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章47

  电视里,高兴镇静地坐在镜头前接受采访,厚颜无耻地对全国撒谎。

  他闪烁其词,装傻充愣,胡搅蛮缠,避重就轻,就是不正经回答问题,若无其事地看着房顶,一看,就是在桀骜抗拒,把心虚伪装成无所谓,坚决地,寡廉鲜耻地否认与此事有关。

  记者们问,他就是什么也不说,表面客气的采访,已经白热化。

  男主持问:“高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请您详细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讲清楚!”

  高兴问:“什么事?”

  “水呀!你公司的露之华呀。”

  高兴反问:“水就是水呗,怎么啦?卢志华?不认识。”

  男主持实在没办法,只好站起来,一脚踏在椅子上,伸出双手:“您还问怎么啦!?您还问我!?那是水吗?那是长生不老的琼浆,那是青春永驻的仙露,那是活人的命根子死人的还魂汤,现在社会上管它叫什么的都有,知道吗,什么‘还童露’,什么‘青春饮’,什么‘长生液’,什么‘能喝的命’,什么‘死神的眼泪’,还有叫‘死之亡’的,叫什么的都有,天大的事,您能不能严肃一点儿?装什么小赤佬,我弄死你!”

  业内严禁的语言和行为。不过,越说越气,主持人他也实在是顾不上了。

  高兴一副老实无害的样子,刚听懂男主持的话,说:“是吗?那我也买点吧。”

  男主持抱着头坐下了,拿起面前的玻璃杯想喝口水,一看容器不对,就扔了。

  女主持已经是高兴的拥护者,她口气平和,想和解,说:

  “高先生,这件事的意义不用说了,谁都明白,已经关系到人类的命运,我们理解什么是商业秘密,我代表所有的女同胞只要求知道,啊,只要求,起码告诉我们它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购买,行不行?”

  高兴死皮赖脸地装傻充愣:“那我回去问问吧,不会是谣言吧?”

  当时各地有好几个帮会,见到他在铁的事实面前坚定的恶劣,考虑发展他。

  可是全国的观众跟主持人一样全都想掐死他,但够不着,又舍不得,就有当场砸电视的。

  上海高兴喝水公司出品的饮用水没有名字,没有商标,没有批发商,没有零售站。

  它和别的商品不一样,它不做营销,不做广告,不声张,它非常害羞地躲避着市场的视线,害怕被大家知道,偷偷摸摸出现。

  有时候,它出现在偏僻街角的24小时小卖部里,有时,出现在遥远乡间土路边的卫生所里,边远乡镇的中药铺里碰巧了也有,医院的药房里常有,不过是内部处理。

  一开始,四川有个退休的中学老师喜欢收集新奇的玻璃瓶子,见到了县城小杂货店货架上有几个稀奇古怪的矿泉水玻璃瓶子,就买回家,喝了里面的水,为的是留着瓶子,结果头发变黑了,先天的糖尿病和四种慢性并发症也好了,人看上去年轻多了,才发现这件事。

  一个月以后,西南社会流传关于一种生命圣水的神话,版本有七八十,荒诞离奇不可信。

  经过一段时间,这个西南民间神话和各省若隐若现的有关现象出现了互动,可以相互印证,就有了经过修正的更接近现实的传说。

  这个传说到了上海,变成一家为了调查这个传说创建的私人侦探事务所,业务就一个,追踪超自然液体。

  据说这种液体的第一代,都装在一种七扭八歪,面目可憎,规格大小不一样,粗制滥造的微绿色玻璃瓶子里,狰狞恐怖状,瓶子里神秘的古代流质不能见塑料,一碰到,就变质失效。

  它们来去无踪,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在最不起眼的小店里有几瓶,等到知道了去买,就没有了,别人买走了,飘忽,可气,造成大众心理对抗逃逸目标的逆反的情结,其结果,有些购买者,行为像神经兮兮的盗贼,不带包儿,悄声走路,假装路过,突然闯进,冲进了店铺就进柜台乱翻,有的人,还化妆成儿童。

  它喜欢跟人类玩捉迷藏,不像别的产品追着人跑,哄着骗着按着脖子让人买,还雇佣巨无霸类型女导游,不买不许回家。

  它像胆小的小鹿,见人就跑。

  它原始起因是:罗汉从门家庄回到北京以后没有事情可做,快犯病了。

  那天在幼儿师范学校门口遇见了杨丽丽,一起吃过饭,大概牛肉吃太多,早已适应了什么都缺乏的身体,还不能适应什么都有,一时热量过剩,再加上杨丽丽的好心和好身材引起的特殊感受在里面跟着瞎折腾猛煽乎,体内的电热丝又开始乱来。

  第二天清晨,内火上撞,鼻子里好像有烟,头发干枯,要着火,头脑里一阵阵响起重金属创造性的爆炸音,快不行了,不开天辟地别出心裁,就爆发,就燃烧,别想活,走投无路,得干活儿,可是,不是都有饭吃了吗,还能干什么呀?。

  星期三晚上,罗汉走进一个叫‘九歌’的夜总会,那天的乐队,他比较适应,乐队是个摇滚乐队,几个大学生自己攒的,不见经传,没有听众,来这里,为的是自己的兴趣。

  罗汉听不懂音乐,但是早年,16号院老太太每周四下午的钢琴曲,在他生长的同时流入一些进到细胞里面,渗入血液之后没有全部新陈代谢,把门德尔松、巴赫他们的一些意象,装进了东方蛮荒时代的人体,所以,他听音乐,有时候,有反应,

  那个没人听的乐队的声音,跟他心跳的速率比较匹配相合。头一次听的时候,心里一亮:“哎呦,好。”

  不知道怎么好,反正是好。

  后来就爱去,泡在那个声音里面,有要融化的意思,是物我两忘的舒适,像水里的鱼。

  于是他想,音乐可能也是语言吧?不是用脑子去懂,是用心跳去懂,这个乐队出的声儿,跟自己的心动匹配。

  他的生物构造不一样,心神力度和生命韵律不一样,另类的乐队适合于另类的人。

  那天他太热了,太不舒服了,太害怕了,需要泡在那个声音的水里凉快凉快。

  平时,进入他们的旋律里,呼吸比较通畅,思维比较敏捷,视觉更清楚,甚至可以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他可以好好想。

  罗汉本能地来,是因为,他实在需要好好想一想。

  乐队知道,自己不行,曲子不合时宜,没人听,但知道有个人能听,也知道他能听什么,虽然不认识,见了他,也会点下头,他是唯一的听众。

  他们看见他进了门要了一整瓶酒就转身面向乐队,靠着吧台四下看看,就知道,下一首乐曲应该是什么,大家相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罗汉拿瓶酒,不好好喝,咕嘟咕嘟对嘴喝,看人们跳舞,希望酒精和欢快的气氛能够平息一下体内发明狂热燃烧的怒气。

  跳舞的人们很年轻,忽然在一个很老的轻摇滚‘摇摆苏丹’里兴奋地舞蹈,古典和现代,深沉和天真,丰富和单纯,严丝合缝地在一起快乐。

  罗汉看着看着,眼就直了,酒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张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看见了。

  他看见,古典没有死,还在,和现代在一起,古代不会死。

  他看见,自己正在陶朱公《西江月》闪光的‘舞榭’里面,周围,是没有白发的舞蹈青春,只可惜,青春会死。

  他想起,遥远的黄土高原上,有个村子,里面没有白发人。

  他想起,高兴的一缕头发能黑白交替变颜色,那时候他补课太用功身心交瘁,手里拿个瓢站在水缸前,总要喝水。

  于是他想起了那座自己曾经霸占了汲水权的井台,井下,水极深。

  他想起《西江月》‘舞榭风流无白发,遥忆原上一水台’的闪光月亮词句。

  他想起陶朱公关于‘上善若水’的提问,一从自己嘴里引诱出来‘水利于万物而不利于己’,原来就成了个谶语。

  他想起,早年李老师说的话:‘见到’不是‘看见’。

  罗汉终于知道,他每天见到,却没有看见的是什么。

  罗汉终于想起,他临走时觉得应该带,却忘了带的是什么。

  他看见了水,门家庄那口井里的水。

  “李老师,您没说错,现在,我看见了。”

  罗汉知道了自己下面应该干什么,有饭吃不怕,不是还需要要喝的吗?

  他要发明‘年轻’。

  第二天,罗汉给高兴打了一个电话就回了门家庄,碑亭下的井水有奇效,可以延缓衰老,但是,用来发明‘年轻’,要优化。

  到了村庄,罗汉先去找拽虎,满村子转,满街喊,找不到人,老乡们说:别找了,你们走后,拽虎和妙香也走了,不知去向。

  罗汉去找支书,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要利用井水,支书为这件事,在村里开了一个会,征求乡民的意见,会开的时间不长,乡民们前事不忘,传统观念不变,说:“开什么会呀,那井不就是他的吗?”

  程序和技术没问题,问题在于罗汉,做还是不做。

  以前的发明,有的像飞旋镖,飞起来以后,直接飞回来往命门上打,很可怕,这次,会不会伤人呢?

  罗汉想来想去,想了一天,‘年轻’这东西,无论怎样也是好事吧,无害,不碍事,不会伤人。他又住进了场院。

  琢磨出一种配方,放进门家庄的井水里,就是‘年轻’。

  他和支书,队长和东方会计他们一商量,假办一个生产玻璃瓶子的企业,就鼓捣出一种新东西,没名儿,有本性,是:青春永驻。这件事,连门家庄的小孩儿都支持。

  最开始的动机,罗汉是想答谢杨丽丽请他吃饭的人情,让她高兴,过生日送个礼物,让她总是年轻,她会喜欢,知道,她比较在意这个,并且自己也能活,一举两得。

  杨丽丽才不相信罗汉的话。谁也不会相信。

  他话说的太出人意外,太绝对,太猖狂,太自然,太轻松,太霸道没商量,什么?‘喝一口年轻一岁’?想什么呢,不过,。。。。。。。就发生了反作用,况且是这种东西,别人就认真了。

  杨丽丽坐在家里,看着那瓶白水,看了半天,又害怕,又走不了,就生气了,这不是要人命吗?后来觉得很好笑,因为她看出一个悲喜两可的选择:喝了人死了,士,为知己者,喝了人没死,容,为悦己者,心一横,喝吧。

  杨丽丽乍着胆子,喝了一口水,在镜子里看见一个一年前的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妹妹来了,再一想,自己没妹妹,就差点疯了,也二十好几了,有两天,抱个瓶子睡觉。

  她喜欢这个礼物喜欢的大发了,喜欢出来一个上善若水的精神,非要普及推广,非要造福于人类。

  此时,罗汉已经学会了小心,知道,从古至今,这类东西一出现,有可能引发纠纷,甚至战争,好的事情也许是坏事儿的开头儿,太好的东西往往是祸根,亦巧的死,就是这样,发明创造,弄不好也有代价,要小心了。

  他们商量,要不,咱一点一点来,别一下子给的太满,先看看,别出什么事。

  陶朱先生已经点明了他忘记的是什么,性情中人,嘴上没把门的,其实差点就直接说出来了,他也有先见之明,知道罗汉会在‘舞榭’和‘无白发’的时候,才能领悟,如此看,‘利于万物而不利于己’这一条可能也很重要,能不能大面积使用这‘上福’,要慎重,别搞成不利于万物。

  可是好东西不给人用,白瞎了,憋得慌,给人用,怕再惹事,怎么办呢?

  后来和大家开会,一合计,就在上海像小偷一样悄悄干,开了个‘上海高兴喝水公司’,秘密使用新发明,细水长流地输送一点儿健康、一点儿快乐、一束人生的光明,还有一点儿神秘,谜一样的生活乐趣。

  可是高兴在执行的时候,犯错误了。

  他节约,秘密回收了一批玻璃瓶子,以为没人注意。没想到被那家为了找他而建立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发现了,跟着回家的瓶子查到了公司,他露馅了。

  高兴没了退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死皮赖脸,抵赖!

  电视里,他跟全国语无伦次地说:是吗?不记得。没这回事儿。不知道。不可能。谣言。忘了。别问了。

  但这种事,你不知道可不行,大家都见到了,就不能不问。

  高兴无处可逃,整天让媒体围着轰炸。

  这件事,不可收拾,大街上整天有卡车拉着广播大喇叭高喊救命的;央求订货的;电视台广告部排长队,不是要为产品作宣传,是要宣传对产品的需求;就连那种奇形怪状的空瓶子,也成了收藏品。

  出现了几千个生产冒牌水的企业和假造的粗制滥造原装玻璃瓶子的企业,它们的问题是,原装的瓶子,已经实在太差了,最差,不能再差了,要想造假,要想一样糟糕,必须使用特别高级的工艺,化费极高的造价,才能仿造得差不多一样差,成本太高了,它们真的没有能力做得那么差,结果纷纷停产。

  是东方会计,先把这一节算计到了,也是没过程,就是知道。

  高兴的死心眼,坚如磐石,谎话,说得越来越不像话。

  记者问,为什么你公司的员工忽然都变年轻?他说是因为夏天那场雷阵雨同时遭了雷电劈;记者问,公司的水都销售到什么地方?他说不知道,那是营销部的事;记者问,营销部的人在哪里?他说都放假了;人家问,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放的长假,去的是黄山,人太多,山路堵了,自古‘黄山也是一条路’,全回不来了,公司已经事先发了抚恤金。

  皱纹在消失,白发在变黑,容颜变年轻,还能控制和死亡的距离,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都知道,是高兴,为大家带来高兴。

  这个人,整天在媒体前面毫无表情,寡廉鲜耻,胆大妄为地跟公众撒谎撩票,是全国最臭名昭著的大坏蛋,但是没人恨,大家认为,他的水,是人类又一次革命性生物进化的里程碑。

  高兴跟市场需求对着干的叛逆性商业行为,公众也习惯了,后来不再介意,反而觉的好玩儿,购物变成猎奇,变成狩猎,变成了游戏,变成一种有悬念和期待感的乐趣。

  后来,人们平时都不在家呆着,生活方式变了,四处跑,他扑朔迷离的产品推动了汽车行业、旅游事业、酒店连锁行业,预言行业,追踪培训,喝各种水行业,还有‘高兴水’探测器、水质真伪鉴定仪、青春药水遥感定位手机,远古流质探测卫星等一系列相关企业和科技的发展。

  后来,‘高兴’,成了时代的关键词。

  后来电话铃响了,他接到白小姐一个电话。

  白小姐问他:家里人还都好吗?高兴说:家里没有人。白小姐问:家里人都上哪儿了?高兴说:都死了。白小姐说:那你应该考虑有个家。

  三个月以后,他们举行了婚礼。<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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