己体貌形态便可嫌疑尽去,但此时从他的语气中展风却可感觉到他也在怀疑自己,难道那凶手的身形与自己十分相似?

  怜倩儿也是吃了一惊,道:“难道前辈也不能确定?”

  肖破面色凝重,摇头沉声道:“我也不能确定,因那时是在夜间,我与他也是匆匆交手,现在看来凶手的身形与你确有七分相似!”

  展风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怜倩儿面上神色也是闪烁不定,道:“我可以证明各个武林前辈遇害时展公子正与我和爷爷在一起!”

  肖破愣了一愣,望向怜倩儿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怜倩儿正色点头。

  肖破面上露出深思之色,片晌后,又重新盯向展风,道:“你本想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展风舒了口气道:“晚辈本以为前辈一见晚辈便能去除嫌疑,但现在看来却不可能了,或许可以斗胆与前辈交手,前辈是武学大家,想必能够从在下的招式中看出不同,一个人的身形或可伪装,但他本身的武功定是不能掩藏的!”

  肖破面上显出一丝古怪神色,连续望了展风数眼,似乎是想看出展风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

  展风也是毫不畏缩,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

  肖破看不出异样,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不错。”

  展风面上显过喜色,恭敬道:“那就晚辈就斗胆请前辈赐教。”

  肖破的目光依旧停在展风面上,却摇了摇头道:“也不用如此,那人用的是左手剑,我当时与他交手,一时侥幸将他刺伤,并因此夺下他的佩剑,我虽是侥幸得手,但也知道伤口极深,纵是用了药谷的疗伤圣药断肢续骨膏,一时也难以痊愈,所以只要检查下他的伤处便可确定。”

  展风二人闻言面上都是一喜,能不动干戈自然最好,展风点头,拱手恭敬道:“请问前辈要检查何处?”

  肖破目不转睛,一字一顿道:“就请你将左肩‘肩贞穴’上一寸之处露出!”

  “什么?”展风面色惨白,猛然跌退。

  怜倩儿也是“啊”的惊呼出声。

  “怎会如此巧?怎会如此巧……”展风只觉“嗡”的一声,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再也说不出话!

  肖破似未料到展风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眉头一皱便又并不在意。

  片刻后,展风回复过来,扶着身后的殿门站好,长长舒了口气,道:“晚辈失态了,请,请前辈见谅。”

  肖破静静看着展风,并不言声,对他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

  怜倩儿面色也是十分难看,轻轻扶向展风道:“展公子,我们可以请钟公子为此作证。”

  展风面色惨然地摇了摇头。

  怜倩儿见肖破望来,解释道:“我和展公子以及钟晓钟公子,前日曾遇上南离死士,展公子的左肩就是那时被刺伤的,此事有我和钟公子可以作证。”

  肖破面无表情,冷冷道:“这并不能证明他的左肩之前并未受伤。”

  怜倩儿面色一变,急道:“之前他一直与我同行,我可以证明他左肩并无伤痕。”

  肖破闷哼了一声,并不接口。

  怜倩儿心念一转,面色骤变,颤声道:“难道,前辈不相信,不相信我。”

  肖破仍不接口,但面上之意已是分明,因先前所言,他已不能不怀疑怜倩儿所说的话。

  怜倩儿忍着泪,颤声道:“我爷爷,他,他也可以证明的。”

  肖破见状,似有不忍,微一摇头淡淡道:“人证、物证俱在,况且这伤更是铁证,纵然是有‘琴圣’前辈作证,恐怕也难以服众,可能,可能还会因此担上偏私之名!”

  怜倩儿听得清清楚楚,生出茫然无措之感,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而下。

  展风将怜倩儿的举止看在眼中,心中感动莫名,也心痛不已,知道她定有十分沉痛的回忆,也因自己的事忆起往事,而难以自制。

  展风一震,生出不论如何也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的冲动,猛然侧移半步,反手握住怜倩儿右手柔声安慰道:“倩儿,不用担心,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怜倩儿懵懂中只觉一阵暖意从手上传来,抬起头望向展风,忽地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软弱,呜咽道:“展大哥,展大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展风身上痛哭起来。

  好片刻之后,怜倩儿的哭声才止住,眼圈微红地立好身子,垂着头,不敢再看展风一眼。

  肖破见情形稍好,也是缓和神色道:“怜姑娘,不用担心,若真不是他所为,总会真相大白的。”

  怜倩儿仍是垂头,默然无语。

  肖破知道现在这般实在难以再多说什么,望向展风道:“这件事关系到四大门派,对武林也有极大的影响,所以也非我武当一派能够决定的,我会向各大门派传书,五日之后,再我武当山回合,共同决定此事如何处置。”顿了顿又道:“所以这几日,便要将展公子留在武当山上,希望展公子能够配合。”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展风知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洒然道:“一切便依肖掌门之意又如何!”

  肖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向殿外扬声道:“飞羽,安排展公子和怜姑娘下去休息,不可怠慢。”

  一个青衫道童应声进殿,好奇地望了二人一眼,道:“请两位随我来。”便领着展风二人出殿门,向后山别院而去。

  一个时辰后,武当所有长老应召赶往紫霄殿议事,其时殿门紧闭,守候的弟子均被调离百步之外。

  半日后,十数只信鸽从武当山顶飞出,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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