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竟夕起相思

  第二章 竟夕起相思

  仲夏夜晚,燠热而窒闷,空气中连一丝微风都拂不起,沉滞得仿佛连虫啾鸟鸣都消失在虚空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黑暗里隐约似在酝酿着不知名的危机。

  恍惚,一场无名的暴风雨,越来越近了。

  他赤膊坐在巨大的露台上,心间无端烦躁。

  远远的,能看见大宅主翼灯光依旧,几乎不用猜测,便能想象大人们正手执酒杯,交际应酬。

  “达尼艾尔,我们溜出去狂欢,如何?”他试图摆脱这种无法掌握的烦躁情绪,也许彻夜纵情享乐有助于缓解他心中的焦躁与不安。

  坐在他身侧的人没有响应,只是专注地望着露台下面,树影重重的庭园。

  他很好奇,是什么事物竟然能吸引几乎从不在乎任何东西的达尼艾尔。

  循着达尼艾尔专注的视线,他也看了过去。

  看,他在暗夜中看见了什么?!

  一个女孩儿。

  一个年龄与身材仍然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有着天真青涩的气息,也有着朦胧起伏的曲线。淡淡如水的银色月光洒在女孩儿的身上,却仿佛是源于她的身体。

  女孩儿着一件浅浅的冰蓝色及膝睡裙,似一个林间夜游的精灵,漫无目的,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接近。

  他微微眯起眼,而他身侧的达尼艾尔,则猛然起立身,朝楼下冲去。

  浅淡的月色里,他看见一个高瘦男人的身影猛地从暗处扑出来,擒住女孩儿,一手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呼救,另一只手则无情残忍地撕扯她身上单薄的睡裙。

  女孩奋力挣扎,却怎样也敌不过被兽性左右的男人的蛮力。

  他看不下去,等到达尼艾尔从豪宅迷宫般的走廊辗转赶到花园,女孩大抵已经被蹂躏。一咬牙,看了一眼离地大约四五英尺的露台,他倏然起身,翻过露台的雕花栏杆,跃下露台。降落的过程中,他伸手在露台下方用以支撑的圆柱上略微借力,然后团身落地一滚,化去落地时的力道,然后迅捷如一头在暗夜里奔行的猎豹,冲到事发的地方。

  他赶到时,男人已经将女孩儿压在身下,他脱口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上去一把将压在女孩儿身上意图一逞的男人揪起,右手一个直拳便挥了过去。

  与此同时,眼角余光里,他注意到达尼艾尔终于赶过来,扶起委顿在地上的女孩儿,脱下自己身上的月白色短袖衬衫,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孩儿身上。

  他们打斗的声音,大抵惊动了屋内的大人,花园里的照明灯渐次亮了起来,让他看清楚了被他揍得几乎变成猪头的男人的脸。

  “——是你?!”他同达尼艾尔俱是惊讶低呼。

  大人们终于闻声赶来,看着眼前这样荒谬的一幕。

  他松开钳制男人的手,退回到女孩儿和达尼艾尔身边,伸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着的,冰凉细瘦的手,静静与达尼艾尔一起驻守在她的左右,以捍卫的姿势。

  “哦!我的上帝啊!”大人们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喊,可是在看清楚被他和达尼艾尔护在身侧,衣裙凌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大片淤青的女孩儿后,又人了然地别开眼去,有人捂住嘴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

  “有谁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威严的声音里透着毋庸置疑的不悦。。好好的一场家族聚会,明天便要完美落幕,各奔东西,何以会在最后一晚发生这样的丑闻?

  “是她先勾引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竟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

  “是这样的吗?”父亲绿如松海的眼眸眼风如电,瞥了过来,带着质询意味。“所有孩子都进屋上床睡觉。而你们——”

  父亲指了指这一场混乱的当事人,“你们都给我留下,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待所有不相干的人先后离去后,父亲才以凌厉的眼神瞪向未能得逞的恶人。

  “艾瑟尔,无论慕兰是否挑逗你,怎样挑逗你,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你的堂妹。并且,她只得十四岁,我想你很清楚。也许以我们西方人的眼光来说,她已经大得足够承受你的欲望,然则就东方人的眼光而言,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叔叔!”艾瑟尔恨声啐出一口血沫,带出一颗牙齿,“她只不过是肖恩家收养的一条母狗,让我骑与让拉法艾尔同达尼艾尔骑,有什么不同?您竟然为了一条母狗……”

  他几乎要冲上去再一次对艾瑟尔饱以老拳,可是慕兰轻轻拉住他的手臂,垂首摇头。达尼艾尔也按住了他的肩膀。

  父亲则几不可闻地太息。

  “艾瑟尔,你真是太不聪明了。好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你可以走了。”以眼神制止了他,父亲微笑着,淡淡宣布,“但是,从现在开始,肖恩家族的聚会,将不再欢迎你。记住,艾瑟尔,是永远不欢迎你。你不会以为在大家目睹了这样的丑闻之后,还会欢迎你罢?”

  艾瑟的眼光从父亲的脸上,移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片刻以后,他知道没有人会出面替他说话,便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狼狈地离去。

  “现在,慕兰,你告诉爹爹,你有没有诱惑艾瑟尔?”父亲沉默了一下,才问向站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儿。

  “爹爹!”他和达尼艾尔同时叫起来,慕兰才受了惊吓,父亲怎可以这样问她?

  事情发生至此,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的女孩儿,缓缓抬起头来,先望了望他同达尼艾尔,随后看向父亲,眼里有与年纪不符的智慧颜色。

  “有或者没有,能改变今晚这一切的结果么?”她用仍然稚嫩的声音,说出异常冷静沧桑的话来。

  父亲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然而眼里却有罕见的激赏颜色。

  那一刻,他和达尼艾尔隐约知道,今晚的事,不会善终。

  “既然结果不变,我又怎么能在发生了如此丑闻后,继续留在寻园?”女孩儿轻笑,轻轻松开他的手,亦摆脱达尼艾尔的拥抱,稍前一步,站到父亲跟前。“谢谢您多年来的照顾,请安排我回孤儿院。”

  父亲这次真的叹息。

  “你如果不这样骄傲,不这样聪明,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慕兰。”

  女孩儿仅仅只是微笑,那笑,那么美丽而忧伤。

  他望着女孩儿随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岿然不动如山的达尼艾尔,然后,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觉得他犯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他不该,放开慕兰的手,不该就让她这样走出他的生活。

  拉法艾尔?肖恩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拂去额头粘腻的汗水,然后在暗夜里独自轻笑起来。

  十年啊,十年过去了,可是,那个夜晚,却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肖恩先生,所有经理级别主管现在已经在会议室等候您了。”临时借调上来担任总经理秘书的年轻女郎声音娇糯地向拉法艾尔通报,打断了拉法艾尔关于昨晚梦境的回忆。他叹息着紧了紧左手手掌。慕兰掌心的余温仿佛犹在,而他,却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在梦中想起过她了。

  不是忘记,只是一旦想起,便会有难以名状的心痛。

  时间久了,那个叫慕兰的女孩子,就被他压抑在灵魂深处,绝少提及。

  拉法艾尔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人事档案,不由得又回想起三天前。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而她,一派波澜不惊宠辱随意的表情,分明是不准备与他相认了。

  “肖恩先生?”秘书见拉法艾尔定定坐在办公桌后望着桌面上的几份档案,并没有一丝一毫起身去参加会议的征兆,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同时摆出一副专业而又柔媚性感的姿势,企图令他对自己印象深刻。

  “我知道了,麻烦你去秘书室,请寻千晨小姐到会议室做会议记录。你留下来,在布拉格餐厅替我订晚上七点两人位置。”

  “是,肖恩先生。”女秘书咬着丰润的下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坐到总经理秘书的办公桌前,抛下手中一叠装样子用的文件,万分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成间公司上下都知道寻千晨离异独自抚养一个女儿,却仍有大把男人,前赴后继,努力不懈地追求她。非但如此,副总经理也曾经表示出对她的浓厚兴趣。这也就罢了,现在连新任洋帅哥总经理也对她另眼相看,这就太太太可恶了,活活气死她们这些绮年玉貌如花盛开的年轻女郎。听说肖恩先生还当众亲昵地称寻千晨为“精灵”,昨天午餐时特地送了一瓶顶级红酒给她……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秘书室吗?总经理叫寻千晨到会议室去。”女秘书说完,便撂下电话,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学葡萄牙语。

  拉法艾尔走进会议室时,经理级别主管都已经列席,连被叫上来做会议记录的千晨都已经到位。副总经理史天桀正凑在千晨耳边,不知同她低语什么,她很认真地在听,偶尔点头,但并不插嘴。

  拉法艾尔轻轻咳嗽一声,打断史天桀的耳语。拉法艾尔不知道史天桀同千晨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绝对不会允许肖恩家的女儿同一个花花公子走在一起,就算她不承认她姓肖恩,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众人纷纷同拉法艾尔打招呼,他微微颌首回应,大步走到千晨身边,拉开椅子落座,同史天桀恰形成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嬲”字。

  “早上好,慕兰。” 拉法艾尔轻声在千晨耳边说,姿势之暧昧,一如稍早时的史天桀。

  千晨转过头,对上拉法艾尔的双眸,眼底闪过锐利寒芒。

  慕兰,已经有十年,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如果茫茫人海里有人这样叫她,她大抵会毫无反应地与之擦肩而过,不予理会罢?可是,这个人不同。他是拉法艾尔?肖恩。他这样轻声地唤她,就仿佛许多年前,在她还是孩子时,无数个夜里,他偷偷地把她自床上叫醒,伙同达尼艾尔一起,带她溜到外面去玩时的情形一样。让她心底里,那个已经埋葬了十年之久的慕兰,被轻轻唤醒。

  “总经理,会议可以开始了。”千晨垂下眼睫毛,时光永远也不会再回到那个燠热窒闷的夏夜以前,美好的童年去了。她的童年,早在那个仲夏之夜,便提早结束。她甚至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少女时代,就已经被迫在彼时彼刻,长大成人。

  十年之后,她还怎么可能是原来的慕兰?

  千晨略微自嘲地勾起唇角,低头做会议记录,不准备放任自己被回忆淹没。她决不会让过去有机可乘,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决不!

  “最后,我宣布两项任命。即日起,寻千晨小姐调任总经理助理,陈黎华小姐则由明日开始担任总经理秘书一职。正式人事任命书会后由人事部门签发。”会议接近尾声时,拉法艾尔出人意料地当众宣布。

  千晨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拉法艾尔,随即发现所有也在看她,眼神中充满各种颜色,有探究,有鼓励,有反对,亦有鄙夷。

  千晨忽然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一去不返。

  “各位如有异议,不妨现在就提出来。”拉法艾尔双手交叠,支撑下巴,玩味地观察会议室内各人的反应。

  “寻小姐是一位单身母亲,担任总经理助理一职,工作量是否太过于沉重了一些?”史天桀措辞婉转,提出疑义。他一直喜欢寻千晨,伊身上有一种优雅沉静的气息,始终吸引着他的目光。然则他也知道,像寻千晨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接受一段轰轰烈烈的男欢女爱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希望在浮躁时,可以在她温和的微笑里觅见一丝浮华市侩都会里少有的温暖慰籍。他担心伊成日跟在英俊异常的拉法艾尔左右,难免有一日,拉法艾尔也会发现千晨的好,想要将千晨占为己有。

  就目前的情形看来,拉法艾尔分明对千晨有毫不掩饰的兴趣。

  史天桀并不乐见这样的事发生。

  千晨不语,史天桀不啻是替她找到了最佳借口,她自然乐得坐在一边等待拉法艾尔做出判断。

  “这样啊——”拉法艾尔没有忽略史天桀望向千晨时刹那闪过的温柔眼神,沉吟一秒,然后便笑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由公司划拨特别津贴给寻小姐,方便她请一位全职保姆照顾她的女儿。”

  “可是——这不符合公司的财务制度。”财务经理持反对意见。此例一开,是否所有女性员工都应该得到公平对待,予以发放类似津贴?当然是万万不可开此先例的。

  “如此也无妨,可以从我的个人津贴里划拨一部分给寻小姐。”拉法艾尔也不坚持一定要由公司负担这笔费用。养一个保姆,他还养得起。

  千晨啼笑皆非,为了将她留在左右,拉法艾尔竟然会想出这样烂的主意。

  轻声太息,千晨朝史天桀微微颌首,表示感谢,随后转向拉法艾尔。。

  “谢谢总经理副总经理对我的关心,不过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可以胜任总经理助理的职务。至于女儿——”千晨略做停顿,不否认自己心怀恶作剧的念头,展颜而笑,“女儿可以交给她爸爸,这样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公司和总经理个人都不必特意划拨一份津贴出来给我。”

  “那么就辛苦你了,寻小姐。”史天桀见当事人都已经这样明确表态了,也不再坚持,他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没有其他异议,就怎么决定了。”拉法艾尔暗暗皱眉,他不喜欢他的精灵对别的男人如此温柔和煦,却独独对他冷淡疏离。

  他,真的不喜欢。

  “散会罢。”拉法艾尔轻敲了一下光可鉴人的桌面。

  当所有人都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拉法艾尔却伸出手,按住了欲一起离去的千晨。

  众人只做没有看见,却相互抛递着眼神,鱼贯离去。

  偌大一间会议室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拉法艾尔同千晨两人。

  千晨垂睫,看着按着自己手臂上,橄榄色皮肤的手掌,没有人说话。

  成间会议室里静得仿佛听得见空气中分子撞击的声音和彼此心跳逐渐交织在一处的怦怦声。

  空间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

  终于,还是拉法艾尔率先打破沉默。

  “慕兰。”低低的,好听的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里,有难以觉察的企求。

  “请叫我寻千晨。”千晨有礼而淡定地予以纠正。

  “为什么?你既然肯承认自己是千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自己是慕兰?”这是拉法艾尔最为不解的地方。他们家的孩子,都拥有一个母亲起的中文名字,他是寻千海,达尼艾尔是寻千峦,而慕兰是寻千晨。虽然只有中国裔的母亲会私下叫他们的中文名字,而且在母亲去世以后,他们一直都使用自己的本名,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小小的慕兰,就是寻千晨,并不任何不同。

  “因为——这是最爱我的和我最爱的寻妈妈给我起的名字,一个只属于我,而不用背负肖恩家荣辱的名字。”千晨终于抬眸,直视拉法艾尔。“我已经正式放弃了肖恩家养女的身份,那一年你已经十九岁,记得吗?我要求肖恩先生送我回孤儿院,一切手续都遵循法律渠道。”

  “可是我们没有人要你走。”拉法艾尔低声咆哮。他不是不生气的。当夜,切实没有任何人提出要她离开。“你那么可以罔顾我和达尼艾尔跟你十年的感情,就那么消失?你知不知道,达尼艾尔因为你的离开,整整三年,不肯同父亲说一句话?”

  千晨动容,达尼艾尔,儒雅沉默体贴的达尼艾尔,斯文淡定悠然的达尼艾尔,竟然会为了她,同肖恩先生冷战三年之久。

  那一夜,改变的,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人生。

  “对不起,拉法艾尔。”千晨轻轻地,对这个曾经在她生命里占据重要位置的男人说。

  拉法艾尔长声叹息,伸展手臂,将千晨拥进怀里。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不是她啊。应该说对不起的的人,是他,是整个肖恩家。

  倘使那一年,他没有放开千晨的手,那么今时今日,她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罢?根本不必为了一份朝九晚五薪水寥寥的工作,坐在办公室里看人脸色。。

  倘使那一年,肖恩家不是为了将丑闻扩大,而将千晨送回孤儿院,此时此刻,她或者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沦落到成为一个单身母亲的地步。

  拉法艾尔心中有万千的懊悔,懊悔当年没有能真正意义上的保护千晨,不在肖恩家的利益面前受到伤害。

  “慕兰,你为什么要那么骄傲?你——知不知道,我和达尼艾尔到每一间孤儿院去打听你的下落?”拉法艾尔用手顶起千晨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然而,你却仿佛自人间消失了一样,我们哪里都找不到你。告诉我,慕兰,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拉法艾尔不知道他希望听见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在我告诉你我这些过得如何之前,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千晨不得不淡淡地提醒拉法艾尔了。虽然她行得正坐得端,然则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她实在无意为公司再增添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不幸被人看见他们这样抱在一处,然后传进楼下那一群自认青春无敌,容丽姿端的女同事耳中——千晨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做梦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将会怎样的敌视她,在充满期待与幻梦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之后。

  拉法艾尔闻言,轻轻放开了千晨。的确,在公司讨论这样私密的话题,实在并不合宜。他微笑着,摸了摸千晨的头顶,然后收手撤身,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先去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从现在起你就到我的办公室上任。中午我请你吃工作午餐。”拉法艾尔顿了顿,笑容略深,“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慕兰。我不介意到时亲自押你赴约,我保证。所以——中午之前,乖乖上来报到。”

  千晨在心里哀叫一声,这算什么?老板威胁员工?如此说来,她平静平淡平凡的白领生涯真的要掀起波澜了,是不是?如果她能预见会和拉法艾尔重逢,她还不如去同家伟纠缠不清。起码垂涎家伟的女人少过垂涎拉法艾尔?肖恩的女人。伊完全是不分种族,无分年龄,大小通吃。

  “难道真的要我亲自去替你收拾办公桌?”拉法艾尔眯起眼来,不喜欢千晨脸上一副惟恐避犹不及的表情。

  “不,我这就下去。”人在屋檐下啊,人在屋檐下!千晨一边腹诽,一边有礼地告退。直到走出会议室,站在电梯里,千晨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人的记忆正是矛盾而奇妙,她从未刻意记住那段美好与悲伤交织的往事。然而,拉法艾尔的出现,却仿佛是一剂催化剂,迅速在脑海深处产生剧烈化学反应,往日的回忆一幕一幕自记忆的盒子底层浮了上来。

  鲜明得,仿若上一秒钟才刚刚发生。

  而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那里有太多的美好与快乐,也承载着如此巨大的屈辱和苦难。

  如果可以,千晨情愿将一切前缘,尽抛付于滚滚红尘,再不想起。

  “千晨,拉法艾尔——他没有为难你吧?”走出电梯时,恰恰遇见史天桀。

  千晨摇了摇头,表示他多虑了。

  “如果你不想去……”史天桀始终觉得不应让千晨离得拉法艾尔?肖恩太近。

  “没关系。”千晨知道史天桀对她有好感,可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回应任何人。。

  “那么,要是你已经困难或者疑问,尽管来找我。”

  “谢谢史总。”千晨微微鞠躬,然后脚步坚定地走向秘书室。

  千晨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秘书室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各色不同的眼光,同她在楼上会议室里所领受的,并无太多不同。

  “呦——看看看,这是谁回来了?这不是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助理么?”放着手头工作不做,跑到楼下来窜门顺便炫耀自己的副总经理秘书霍丽口气酸中带讽,“如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放着能干又漂亮的女秘书不用,偏偏用那些又老又丑兼且有家有室的。真不晓得新老板以后要怎么带她们出去应酬?我看我们也别努力工作了,都赶紧找人嫁了罢。说不定老总就喜欢已婚妇女。”

  千晨微笑着经过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存心寻衅的霍丽身边,走到自己的格子间,动手整理办公桌上的个人物品。

  另一边的陈黎华伸手递给千晨一个纸板箱。稍早她已经被一群没能升上去的怨女围攻过了。好在她有夫有子,比较在乎的是升上去以后薪水是否一起跟着升,倒并不介意下头的闲言碎语。只是千晨,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从小女孩的敌视中脱身。

  “哼,不就是会说几句拉丁语?有什么了不起?!瞧她在肖恩先生跟前显摆的。”

  是葡萄牙语啊,小姐。千晨在心里翻白眼,手里的动作略微加快。

  “也不晓得她同肖恩先生说了些什么,说不定是在向肖恩先生自我推荐。”

  没有啊,大姐,我也委屈的,好不好?千晨抬眼看了陈黎华一眼,苦笑。

  “有本事有胆量,你也去啊。”

  “我才没有那么厚脸皮。”

  这两位索性唱起双簧来。

  “够了!谁厚脸皮?!”一直坐在米希雅桌边吃小零食看戏的露露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本来存心要看好戏的,可是听那些女人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就拍案而起。“究竟是你们这一群只会吃干饭成天做白日梦的蠢女人脸皮厚,还是一贯埋头工作从不语人是非道人短长的千晨脸皮厚?告诉你们,睁大你们的小眼睛看仔细了,人家千晨根本用不着扒住老板就已经身家巨亿。人家前夫给的财产足够把你们一起活埋!”

  一边说,露露张一边摸自己的掌心,该死,刚才拍桌子太用力了。

  千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露露张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当事人尚且不动如山,她这个旁观者反而气得跳脚,出来打抱不平。

  这一口气说下来,简直振聋发聩。

  千晨收拾完桌上最后一样物品,将纸板箱夹在腰侧,一手轻拍了拍露露张的手臂,低声劝道:

  “露,不用同他们一般见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把拉法艾尔?肖恩介绍给你。”

  “哼,不必了!跟这帮蠢女人看中同一个男人,简直有辱我露露张的品位。你还是介绍一个正宗国人给我罢。免得我还得跑去学什么英法德俄美日意奥语。”末了仍不忘刺千晨一下。

  “张姐,你不要,可以留给我啊——”米希雅举手,“最好气死那群女人。给谁都比给她们强!”

  “好,有志气,我喜欢。。”露露张拍拍米希雅的头,似拍一只宠物小狗。

  千晨同陈黎华齐齐摇头,上去以后,会怀念下头打打闹闹的日子罢。

  周末,千晨在家,并不出门。在书房里取一本厚厚的原文书,窝在沙发里,闲闲地翻看。

  做了拉法艾尔的助理,千晨才蓦然发现自己毕竟在秘书室太久了,专业知识大半都还给大学里的先生了。

  “你的新工作,可还得心应手?”沈家伟一边坐在地板上陪女儿思琅打电动游戏,一边分神同千晨闲聊。

  周末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庭日,除非有重要的商务应酬,否则他绝少缺席。

  同妻女在一起时,他们同寻常幸福的三口之家无二,而媒体上宣传的那个冷面财神沈家伟,此时也不过是一个贤夫慈父。

  “镇日吃饱喝足,坐在那里等下班,害得我每天都要带一本原文小说过去练习打字,免得技艺生疏。”千晨头也不抬地专注于手中的大砖头原文书,然则语气中的哀怨却是不容错辨的。

  原以为上去虽然未必立刻就把总经理助理的全部工作接手来做,但总不应就此沦落为花盆罢?

  花瓶是那些年轻貌美小姑娘的专利,她只好去那花盆的角色。

  “既然如此,弗如索性辞职来我的公司上班得了。”家伟轻松过关,将手里的游戏手柄放在地板上,示意女儿自己继续玩,然后起身踱至前妻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确定你舍得见我在你的公司端茶送水跑腿打杂?”千晨狐疑地抬眸看了家伟一眼,不认为他真的要请她去当秘书,“别告诉我你要我去当太上皇。”

  “噫?被人识穿了。”家伟笑着吻一吻她如云的黑发。“拉法艾尔?肖恩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倒没有把我怎么样,可是成间公司的未婚女性都将我视为头号情敌。哗——整日芒刺在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千晨将头靠在家伟肩上。

  “可怜的晨。”家伟抽走千晨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将她圈搂在怀中,“如果我告诉你达尼艾尔?肖恩不日将会抵埠,你的心情是不是会略好一些?”

  “真的?”千晨望着家伟的眼睛。

  “当然,我几时骗过你?他今次前来主持肖恩集团亚洲区新场落成的慈善晚会。显然,他仍然不知道你的事。否则他不会那么悠哉游哉,一间间分公司视察过来。”

  “家伟,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什么阴谋瞒着我呢?”千晨试图望进这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男人的灵魂深处去。

  “亲爱的,这不是阴谋。”然而家伟眼底只有无边温柔笑意,“我在慈善晚会受邀之列,请柬上注明‘请携伴参加’。可是,我亲爱的,我的私生活是多么的严谨乏味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陪我赴宴而又不会给小报增添花边新闻的女伴。晨,我只好委屈你,暂时充当我的亲密爱人了。”

  “你如花似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秘书修鱼涟涟呢?”千晨眨眼睛。她对家伟的这一任秘书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修鱼涟涟人长得漂亮且手段高明,更因为她有一个只在古书《路史》中才寥寥提过数句的姓氏“修鱼”。

  “修鱼啊——结婚去了。。”家伟叹息一声,“为什么有能力的女人都渴望结婚呢?修鱼毕业进公司时已经嚷着要嫁人,三五年过去,我总当她早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不到忽然她就甩了一张请贴,说不干便不干了。”

  千晨忍不住“嗤嗤”笑。

  修鱼喜欢家伟,千晨第一见到修鱼时,便已经看出来了。彼时她已经同家伟离婚,修鱼一直对家伟抱有美丽的幻想。孰料沈家伟顶不知情识趣,完全是一只寿头。

  “那你现在的秘书呢?”千晨拍拍家伟,缺少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外表柔弱内心金刚的修鱼涟涟,的确是一大损失。

  “唉——”家伟做一言难尽状。“先后用了三个女秘书,个个都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事便冲我乱眨眼睛,仿佛发羊角风。实在吃伊不消,所以我现在改用男性担当秘书一职。”

  千晨听得哈哈笑,天啊,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不怕外头误会你改了方向,从此只好男风?”

  “只要你没误会便好。”家伟端正英俊的脸上,倏忽泛起丝丝缕缕浅淡的邪魅,线条优美的唇压向千晨柔软的粉唇。“当然,我不介意亲自向亲爱的证明我究竟是否改了方向。”

  话音方落,他的唇,就密密地,印在了她的唇上,辗转吮吸。

  小小思琅眼角余光瞥见父母滚在沙发上接吻,忙不迭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手柄,蹑手蹑脚地退出起居室,顺手带上起居室的门,将一方安静是空间留给他们。

  大人真奇怪,明明相爱,却要离婚。思琅抓抓头,随后脸上浮起小小笑纹,也许,多个弟弟或者妹妹,爸爸和妈妈就又会结婚了。听说当年也是因为有了她,他们才结婚的。

  起居室里的千晨同家伟并不晓得女儿小小年纪已经产生认知上的混乱,以为先有了小孩子,才会结婚。

  两人深吻了良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结束了这一场原本可能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激情四溢的吻。

  “今次放过你。”家伟轻啄一下千晨的额角,拉起横躺在沙发上的千晨,老夫老妻格地伸手理了理她鬓边蓬乱的头发。

  “家伟你的口气听上去,恁地像调戏良家妇女不成,只能放放狠话的恶少。”千晨也伸手,拉了拉家伟的衣领,拈去襟口上一丝她的长发。

  家伟不语。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对千晨的宠溺,是爱情的成分多过似亲情。而千晨,则从未问过他,这一切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责任。既然她不问,他便不说。一切就顺其自然罢。

  “听说姓王的前段时间试图通过你联系琅琅?”平息了欲望,家伟状似不经意地问千晨。

  “华生告诉你了?”千晨并不觉得意外。老管家华生对她和琅琅是职责所在的尊重,而对家伟,却是誓死效忠。啧,难道是性别歧视?“他找到我这里,也不奇怪。他在你那里占不到便宜,兜兜转转,自然摸到我的门上来。伊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无赖,贪得无厌又希望可以坐享其成。我顶讨厌这种人,不会让他得着半个角子的好处。这种人太晓得食髓知味,一旦给过他一次,他便似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

  千晨的嘴角有冷冷淡淡的纹路。

  她不是琅琅的妈妈,会任凭姓王的以一张天花乱坠的巧舌,骗得一无所有。。

  “这件事我省得,”家伟温柔地伸手抚摩千晨的脊背,仿佛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我想让琅琅过来住一段时间,以避开姓王的。有你在总好过只有我们两母女。”千晨抬头对家伟说。

  “自然是好的。不如你也一同过来住?”家伟诱哄千晨,“你知道,琅琅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你。”

  千晨想了一想,问:“可方便?离婚经年,我忽然又在沈思园里出入长住,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的身份长期以来并没有对外公开过。”

  “晨,我若要同你避嫌,就会同你老死不相往来。你现在才来担心这个问题,已经为时晚矣。我没有刻意公开你的身份,只是不想教你寸步难行,而不是为了方便我到外头寻花问柳。所以,不用担心我。”家伟笑一笑,眼角笑纹略深。

  “真是老奸巨滑的奸商。”千晨在家伟臂上轻捏一把。

  “晨,我的自制力是很薄弱的,你最好不要再火上浇油挑逗我。”家伟摸着被捏过的手臂,低声说。

  闻言,千晨脸颊上倏忽染上一层霞色,不知恁地,离婚以后,她同他之间,却开始有这些暧昧的对话。

  “家伟,请帮我一个忙。”千晨连忙转移话题。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家伟退开一点距离。

  “也不是什么难事,肖恩氏的晚宴,想必总有些白金钻石甚或石油单身汉尚无理想女伴罢?”千晨眸光流转,笑容似水。

  “怎么,你想居中做媒?”家伟挑眉,他是何等人物?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不必多,介绍两个你圈子里的顶级人物给我。”千晨想起露露张同米希雅,弗如同了她们一起参加豪门夜宴,叫她们开心,也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同伴。

  “不会是贵公司里的麻雀女罢?”家伟笑问,不以为他的千晨会闲极无聊,发指到要替那些拜金女郎制造鲤鱼跃龙门山鸡变凤凰的机会。毕竟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可能成为千晨的朋友,进而了解真正的千晨。

  “怎么会?”千晨挑眉,“露是真小人,但却从来没有对我落井下石过,米希雅则是小朋友,还天真可爱。”

  千晨思及两人对白马王子截然相反的态度,忍不住笑得更深。“晚宴当日,麻烦你的朋友到公司接她们。”

  “遵命,我的女王陛下。”家伟低沉地笑,胸口震动。千晨这个样子,分明似小女孩玩角色扮演游戏,将一团乱局扔到他手里教他善后,她只管玩得高兴,其他一概不管不顾。

  “你自己呢?要不要我去接你?”家伟揽住千晨的腰坐回起居室的沙发上。

  “最好不要!能当多一日小人物便当多一日小人物,直到有一天拆穿西洋镜。”千晨呵呵笑,她目前很享受这样平凡温煦的生活,虽然多少已经被拉法艾尔?肖恩搅和得有些变调。“家伟,我像不像心肠歹毒的女巫,将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可爱扔进一群贪婪的野兽当中去?”

  千晨鼓起两腮,做鬼脸。

  “你?你没有做恶人的本钱。你是故事里的神仙教母,拥有一个可以发挥神奇魔力的魔杖。。只需要轻轻一挥,灰姑娘就变成了公主。”家伟心情颇好地调侃。

  “家伟。”千晨轻唤他的名字。

  “嗯?”家伟懒洋洋地应。

  “你把我宠坏了。我现在除了上班下班还维持着普通上班族的水准,其余一概是富贵闲人的标准。每个月的薪水一直存在工资卡里,分文未动。偶尔请同事去俱乐部吃饭,他们都嫌价格昂贵,只得我不以为然。同事们劝我回家吃自己算了,何苦还朝九晚五。”

  “你不肯,不是么?”家伟当然知道千晨的言外之意,狭长深邃的眼睛里有爱怜颜色,“你从未打算做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工作是你的乐趣。”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家伟也。理解万岁!”千晨几乎要振臂高呼,拉法艾尔?肖恩就不能领会这种生活真谛。

  “我明白,如无必要,我不会逼你回家当少奶奶。”家伟向千晨保证。

  “谢谢你,家伟。”千晨低喃。午后的阳光透过长窗洒在两人身上,令她昏昏欲睡。

  “不客气,晨。”家伟在千晨额上烙下轻柔一吻,在心中对她说,午安,我的爱。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高大英俊的混血男子,同纤细柔韧的沉静女子,谁也不肯让步地瞪视对方。

  “为什么不肯搬来同我住?”拉法艾尔?肖恩沉着一张俊脸,“我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你应该听我的安排。更何况我叫你搬来同我住,才能方便照顾你,又不是要害你。”

  拉法艾尔不明白,以前那个听话乖巧,无论他这个哥哥说什么都言听计从的小妹妹,他的慕兰,究竟到哪里去了?这个站在他眼前,倔强得让他想拽过了狠狠揍她的屁股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拉法艾尔更无法理解,何以她宁可搬去前夫家里,也不肯和他这个哥哥住?

  “拉法艾尔,我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女生。我已经到了坐二望三年纪,可以自己判断,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千晨也颇觉头疼,怎么十多年未见,曾经那样风流不羁的拉法艾尔会变得如此顽固不堪呢?无论她怎样向他解释他都听不进去,“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照顾女儿,她从小到大,从无一日真正离开过我。”

  “你当然可以带她一起来。”拉法艾尔虽然疑惑千晨的体形全然不似已经生养过的样子,却暂时先将脑海中的疑问抛到一边。

  “以什么名义?那些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转天就会将我同琅琅进出你家的照片贴在花边新闻的头条,旁边用斗大粗体字注释——肖恩氏同居女友,离异育有一女。”只是想到这样的可能已经觉得不胜其烦。“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窝在公司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我讨厌一切丑闻。我只想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上班族,过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拉法艾尔,我已经放弃了慕兰?肖恩的身份,你我都清楚这一点。不管我们曾经有多么的相亲相爱——原谅我没有更妥帖的形容词来形容过去的生活——但那些两小无猜的时光早已不再。拉法艾尔,清醒一些,我不再是你和达尼艾尔的小跟班,不再是你们的小妹妹。”

  虽然这样说很伤人,但是千晨只是淡淡地,撇开心间那少少的怀念,说道。

  拉法艾尔沉默。

  一时间气氛僵持。

  半晌,拉法艾尔才缓缓地走到巨大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碌碌红尘,低沉着嗓音问:“可是千晨,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吗?就算你不再是我的妹妹了,你就非要这样的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拉法艾尔,你不能在隔了十多年之后,突然跑过来说,我们不是兄妹,不关系,我们还是朋友。我没办法那么快那么自如地转换身份定位。”千晨几乎想要叹息,“拉法艾尔,我们想过重逢,亦不知道怎样面对你才比较没有那么尴尬。”

  拉法艾尔转过身,凝视千晨,一切,永远回不去了。

  “好罢,我不勉强你接受我的建议,不过我保留我提出的,任何时候,你想过来,肖恩家的大门都为你敞开。”拉法艾尔放弃在搬过去同住问题上的坚持,向千晨妥协,“周末晚上在香格里拉酒店有一个应酬,你陪我一同出席罢。”

  千晨揉了揉眉心,那不就是家伟说的宴会?她怎么样可以?陪着拉法艾尔去见达尼艾尔?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而且,她早已经答应了家伟,她不能食言。

  “对不起,拉法艾尔,我那天已经有约。”

  “不能推掉?”拉法艾尔皱了皱眉。

  “这是命令?”千晨决定问清楚这是私人邀约还是工作安排。

  “是,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你必须出席。”拉法艾尔微笑,她是他的总经理助理,不是么?

  “如果我拒绝呢?”不知道捋虎须的下场是不是会死得很惨?千晨在心里暗暗想。

  “寻千晨!”老虎果然威猛。

  哦——哦,连名带姓地叫了呵。

  “对不起,总经理,但是我真的已经有很重要的约会。所以,您只能请其他人陪您出席了。另外——”千晨决定火上浇油,“如果您因此把我降回到秘书室做一个小秘书或者干脆把我踢出公司,我不会很意外。”

  “寻-千-晨!”老虎今次已经在咆哮。

  “午餐时间到了,老板。”千晨自办公桌后站起很来,走向办公室的门。在拉开门之前,千晨回头,忍不住想气死拉法艾尔,“还有,不知道我告诉你了没有,像您这样阴沉且喜怒无常,应当属于更年期提前的症状,您最好约时间去看心理医生。”

  说完,千晨迅速拉开门,闪身而出,将恨得牙痒却拿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拉法艾尔关在里面。

  陈黎华在外间等千晨一起去用午饭,见千晨闪身出来,又听见办公室里头低低的咆哮声,禁不住皱起眉头。

  “千晨,我同你公事也颇多时候,我知道你从来不肯得罪人的。但是为什么我最近觉得你以惹恼肖恩先生为第一要务呢?”

  陈黎华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外间,听见办公室里头每日里不是一派死寂般的冷战,便是吼叫咆哮频仍。每当此时,她都不免为千晨生出些许担心来。

  哪怕肖恩先生再怎样欣赏千晨,对千晨的迁就也总有个限度,她怕有一天肖恩先生决定不再迁就千晨。

  千晨听了,略想了想,然后耸肩,“也许的确是的。”

  她不否认。

  “为什么,我很好奇。”陈黎华十分不解,“一贯的好好小姐,从未仗势凌人的你,今次为什么不停挑衅肖恩先生的权威?他始终是我们的上司,一个合格的专业秘书,不应该将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而我觉得你一直在试探肖恩先生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被一语中的了啊。

  千晨挽起陈黎华的手臂,“又或者,其实是我在试探我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才对。陈姐,我做好人,实在太久了。”

  有那么一会儿,陈黎华哑然无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忽然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个已经公事五年的女子。

  “你的意思是,你脑子里的善良天使突然度假去了,而邪恶天使则跳出来对你说:不做好小孩,做坏小孩,做坏小孩?”

  千晨想象迪斯尼动画片里两只小小守护天使在主角的肩膀左右,拼命游说主人向善亦或向恶的画面,噗嗤笑出声来。

  “大抵类似罢。不谈这个,我们走快点罢,张露和米希雅还在等我们呢。”

  两人乘电梯到员工餐厅,点完餐捧着餐盘找到露露张同米希雅留给他们的位子坐定。

  千晨朝露露张同米希雅招招手,示意两人附耳过来。

  “周末在香格里拉举办一场慈善晚宴,欧文贸易的副总裁鲁卡斯?班和利氏国际的三少爷利文斯会分别来接露和米希雅,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千晨小小声笑眯眯说。

  “诶?”其他三人表情各异,但统一地发出表示怀疑的声音来。

  “你玩真的?”露露张风情万种才美丽眼眸里流光婉转,“我只是同你开玩笑的。”

  “就是就是。”米希雅在一旁大力点头,“那种政经文体名流会聚一堂的大场面,我怎么敢去?”

  陈黎华终于回过神来。“千晨,你真的要同这两个疯丫头一起——”

  “当作增广见闻的机会也好啊。”千晨保持笑眯眯的表情,舀起一勺罗宋汤送进嘴里,唔——公司食堂的这款汤一直是道地的,哪怕菜不好吃,有这款汤,也可以将就一碗饭了。“有些所谓名人携的女伴,尚不及露同米希雅一半气质,不也登了大雅之堂?所谓名女人,终归要靠机遇与实力,有实力无机遇,也是枉然。鲁卡斯同利文斯是十分出色的男士,瞥开两人家世不谈,他们本身也有很多值得结识的过人之处。趁此机会,交多一个朋友,没有什么不好。”

  露露张笑着剜了千晨一眼,“你增强我们自信心的办法真别致。”

  千晨左手食指中指在眉骨上点了点,表示“别介意”。

  “可是——我没有正式的礼服。”米希雅小声说。

  露露张点头,她陪老板出席过类似场合,但都是以公司名义进名店借的礼服,过后要归还的。

  “呵呵,没关系,他们来接你们的时候,叫他们顺便先带你们去做造型,选衣服,选一款最合适的晚礼服,再赴宴不迟。我已经同他们打过招呼,就到我常去的店里,一切都记在我的帐上。”

  “这怎么好意思?”露露张颇意外千晨已经把一切考虑周到。“我和米希雅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偶一为之,偶一为之。”千晨轻笑,“花钱买一夜开心快活,我认为十分值得。”

  千晨说完,神秘的眸光闪过,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头,“我衷心希望你们那晚玩得愉快,并且能和鲁卡斯同利文斯成为朋友。”

  很多事或者只是一时起意,然则,却将改变许多人的一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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