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河西春雪四野寂

  “将军传你去。”他说。

  糟了这不会是第一次约会吧?我该穿什么衣服呢?我的电卷风在哪里?口红呢?粉饼呢?……我的手指在空中一弹把这种乌七八糟的情绪当成一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弹成碎片。

  “这位大哥将军叫我去什么事情?”我想了解点内部情报。

  “叫你去就快点我怎么知道?”传令兵大哥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人。

  我看看手里热乎乎的羊肉站了起来把它放到西西背上的皮囊中。无限留恋地多看了一眼可能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失去宝贵的温度了。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黑泥抹在脸上。

  将军一个人坐在大家露营边的一处矮土崖上我走上去低头道:“将军。”

  他充耳不闻我只好笔直地站在他的身边。

  夜风吹来早春的寒意侵骨入髓将军保持沉默。我开始调理我的小周天真气运行四肢百骸以抵挡饥饿的感觉。

  唉更加饿了——我松懈下来精神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跟物质力量抗衡的。

  我愤恨地看着他的背影愤恨地想他一定吃得很饱!不但吃得很饱而且撑得很慌不但撑得很慌而且还没事情干!

  我看到远处有隐约的火光根据我的判断骑快马到那里还应该有将近两天的路程。而根据我的感觉他这种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其实是看不见这点火光的。他现在遥望那里性质相当于在欣赏皇帝的新装。

  过了很久我忍无可忍从随手带来的皮囊中掏出尚有余温的羊肉尽可能斯文地吃了起来——惹翻了他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好歹做个饱死鬼。陈天鹰说过他们是好兄弟物以类聚陈天鹰那么大度连命都可以随便给人他也不会是个小气鬼吧?

  羊肉先生基本上还算美味将军同志基本上只能算是个石块。我渐渐吃得肆无忌惮起来。

  “很好吃?”“石块”开口了。

  我吓了一大跳半晌含着羊肉点点头:“回禀将军特别好吃。”说他的羊肉好吃勉强也算是在拍马屁吧。

  “坐下来吃。”果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气。

  我抹抹鼻子上的油星谨慎地离他远一点坐下。

  他问我:“你多大?”

  “十五岁。”我把最后一口肉吞下“咯嘣”咬开骨头吸骨髓既然他并不打算让我饿肚子那我就好好品味了。很久没有吃到油腥的东西脂膏肥腴的骨髓正合我的口味。

  我吸、我吸、我吸得滋滋直响。

  “陈天鹰他们……就剩你一个了。”他微微抬起头侧面的线条挺拔优美“我看见你逃了出去……”

  我停住了吮吸的嘴逃?我可不是逃兵。

  “我没有逃!”我提高嗓门。他点点头道:“知道你没有逃说说为什么?”

  “将军你们放箭过后一定会组织冲击队形反攻的。小人的马在原地不可能跟上你们的度小人留在中间的话不但不能杀敌还有可能阻挡你们的冲击。”我告诉他“冲出去以后小人绕到你们后面又杀了五个匈奴人!”

  “不错还算机灵。”他总算正眼看了我一眼“你是……你就是清川原带野马的那个孩子?”

  我点头。

  “那天一个人闭着眼睛滥杀的人也是你?”

  没有闭眼睛只不过闭住了耳朵。我还是点头了。

  他低了一会儿头问道:“那天你说的话是气话?”

  “什么话?”我茫然看着他。

  “你说在本将军心目中匈奴人的性命比你重要?”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将军让小人住手是我自己误会了。坚持令行禁止这是……”

  我停顿了一下他肯定不懂什么叫枭翼我不打算被他当作字典“小人一向遵守的。”

  “你以前参过军?”

  比军队残酷阴狠多了我道:“没有。”

  “那你说说看对我们这种行军打仗的看法。”

  他对我的看法有兴趣?我顾不上吸骨髓了将羊胫骨拿在手中一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样子(他目前好像还只是个千户侯)侃侃而谈:

  “你们移动度快同时又没有粮食辎重。你们肯定是大部队部署中的一部分任务大概是牵制敌人的力量全力削减他们的战斗力。让大部队可以从容转移最终给匈奴人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挥舞一下羊骨头在空中划了一个有力的半圆“我们必须死战到底以保证全局的胜利!”

  凡在小学里被老师扫过盲的都该知道《狼牙山五壮士》。如今他们的这种自杀式攻击可以被称为焉支山一万壮士——寒!这、这、这好像人数也太多了吧……那他们的主力部队要多少?

  我意识到自己的分析不太对头转头看他的表情他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生铁我已经开始适应他这种表情了。试想一下带着一支疲惫之师、横穿荒漠的领军人物是个嬉皮笑脸、眉眼皆动的家伙那就太不协调了。

  我反正将死之人也就不拘小节了厚起脸皮问他:“光你们就有一万人难道说你们的主力部队有五十万?”

  他盯着地上一言不。

  我继续试探:“八十万?”

  他抬起头把目光沉没在遥远的黑暗处过了一会儿吝啬地动了动嘴皮:“算是吧。”

  我叼着骨头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八十万汉朝军队再加上匈奴人的军队近两百万疯狗在这里捉对儿大厮杀跟闹蝗虫有什么两样。

  难怪千年后那些绿洲全变成沙漠只能刮沙尘暴了。我当场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暗杀眼前的这位将军以阻止这场战争避免日后沙化严重空气污染黄河泛滥臭氧层空洞星球

  大战——当然这是说说罢了。

  数秒钟后他的声音从晚风中传来:“你可以回去了。”看来将军大人还打算在这里练习打坐面壁争取顿悟成佛。

  我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依稀记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我应该说一个什么字再退下这样子会比较符合礼仪规范。可是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东汉人说什么字。

  他现我一动不动又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我终于想起来了!

  于是大汉朝的骠骑将军看到他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左右手在手腕上互相拍打一下低头弯腰右膝着地向着他打了个大清朝的千儿口中清晰有力拖长了调子:“喳——”

  枭翼从来不学习历史这点常识我还是偶然学到的呢很了不起吧?

  礼节一到我心事了结轻松得意地扔掉羊骨拍去草灰转身开路回营地。

  “站住!”我又被他喝住了立刻站住。

  “应该说诺。”

  我转回去伸手撑地:“哦诺!”

  他笑了起来挥手道:“快点回去今天很可能只有半个晚上休息。”

  好似冰面上绽开了一朵雪莲又仿佛是黑夜中绽放了一枚礼花瞬间将我半个人照得雪亮!真是没有想到杀人的血刀、冰冷的铁甲背后那张脸笑起来竟是如此风采怡人。

  我必须快点离开否则他再笑上一笑我又要变成晏小姐情绪的牺牲品了。

  几片冰凉的东西贴在我的额头上让我的头脑清静了一点。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无数细白的小点在空中飘落下来。

  雪花擦过我的鼻子落入我的口中湿湿的凉凉的有点腥味。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已经初春了。那么这是春雪吧?

  我回头看骠骑将军他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样子看起来特别寂寞。他用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捏揉了一下。我产生了一种感觉又冷又潮的春雪对于他们那些露营赶路的军人来说可

  能并不是好事情。

  我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道:“云层很薄近两天内下不了大雪。今天的雪花飘不满半个时辰。”我不是在宽慰他得承认他们运气不差撤军还来得及。

  我感到他在看我。

  “站住。”我乖乖停住了脚步他说:“你此话当真?”

  骗谁也不会骗你的我望着他慢慢而用力地点点头。

  他盯着我:“你看看清楚看错了罚你四十军棍。”

  什么?是开玩笑的吧?

  我再看看天空的云层再次点头。

  “你。”他指着我“坐下来半个时辰以后再走。”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我却一阵慌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半个时辰以后还下雪就请我吃军棍?

  我不敢违抗在他面前盘膝坐下。

  他唤来传令兵:“吩咐下去这点雪下不了半个时辰让士兵们安心休息。”

  雪又湿又软随风辗转飞舞飘零。深色的天地被它们装点得仿若仙境一般纯净无尘。

  他坐在我的对面。

  也许是为了吹吹冷风让头脑清醒一些他没有带铁盔挽起的乌用一枚淡碧色的玉簪绾住平洁如玉的额头使他在不经意间显露出贵族男子高雅出尘的气度;峭拔的双眉又让他的犀利顽强展露无遗。

  过了一会儿他黑色的头渐渐被雪水濡湿了有一缕散弯弯地沾在额头上。他那双轮廓俊美的眼眸化入我的眼中荡漾开万点星河波光浮动。

  这个或许……应当……可以……勉强理解为一起赏雪吧?我不知死活地软下肩膀歪着头托起腮帮子。

  嗯基本上……好似……还蛮有点浪漫的感觉……我将生死置之度外地闪着两只星星眼。

  只不过头上悬了四十记军棍!我终于被严酷的事实惊醒了头脑。

  我抬起头祈祷上苍不要跟我开玩笑。

  上苍并不给阴阳眼面子也不给我的经验一点面子。

  雪越下越密集间或还夹杂着冰冷沉重的冰珠打得额头生疼。骠骑将军的眉毛覆压在冰雪之下似乎也有些攒紧了。

  时间渐渐逼近我几乎要站起来去找个东西垫着准备接受惩罚了。

  半个时辰到了雪还在下个不住。我研究起他的眼神来期望从中看出破绽设法让他收回成命使我免受皮肉之苦。

  他的眼睛澄澈坦荡地一望到底也许是太干净了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种眼神太奇怪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类有如此的目光有一种纯粹的坚定在里面动摇退缩似乎都与此人无关。我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我求饶便会放过我的人。

  既然如此我立刻放弃了对那双眼睛的研究。我很少有兴致去研究人除非对方是我的狙杀对象。

  就在我即将成为俎上之鱼的时候雪珠悄然停止了一枚淡淡的月亮拨开云层安静地看着我们。

  他望着侥幸逃过一劫的我道:“回去睡觉。”

  我连忙站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范逃也似得离开他。

  “你给我听着!”将军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急忙转身恭谨站好。他一字一顿道:“在本将军的心目中你们的性命永远比匈奴人的性命重要!记住了没有?”

  我倒退一步:“啊?”

  他好不容易把我放生了我的正确选择是:抓紧时间、抱头鼠窜、逃命要紧!

  我沉着头快步走开迎面一匹快马上歪歪斜斜坐着一个人他疲惫不堪、衣衫破裂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与骠骑将军那俊秀夺人的璀璨造型相比简直是人鬼殊途。

  我掩目而走免得被这个劣等兵猥琐的形象破坏了今晚的感觉。

  他直接冲到骠骑将军面前:“禀报将军……”

  将军迅站起:“怎么样?”

  一阵低语声被我甩在了脑后。

  又要打仗了我想。我得赶紧抓紧时间休息。

  我刚刚合上眼睛没多久就被人用力摇动。我爬起来揉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骠骑将军他就在我的面前。

  我骇得大叫一声——难道又下雪了他找我罚军棍来了!

  西西嘶叫一声四蹄弹起就要惊马。将军一掌按住西西的脊背一只手拉住西西的缰绳西西喘着气重新平静下来了。

  “你快起来跟他们出刺探敌情。”他指着身后的一小队人马。

  “什么?”我看见天上还很黑我可能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他把我拉起来不由分说道:

  “现在你是这支斥候队的人了队长周虢会给你把事情说清楚的。”斥候队就是古代的侦察兵。

  他把我像小鸡一样捉起来放到马背上:“事不宜迟快点出!”还转头对周虢他们道:“这孩子的眼睛很特别你们行军侦查的时候多问问他。”

  我的眼睛很特别?

  这句话要是点上蜡烛插上玫瑰坐在法国大餐面前这么说该多好。如今我只是昏头昏脑地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向东北方向飞驰。

  一路上周虢告诉我今天我们经过了与屺月国的恶战将军可能在筹划把下一个战场放到踔老国部落。我们这支斥候队的任务就是要抢在大军压境之前搞清楚踔老国部落的一些情况避免汉军与敌人的军队直接碰面。

  时间很紧张斥候队十二名士兵上半夜动身下半夜全军都会开动东行。我们要搜集情报后原路返回抢在明日太阳下山前给将军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看着周虢憔悴的面容想起了从将军那里出来的时候遇上的那个歪歪倒倒狼狈不堪的鬼家伙他大约也是斥候队队员?

  哦明白了!

  铁螭骑覆没以后我被将军大人一脚踹到这种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没气质形象猥琐的劣等兵种里面去了?!

  想到羽林军中那份震撼山岳的气势从此与我无缘我的心情落到了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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