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复始

  见李邦华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史可法笑道:“不瞒您说,自皇上登极之后,在下便有屯田练兵的打算,连地方都找好了,只是挂念着朝事,这才一直未能成行。好在八公先生不日便到南京,他德高望重,又是先帝时的重臣,品行能力都胜出我许多,由他主持大局,我也可放心了。届时我自会向皇上请旨,外出督师练兵,为我大明出一份薄力。”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史可法说起这样的想法,皆是大惊。

  高弘图原本还算沉得住气,这个时候反应却是最大,颤声道:“史阁部,您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我大明可离不开您呀!”

  顾锡畴也是劝道:“皇上今日不过一时气话,史阁部不必当真。”

  “我意已决,各位不必再劝了。”

  史可法摆了摆手,说道:“皇上雄才大略,有各位尽心辅佐,假以时日,必成一代英主。”

  众人还要再劝,史可法却不欲在此事上纠结,率先走了出去。

  高弘图紧跟其后,想来是还要再劝上几句,顾锡畴也是神色惶惶,紧跟了出去。

  李邦华和钱谦益对视了片刻,互朝对方拱了拱手,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不出一日,关于新帝欲发兵河北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对于江南的土著来说,这不啻于一个天大的消息。

  南直隶上下原本以为,新帝自登极以来,施政四平八稳,并没有显现出太多的能力和魄力。

  没想到新帝一出手,便是要兴兵动众,这对于整个江南的局势可不太妙。

  江南之地靠着长江天险,一直以来政局安稳,市井繁荣。

  新帝这一番胡闹,必会将战火引到江南,届时可没有眼下的安乐日子。

  官绅民众的担心,直接反应到了朝事之上。

  接连好几日,都有御史们上疏,力证北伐属于亡国之举。

  然而经过年初的裁撤,御史的声势小了许多。

  又有吏部的铨选,增了不少南渡的官员,如今南京的朝中,已非两个月之前的一言堂了。

  那些原籍北地的官员,尤其是籍贯河北的官员,盼着朝廷能早日北伐。

  朝野上下,关于是战是和,莫衷一是。

  而在这场激烈的争论之中,内阁和那帮勋爵却是出奇的安静,没有人下场助战,更没有人劝谏皇上,让这场论战陷入了胶着。

  这场只有立场、没有是非的争论,注定争不出个什么结果。

  不管下面的人如何争论,朱慈烺却没有耽搁太久。

  定武元年正月十三,朱慈烺正式下发旨意,传谕内阁、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以清剿贼寇、寻找二王为由,命靖南侯黄得功发兵归德府,攻占开封;

  命河南巡抚越其杰,河南按察司副使、睢陈兵备道杨廷麟一同随行,沿途招募流民。

  命凤阳总督马士英陈兵亳州,以作接应;

  命宁南侯左良玉出兵南阳府,湖广巡抚何腾蛟派员随行;

  命山东总督王永吉、巡按御史陈子龙北上渡淮,招抚沿途势力,匡复山东。

  诏令是明发出去的,一时间整个南京为之轰动。

  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忧心如焚,有人高声赞颂,有人低声咒骂。

  这一日,正是立春。

  帝张四维,运之以斗,月徙一辰,复返其所,一岁而匝,终而复始。

  立春日,四时之始也。

  又一个新的轮回,将从这一日开始。

  十几匹马分别从南京城的聚宝门、石城门、金川门疾驰而出,分别向东、向南、向北而去。

  就在南京急急送出诏令的时候,远在北方的京师,也有无数匹马在野地里奔驰。

  由于多尔衮发布了圈地的命令,由八旗兵自行圈占荒地,把土地分发给诸王、贝勒和功勋大臣。

  说是圈占荒地,其实并非如此。

  圈地的法子很是简单,凡八旗子弟骑上快马,在上面插上代表着身份的旗帜,马儿能跑多大的圈子,那他们就可以占领多大的地。

  那些圈地的人为了利益最大化,自不会只把注意力放在无主的土地之上。

  每次圈地之后,不但占了土地,圈内所有的房屋、财物、人畜统统都归圈占人所有。

  良家妇女相貌丑陋的被放走,长得漂亮的只能委身为奴。

  一时之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尤其如今尚未开春,京师周遭仍是天寒地冻。那些被逐出家门的百姓无家可归,饥饿冻毙者数不胜数。

  京畿周遭的官道之上,尸首随处可见。

  然而在清军的眼中,这些百姓连猪狗都算不上,死不足惜。

  而随着入关的八旗子弟越来越多,京畿周围的土地也紧张了起来。

  在几位旗主的推动之下,多尔衮随即下令,扩大圈地范围,从京畿周边扩大到河间、滦州、遵化。

  更有旗主已然按捺不住,一直叫嚣着挥兵南下,要将山东和河南也圈占到八旗的势力之内。

  随着清军八旗的进城,京中倒是有了许多人气,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京师的外城,成了如今的南城。

  原本散布于京城各处的百姓们,都被驱赶到了此处。

  对于那些习惯了京师繁华的人来说,突然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过活,突然有些不太适应。

  尤其是那些半生荣华的官绅,一夜之间,不但没了宅子和田地,甚至连妻女都成了旁人的财物。

  这等落差,可谓是天差地别。

  在这南城之中,每日都会传出有人举家自尽的消息,私下逃亡的更是不知凡几。

  对于这样的事情,张大槐早已见惯不怪。

  他一路从襄阳到西安,又从西安到京师,闯王大军每到一处,总会有些人居家自尽,更有人闻风而逃。

  从胡老三那里,他得了些银子,虽然大部分都孝敬给了新的主子,手中倒也暗藏了一些。

  为了能在城中立足,他按着清军的政令,早早地剃了自己的头发,留了个金钱鼠尾的辫子。

  对于许多百姓的抗拒,他很是不解。

  他们这些百姓,不就是图的一口饭吃而已。

  不论清军如何暴虐,总算还给人留了些活路。

  不过是区区的几根头发,剃了又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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