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赵将军列传

  九重宫阙外的长廊,李陵浑浑噩噩的走在这条长满青青小草的未央长路。

  萋萋荒草开遍了宫阙外的每一处小路,浅青色的嫩草遥看近无,帝国也如同这顶破石板的嫩草一样走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皇帝钟爱的未央宫路,长满了嫩草与浅白色的不知名小花,虽然唯美却映照出这个强大的帝国已然江河日下的事实。

  年富力强而精于政治的皇帝正在日益老去,帝国分裂的趋势却日益明显,关东郡国和关西郡县,北方幽燕之地和南方齐青数州,西川天府和关中险要,江东诸越和南洲百粤,生活在同一个帝国,但彼此之间的差异却如同天国地府般的明显。

  先帝可以使用威势滔天的关中子弟军完成六合寰宇的伟业,但关东郡国、南方百越、幽燕五胡心中的故国之思,却是皇帝无法用行政命令和一纸文书所消弭的,被征服者与帝国之间无法弥合的文化裂缝只是被皇帝的强大权利所暂时掩盖着。(秦朝的灭亡原因之一)

  “楚虽三户,亡赵必楚”这首简单八字儿歌自从先帝的征服起,已经在南方已经悄然流传了二十余年了,南方八千里的楚国故地已经成为了帝国最危险的地方。

  李陵漫步在未央长路上,天上浮云悠悠,骤然间聚散变化百般不定,白云聚散离合间亦如同人间诸事,李陵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第一次感觉未央宫如此陌生和遥远。

  李陵抱着头看着远处百般变化的轻云,心中思绪万千,记忆中自己慈祥的叔叔,心中深处那个黄袍加身的禁军将军,以及刚刚那个冰冷无情的无悔帝王,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叔叔或是皇帝呢?

  “赵毅……”李陵的靴子踩过了一株刚刚顶破石板的小草,脑子里转过的念头,他隐隐抓住了千丝万缕的思绪中的复杂念头,却始终说不出来。

  “殿下!”赵毅牵着李陵的大宛马跟在李陵数步之后。

  “十年前的叔叔是什么样的?”李陵迟疑了一会儿,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问赵毅。

  ……

  二十五年前,十八岁的赵毅只身追随尚未发迹的先帝,当年的赵毅还是白马银枪纵横天下的少年将军,也曾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魁首。曹魏十三年,先帝被曹丕五千虎骑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时候,赵毅护着先主在曹魏百万军主力中七进七出。

  七进七出间,砍下了曹魏七员大将的脑袋,让曹魏名震华夏的诸夏侯曹望之生畏,往后数十年间,曹魏望见先主的旗帜,就会想起那个令人生畏的白袍将军。

  “千军万马避白袍……”这是数十年前的关东谚语,这里的白袍将军就是指的赵毅。

  数十年的戎马岁月,无论岁月人生起伏,赵毅始终追随着先主,以至于先帝这样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一流政治家,也被赵毅的忠心诚恳所动。

  “我生平负了太多的人,也被太多的人所放弃,可我最庆幸的就是,我在十年前与赵毅相交想结,以至于至今三起三落,赵将军始终不渝。唉……天下负我,将军却不负我……而今便使天下倾覆,我也定不负将军。”

  李陵记得那时从来不动声色的先帝是红着眼睛说的这话。

  那时天下平定,先主也变成了先帝,先帝在长安论功排序赏赐功臣时所言。先主原先想让赵毅封侯入相以报答他这些年不离不弃的忠诚服务,但赵毅却只愿意为先主的禁宫守卫只身追随先主。

  赵毅推辞了先帝的诸多好意,却始终追随并陪伴着先帝,赵毅用数十年间的忠心追随报答了先帝的知遇之恩。

  哪怕到先帝将赴黄泉碧落之前,先帝他始终对赵毅怀有愧疚,因为他哪怕身为皇帝,也没有办法酬谢赵将军的忠心了。

  后来的后来,黄袍加身的李治发起了陈桥兵变,不可陷落的天城长安,南北三万里的强大帝国,转眼之间,覆手之内倾倒在了新帝的王座之前。

  那时,赵将军又一次孤身站在百万军前,身穿着少年时护卫先主的斑驳铁甲,头顶一缕象征着禁卫军的白珥始终飘扬在李治遮天蔽日的旌旗之前,他身后不过自少追随先帝的数十人残兵老将,他身前却是李治麾下横扫六合的禁卫军。

  赵将军一步未退,却让百万军为之动容改色。那年赵将军白马银枪立于未央宫紫禁城的护城河桥上,只身喝退百万兵。

  ……

  后来的后来,赵将军的忠心令天地变色,却没有办法改变天下大势。

  新帝登位那天,旌旗招展,万人山呼万岁,赵将军带着数十人的老弱禁军护着幼主离了紫禁城,径直去了长安的齐王府。

  然后便一直到了今天。

  ……

  “陛下,是个英雄,先帝在的时候,便是如此,今天亦是如此。”赵毅沉默了一会,朗声而道。

  “唉……”李陵长叹一声,也沉默了。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当年风起云涌的政治变化绝非一个孩子所能驾驭的,若非李治十余年来殚精竭虑的管理这个庞大的国家,关东一个戍卒的起事就足够将烈火繁花中的帝国摧毁。

  ……

  “叔父,一起去喝几杯吧。城南清风阁的清酒可是刚刚上了新。”

  李陵和赵毅走了很久,四下无人之后,李陵开始称赵毅为叔父,因为这些年来,赵毅对李陵而言绝非只是一个侍卫队长这么简单,可以说是亦师亦父。只是生平多处危境后,与一个人保持距离就成了保护他最好的方法。

  两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对方。

  “殿下,先帝在时就告诫我等要戒酒,只有远离了时间诸多引动情绪的东西,才可以让我们时时察纳雅言……”

  赵毅听到李陵所言叔父二字后,眉头挑了一挑,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后,随即恢复。

  读了多年的诸子百家后,赵毅却越来越像当年为天下楷模的板正君子云侯了,进尽忠言,察纳雅言这八个字成了赵毅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日常。

  “知道了,叔父……”

  李陵在夕阳里摆了摆手,如血残阳下,少年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十多年来,阴冷残酷的未央宫中变化百出的诡谲阴谋所带来阴影都在赵毅慈父般如同暖阳的关怀下冰雪消逝。

  ……

  长安城南有着偌大帝国最著名、规模最宏大的坊市,白草集,若干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的时候,一位诗人为一位即将出征蛮族的友人在此送行。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短短十四个字写出了将去故里的忧伤,也随即成为了天下传颂的名句。

  以致于若干年后,随着帝国政治权力集中于长安,政治权势带来的经济飞速发展让这片荒地成为了帝国最值钱的土地后,皇帝及权贵都想要用这句诗来为这片坊市命名。

  火树银花不夜之城,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所,满朝权贵消遣的流连之所,帝国最好的销金窟,齐王李陵殿下钦定的帝国最好酒店。

  万种灯火处齐聚清风阁门前,帝国权贵云集,上至三公下至小吏,无不向往这处集合天下最好美食,美酒,美女的地方。

  长安城内有八江横流,清风阁位临八江九河交汇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文人把酒临风,武将横槊赋诗也成了帝国权贵最爱做的文雅之事。

  “殿下,您来了?还是那老三样?”

  清风阁的店小二,锦衣华服侍立于灯火最璀璨之处,单手背立于万家灯火之中,却也是一股文人傲骨轻王侯的样子。只是面对帝国最强大的权贵,齐王之前文人风骨却是凭空少了三寸。

  “嗯,老三样,两份。”

  李陵对他点了点头,赵毅也对他拱了拱手,先皇起于微末,以至于李陵和赵毅也从未有什么骄于平民而交于士大夫的毛病。

  李陵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城中闲逛,无意中进了当年还是无人知晓的清风阁,用身上仅剩的银钱点了一份鸭子,一份火锅,一份羊肉,一樽清酒。

  一只来自关东清河郡的清河白鸭,在经历了十二个时辰的糖,被吹皮酱渍后,百味融合后经历百年果木的烤制后,被利刃切成薄如蝉翼的鸭肉片,并以西域胡瓜,关中甜青葱以及北胡薄饼佐食,清香甜脆的鸭肉和胡瓜清甜异类的滋味在一张薄饼中与来自关中最原始的味道所结合。

  只是简单的一张烤饼,一只烤鸭,却席卷天下诸味百蔬,却也一如帝国六合天下,一统寰宇的盛世气象。也许如果有朝一日,帝国分崩离析,这席卷八荒六合的烤鸭就不会再有了。

  ……

  赵毅字云惠,常山真定人也。毅身长八尺,姿颜雄伟,为本郡所举,将义从吏兵诣先主。时先主初起,无人知之,然毅随从先主,为先主主骑。先主与毅同床眠卧,密遣毅合募得数百人,皆称左将军部曲。遂随先主至荆州。及先主为曹公所追於当阳长阪,弃妻子南走,毅力战而护先主,待先主安,即以身反,于百万军中,护昭帝而返,即皆得免难。《旧赵书.赵将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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