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小尤
自从柏玉中了尤劲设计的倒钩、又中了泰山“仙人躺”的那天起，新月店没了天衡的干扰，夏春明的发挥很快回到了6月时的节奏。
尤劲这一场连闹天衡店、打焉死白鱼的大戏，赢得了天衡店周边商户的一片喝彩。
至于死白鱼搬出的靠山蒋明，他提出的谈判日，是7月中旬最后一天的中午。尤劲赶到约定的餐厅时，蒋明与数日不见的柏玉，正等在大厅一角的一张小桌边。
慢慢踱向那桌的步履间，细品死白鱼目光中不可掩饰的怨恨，尤劲不由觉得好笑。
而尤劲此人，从来不介意对讨厌的人落井下石：“死白鱼，拍一脸痱子粉，是家里没空调闷的么？”
柏玉见蒋明时，总会浓妆艳抹。怎奈当年很多人对粉底色号的理解不够，往往以为越白越好，所以像柏玉此时这种白得瘆人的妆面，并不罕见。
于柏玉来讲，尤劲本就是相见时分外眼红的仇人，这会尤劲还没坐下就出言揶揄，她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蒋明轻拍了一下柏玉，示意其稍安勿躁，而后抬眼望向了尤劲：“你，就是小尤？”
尤劲此时还未坐下，蒋明看他的角度，应属仰视。可不管看眼神，还是听说话的口气，都能体会到蒋明是端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平心而论，蒋明的居高临下并非只针对尤劲一人。作为品牌方营业部门的一把手，只要不跳出这个行业，蒋明平时走到哪里，别人多是笑脸相迎。
五十来岁的蒋明，生了个不当领导都可惜的国字脸，他这派头，叫尤劲一声“小尤”，也不过份。
但是，他此时甩出的派头，显然又是在向尤劲传达一种讯息：我都出面了，你就老实点吧。
如果是重来之前的尤劲，遇到蒋明这种行业内的老前辈，或许真会收敛些。
问题是，此时蒋明是在帮姘头谈判，他的姘头，又是在之前的较量中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一方。替打输一方来求和的人，还摆一副可以掌控一切的架势，实在难以搏得尤劲的好感。
更何况，根据尤劲在重来之前的印象，几年之后，米达将彻底衰败......届时的蒋明，也是惨然淡出这个行业。
于此时立场，尤劲并没有讨好蒋明的必要，于行业内的长远立足考虑，蒋明这只秋后蚂蚱亦无多少讨好价值。
所以，面对蒋明倚老卖老的开场白，尤劲只是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他根本不等对方说“请坐”，便直接拉开椅子坐在了蒋明和柏玉的对面。
蒋明问那句“你就是小尤”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以为按着剧情发展，对面的年轻人该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应声说是......却见尤劲同样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蒋明一时间真有些不适应。
尤劲则是开门见山：“想怎么解决，说吧。”
打惯官腔的蒋明，并不习惯这种赤裸裸的谈法，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摆出了一副领导说话的作派，想给事情先定个基调：“小尤，这次的事情呢，主要是双方都有些冲动......”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冲动。”尤劲摆手打断了他认为的屁话，“我之前走的每一步棋，都有明确的目的......而且，我也不介意这盘棋继续往下走。”
蒋明见尤劲如此不配合他的节奏，脸终于沉了下去：“你非要往下走，我也不介意亲自陪你走两步。”
“亲自？”尤劲显得很不解，“怎么个亲自法？”
这话，让蒋明没法接。
蒋明的原意，只是想表达：你再和柏玉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至于自己究竟要怎么和尤劲过不去，蒋明从没想过......其实，就算给蒋明时间去想，他也想不出什么为难尤劲的办法。
毕竟尤劲本不涉足米达的业务，蒋明的职权，滥用不到尤劲头上。
于是，蒋明自己翻过了这页：“小尤，你和柏玉，本来也没宿怨......柏玉呢，人其实不坏，就是......”
尤劲忽然嘿嘿笑出了声：“蒋明，你既然也觉得柏玉没什么优点，又为何跟她搞在一起？”
“什么叫......我觉得柏玉没优点？”蒋明没听懂尤劲的话。
“你说她人其实不坏......”尤劲一边点起烟，一边扯了起来，“一般来说，我们淞海人在评价别人时，如果要刻意说他人其实不坏，这个人，基本是没什么优点了。”
这话，倒也没错。
首先，如果要用“人其实不坏”作为开头去评价某人，即说明此人肯定配不上“算是个好人”的评价。中国人对“好人”的定义本就足够宽容，完全不能扣上“好人”帽子的，必然是公认人品不怎么样的人。
何况，“人其实不坏”后面，肯定还会跟着“只是脾气不好”、“就是不会说话”之类，来说明其性格缺陷的话。
人品差，还有明显的性格缺陷......带着这样潜台词的评语，却经常被拿出来说，只因这话，可以当个引子。
按着中国人相对中庸的谈话习惯，调停者说矛盾一方“人其实不坏”时，另一方再不忿，也不至于当面驳斥：“不对！他就是个坏人！”
通常的回话是：“我没说他人有多坏，但他做的事情太过份了......”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抛开了人与人矛盾的本身，而进入了就事论事的步骤。
蒋明在职场商场混了这么多年，并不是第一次出面当和事佬。以往拿这句“人其实不坏”作开场白，基本总能获得对方的默认。
此时，尤劲直接指出“人其实不坏”本是一句彻底否定被评价人物的屁话，也不是为了跟蒋明分析字眼。
在节奏被打乱后，蒋明只是愣了很短时间，就明白了尤劲的意思：别打官腔了，我不吃这套。
明白归明白，可习以为常的套路被这样搅乱，终究是让蒋明的脸色难看起来：“尤劲，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尤劲嗤笑一声：“谈得来，就抬头见，谈不来，见到了也能当没见到......哪来那么多顾忌？”
说话同时，眼见柏玉又在瞪自己，尤劲补充道：“至于你，以后见到我，老老实实把头低下......只要不来惹我，我是懒得看你的。”
“你今天，到底有没有诚意谈事情？”这句话，已然听得出蒋明是在强压怒火。
“蒋明，你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虽然你并不能把我怎么样，但光说岁数，我确实该敬着你......”尤劲叹了口气，接着道，“只不过，我要是敬着你，你旁边那位说不定会以为我怕你......要是造成这样的误会，多不好啊？”
今次这场谈判，尤劲那不按常理的套路，一直弄得蒋明一愣一愣。等尤劲再推心置腹地陈述完自己不给蒋明面子的理由，蒋明彻底哑巴了。
尤劲这样的挑明，就好比某女对某男说：我之所以至今不肯和你在外面过夜，就是为了吊你胃口，好让你拼命围着我转......
如此将战术思路摊在台面上讲的路数，蒋明闻所未闻，以至于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年轻人谈下去。
尤劲也确实不想和蒋明多谈，只因他在蒋明开始扯什么“人其实不坏”的时候，已然闻到了蒋明很重的口臭。
因而，此刻见蒋明哑火，尤劲直接宣布了他的诉求：“从此以后，天衡店的人，永远不许出现在新月店那家铺子的门口，就算是要路过，也给我从别的地方绕着走......”
说到这里，尤劲看向死白鱼的脸色忽然阴沉，阴沉到足够让柏玉想起那天他拿着美工刀的样子：“做得到么？”
这诉求，算是夸张的狠话，尤劲只是要让柏玉加深“不能再惹新月店”的印象。
实际上，柏玉本来就不可能再去触这个霉头，她强作不忿地回道：“要我答应你这一点，可以......但你也要让那个和你一起的人，走和解流程销案......”
“等等，你好像搞错了......”尤劲摆手打断了死白鱼，“我要你别再骚扰新月店，是无条件的......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别把你那桩官司扯进来。”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柏玉一拍桌子，直引得邻桌都看了过来。
尤劲皱皱眉头：“也就是说，你还是要去骚扰新月店，还是要和我再过几招，是吧？”
柏玉本不是这个意思，可她怎么也想用“不骚扰新月店”作为条件，好让自己那案子有个善了。面对尤劲这会的逼问，柏玉不甘心无条件投降，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蒋明则圆场道：“不打不相识嘛，经过这一次，天衡店以后和新月店肯定会好好相处......反正不愉快成为了过去，就请小尤你这边高抬贵手，放柏玉一码......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