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法师与飞艇

  「——好厉害、好厉害!好帅!社长哥哥好像电影里的人喔!」

  「树适合穿那种衣服呀」

  美贯蹦蹦跳跳地拍着她的小手。在她身旁,幽灵黑羽轻轻眨了眨眼,脸颊泛红。

  第二天早上,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

  倾斜的晨光越过放着驱魔香炉的窗户射入屋内。从昨天起就被弃置不顾的检查机,仿佛很不满地沐浴在晨曦之中。

  而身穿崭新西装的树就站在检查机旁边,动作和机械人一样僵硬。

  「电、电影里的人?穿上这衣服好难活动钦」

  「这点小事就忍耐一下嘛.我们要到(协会)进行直接契约,总不能穿着平常的西装吧?」

  [[[喵~喵!喵喵~]]]

  连四只猫咪都赞同猫屋敷的答案。

  然而,树的辩驳也很正确。

  他身上的衣服是在多种绅士服装中,以肩膀部位与腰身剪裁之紧而著名的德式礼服。类似军装简洁笔挺、有棱有角的设计,正是「人类才应该去配合服装」的德意志主义精髓。让年龄、威严都还不够的年轻人来穿这套订制的杰作,原本就太勉强了。

  尽管如此,树的外表看来却没有流露出滑稽或不自然。这已经飞跃衣服比人光鲜亮丽的境界,应该说是被衣服附身了吧?

  「这是司社长的旧衣服。总之,基本上尺寸好像还算合身,真是太好了呢!啊哈哈~」

  「除了基本尺寸之外,其他全都不适合啦!」

  树的拚死反驳被无情地遭到漠视。

  「唉!」

  树发出一声叹息,开始打领带。因为这几个月来,每次到公司都要换装,因此总算记住了领带的系法。

  (虽然我没做到任何像社长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当树想着这些事情时,玄关的门开启.

  「怎么样?你们准备好了吗?」

  「啊穗波?」

  「恩~」

  穗波的眼瞳将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遏。

  「好像还不坏。可是配上这种领结很奇怪,我不是说过这次要打温莎结吗?」

  她倏地伸出手。

  穗波的柔软手指碰到他的咽喉,美好的香气掠过鼻子——树的心一边怦怦跳,一边让她替自己重打领带。

  「那,穗波你怎么穿水手服?」

  「学生的正式服装当然是制服了。不过社长就另当别论。」

  她冷冷地回答道,淡漠地仰起头来。

  「还有,这个你带着。」

  「——恩,笔记奉?」

  穗波把厚重的黑色皮革笔记本递给树,树皱起眉头。

  「要小心喔。这本笔记前半部虽然是普通的笔记本,但后半部可是符咒。我会依序数你使用方式,不过立刻就能使用的方法我已经记在里面,你读读看。」

  树唰唰翻着纸页,正如穗波所说的,笔记本后半部描绘着几种纹样。这么说来,穗波好像有数过只靠着这种程度的知识,树还是能勉强辨别出阴阳道的符咒与如尼文(注:RuliCLettes,又称卢恩符文或鲁纳文字,是古时日耳曼及北欧使用的楔型文字)等等的区别。

  虽然已经简化到不会引发咒波干涉,不过,这些都是外行人也能使用的简易魔法咒物。

  树吞了口水。

  「——那个,穗波,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了?还是(协会)分部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他在穗波耳边小声呢喃。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之前给我这类东西时,也都是情况很不妙的时候吧?」

  在他当上社长后,发生第一个重大事件的夜晚,穗波也像这样给了他名片与社章。现在那两样东西各自放在树胸前的口袋里以及衣襟上,昨天交给拉碧丝的名片也是其中一张。根据穗波的说明,那些都是配合(阿斯特拉尔)的业务所制作的咒物,但是树并不清楚详情.

  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白。

  这些是紧急状况使用的装备,是为了必要时刻而准备,专属于(阿斯特拉尔)的工具.

  (啊这么说来她好像有说过,其实不能随便把名片给人吧!)

  「恩,什么?看你都冒冷汗了,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唔?」

  穗波将脸庞挨近慌慌张张的树,对他微微一笑。

  「恩,那就好——待会到达(协会)你就会明白,我就不用说明了吧?」「这也太乱来——」「因为他们已经过来啦。」「咦?过来了?」一时之间,树搞不懂穗波的意思。嘴角含着恶作剧的笑容,穗波迅速用食指指向天花板。「哇~!(协会)来了耶,穗波姊姊!」几乎同时,越过窗户仰望外面的美贯发出欢呼。轰隆轰隆;-天空中传来既低沉又厚重的不祥声响——

  于是,现在。

  天空一片蔚蓝。

  太阳在近距离闪闪发亮地散发光辉。明明是同样的东西,与树平常看到的太阳相比,感觉却又截然不同。

  「那,那个」

  树的脸色发青,嘴巴正无言地开合着。

  「您怎么了?伊庭树先生。」

  负责接待他们的(协会)秘书,隔着紫坛木桌歪着头询问他。

  在那人背后,布留部市的街道因为云朵而显得朦胧。作为都市象征的水晶大楼缩得像迷你模型一样小,和豆子一样大的汽车在大楼下方来往穿梭。他们直到十五分钟前都还待在那里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早已埋没在大厦之间看不见了。

  没错。

  他们两人正在布留部市的上空——搭乘着距离地面两干公尺高的飞艇。

  「如果您不舒服的话,我们有准备晕船药。」

  「不、不,我没事。」

  「别逞强了。要是在谈到重点的时候倒下,那可不行。」

  在树身旁的穗波,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插话。

  她就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倒不如说,他觉得现在的穗波比起待在(阿斯特拉尔)时,还更加自在吧?

  「就算你这么说」

  树再度看向窗户,抬起眼眺望船身。

  窗外只能看见巨大气囊的极小部分。树他们搭乘的船舱,就垂吊在这个全长一百公尺,宽二十五公尺的白色气囊下。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艘飞艇本身就是(协会)的一个分部。

  在事务所的对话结束后,树被半强迫地搭上降落到附近空地上的吊车,和穗波一起成为飞艇的乘客.

  在秘书走出房间后,树开口了:

  「我还以为要去(协会)得搭电车还是什么的。」

  「像布留部市这样的小城镇,不可能每个都有(协会)的分部吧!就算不是这样,魔法师对于势力范围也是很计较的。大家总是彼此争夺地脉与灵脉,要是离得太远就会搞不清楚细部的情况。越是古老庞大的分部,办起事来越像公家机关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说来,安缇莉西亚就是被(协会)的分部给到处踢皮球吧!

  「特别是日本,国土明明十分狭小,人口却很密集。(协会)开始在极东地区扎根是这五十年左右的事情,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已被其他魔法集团占领了。就结果来说,只好采用了这样的替代方案。」

  「可是在天空上飞行,不会有法律上之类的问题吗?」

  「这艘飞艇有向国家正式登录。你听说过八神财团法人吗?」

  「啊」

  就连树都知道这个名字。应该说,他是在每天的报纸与电视上——还有穗波的社长业务教学里熟知这名称的。

  那是掌握着能源与资讯情报产业,在全世界也能排入前五名的企业集团。人们习惯称它为

  日本产业最后的巨人,八神财团在全世界一百二十二个国家都拥有相关公司与分社,旗下纳入

  了数百家相关联、无关连的企业,是(阿斯特拉尔)比都无法比的超巨大企业集团翘楚。

  穗波举出这个名称后如此说道:

  「那是(协会)使用的名义之一。」

  「咦?」

  树发出一个愚蠢的声音,几秒钟后察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

  「——其中之一!?」

  「魔法集团也需要表面上的名义呀。使用魔法有金钱上的开销、有谁做出什么蠢事时得进行

  的情报处理工作,还有隔离咒波污染时也需要权力。因为这些理由,(协会)长年以来都与表

  面的金融界有着联系——不必觉得那么不可恩议吧?某个大国的总统还有雇用直属的占卜师

  呢!又没有法律规定,现役的魔法师不能利用他们的能力呀。」

  「不是有种说法占卜师不能占卜自己的事情吗?」

  「魔法师原本就是只为自己使用魔法的生物。尽管这些魔法本身,只不过是接近真理的手段罢了。」

  「那那么(阿斯特拉尔)呢?」

  「我们公司怎么会有那种关系。」

  穗波极为简洁地撇开这话题。

  红茶的热气让穗波眯起了蓝色眼眸,她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比方这艘飞艇也是。虽然有进行伪装,不过从轻量化到藉由风元素控制气流、飘浮瓦斯的精制化,全都是现代技术与魔法的混合应用。这当然没办法大量生产,也不符合成本,不过用在关键点上可是有十二分的效力。」

  以前,猫屋敷曾对树说过相反的话。

  在现代是不需要什么魔法师的。要在空中飞行,只要有飞机就行了;想要有个使魔,只要去买爱宝就行了。说到底,魔法比不上现代科技。

  但是,此处的东西就是魔法与现代科技的融合。

  这是因为(协会)与猫屋敷的立场差异吗?还是资金或规模之类更加不同的理由?

  「哎!」

  惊噩与思绪都超越了脑袋的临界点,树深深沉坐在沙发上。

  「你该不会突然发了智慧热吧,小树?」

  「喂。」

  她冰凉的手掌覆在树仰起的额头上。

  「哇?」

  「不要动。」

  那温柔的声音让树停止反应。

  穗波眼里带着与刚刚不同的微笑、注视着少年.树总觉得那个微笑让人非常怀念。

  树感到耳朵倏地发烫。

  (咦,穗波刚刚说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

  于是,他脱口说出另一件事来。

  「那个」

  「什么?」

  「我之前好像也有问过——为什么穗波会到(阿斯特拉尔)来?」

  「咦?」

  穗波突然僵住了。

  「不,因为穗波在英国的学院是第一名,也有很多其他的魔法集团想招揽你吧?你不像美贯或猫屋敷先生那样原来就待在(阿斯特拉尔),也不像黑羽小姐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本来以为是每个魔法集团之间的差别都不大,但是到这里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穗波会选我们公司」

  「」

  「穗波?」

  树吃惊地问着。

  那个表情——

  就连这几个月以来接受穗波形影不离教学的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穗波依然把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但是脸庞却变得非常僵硬。在半长发底下,她脸红到连脖子都红透了。

  根本就不像什么女巫.

  那表情是在任何地方都会出现,就像个碰巧忘了写作业而被人指责的平凡女学生——仿佛受到出乎意料打击的优等生般。

  [怎,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穗波摇摇头,把脸藏在半长发之下。

  过了一会儿,少女仿佛下定决心,猛然抿住艳红的嘴唇。

  「小树你真的想不起来吗?」

  「想起来?」

  「我是」

  当她说到一半时——

  客舱的房门打开了。

  「咦?」

  「啊!」「——树。」来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秘书,而是一个身穿古典两件式洋装的异国少女站在门边。「咦?拉碧丝?」

  树呼唤少女的名字。

  接着——

  「树,拉碧丝来了。」

  少女马上冲过来紧紧握住树的手——甚至还开心地把手拉到脸颊边磨蹭。

  「哇!」

  「社长认识这个女孩吗?」

  穗波发问的声音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不只如此,还飘荡着令人背脊生寒的不祥气息。

  「啊、啊、恩。不过,她只是我前阵子在回家路上碰到的女孩」

  「喔~」

  冰蓝色的眼瞳冻结了,温度立刻降到冰点以下。那是仿佛能拿香蕉来钉钉子的,绝对零度的地狱。

  把树彻底冻结之后——

  「那么,你可以说明一下这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穗波再次转向房门。

  这一次,是(协会)的秘书回来了。

  「是的这就是伊庭司先生寄放的公事包。不过在这之前,有其他人对伊庭树先生继承遗产的手续提出了抗议.]

  秘书把银色的公事包放在桌上,一副非常很歉疚似的低下头。

  「抗议?」

  「——这是怎么回事?」

  穗波皱起眉头。

  「是的,那是」

  犹豫了一会儿后,秘书倏然指向拉碧丝。

  「简单的说,就是那一方的魔法集团首领表示:[伊庭树没有资格继承(阿斯特拉尔).]

  *

  「猫屋敷先生,树他」

  黑羽看起来很担心,半透明的脸庞表情凝重.她的脚尖飘浮在距离地面数十公分的地方,越过(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窗户,注视着飞艇离去的方向。

  「不要紧的,穗波小姐也一起去了。」

  相对的,猫屋敷则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悠哉地哄着猫咪。

  「可是,(协会)不就是我在七月时遇到的那个人,他所属的地方吗?」

  「影崎先生吗?」

  猫屋敷以一副为难的表情露出苦笑。

  「如果是那个人,他应该不会搭乘飞艇的。因为他不隶属于特定的分部。应该说,他在(协会)里也算是很特别的类型吧!」

  「是这样吗?」

  听到这些话,少女仿佛总算安心似的轻抚胸口。

  (唉,一开始就碰到影崎,她会担心也是没办法的。)

  左手继续搔着玄武与白虎的喉咙,右手则写着今晚要截稿的超自然杂志稿子,猫妖阴阳师回头望着新人社员。

  那头人如其名、富含光泽的黑发上,配着简单的红色发夹。

  一双会让人联想到小猫的大眼睛。

  越过窗子映入的阳光,漂亮地穿透了少女的灵体——

  黑羽真奈美。

  她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医院里的少女。

  真正的幽灵是一般灵能者无法察觉的.除了魔法师以外的人都看不到这名少女,也无法与她交谈——谁也不会回头望着她,少女一直一个人消磨着光阴。

  所以,她懂得何谓孤独。

  她曾亲身体验过,明白孤单一人是多么难受、多么沉重的事情。

  考虑到这一点,这名少女会担心身为她第一个朋友的树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其他的可能性让猫屋敷窃笑。

  (看来,我们的社长也很辛苦啊~)

  这时——

  「猫、猫屋敷先生!」

  玄关传来稚嫩的惨叫声。

  「咦?美贯?」

  「猫、猫、猫猫屋敷先生-!」

  带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身穿巫女服的美贯从正面冲了过来。她的头猛烈撞上猫屋敷披着外褂的腹部,让他发出「唔啊-」的呻吟。

  「怎、怎么了——?」

  当猫屋敷瞪大眼睛正要发问时——他屏住了呼吸。缠在他身边的猫咪们也同时吃了一惊,竖起猫毛。

  「」

  猫屋敷摸摸美贯的头,把她藏在自己背后,站了起来。

  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中,一个不祥的身影突然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敞开的玄关浮现。

  「影崎先生。」

  「你们好,自从藏名神社那件事之后就没见过各位了。」

  如同范本一般,影崎做了一个刚好六十度的鞠躬。

  即使影崎这么做,从他的动作里也看不出任何一点属于他的特色。

  他的相貌看来,年纪从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后半都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着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眼睛的大小也好、眉毛的粗细也好、鼻梁的高低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太过平均,反倒给人一种端正的印象。

  简直就像是把一切特征都加以剥除般——那是近乎恶魔的异样风貌。

  「有何贵干呢?如果你要找社长的话,他已经前往(协会)了.」

  猫屋敷摇摇头后发问。

  即使面对他冰冷的目光,影崎那仅限于表面的笑容也没有崩溃。

  这个平凡到近乎异常的男人,在业界之间还有另一个称呼——

  制裁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恊会)的审判者。

  人称——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此时。

  「我知道。而且,我今天不是以(协会)成员的身分过来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影崎停顿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其实是,昨天有人对(阿斯特拉尔)的继承提出了异议——说伊庭树的条件不足以担任(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啊?」

  瞬间——他们两人一起转向影崎。

  [这是怎么回事!」

  发出呐喊的人,是现在还躲在猫屋敷背后发抖的美贯。

  尽管她还紧抓着猫屋敷的外褂下摆不放、尽管她的手都僵住了,美贯依然拚命掂起脚尖逼问影崎。

  「什么叫做社长哥哥不是社长!不可能的!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这不是葛城的公主吗?」

  影崎歪起嘴唇。光看表情的话他明明在笑,但那眼眸中依然没有浮现丝毫的感情。

  [请让我申辩一下,(协会)只是接受了这个申诉而已,还没做出结论啊。」

  「这个申诉是由哪一位提出来的?」

  猫屋敷问道。

  影崎没卖关子,回答了他的问题。

  「名为特罗迪的链金术师。」

  面对浑身猫咪、僵在那里的阴阳师,影崎轻声笑着。

  「没错,就是那个人喔。那个与伊庭司最亲近——对伊庭司最为着迷的人。不,到了他那种地步应该叫作执拗或执着。不,还是叫盲目信仰或狂热崇拜比较正确吧。魔法师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的信念而殉身,但是只要伊庭司叫他去死,那个人不用一秒就会贯穿自己的咽喉吧?」

  明明说着演戏般的台词,影崎的语气里却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他的话里却有一种任谁都不得不倾耳聆听的黏着吸引力。

  「——请、请等一下!我从刚刚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了。伊庭司先生就是树的父亲吧?幢憬他父亲的人,到底是指谁?」

  黑羽从猫屋敷头上探出身子。她滴溜溜的眼睛汇起目光,从飘浮的高度看过去。

  影崎点点头说:

  「因为你才刚刚加入(阿斯特拉尔),所以不知道吧?」

  然后他又如此说道:

  「尤戴克斯.特罗迪——是(阿斯特拉尔)的创社成员,也是前任董事。简单的说,就是你的前任上司。」

  3

  「爸爸的左右手?」

  树茫然地开口。

  (协会)的秘书缓缓地点头,手指滑向银色的公事包.

  「是的,在(阿斯特拉尔)成立时,尤戴克斯.特罗迪先生继伊庭司先生之后成为公司董事,获得两成的经营权。虽然最近我们都联络不上他,但是在上个星期,他透过这位拉碧丝小姐提出异议申诉。因此按照目前的状况,我们无法把这个公事包的内容物交给你。」

  「!」

  树与穗波——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名叫拉碧丝的少女身上。

  这个天真无邪、身穿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少女,大概只比美贯大个几岁吧?她依然握着树的手,一副感到很不可恩议地歪着头。

  穗波再度把目光从这名少女调回(协会)秘书身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沉静地重问一次。

  她的话语绝对没有逾越分寸。

  但是,语句中却像是有火焰喷出一般。

  那是苍蓝摇曳的激烈火焰。这个年轻女巫的瞳眸,正严厉地盯着(协会)的秘书。

  [这个道理我明白。既然他拥有一部份经营权,那的确能提出异议,可是应该不至于握有决定权吧?而且,当前任社长——伊庭司的经营权悬而未决时,说要以血缘为优先决定继任者的人,不就是(协会)吗?」

  「穗、穗波?」

  树连忙想制止她,但穗波断然地挥手。

  「社长安静的听着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许这种事。」

  (因为,这样实在太瞧不起小树了。)

  她咬住艳红的嘴唇。

  穗波那副模样让秘书有点退缩,小声地回答道:

  「因为(协会)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那么,你就说说那个尤戴克斯吧,他对于见都没见过的社长有什么抱怨?连这个都不告诉我们,只说他不符合社长的资格是什么意思!」

  穗波白皙的手拍向紫坛木桌面。公事包与放在桌上的茶具组都跟着大幅摇晃,差点翻倒。

  沉默暂时支配了吊舱——

  「树。」

  某人突然紧紧拉住树的袖子。

  「咦,拉碧丝?」

  「拉碧丝带了哥哥的口信。」

  「咦,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好了。」

  少女闭上眼睛。

  一切的表情,都从她原本就感情稀薄的脸庞上消失了。那变化几乎令人屏息——她简直就像变成了人偶,光滑的肌肤变得透明,整个人就这样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拉碧丝?」

  就在下一秒——

  「你们听得见吗?」

  她那无邪的唇瓣问,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男声。

  「什」

  「嗯,时间正好,光是让事物正确而精密地流动就有其价值所在.再加上又是魔法师之间的时间,就算是一秒也胜过黄金的苹果啊。」

  「难道你将人类当成使魔?」

  穗波带着毛骨悚然的表情开口。

  于是,拉碧丝的双眸蕴含着他人的威严睁开,愉快地仰望着树与穗波。

  「初次见面——姑且这么说吧。我是尤戴克斯.特罗迪。你们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和穗波.高濑.安布勒吧!」

  树愕然地屏住呼吸压住眼罩。

  一股灼烧般的痛楚,正从右眼深处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

  这种疼痛正是视觉化后的咒力。一条连线从少女——拉碧丝的身体延伸出去,连向远方。

  庞大的咒力通过连线流向这里,让树的右眼发出惨叫.

  (这个人是)

  「昨天,拉碧丝好像受你照顾了。」

  男声突然提到这个。

  「啊、啊、啊」

  「怎么了?我只是以哥哥的身分向你道谢,不必那么拘束。」

  听到拉碧丝的身体对自己说出这种话,这让树有种奇怪的感受,但他也只能点点头。

  「是、是的」

  树闭上嘴巴。

  哥哥,尤戴克斯这么说了.

  如此说来,这个男人就是对自己的妹妹牵系了连线。

  连树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使魔。

  对女巫来说就是黑猫,对阴阳师而言就是式神——又或者是像安缇莉西亚操纵的「七十二魔神」那样。

  这代表尤戴克斯与拉碧丝之间,签下了那样的契约。

  ()

  树不禁咽了口口水。

  就算魔法师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神经、就算魔法师身上丝毫没有正常的存在——这也是极为异样、异质的兄妹关系。

  「嗯。」

  身为拉碧丝的尤戴克斯发出轻笑。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拉碧丝的记忆中读取了。现在的话题正谈到我对(阿斯特拉尔)后继者提出异议这里吧?」

  男人的声音让穗波产生反应。

  「没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能把伊庭司[延续下去』的人。」

  男声极为理所当然地说道。

  「延续下去?」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魔法师就是为了让起源的异形不断[延续下去』而存在的生物。」

  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那里,回答树的疑问。

  「所谓的魔法师,说到底就是血统的累积。这与个人的意志无关,努力或才能也远远不及,魔法师只是为了让血统尽可能接近魔而诞生,并为此而竞争的纯种。只要有一个齿轮偏离就不再是人类,魔法师的存在就位于[这边』与『那边』的境界线之上。」

  宛如咒语般的言语,带着韵律在吊舱中流动.

  那双属于少女的——现在化为尤戴克斯的红色眼瞳,映出树胆怯的脸以及银色的公事包。

  那对眼眸突然微笑了.

  「原本(阿斯特拉尔)的确应该由你来继承。魔法师既然是血统的累积,那就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但是,你想继承吗?」

  「——!」

  那人提出问题。

  拉碧丝尤戴克斯一针见血的问题,倏然贯穿树的心脏.

  「我知道你成为社长的经过。尽管还不全面,但我也很清楚你这几个月以来率领(阿斯持拉尔)的事实。在这个前提下,我想问你:纯粹的异常、纯血的异端、纯白的疯狂——你想把你所见到的,所谓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延续下去]吗?」

  成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继承父亲——伊庭司之后「延续下去」吗?

  你背负得起社员们身为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吗?

  直到此刻为止,没有任何人问过他这些问题。这也是伊庭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右眼与胸口,身体内侧开始隐隐作痛。

  「我」

  「社长。」

  穗波从旁插口.

  「太卑鄙了吧,尤戴克斯。你知道我们公司的社长是外行人,打算对他施加言灵吗?」

  「我没有那种技术,刚刚那只是单纯的发问而已。这是真的。我只是想,如果伊庭树『不想延续下去]那我可以代替他承担这个任务。」

  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沙发上悠然地说。

  「承担?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让你来承担。」

  「不过,你们需要有人担起(阿斯特拉尔)吧?」

  拉碧丝=尤戴克斯以通晓一切的声音说着:

  「如果没有继承者,(协会)就会立刻将(阿斯特拉尔)排除在登录之外吧?这样一来——至少,葛城美贯与猫屋敷莲就必须回到原来的魔法集团。所以,你们才会拚了命也要让伊庭树当上社长,不是吗?」

  「你想说你已经看透了我们的内情吗?没有血缘相系的你要怎么『延续』(阿斯特拉尔)?」

  「该作决定的人是伊庭树本人。至于我,只是想用最好的形式来处理(阿斯特拉尔)的内部问题罢了。说到血统的问题,在我与伊庭司身上是不成问题的——我一直把时间耗费在克服这一点上。」

  他用拉碧丝的脸庞,以贤者的声音如此断言。

  就连穗波都因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压力而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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