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常山之蛇(中)

  “张兄,两位真是好兴致!”

  正在二人沉醉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际,周霸天那特有的令人反感的破锣嗓音在二人身后响了起来。()

  张翠山和杨冰儿闻声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周霸天,心下生出一种厌恶之意。不过,张翠山毕竟是久在江湖,不同于杨冰儿直接将表情甩给对方,而是露出一副漠然之色。

  青海尊者临终之际曾拜托自己放下与周霸天的这段恩怨,对于百里玄,张翠山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他的话当然不能不听,而能忍住不向周霸天出手,也正是因为想到了那位护犊情深的白发老人。

  见二人不搭理自己,周霸天自嘲般地干笑了两声,又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道:“家父新故,小弟忙于他老人家的后事,一时忘了护送杨姑娘回卜府,这里向两位赔罪了!”说完躬身朝二人行了一礼。

  明知道这个家伙表里不一,可既然人家已然提到百里玄,张翠山自然不能再像刚才般无动于衷,施施然道:“算了,周兄你事忙,既然冰儿无事,此事就此揭过,张某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长袖一挥,就准备带着杨冰儿离去。

  岂料周霸天身子忽地一移,拦住二人的去路,口中道:“且慢!”

  还未等张翠山开口,杨冰儿被这个三番五次搅局的家伙给激怒了,气冲冲地指着周霸天的鼻梁娇叱道:“周霸天,人有脸,树有皮,翠山哥哥只不过是看着过世的百里老前辈的面子,才不跟你斤斤计较,你登鼻子上脸,莫不是以为你青海一枭的名气太大,没人不敢招惹你吗?”

  “岂敢,岂敢!杨姑娘说的是,周某只不过是想请几位屈尊青海别院,待周某向几位郑重赔罪!”他明明别有居心,却说的冠冕堂皇,煞有介事。

  “周兄勿需如此,张某跟你以前的过节,一笔勾销,异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也罢。”张翠山淡淡地道。

  他二人初见面时还彼此佩服对方的一身修为,可随着事态的发展,矛盾逐步加深,到了后来几乎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而归根到底,则是由眼前这个看似笑嘻嘻实则阴险狡诈的男子造成的。

  “先父辞世之后,小弟不才,已被师兄推为青海一派的掌教,本派虽然不大,但人才辈出,欣闻张兄交友遍天下,日后可莫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张兄可否给周某一个面子?”似乎周霸天也不想再低声下气下去,于是抬出整个青海一派,他知张翠山在江湖中的好友极多,虽然他不敢捋武当一派的虎须,可是别人却是惹他青海派不起,张翠山武功当世难逢敌手,可他的亲朋好友极多,未必个个都是高手,说到后来,周霸天的口气越来越是强硬起来。

  “噢,是吗?”张翠山闻言,一副饶有深意地看着周霸天,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他是不怕周霸天,又或是百里无名,而武当派有着一代宗师张三丰坐镇,谅周霸天等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可是明教众位好友以及各派中的武林人物却是没有与周霸天等绝世高手对抗的实力了,周霸天分明是看穿了他的软肋,变相地要胁。

  虽然他答应了百里玄不再为难周霸天,也只是在周霸天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情况下而已,若是这个家伙仍然执迷不悟,继续跟自己,抑或是自己的亲友做对的话,他也不介意给青海派一个惊喜,带上义弟卡奇和义兄杨正雄,三人联手之下,就算是青海派中有着隐世不出的高手也绝对抵挡不住。

  见张翠山动了真怒,周霸天呵呵一笑,摆手道:“张兄误会了,小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

  “张某的朋友虽然不少,却也个个都是值得肝胆相照的好汉子,周兄家大业大,张某可高攀不起!”张翠山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其实周霸天此时并未想跟张翠山等人撕开脸,他内心深处虽然深深地忌妒张翠山的成就,但换言之,若是能将如此强大的敌人转变成自己的朋友,也是王道。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张翠山等人到青海别院一叙。

  张翠山限于百里玄之约,就算跟他做不成朋友,日后也未必会成为敌人,然而周霸天心高气傲,又是个极端自私自利之人,若是别人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必然会恨此人入骨,尤其是身为绝世高手的他在陪尽了笑脸之后,换来的是拒绝。这更让自视甚高的青海一枭承受不了。

  嘴边挂着的一丝笑意尚未消散,周霸天的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他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明白了,周某明白了,纵然我再做多大的让步,张兄怕是也不肯折节下交了,是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翠山亦是针锋相对。

  长叹了一口气,周霸天忽然高声叫道:“师兄,既然翠山公不给面子,你我兄弟二人也没必要再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动手吧!”

  张翠山和杨冰儿闻言脸色一变,尤其是张翠山,自与百里玄一场大战之后,他的灵识越发敏感,方圆数十里哪怕是一点儿的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他的耳目,可听周霸天的口气,他师兄百里无名分明就隐身于附近,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莫非百里无名也突破了极限,达到了乃师百里玄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了吗?

  在张、杨二人怀疑的眼神中,忽听得一声沉重的声音传来:“掌教师弟,你确定要这么做么?”从山道的拐弯处缓缓走来一人,一头白发,表情阴冷,正是百里无名。

  他一身艺业亦是极为了得,并不在其师之下,跟张翠山动手之时,也只是点到为止,更没有用出压箱底的功夫,他若是全力施为,当日张翠山能否得胜,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既然他的功力达到了这等骇人的地步,青海一派以轻身功夫上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能瞒过张翠山的神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先父将本派交付于小弟手上,命你遵从小弟的命令,是也不是?”周霸天不答反问。

  略一失神,百里无名本不善言语,不及细想,点了点头。

  “那么,青海弟子百里无名听令!”周霸天见百里无名点头,立时端起了一派掌教的架子。

  百里无名微一躬身,恭声对周霸天道:“请掌教示下!”

  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权威,周霸天仰天大笑几声,眼神变得凌厉如刀,在这一刻他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只见他缓声道:“本座命你出全力,将武当张翠山留下来!”

  在知道了上次大师兄有所保留之后,他就一直想看看,身为同阶的高手,为什么自己跟张翠山等人的差距就这么大,而大师兄显然进入这个境界已然有数十年,他很是好奇,自己跟这些人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百里无名闻言悚然动容,他似乎是不愿出手,犹豫片刻之后才毅然道:“启禀掌教,前任掌教曾留有遗命,不准跟张五侠发生冲突!”

  见百里无名并不配合,周霸天的脸色微微一变,从腰间掏出一枚代表着青海一派掌门身份标致的墨玉令牌,上书:青海寒月。

  “大师兄,本座又不是要你杀他,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切磋一下而已,无伤大雅,算不得违背先父的意思。”他强辞夺理,心里打定主意,反而百里玄已然过世,临终之际曾严命百里无名辅佐自己,只是,他也不曾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与百里无名。

  再次犹豫片刻之后,百里无名抬起头来,眼神变得一片清澈,冲张翠山一拱手,轻声道:“张五侠,得罪了!”

  没想到周霸天这个疯子又生事端,张翠山虽然不想再跟这个实力不下于自己的绝世高手为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拉着冰儿立马跑路吧,一代高手的尊严令他不得不应战,而且,在他的心里也隐隐有种想要发泄的,周霸天明明实力不及他,可是却又一次一次地将他逼得无路可退,既然他先失约,就算是百里玄复生,也须怪不到自己的头上了。

  扬手止住百里无名施礼,张翠山豪气顿发,沉声道:“百里兄无需多礼,贵掌教既然有令,你我二人就手底下见真章吧!”沉郁在心底多日的压抑感得不到渲泻,张翠山也有种不吐不快之感,竟是先百里无名一步出手。

  只见他双手一圈,也看不到他向前移步,就闪到了百里无名三尺之前,太极十三式中的一记双推平平地推了过去,后者一惊,知道张翠山的攻击绝对不会像自己看到的如此简单,以他的实力,在双推之后肯定还留着后招,百里无名不敢大意,在张翠山还未近身之际,快若闪电地连拍四掌,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光圈,身子却是向后退去。

  非是百里无名的功力不如张翠山,他见张翠山出手奇快,生怕下面还有后招,天性小心的他还是选择了稳打稳扎。

  其实,张翠山对他的寒冰神掌还是心有忌惮,若是能远距离遥攻,而不是近身缠斗的话,极有可能吃亏,又岂能容他远离,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如影随形,左手虚无指,右手开山掌,竟是用的左右互搏之术。

  百里无名内力雄浑,不下于张翠山又或是乃师百里玄,可是在真气的运用上确是差着上两位太多了,一来是性格使然,少与人交手,二来么,实是张翠山对武学奥义的理解上,高出了他一线。

  他二人功力相差不远,若是有一个取守势,只怕斗上他千招,也难以分出胜负来,是以张翠山一上手就选择了快攻,他气势本就强过百里无名一头,再配以天衣无缝的招式,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过区区十余招,就打得百里无名手忙脚乱,应付不暇。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状态而已,张翠山虽然精通左右互搏之术,可是却缺少了一门如同昔年神雕侠侣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那种默契和剑术,只是凭空将两门绝学一起施展出来罢了,所产生的作用也只是一加一等于二,不及全真剑法和玉女素心剑法那般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可饶是如此,也将百里无名牢牢地压在了下风。后者左挡右拒,出尽全力也只能落个自保而已,交手数十合,强如百里无名连一招都不曾递出去。

  见此情形,周霸天的眉头一皱,他实在料想不到张翠山的实力如此可怕,在他想来,哪怕是张翠山出全力,要想击败自己也得在四、五十招开外才行,大师兄的功力远胜于己,这二人没有个几百招肯定分不出胜负,到时自己趁虚而入,自是省了不少力气。可如今看来,这个希望怕是成了泡影了。

  三角眼的余光处瞄到了杨冰儿,看到张翠山大展神威,占尽上风的样子是那么的轻松写意,杨冰儿的脸上就绽出了灿若鲜花般的微笑,可是在周霸天看来,这笑厣如花般的表情是那么的可恶,他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身形一闪,掠向了杨冰儿。

  杨冰儿看着张、百里二人相斗正在入神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周霸天会如此不顾身份前来偷袭,一不留神,被周霸天一掌击中,她一身功力虽然深厚,却是又差了周霸天一筹,有心算无心之下,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已然被打了个正着,一声惨叫,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朝着崖下飘去。

  听到杨冰儿的娇呼声,张翠山顾不得再去攻击百里无名,停止进攻,而是将回风诀运到了极致,眨眼间在周霸天和百里无名的视线里消失,就像是一道白光,紧跟着杨冰儿坠了过去。

  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张翠山无暇细想,急运千斤坠功夫,让自己的身体快速下降,片刻功夫就赶到了杨冰儿的身边,左手一探,就稳稳地搂住了冰儿的纤腰,二人合于一处,在重力的作用下,下坠之势却益发的快了。

  杨冰儿见状大急,见张翠山不顾一切随自己跳崖,心里固然是甜蜜,可她却不忍张翠山跟她一起陷入险地,用力推着张翠山的手臂道:“翠山哥哥,快松手,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张翠山毫不理会冰儿的话,反而更加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纤腰,哪怕是在急剧下坠的当儿,依然面带微笑地道“冰儿,哪怕是我性命不保,不会离开你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温暖冰儿的一颗芳心却是足够了。

  在这一刻,杨冰儿甚至做好了跟张翠山同赴黄泉的心情。

  张翠山自然不肯束手就毙,他不断放出真气减缓下坠的力道,待得二人身形渐稳,此时距离崖顶已有数十米之远,好一个张翠山,真气狂涌,那一身深厚无比的真气在一瞬间尽数外放,二人的身形在空中竟然停留了一刻,就这会功夫对他来讲已然足够,左足在突起的岩石上轻轻一点,之后双足连续虚空上踏,二人竟然朝着崖顶纵了上去,去势较之来势更快上三分。

  堪堪升到崖顶,张翠山忽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暗叫一声苦,知道周霸天亡己之心不死,已是牢牢地封住了自己与冰儿的气息,而此时也正值自己新旧力交替之际,无力还击,被周霸天劈过来的长剑一阻,张翠山稍作闪避,顺手抓住崖边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枯藤,和杨冰儿二人一起,在空中一荡一荡,趁着这一点儿的空当,张翠山加快蓄力。

  周霸天知道张翠山不会如此轻易殒命,提了长剑在崖边等待,奉行趁你病要你命的真理,周霸天为了斩除劲敌,完全将一派掌教的身份抛开了。

  而百里无名看不惯他的这套做法,早就先一步离开了。

  周霸天身子朝前一探,看到半空中飘荡的二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张翠山,想不到终有一日,你竟会丧命于周某之手吧?”

  张翠山知道情势危急,也不搭理他,努力稳住身形,可是此时他的心里已乱,身在高空之中想要静下来谈何容易,何况不远处还有着伺机噬人的周霸天。

  见张翠山不敢过来,周霸天故作好心地道:“张兄,周某心肠好,不忍心看你们二人如此,待我助你一臂之力。”话音一落,长剑脱手,竟是斩断了那棵悬挂着张、杨二人的枯藤。

  毫无悬念,枯藤应声而断,张翠山二人也再次坠了下去,断了枯藤,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上去,可是带着杨冰儿,他本身的实力就打了个折扣,而周霸天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可谓是占尽了便宜,纵是能上去,也会被其一掌给拍下来,寒冰掌可谓当世间一大奇功,张翠山或可化解,杨冰儿可就不一样了,宁可不上去,也绝不能让冰儿中上一掌。

  二人的身子虽然下坠,但去势却较方才慢了许多,张翠山真气外放,托着二人的身子缓缓下降,忽听头顶有异响,流云飞袖一挥,顺手竟是带过一把长剑,正是方才周霸天掷出的那把。

  张翠山一声轻笑,对杨冰儿道:“冰儿,这周霸天还真够意思,他掷这把剑下来,莫不是想让你我抹脖子不成?”

  杨冰儿也轻笑道:“等这个混蛋走远了,咱们再回去找他算账!”这次,她可是把周霸天恨到骨子里去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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