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父亲的身世之谜

  地点定在京郊庄子上。苏家可不只一处庄子,这里离老太爷的温泉山庄,可谓一南一北,离得远着呢。因此也没有什么顾忌。

  从女学下课,我便寻了个借口和林墨香分道扬镳,出了拐角,坐上了兄长的马车。

  庄子不大,并不显眼。我们前脚到,父亲后脚便也来了。彼此都没有多话,兄长在前领着一路进去。大约是早有安排,屋中只有王嬷嬷一人,且整个院子也都看不到其他下人。

  王嬷嬷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丫头,年岁上与老太太差不了多少。又因生活艰辛,岁月蹉跎,如今已是白发苍苍。自我们进来前,她便跪着。

  “多谢大老爷,大少爷救命之恩。”

  我见她年纪大了,心有不忍,上前将她扶起来,王嬷嬷却不肯,直摇头,“奴婢谢的不是大少爷帮奴婢还的赌债。而是大少爷令我儿不敢再去赌,让邓州赌场都不敢再让他进门。还让我孙儿入了邓州书院院长门下念书。此恩此德……”

  我伸出的手一僵,原来兄长对她儿子使得计策,她竟是知道的。兄长才派人去找她,没过多久,她儿子便出了事,哪里会如此凑巧呢!

  父亲不免看向兄长,兄长缩了缩脖子。我心下叹息,大约又是怪兄长办事不牢了。父亲做事讲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经他之手,必要滴水不漏,让别人抓不住半分错漏来。可兄长才多大,与父亲经历也有不同。父亲那会儿是被逼不得不成长,若不够稳够狠,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可兄长一声顺遂,甚至因为苏家如今的权势,外头也没什么人敢给他脸色看。人无经历不成长,哪里能做得如父亲一般。

  索性兄长有自己的分寸,这事不大,即便被人察觉,王嬷嬷母子也翻不出风浪来。倘或对方乃是有权势不能轻易动弹之人,想来没有足够的能力,兄长也不会贸然出手。

  我将王嬷嬷扶至椅上坐好,瞧了父亲一眼说:“王嬷嬷,想来你也知道我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把你接回京城来。你知道些什么,还请实话实说。”

  王嬷嬷看着父亲,并不做声。

  我又道:“王嬷嬷既然肯入京,难道不是已经想好了的吗?”

  王嬷嬷低头看着脚尖,隔了好半晌才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不急!”父亲说的极为平淡,不带喜怒(www.ibxx.com),可王嬷嬷却听得身子一颤。

  “当年老太太和柳姨娘几乎是同时有孕,甚至柳姨娘比老太太还要早上半个月。老太太性子要强,本就被柳姨娘压得死死的,如何肯让柳姨娘生下苏家的长子,因此在七个月上便叫我请了大夫催生。”

  我大惊,“那后来是不是……”

  王嬷嬷连忙摇头:“没有!生产虽然有些凶险,但还算顺利。当时生下来的确实是大老爷。大老爷出生时手臂上有一处拇指大的青色胎记。”

  “后来柳姨娘生下二老爷,先老太太便抱过去养。试想,一个庶子却能有嫡子都不能有的待遇。还在祖母身边长大,日后岂不是大老爷极大的威胁。当时老太太也是被柳姨娘急糊涂了,这才主动将大老爷也送了过去。以至于后来,老太太日日夜夜后悔这个决定。”

  “后来没多久,先老太太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祖宅,再回来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已经五岁了。那时,大老爷手臂上的胎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热水烫伤的疤痕。”

  父亲不自觉抚上自己的手臂,“那会儿我年岁还小,不记得了。但周边的人都说,是我一岁时被茶水烫的。”

  王嬷嬷点头,“是!当时先老太太和跟着伺候的下人都这么说。老太太只当大老爷是受了委屈,心疼得不得了。可后来……”

  “大老爷恐怕也知道,柳姨娘不是自尽的。她是活活被老太太灌了杯毒药。当年,大老爷高中探花,又受先帝赏识,还与当今圣上交情匪浅。老太太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她忍够了也受够了。她已经等不及,忍不了了。便趁老太爷不在的时候,毒死了柳姨娘。”

  “柳姨娘死前七窍流血,抓着老太太不放,她和老太太说:你以为你有儿子傍身吗?你不过是养了一条毒蛇,一条白眼狼,早晚有一日会反咬你一口。”

  我越听越狐疑,皱眉道:“就因为这样吗?这也太儿戏了。”

  “当然不是!老太太只当柳姨娘死前也要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哪里会放在心上。可是柳姨娘死后,老太爷不肯罢休。可还没等到老太爷有动作,大老爷便联合族里的长辈们一起被迫让老太爷荣养起来,连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一波。奴婢想来,当时恐怕是大老爷察觉到老太爷不对,先下手为强了。”

  父亲垂着眼睑,并未反驳,也便是默(www.19mh.com)认了。子不能弑父。但却有办法卸去父亲身边的臂膀,抽掉父亲的势力,让父亲无人可用,甚至连族里也早一步下手,让父亲有冤也无处诉。好一招狠棋,却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

  “老太爷当晚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当时,老太爷就说,你以为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靠山吗?可笑,你至今不知道,你养的好儿子是什么人!老太爷说,你的儿子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花颜的儿子。你还记得花颜当年是怎么死的吗?她死的有多惨!你是不是像柳儿一样,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哗啦

  父亲手中的茶盏碎了。可王嬷嬷仿佛置身于当年的情景之中,整个人都陷了进入。“老太爷掐着老太太的脖子,是想活活把老太太掐死啊。还是我用花瓶把老太爷砸了一把,老太爷才松了手。老太爷连自己受伤流着血的脑袋也不管,只恶狠狠地盯着老太太笑,他说,老太太是傻子,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说老太太养的不是儿子,是一条毒蛇,一条白眼狼。可惜,老太太还不能说出来。她还得依靠这条狼。这和柳姨娘死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他就是要老太太日日夜夜对着自己最厌恶最不屑的人的儿子,看着她的儿子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压得死死的。他要老太太一辈子都不能说出真相,也不敢说出真相来!因为一旦说了,儿子没了,依靠没了,她会过得比以往还不如!会死的比柳姨娘还痛苦!”

  我瞧着父亲面色不对,赶紧打断王嬷嬷的话,“王嬷嬷,你累了!”

  兄长会意,上前掐住王嬷嬷的手,突如其来的力道才让王嬷嬷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是老泪纵横。

  我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缓缓道:“花颜是当时京城的名妓。也是你们祖父的外室。这事我是知道的。父亲娶母亲乃是因为婚约,不得不娶。娶进门后,便流连花丛。甚至养了风尘女子为外室。母亲好强,如何受得了这委屈。可得知之时,花颜已经有了身孕,即将临盆。母亲当机立断,不肯叫这个孩子出生。便买通了稳婆,让其一尸两命。没想到,即便防得了花颜,父亲还是娶了他心心念念的柳家表妹。”

  父亲的掌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若是如此……若果真如此……那么……

  “不!不对!父亲!即便当年花颜的孩子还活着,那年岁也对不上啊!”

  “算起来不过相差一岁左右。如果我在去祖宅是已经……回来时六岁与五岁也差不多。”

  “即便岁数上对的上,可是老太爷的态度也对不上啊!以老太爷对柳姨娘的感情,倘或老太太的儿子真的没了,那么二叔成了长子,岂不是最有利吗?老太太彼时在府中并没有权势地位,即便要外室之子认祖归宗,老太太还阻止得了吗?”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我如此一说,父亲突然醍醐灌顶,醒悟过来。

  “你说的没错!此事疑点重重。若我当真非老太太亲生,而是外室所出。且我生母是被老太太所害。那么当年在我高中当权之际,老太爷就会应该说明真相,如此一来,我若是被杀母之仇蒙蔽,便不会任由老太太在府里作威作福,自然柳姨娘也可有一线生机。”

  我喜道:“没错,而且以老太爷的性子,若非父亲太过强势,他怎么会甘心荣养?说出真相,非但可能可以救柳姨娘一命,还或许可以让自己避免被架空。如今府里也不会是这个局面了!”

  王嬷嬷听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为何老太爷和柳姨娘要这么说,难道……难道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老太太和大老爷好过吗?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老太太这么多年来的心魔岂不是……可怜老太太为此夜夜噩梦,梦见柳姨娘七窍流血之状,梦见花颜来寻仇说她的儿子会为她报仇。老太太害怕事情揭露,真应了梦里的话,只得打杀了一批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的奴才,将我远远送走。老太爷啊老太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没有恩,有何苦如此呢!”

  王嬷嬷跪伏于地上,竟是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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