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从一开始便早已败北

  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星野爱把头抬起。</p>

  她的长发滑到两边，眼睛从刘海里露出来，那眼神中带着些不确定，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毅。</p>

  世界倒映在她清澈明亮的瞳仁里，牧村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p>

  “是真的。”他下意识地说。</p>

  星野爱笑出来，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望向没有电车驶过的黑暗轨道，轻声开口：</p>

  “我又不是你，到底是谎言还是真实，我不知道。”</p>

  “我告诉你。”</p>

  “那不重要。”她看着牧村拓，“谎言也好，真实也好，足够让人信服就够了，不是吗？”</p>

  牧村拓撩起额前的头发：“或许吧。有时候这种说法我不讨厌。”</p>

  “哦，这是第六讨厌的事情？”</p>

  “第七。”</p>

  “那第六是什么？”她好奇地问，把身体凑近了点，一股淡淡地檀木香飘过来。</p>

  牧村拓愣一下：“还没想好，下次再告诉你。”</p>

  “啊啊，我明白了。”</p>

  “明白什么？”</p>

  “你不想告诉我，觉得说不说都没关系。”</p>

  这话说完，星野爱重新坐正，仰头看着站台顶和夜空的交界处，那天夜里无星。</p>

  “我不配听咯。”她轻描淡写地说。</p>

  “这话是我说过的吧？”牧村拓看她侧脸。</p>

  “你这话很狡猾，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征用了！”</p>

  “怎么算狡猾呢？”</p>

  “说是过分都行吧。”</p>

  “下次学习一下我的诚实怎么样。”</p>

  “那也太麻烦了。”</p>

  “不麻烦，世界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牧村拓看着她说，“你可是星野爱。”</p>

  星野爱愣住，像是在思考要说什么好似的，低头停顿了几秒钟，随后朝他微笑。</p>

  “有啊。”</p>

  “能是什么？”牧村拓说。</p>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牧村拓身前。</p>

  两人隔着不到半米，但这距离却给牧村拓一种站在坡道下仰望她的错觉。</p>

  只可惜周围没有房屋没有樱花，有的只是沉甸甸的岑寂。</p>

  白色的灯光从斜上方射下来，把她的虚影投在牧村拓的身上。</p>

  站台的冷风持续地吹着，星野爱的发丝被扬进空气里。</p>

  那一天她穿着简单廉价的灰白色卫衣，普通的黑色长裤，没化妆，连淡妆都没上，但看起来却美得宛如深夜里最亮的那颗星。</p>

  一等星躬下身子，把脸贴近，牧村拓甚至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p>

  她闭上双眼，嘴角绽放出无可比拟的微笑。</p>

  “只有一件事！”一等星说，“我要把你彻彻底底给骗一次。”</p>

  那话以一种近乎挑逗的口吻说出来了。</p>

  风停下来时，牧村拓还在想，这是绝对办不到的。</p>

  只要他愿意，世界上没有谎言能在他面前存活下去。</p>

  他准备开口，星野爱挺起身子，亮着明灯的列车从黑暗中驶进视野，站台甜美的广播女声悠然响起。</p>

  星野爱侧过身去，电车车门被施了魔法似的通通为二人敞开。</p>

  “走吧，牧村。”星野爱轻快地跟他说，“车到站了。”</p>

  “嗯。”牧村拓点头，两人走进电车。</p>

  戛然而止的话题在车上没有延续下去。</p>

  车厢里很安静，空位不少，穿着黑色西装的大叔正用手机专心致志阅读当日的新闻；</p>

  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情侣紧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偶尔相视一笑，看上去无比幸福。</p>

  摇晃的座位上，牧村拓静静地坐着，星野爱则望着对面的车窗。</p>

  她看见居民楼在暮色中快速掠过、消失，但很远的地方总是亮着微弱的光点。</p>

  那不是月亮也不是星光，有点像海岸边才有的灯塔的光线，只是没有旋转。</p>

  等电车到了御茶水，星野爱打完招呼便离开了，牧村拓在她之后也下了电车。</p>

  回到家里，牧村拓把该做的运动全做一遍，将近十一点才洗完澡。</p>

  他走进卧室，书桌上摆放着被他重新拿出来翻过的《了不起的盖茨比》。</p>

  里面夹着的信早就丢了，但星野爱在上面用铅笔写的字迹还没擦去：</p>

  书太难懂了，想看简单一点的，小王子</p>

  他忽然想起《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想起你，我会很幸福的，你也知道我看着星星。</p>

  下过雨的夜里，今天哪有星星呢。</p>

  思索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牧村拓将书收好，爬上床睡觉。</p>

  那天晚上梦没做一个，一觉便睡到隔天九点，好在第二天是休息日。</p>

  四月六日上午，小仓友希打了电话过来，第一通牧村拓没接到，他那时候还在睡觉，第二通是九点零五打过来的，他那时候刚起床。</p>

  “今天怎么回事？”电话刚接，小仓友希便带着怨气发问。</p>

  “睡得太舒服，睡过头了。”牧村拓老实回答。</p>

  “刚起床？”</p>

  “牙都没刷。”</p>

  “一到休息日就偷懒是吧？”</p>

  “这次真是意外。”</p>

  “前几天给你发的消息，你没收到？”</p>

  “哪条？”</p>

  “笨蛋，我给伱发过几条？”她先是提高声音骂，随后又很小声埋怨，“……不就那一条。”</p>

  “哪条？”</p>

  “你故意的？”</p>

  “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p>

  “晚安，晚安！记起来了？”</p>

  “想起来了。”牧村拓说，“怕你快睡着了被手机吵醒，我只在心里回了一句。”</p>

  “你这家伙！”</p>

  “对不起，现在你醒了，我马上回给你。”</p>

  “不用了，迟了。”小仓友希说。</p>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牧村拓夹着手机接水刷牙。</p>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重很重的叹气，明显是叹给牧村拓听的，演技不错，牧村拓假装没听见，继续刷牙。</p>

  “今天是第十次给你打电话的纪念日。”</p>

  “好。”牧村拓漱完口，把水吐掉，“等会儿我用本子给你记好。”</p>

  “那行，我每周突击检查，记错了就把你开掉。”</p>

  “那我现在辞职。”</p>

  “你……”小仓友希叹口气，“算了，你记不记都无所谓，反正我不在乎。”</p>

  “谢谢你，小仓友希大小姐。”</p>

  “难听。”</p>

  “谢谢你，大小姐。”</p>

  “……”小仓友希深吸口气，“不客气呢，牧村拓君，哎呀，非常抱歉叫错你的名字，笨蛋君。笨蛋！”</p>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重，也不给牧村拓说谢谢的机会，她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p>

  牧村拓收好手机，洗完脸去吃了早餐。</p>

  中午的时候，星野爱在LINE上发了条短信给他，问他下午要不要来看她训练，还拍了一张照片过来。</p>

  照片里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地上铺了亮闪闪的瓷砖，看起来有点像健身房，只是没有任何健身器材，桌子椅子也没有。</p>

  一面墙被镜子完全覆盖，B小町的三个人在画面角落，星野爱正对着镜子，手机把脸挡住。</p>

  她说这是社长特地找的室内训练场所，以后都会在这训练，方便得不得了。</p>

  牧村拓回了个还不错，但今天就不去了。</p>

  “不来吗？”星野爱发信息给他。</p>

  “嗯，我总是去的话，怕影响你们训练。”牧村拓回复。</p>

  “你才来过一次而已。”她发了一個表情呆滞的兔子过来。</p>

  “明天去吧。”牧村拓保证。</p>

  “好吧。”星野爱最后回道。</p>

  下午两点多，牧村拓正在图书馆看书，小泉花海从橱窗外面绕进来。</p>

  她穿了件黄色的连帽卫衣，下面是白色长裤，头发扎成两个团子。</p>

  她长得足够好看，穿成这样便相当显眼。</p>

  牧村拓注意到她，她没看到牧村拓，此刻形单影只走进书架之间，十分钟后抱了一大堆书出现在视野，这回她看到牧村拓。</p>

  ——</p>

  四月五日晚。</p>

  电车停靠在御茶之水，车门噗咻一声打开，星野爱从座位上站起来，和牧村拓挥手告别。</p>

  她走出车厢，走进黑暗。</p>

  风从侧面刮来，她戴上帽子，压低帽檐，视野随着前行逐渐变亮。</p>

  旁边传来两三个人的交谈声，有人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罐装饮料，饮料掉在金属出口时响声异常清晰。</p>

  她什么也没听进去。</p>

  走出车站，星野爱呆愣愣地望向路灯照亮的地板，心里还想着晚上的事情。</p>

  晚上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本来都应该用谎言盖过的，结果却没做到。</p>

  她想到牧村拓的话。</p>

  他说：如果非要在四个人里面选一个的话，你是我推的那个。</p>

  什么啊。她觉得耳朵有点发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