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没有开进大门就停住了，男人走下车为莫璃打开车门，看着莫璃苍白的脸轻笑着说，“下来走走吧，这时候的天气正舒服，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你也看看，很好看。”
莫璃想要笑一笑，可是根本就无法弯了嘴角，只得茫然的向前看。
男人腿有些跛，走的很慢，莫璃跟在他的身侧慢慢的走，打量四周的景物才渐渐感觉似曾相识，当看见满院绽放的黑的花朵时，莫璃才醒悟，“这里，是‘藏心苑’？”
“认出来啦？”男人爽朗的笑出来。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和七爷……”莫璃站住，眼睛里充满防备。
“呵呵，都跟我来了才开始觉得不妥？现在情绪好多了嘛，是七爷想见你，我是他的老部下了，跟了他几十年，直到腿不行了才自己买了个地方养老，你去过，还记得吗？”
莫璃点点头，她还记得那是个很安静的地方，院子古色古香，“那里很好，让人心里很平静。”
男人笑了一下，“心里的平静时看心态的，不是看到了什么地方，你看这里好吗，你感觉平静吗？”
莫璃看了看四周，风轻柔的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会有清脆的鸟鸣，傍晚的天气没有了夏季的燥热，空气都变得异常活跃，满眼望过去的曼陀罗很美，黑色的花瓣随着风慢慢摇曳，这里很好，可是，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却杂乱而燥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莫璃扯出一抹笑容，透着苍白却有了一丝了悟。
男人温和的微笑，点点头，示意莫璃向前走。
两个人慢慢走着不再说话，莫璃跟着一深一浅的脚步低着头。
“上楼吧，他在楼上等你。”
莫璃不知道在等待他的是什么，却仍旧点点头上了楼梯，她知道到了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逃不了的力，而现在的她，也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了。
敲敲门，里面想起一个声音。
莫璃推开门，却被里面的男人吓了一跳，“来了，坐吧。”见莫璃站着不动，男人缓缓坐起身靠在了床上。
“你……”莫璃皱起眉，这是那个阴厉强势的男人吗，是那个曾经轻松躲过她的袭击的男人吗！
“呵，吓着了？”男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蜡黄的脸上布满皱纹，鬓角的头发白了一半，那双眼睛浑浊没有了以前的凌厉，唇色是不正常的紫色，整个人就好像一个一个死人回光返照。“没，没有。”莫璃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七爷的声音很平常，眼睛也是淡淡的笑着。
莫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一个很会安慰的，对以前的七爷她存在一种莫名的恐惧的敬畏和恐惧，可是眼前这个垂朽的老人却让她生出了一种怜悯。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仓皇的找了个话题，莫璃不喜欢现在的这种气氛。
七爷愣了愣，然后就了然的点点头，“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人老了就难免会想的多，很多话放在心里，就像找个人说说。”
莫璃沉默里一会，就坐在了七爷床对面的沙发上，她知道他找她来的目的一定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的等待。
时间在两个人之间沉缓的流逝，空旷的房间只有淡淡的呼吸声，一阵阵香气飘进来，从敞开的窗子飘进来，等了半晌，莫璃抬头看向七爷，就当她以为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时，他却缓缓地开口了，“她很喜欢这花，曼陀罗，极美又带着致命的毒性。”
莫璃没有想到他会和她说起这种事，就好像某些从来没有想过的窥视的世界突然要呈现在她的面前，她直觉这些事应该会与她有关，不知为什么，就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她也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安静的听着，莫璃就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场很大的暴雨和一地的残花。
“她是我的……”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词，七爷微微皱起眉，“是我的保镖。他陪着我一起长大，从一个安静的小丫头慢慢的长成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为我杀人，为我挡枪，似乎她就是为我而生的，十六岁就成了我的人，我那时很年轻，不知道对她是不是爱，只是习惯着她在我身边，像个影子一样。”
“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撒娇，甚至带着一点骄傲的木讷，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对着我的时候却会温柔的笑，很温软的笑，就像黑夜里唯一光束，让人忍不住追逐，想要拥有，我以为她会这样一辈子在我的身边，安静的呆在在我可以一伸手就触到的地方，可是，我终究还是不了解她。二十五岁，我要娶一个很富有的千金小姐，这是每个当家人必经的经历，我们的婚姻，就是为了家族利益。她也明白，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冷漠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对我，除了习惯也许剩下的就是职责，呵，也许是我在自我安慰吧，我那是，倒宁愿她是那样的。”
“结婚的那天，她突然失踪了，宾客都来了，我没有心思去找她，心想她一定不会离开我。”
“可是，她却突然出现了，在宴席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天的情形，她穿着黑色的旗袍，上面绣着一只腾飞的人龙，她手里握着一把枪，就那么直直的望着我，眼睛里一片死寂。”
“她在婚礼杀了我的妻子，一枪打中心脏，她的枪法一向是极好的，一枪毙命，仁慈的没有让她受更多的苦。婚礼乱了，家里唯一的女儿死了，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她，一路追杀，直至将她逼至悬崖边，地下是滚滚的海水，她绝望的站立着，透过一把把手枪直直的望着我，就那么看着，无声无息的。”
七爷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睛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夜雾茫茫的一片。
“她跳了下去，只留给我一个笑容。几百个杀手举着枪都愣在了那，没有人看到过那样的笑，可以揪住人的心，揪的生疼生疼。”
“他们都以为她死了，一切都平息下来，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相信她死了，我疯狂的寻找着她，疯狂的在那个还岸边打捞。”
七爷转过头看着莫璃，努力的想让她明白他那时的心情，莫璃温和的笑，就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因为你爱她，所以你不相信她死了。”
“我爱她？对，是爱，我爱她。”七爷嘲弄的笑，“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我爱她，刻到生命里的爱。”
“后来呢？”
“后来，我用了两年时间，我找到了她。”莫璃如释重负的笑了，“可是她的眼睛瞎了，里面变成浑浊的灰色，脸上也布满伤疤。”
莫璃说不清心底的哀伤是为什么，就像被浸在水里一样，湿漉漉长满苔藓，潮湿的疼痛。
“我为她建了这里，陪着她在这里生活，从那时开始我很少在世人面出现，我只想这样看着她安静的生活下去，因为对我来说，这样看着她就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她每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窝在沙发上睡觉，她说想要一种花，有黑色的花瓣，有浓郁的香，就像致命的毒，可以让人一眼就爱上它。我找了半个中国找到了那种叫做曼陀罗的植物，我为她载满整个院子，每到八月，整个屋子都是香气，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可以像这花一样，可是她却越来越消瘦，她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开始整晚的睡不着觉，开始一阵一阵的昏迷，医生说她是生孩子落下了病，我才知道，原来她为我生了一个孩子。”
莫璃看着七爷缓慢转过来的目光，感觉周身冰冷，手指止不住的发抖，心越来越沉。
“她一天一天的昏睡，根本记不清她还有一个孩子，这样恍恍惚惚过了一年，又到了花开的季节，可是那一院子的曼陀罗却没有再开，有一天，她就突然清醒了，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她说他们的爱早就死了，在她那样望着他那一天，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她说她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惨烈的人，原来她也那样害怕失去。她说她或者会去很远的地方，去过一种很平静的生活，她说她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杀了那个女人，她说如果这曼陀罗再开花，他就要去找她，然后给她一份幸福。那天她叙叙叨叨的说了很多，没有什么关联，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那天晚上，她就从这里跳了下去。”
泪从莫璃眼中滑下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记忆太过沉痛，那个坚忍而惨烈的女子，那个用一辈子只爱了一个人的女子，她的结局，就像是她的。
“曼陀罗，开花了。”莫璃的声音很轻，望向窗外。
“我等了二十五年，终于开花了。”七爷看起来很累，好像刚才的那些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笑着，慢慢的滑了下去。
莫璃回过头的时候，已经看着他歪歪的躺在了床上，心里突然很怕，胸口针扎一样的疼，就那么小心的走过去，看了半天才敢伸出手，探了探，猛地收了回来，他还呼吸着。
给他盖好被子，莫璃清脚走出来房间。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软软的靠在楼梯旁，顺着就坐在了墙角。
夜越来越凉，莫璃就那么呆呆的坐着。
跛脚的男人走上来的时候，就看见莫璃睁着眼睛茫然的样子，想要说什么，可是终究转过头走进了七爷的房间。
夜里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周围的影子暗暗地不声不响，空气黑压压的沉下来，窒息的让人想要呕吐。
身体已经失去了直觉，连心都被封住了。
嘭！
突然爆裂的声响扯碎了寂静的夜，莫璃站起身疯狂的冲出去，脚下钻心的麻，几乎站不住，脑子里兵荒马乱，刚到房间的门口，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莫璃用力的挣扎，但是男人的手像铁钳一般，“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男人的声音在莫璃的耳边炸开，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猩红一片，他终于还是去找她了，他自杀了……
没有了一丝力气，莫璃伏倒在地上，捂住脸失声痛哭。
男人默默的看着，“这是七爷留给你的，你自己选择。”艰难的蹲下身，将两样东西放在莫璃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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