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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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隆城坐落于梁州以南。
离长安不过千里,又是长安去往徐州的必经之地。
有时候天时地利比起所谓的人和强出太多,仗着这样的地势,即使是在大周最困难的几年,诸如青州、充州饿殍遍野的光景,也从未发生在幼隆城。
这世上又许多事便是如此。
有很多人生来便注定高高在上,而又有很多人注定为了追上那份高高在上,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蒙梁想着这些,一口下去,狠狠的咬下了手中包子的大半肉馅。
肉香四溢,比起离山的馒头强出太多。
总有一天他要让陈国的百姓人人都能吃上这样的包子。
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去到玲珑阁,划掉他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
蒙梁下着决心,一口将包子剩余的部分塞入了口中,然后擦去了嘴上油污,便要再次启程。
这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忽的走到了他的桌前。
剑意!
蒙梁的心头一震,他敏锐的从来者的身上感受到威胁,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握住自己放在桌边的剑。
剑客。
为剑生,为剑死。
他在离山上学艺的第一课,便是握剑。
为此他花了足足半年的光景,才得到了衍千秋的认可。而握剑从那时起便已融入了他的血液,成为了他的本能。
只是这一次,那一把他握来得心应手的剑,却如有千斤重,他竟是如何也提不起来。
他侧头望去,却见在不知何时,那把剑的剑身之上按着一只手臂。
蒙梁抬起了头,看清了那手臂主人的模样,是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面容刚毅,是一位剑客,很厉害的那种。
只是一眼,蒙梁的心头便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想法。
男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女,身材娇小,却生得娇美无比,尤其是那双紫色的瞳孔更是妖异无比,让自从上了离山便没见过女人的蒙梁,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不错的剑。”男人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厚重、沉稳。像是一把重剑出鞘时,剑锋磨过剑鞘时发出的声音。
然后男人与女孩坐了下来。
蒙梁这才从女孩的美貌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他的眉头皱起警惕的看着那位真正把玩着他的剑的男人。
“离山的?”男人却似乎对于蒙梁的警惕犹若未觉一般,他转头看向蒙梁问道。
“嗯。”蒙梁点了点头,身子在那时弓起,像极了一只满弦的弓。
“衍千秋那小老头近来如何?”男人又问道,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似乎是在笑。
蒙梁一愣,方才聚满的势在那一刻泻去了大半。
衍千秋?小老头?
这世上敢这么称呼他师尊的人,蒙梁从未见过,就是那几位近来为了皇位而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殿下,见着了他的师尊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上一声前辈。
这男人,什么来头?
蒙梁的眉头皱起,他知道无论对方究竟是谁?但从他称呼师尊小老头那般随意的态度便可看出,这男人他远不是对手,嗯,至少现在不是。
更何况,自男人出现时他便感受到的那股剑意,也很是准确的说明了这一点。
蒙梁很清楚,那剑意是男人故意放出的。
他在告诉他,你不是我的对手。
“家师尚且安好。”想明白了这些,蒙梁便端正了态度,朝着男人恭恭敬敬的回应道。
“嗯。带我去见见他。”男人又说道,寻常的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蒙梁顿时犯了难。自己的师傅他要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这忽然出现的男子,一张嘴便要见那位剑道泰斗。
“没事,你只要带我去到了离山,他自会出来见我。”男人似乎看出了蒙梁的顾虑,他再次出言说道。
“前辈要见师尊所谓何事?”蒙梁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再次警惕起来,暗道这男人莫不是要去找离山麻烦吧?
“做的信是昨日到的吧?”
“嗯。”林御国回过了神来,他赶忙点了点头。“是昨日到的,八百里路不算远,派的是最好的信使,昨日便应该到了。”
“那就好。”老将军点了点头,“那就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吧。”
林御国闻言,心头一喜,忙不迭的便吩咐左右的侍从,去将饭菜呈上。
待到布置完毕,林御国还未说话,林守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你们都退下去吧,老夫自己待会。”
周围的侍者自然不敢不从,纷纷在那时退下,但林御国却有些迟疑,他莫名的觉得今日的林守有些反常。
“怎么?觉得我老得连自己吃个饭都做不到了吗?”老将军在那时眉头一挑,问道。
林御国哪敢去反驳自己的这位爷爷,纵使心头再过不安,也还是随着诸人,缓缓退下。
满脸褶皱的林守看着心有戚戚的孙儿,眉头皱了皱。
“御国...”
他在林御国踏出房门那一刹那忽的张开了嘴。
“将军?”林御国闻言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向高台上的老人。
“放心,爷爷死不了。”
老人那如雄狮一般厚重的声音响起,敲打在林御国的耳膜。
他愣了愣,老人却在那时提起了桌上的一只鸡腿,大口的咬下上面鲜嫩的鸡肉。似乎是在告诉林御国些什么。
已经年近三十的林御国忽的展颜一笑。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已有些沧桑的声线,在府殿中静静回荡。
......
林御国走后,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
一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落在了将军府的大殿前。
他透过投射在房门的上影子,隐约看见了那位老将军的轮廓。
来者在那时微微迟疑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都说你们盗圣门那门踏流星的身法举世无双,八百里路,你足足走了一天半的光景,若是你家祖师爷知道了恐怕得从棺材板中跳出来,收拾你这不肖徒。”
殿中自饮自斟的林守看也不看来者,便这般说道。
似乎对于他的到来,林守早有预料。
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年纪看上去四十出头,满脸胡渣,有些邋里邋遢,身上更是带着一股浓重酒气,显然是常年酗酒之人。
那男人听闻了林守的讥讽之言却也并不恼怒。
他嘻嘻一笑,关上房门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林守的跟前,随意的拿起他案台前的食物,就着一旁的酒水,便吃了起来。
边吃边还含糊不清的说道:“路不熟,走了些弯路。”
“不过你这将军府的东西还真是好吃,早知道当年我也不去盗圣门学劳什子盗术,跟着你建功立业,保不齐现在已经妻妾成群了。”
林守闻言一笑,“你若是现在回头,我还可以向着朝廷举荐,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男人闻言,赶忙摆手,“那可不行,朝廷的事太复杂,我楚某人做不来。我现在这样也挺好,逍遥自在。”
林守在那时深深的看了这男人一眼,悠悠问道:“真的好?”
“......”中年男人的狼吞虎咽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这才说道:“真的好。”
得了这个答案的老将军也不再多问。
他沉默的静静看着中年大汉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桌前的饭菜,直到他大出一个极为不雅的饱嗝之后,林守方才脸上的神色一正。
“我快要死了。”他这般说道,浑浊的眸子中忽的爆出一道骇人的光芒,直直的盯着那中年大汉。
“我知道。”中年男人却是摆了摆手,不予回应。
老人亦是不言,只是依然盯着那男人,眸中的光芒从耀眼化为炙热,从炙热化为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
在那样的目光下,男人终于是软化了下来。
他坐到了一边,少有的认真的说道:“这样不好。”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老人毫不退让的回应道。
“是人都有一死...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男人并不死心,试图劝解道。
“可若是我死了,大周怎么办?大黄城怎么办?”
“.....”这个问题显然问道了男人的痛处,他沉默了下来,不知当作何回应。
“北疆王不是还在吗?牧极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牧极的本事,但我更知道牧极的本性!”老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男人的话,这一刻,他像极了一头雄狮,哪怕垂垂老矣,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容不得半分质疑。
不知是感受到了老人的决意,还是老人话里的道理更为透彻。
男人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而这一次沉默,比起上一次更长,也更沉默。
诺大的府殿内,除了屋外的夜风,便再无半点声响。
......
“你...想好了?”终于男人还是打破了这沉默。
他蓦然站起了身子,面向老人,眸中的光芒闪动,复杂至极。
“嗯。”老人也在那时站起了身子,单薄佝偻的身躯却在那时犹如泰山一般压在男人的眼前,也压在他的胸口,让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男人叹了一口气。
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老人的肩膀。
这个过程,他做得很慢,也很认真,就好似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深邃无比,好似那无垠的夜空,漆黑混沌之中却藏着漫天繁星。
他的嘴,随之缓缓张开。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是在那时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
“要。”
“死。”
......
短短三个字,男人却说得很艰难。就好似耗尽了周身所有气力方才将之吐出一般。
而那本该是挽留的话,他却也说得很是沉重。
反倒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诀别。
老人的嘴角在那时忽的扬起。
他深深的看了男人一眼,笑了起来。
“盗圣门的人不让我死。”
“我怎么敢死?”<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