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贾母正言护颦儿

  自打定亲后宝玉见黛玉反映大出意外,满心里想找黛玉问问究竟。却不想黛玉老家有人来接了,一时间黛玉身边总有姐妹围着说话,但凡自己在园子里,总有袭人秋纹等时时跟着,竟不得机会与黛玉单独说一句话儿,心里竟是无味愁闷的很,全无了往日的淘气机灵。此时虽与黛玉分坐贾母左右,想到黛玉又要走了,又着看到王夫人神色不好,更是无情无绪了。

  刑夫人、王夫人、尤氏也在坐,竟是团团的坐了一大桌子。贾母心中十分不忍黛玉乍乍离了自己,无依无靠的回去,说话中便常有流露出伤感不舍之意。刑夫人心量狭窄,没什么眼光,自来说话便不讨喜。王夫人素来话少,今因了银子一事颇觉没脸,越发皮笑肉不笑的沉默着。凤姐知道王夫人心里疙瘩,也不敢十分说笑。惜春原就是个话少的。只黛玉探春两姐妹说几句聊慰贾母老怀。

  一时饭毕,大家坐下吃茶说话。贾母因叫人去请了贾赦贾政二人来,尤氏便也趁势告退回去了。

  探春惜春等见尤氏走了,便要告退回去。

  贾母忙笑着摆手道:“你们也不必回去了,一家子亲骨肉,正好我也有话说,大家都听着也好。”

  刑夫人仿佛知道要说什么似的,只看着王夫人笑。

  说话间贾赦贾政都进来了,宝玉探春黛玉等俱站起来。

  贾母受了贾赦贾政行礼请安后,方淡淡笑道:“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不过是你们的外甥女儿明儿就要回去了。想当初敏儿未出阁时,你们两位哥哥也是极疼的。这会子倒不知你们当舅舅的还有什么关照外甥女儿的。”

  贾赦忙对黛玉道:“原以为外甥女儿住在这里跟着老太太、舅母,又有姐妹们一处作伴,和家里一样就不回去的。倒不想却还是要回去的,想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未可知。舅舅素日关心的少了,这会子说什么也无益了,只求外甥女儿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别记在心里,回去看看后早日回来就好了!”

  黛玉忙低头道:“大舅舅多心了,我不过是想家了才回去的,并没有别的缘由!”

  贾母笑道:“你大舅舅说的是,回去看看了就早日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贾政微笑着对黛玉道:“外甥女儿此番回去,我这个做舅舅的不能亲送,心里甚是觉难安。前儿,我已修书托人送给苏州同僚多照顾着林家。请老太太和外甥女儿只管放心!不知外甥女儿还有什么没备下的,还缺什么,只管说了,这就教人置办去。”

  黛玉忙道:“多谢舅舅费心。都已备好了,也不缺什么了。”

  贾母笑道:“你舅舅们既这么说了,你也别跟他们客气,多要些东西,若嫌多了我给你收着也不怕。”

  黛玉忙笑道:“老祖宗,玉儿别的也不缺什么了,倒有两样东西想和老祖宗要呢?”

  贾母笑道:“原叫你跟他们要的,不想你倒来和我要东西了,呵呵,但不知玉儿要什么呢?”

  黛玉忙微笑道:“老祖宗别怪玉儿贪心,这两样东西,一件是紫鹃的奴契,另一件却是潇湘馆内的那只鹦哥。紫鹃原是老祖宗身边的丫头,跟了我这么些年,难为她事事体贴服侍又尽心,我竟一时一刻也难离的,也想带了她回去。再有那只鹦哥,难为它常学人说话,给我添了多少乐子,由不得叫人不喜欢,因此来求老祖宗的。”

  贾母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别的还怕没有。紫鹃那丫头原是你才来那年我看雪雁还小不放心,拨了与你的。难得她投了你的缘了,我如今就把她给了你!你还想要哪个丫头,说了出来一并给了你。”

  黛玉忙笑道:“多谢老祖宗,我就知道老祖宗疼我,必是依的。要了紫鹃去我这心里已觉不安了,再不要别的了。”

  贾母笑道:“凤丫头,把紫鹃的奴籍交给林丫头,从此紫鹃就是林丫头的人了。”

  凤姐忙笑着应了,道:“瞧瞧林妹妹,这要东西要的也巧,紫鹃原名就叫鹦哥,偏她又要那只学嘴的鹦哥。如此老祖宗倒有两个鹦哥陪着林妹妹了。”

  贾母笑道:“是了,亏你说起来,我倒忘了。紫鹃可不就叫鹦哥的!不过还是紫鹃这名字好听些!”

  贾政因笑道:“母亲说的是呢,外甥女儿这名改的既文雅又悦耳。哪象宝玉把珍珠改成了袭人,那样刁钻古怪的名字,听着就有几分凶狠怕人!”说着倒颇有些恨恨的瞪了宝玉一眼。

  宝玉冷不防忽然被贾政训斥了,吓的忙站起身。

  黛玉因笑道:“舅舅错怪二哥哥了,袭人这名字还是从一句诗里化来的,真真是很有新意的好名儿呢。”

  宝玉见黛玉替自己说话,倒很觉意外,一时间心内喜极,倒扭头笑呵呵的看向黛玉,谁知黛玉却看都未看自己。

  贾母也笑着对贾政道:“不过是改个名字,凭孩子们各人喜欢罢了。又不是给你使唤,你这个当老子的也不必计较这个!”

  贾政忙笑道:“母亲说的是。我不过是气宝玉把聪明心思全用在这上头,半点不肯用在正事上!如今又定亲了,一天大似一天,因此心中有些着急罢了。”

  贾母点头笑道:“你说的也很是。我知道你们也抱怨过我素日偏疼宝玉,当他命根子一般,不免娇纵了他。只是我冷眼看来,不光是他长的得人意,且行事礼数甚是大方周到,比有些大人还强。虽有些淘气任性,却也是小孩子的常情,并不曾给家里给大人们脸上抹黑,都还治的过来。所以从前你要管他,我多拦在里头。如今他既已定亲了,也须得好学上进以后好撑门立户,我也再不拦了,凭你怎么管教他去,只别在我屋里当着我的面就成!”

  贾政垂首听着,待贾母说完了,方欠身笑道:“母亲说的很是,往日竟是做儿子的性急了些。母亲放心,宝玉也是儿子的儿子,儿子满心里也疼他,所以不免严了些。俗话说的好‘玉不琢不成器’宝玉这块玉也得好好管教了才可,不然,若误了他一生,岂不是‘养不教,父之过’了。”

  贾母笑道:“好了,你也别说这些之乎者也背这劳什子三字经了,我也不懂,你的儿子随你怎么教去,成不成器,就看你的能耐了!”

  贾政忙低头称是。

  贾母因招手笑道:“林丫头坐到我身边来!今儿趁着大家都在,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说着又递了个眼神给鸳鸯,鸳鸯会意,忙到里间,拿了一个雨过天青色绸里的哆罗呢大包袱来。

  贾母叫鸳鸯打开,拿了最上头的一个茄色软缎包道:“这是你二舅母早上送来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并一万的利息,我叫丫头子点过了,你大舅母也在的,一点也不少的。”

  又拿了一个乌木匣子道:“这里有十五万两银子,十万两是琏儿带回来后我替你收着的。五万是从前你父母送来孝敬我的,我也用不了,今儿就一并给了你带回去吧。”

  又指着底下几件金彩辉煌的衣物道:“这里是几件旧年得的披风鹤氅,还是当年我做媳妇时得的,不比如今宫用的差呢。”

  又拿过一个玻璃盒子,打开了道:“这里几件头面首饰,式样旧了点,成色却极好的。江南的工匠手巧些,你可拿回去叫人改改。”

  刑夫人王夫人见贾母又把了许多体已东西与了黛玉,眼睛都看直了,心里嫉妒不已。

  贾政听到贾母说到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心里不知何故,很是疑惑,只看到王夫人神色不自在,贾郝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很有深意,便知里头有文章,却也不好当众问。

  黛玉紧紧偎着贾母,听着贾母一样一样慢慢的说着,心内感动感慨,不知不觉间泪眼迷朦。

  贾母一一的交待着,忽觉胳膊上热热的,微微抬了眼,便见黛玉小脸正埋在自己胳膊上,知道黛玉流泪,心下也觉伤感,因拍了拍黛玉的胳膊,微微笑道:“傻玉儿,哭什么!难不成嫌外祖母给你的东西少了?”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方抬头含泪笑道:“老祖宗这么疼玉儿,玉儿再嫌弃成什么人了!不过是更舍不得离开老祖宗了!”

  贾母笑笑道:“傻孩子,我原也不舍得让你回去。不过想着我如今老了,万事也不管了,只由着她们闹去。只有玉儿的事我是不能不仔细些的,有我在一日自然是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护着你的。只怕我不在了,你一个小女孩儿家的什么也不懂,岂能放心。倒不若早些让你回去,学着些当家理事,也强如过什么也不知被人蒙骗了去的。”

  贾母淡淡的说着,黛玉静静的听着。合屋的人除了贾政均已知道王夫人私瞒黛玉银子的事,此时也明白贾母话中意思,均默然不语。

  贾母也不瞧众人,只垂目轻声道:“我也瞧过林守义两口子了,心细能干又忠心为主,你这一回去,有他二人帮扶着我也放心。且你舅舅才说已托了那边的朋友多照顾些了,过些日子我自然还是要派人去看你去的。你也要常叫人捎信过来,别叫我在京中不放心。”

  黛玉连连点头,贾母因叫鸳鸯把东西包好了,一会随黛玉一起送到潇湘馆去。

  黛玉忙用帕子拭了泪,站起身,款款道:“老祖宗送玉儿这些好东西,玉儿若不收下,恐负了老祖宗的一片心。玉儿就厚颜收下了,玉儿只一辈子记着老祖宗的疼爱就是了!”

  贾母笑道:“正该如此,我才欢喜!且原就是给你留着的。我这里还有些好的留着等你出嫁时再给你添妆吧!”

  黛玉红了脸,拿帕子渥了脸羞道:“好好儿,又说这些,我可不依了。”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原是说的实话。且这里也没外人,谁会说什么。”说着抬头对贾赦贾政道:“你们两个舅舅在这里,今儿我正有句话要说呢:自来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如今玉儿的爹娘都不在了,玉儿又没有个亲叔叔伯伯、亲兄弟。不比迎丫头探丫头她们,玉儿的婚事却得由我做主,你们做舅舅舅妈的可不许混答应了人,不然我可不依,一个都不饶的!”

  贾郝贾政听了忙低头连声应是,刑王二人也忙站起低头应了。

  黛玉此时只红了脸低头挨在贾母身侧,那种半是含羞半带伤感的娇柔之态早叫宝玉看呆了。

  贾母一眼瞥见,心中只无奈叹息,因挥手对贾赦贾政道:“好了,你们都散了吧,宝玉也早些回去歇下,让我们娘儿们再说些话儿。”

  贾政等忙应是,向贾母行了礼,方垂手出去了。

  出了贾母院子,贾赦因道:“都是弟媳做的好事,私自扣下了外甥女的银子,叫老太太知道了,带累着我们也有了不是!你也该好好问问了,别再有什么事瞒着,等明儿发了出来大家受累!”说着哼了一声自走开了。

  贾政听了心中倒猜出了几分,也骇然。直往王夫人屋中坐等要问明白。

  宝玉只顾看着黛玉发呆,倒未曾听得进贾母的话,此时出来了,也只躬身跟在贾政后头,听了贾赦了话也颇震惊,见贾政怒气冲冲的往王夫人房中去了,便也回怡红院找袭人问究竟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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