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界上最可爱的少女
穿过隧道,沿途的电线杆便被抛之身后。</p>
隆隆作响的火车在信号所前缓缓停下,灰暗的云朵将太阳遮的密不透风。</p>
车窗外,捏着报纸等待列车进站的乘客已经拿上行李站起身,几个身穿制服的车辆乘务员下车负责引导。</p>
白茫茫的天空,十一月的冷风钻不进车厢。</p>
第三节车厢,在靠近窗户的某个座位,牧村拓望着窗外,叹了口气。</p>
重生到岛国的第十七年,刚从神川私塾毕业的牧村拓,在十一月的第二周伊始,下定决心出门远足。</p>
和其他人的重生不同。</p>
没有觉醒系统之类的金手指,也没有好用的经验面板。</p>
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只是牧村拓有个特殊的、难以派上用场的能力:</p>
只要在心里重复一遍对方说过的话,便能知道那句话是不是谎言。</p>
放在军事、政治领域,或许称得上了不得。</p>
但前提是别人会相信他能力确实存在,否则只会被当做开玩笑,或者中二过头了。</p>
六岁那一年,父亲在建筑工地意外丧生,母亲不久也病倒离世,牧村拓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任何亲戚。</p>
勉强靠社会资助完成了义务教育,不准备继续念大学。</p>
这次出门,牧村拓手里只剩可以维持半年生计的一些现金,行李也只有用来更换的另一套衣服。</p>
他决定去越后汤泽放松一下。</p>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也同样是在他正式找工作之前。</p>
合上德语杂志,牧村拓靠在软软的靠背上,用手揉着眼皮放松。</p>
四下传来交谈声,仿佛将车厢闷进了玻璃瓶里,声音忽远忽近。</p>
行李箱的滚轮压过地板,发出清晰的吱吱声。</p>
火车停靠很长时间,乘客大都上了车。</p>
外面的乘务员正要收起方便残障人士进入的踏板,一个急匆匆的女声突然透过玻璃窗灌进来:</p>
“等等,等等!我还没上车!”</p>
被这声音惊扰的牧村拓,不怎么感兴趣地抬起半只眼睛瞄去。</p>
只是一瞬间,能见的空气里,如同电影中一闪而过的某个画面。</p>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温柔的金色闪现在少女的眼里。</p>
秋日凄清荡然无存,凝眸望去,长空寥廓,白鸽掠过低空。</p>
无论经过一年,三年,还是二十年,一辈子。</p>
那副闯进灵魂的画面,牧村拓永远记得真真切切。</p>
吹进站台的风扬起少女的深蓝色长发。</p>
她一手压低帽檐,一手拉着白色行李箱,碎花的连衣裙和羊绒围巾因风飘浮。</p>
“下次要早点在这等着哦。”短发女乘务员像是责怪孩子一样说她,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p>
“嗯嗯,谢谢!”少女漾出甜甜的笑,那笑容让人心情愉悦。</p>
不一会儿,火车缓缓启动,少女钻进车厢里,和牧村拓在同一节。</p>
她对着座位上的序号挨個查看过去,像是检查座位损坏程度似的,最后停在牧村拓身边。</p>
她眯细的眼睛终于舒展开,脸上挂着惊喜的表情:“找到了。”</p>
听见声音,牧村拓支着手臂看过去。</p>
那是一双仿佛藏着星星的双眼。</p>
光是对视一眼,就让人仿若置身大山里的深空之下,想到皎洁的月光,又想到闪亮的舞台。</p>
即使没有阳光的点缀,那眼睛也美得让人失神,像是要把牧村拓的气息全部夺走。</p>
少女没有立刻坐下,反而望了一眼头顶的行李架,又刻意拖动行李箱的滚轮。</p>
“要帮忙吗?”他犹豫了下问。</p>
“谢谢!”少女好看的笑着,直接将行李箱交给他,然后整理好裙子在他正对面的位置坐下。</p>
“……”</p>
行李摆上架子,牧村拓拍了拍手,重新坐好。</p>
“谢谢,”少女的脸上很适合挂着笑容,“你叫什么呢?”</p>
“牧村拓。”</p>
“星野爱。”</p>
她把帽子摘下来,撩了下搭在脖颈和羊绒围巾交界处的长发。</p>
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散到空气中,如同刚摘下的樱桃一般。</p>
牧村拓看愣神似的望着她。</p>
“看什么呢?”被盯了一阵子,星野爱才语调婉转地说。</p>
“抱歉。”牧村拓为自己不够绅士的表现道歉,“星野小姐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p>
“你这人才是吧。”她完全没有生气,反倒前倾上半身,兴趣盎然地盯着牧村拓的眼睛,“长那么好看,莫非职业是演员?”</p>
“谬赞了。”</p>
“多大?”</p>
“十七。”说完他又补充,“上个月刚满。”</p>
“是高中生啊?”</p>
“已经高中毕业。”</p>
“哦,我比你大一岁。”她仿佛在说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把手搭在发育良好的胸前,“我十八,算是你姐姐。”</p>
“谎言。”这种简单的谎言,牧村拓一下便能轻松识破。</p>
“怎么可能是谎言嘛,”她说,“这种事情哪有撒谎的必要。”</p>
牧村拓没在意她解释了什么,径自问:“十七?”</p>
“十八!”</p>
“不过看长相又像是十六……”他托起下巴。</p>
“真的是十八啦。”</p>
火车开进住宅区,绿色的房子一闪而过,每隔几米便有塔台,电缆呈乱糟糟的直线。</p>
“星野小姐,”牧村拓把手里合上的德语杂志搭在桌面上,凝视星野爱的眼睛,“你骗不了我,我可是能识破所有谎言的。”</p>
“识破谎言?”星野爱眼睛都瞪的更大了。</p>
“具体的原因,”牧村拓思考片刻,“我想你高中没毕业,现在又是十一月八号……逃学出来的?”</p>
“才不是!”</p>
“奇怪,这次没有撒谎。”</p>
“你这能力还真是好用啊。”她赌气似的鼓起脸颊朝外看去,牧村拓也眼望远方。</p>
风景变换到大桥之上。</p>
脆弱的薄云像是被冻僵一样凝滞在天空,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连湖面都泛着冰冷的微光。</p>
有人起身将车窗打开,十一月的北风从不大的缝隙涌进来。</p>
冷倒是不冷,倒不如说,车厢内的空气还因此清新起来。</p>
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来,过了大约十几秒,星野爱边整理围巾边若无其事地说:“我其实十六。”</p>
“猜到了。”牧村拓仍看着窗外,思考海天交接的地方泛白的原因。</p>
“不过没有逃学。”星野爱说。</p>
“嗯。”牧村拓知道这不是谎言。</p>
他把手支在窗边,摸着不存在胡须的下巴,等待对方继续往下说。</p>
“我要是说我是个孤儿,”她抬起头,“这你也相信吗?”</p>
牧村拓听了,有点意外地扭头望着她。</p>
他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我信。”</p>
星野爱又问:“那我要是说我是离家出走的,你也信吗?”</p>
“这大概是谎言。”</p>
“有趣!”她笑了。</p>
这是牧村拓在世界上见过的最美的笑容。</p>
“不能实话实说?”</p>
“这个嘛……”她沉吟一下,仿佛把微笑用笔描了一遍,还娇俏地吐出舌头,样子可爱极了,“是秘密!”</p>
“是秘密啊……”</p>
“嘻嘻。”</p>
牧村拓装出忧伤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可是连最宝贵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这样一点都不公平。”</p>
“啊,你别难过呀,”她看起来有些自责,“你那不是逗我玩的吗?”</p>
“是真的。”</p>
“那简直是超能力了吧?”</p>
“所以我只和伱一个人说过。”</p>
“怕被抓去做研究?”</p>
“别转移话题。”</p>
“嘿嘿。”她用小粉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p>
这是牧村拓在世界上见过的最可爱的少女。</p>
“说吧。”</p>
“勉为其难告诉你哦。”她对着车窗玻璃哈了口气,在上面写上“星野爱”的字样,然后重新坐正身体。</p>
“我的名字是星野爱,”她说,“不是没毕业的高中生,也不是离家出走的任性少女。</p>
“因为家里的监护人想让我当偶像出道,可我还没做好决定,就想着一个人出来旅行放松放松,回去再给他答复。就这么简单。”</p>
“嗯。”牧村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刚开始为什么要撒谎呢?”</p>
“你问为什么……”星野爱摸了摸下唇,看着窗玻璃中倒影的影子,“为什么……这我也说不清啦。”</p>
“笨蛋少女?”</p>
“保持神秘!”</p>
“可爱。”</p>
“可恨的帅哥!”</p>
“头发吃进嘴里了哦。”</p>
“哪里哪里?”</p>
十一月的秋色中,黑色的火车驶向前方,闯进未知的土地。</p>
窗外的世界,山棱线模糊不清,鸟叫声由远及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