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十七

  古之息龙洲还有件至今尝未外传的秘事儿,涉及他们的祖先罹难人的。却道是那兄弟俩于小洲上初得落定后,忽一日于茫茫芦林里,却遇见了一个头顶芦叶帽、脚踏茅草鞋的‘毛人’。兄弟惊疑之际,正欲转身逃去,哪知那‘毛人’却微一点头,神迹似的就转过身来。

  “运数所归,求无至也,何而匿藏?”

  言语之间,不见影动,‘毛人’却明白到兄弟面前了。

  兄弟俩看是得遇仙人了,不敢仰视,也不敢贸然回一言,竟扑通扑通都跪至‘毛人’面前,老半晌才颤颤道:“请仙人恕我兄弟适才冒犯之罪。”

  或许听了这‘仙人’二字,‘毛人’竟长吁一口,片时才道:“你们没罪。――就随我来吧。”

  兄弟这一刻岂敢违拗,也不知怎的就行到了一个小沙丘下。“二位请稍候一刻。”随着语音,兄弟抬头看见了一个偌大的锥形芦棚。这时‘毛人’已挪去那道虚掩着的扇形小篾门:“请进!”

  二人一时不辨祸福,又不敢去细想,只得随‘毛人’躬身入棚里来。瞧一瞧,见里面除一付积芦秆而成单铺,和一樽半人高低的抹金神像,其他则别无长物了。只是那樽神像他兄弟倒还能识得的,却是那太上老君的尊身。

  莫非------这兄弟正暗自揣摩呢,‘毛人’却上前一步,又揭开芦草床垫,摸索出一土黄色泽的破纸片儿。兄弟很快就在想了:异常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果不出其所料,那‘毛人’竟自对向神像默祷有小半晌,又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礼毕,即回头对住了他兄弟俩:“想你兄弟眼下已识得了,我是何样的人,何样的人------”

  他声音颤颤地,还慢慢变得低沉而低沉,但也很快道出他的真迹了。

  原来,他果然是个道教中人,还是个自幼即入道门的老道人。据他而言,他所以会远离道堂、孤居荒洲,初始是因这若干年前,他因学道少无诚意而获罪于神明,他被罚闭居于这小洲思过十年。十年,惨淡无垠的河砂,冷森森的芦林,滚滚而去的江水;看不见一斑人迹,望不到半缕尘烟。而那时日的他,却才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也试图逃离过,可却发见,这神明(道长)的眼目又无所不在。待五年之后,他觉着实在熬不住,就试图一死了之。他撞进了浑黄湍急的江水,一步、两步,可就在这时刻里,他突然顿生感悟,这就是那神秘道长的良苦之用心;因为若将他的个人经历、现时所在的环境和眼下的‘死’融合于一块,就恰好构制成意蕴极为深刻的字符图一幅------似此又过了三年,当他就以芦汁做墨,在仅存的一白内衫上倾心绘制出那付字图后,即着人送回远山处的道观了。如此未出几日,道长就有齐齐领了道观众生而来。这道长此来,却是来恭贺他终得悟透了已遗留无数年月的道界一迷,也一并迎他回观传位的。其时的他,早见得是满身满脸的白毛了,连同这头面上的胡须和睫毛。但面对着道长的这番盛情厚意,他却又婉言谢绝了。因是此刻他已有感觉,感觉自己已接近了一种更伟大更神妙的真谛,而只待一步步去阐发去理解的了。

  他这一回住下来,就不再是八年,而竟是十八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这是,”他双手紧捧那纸片儿最后不无悲哀道:“这即是我近五十年心血所集,也只待最后一悟的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大现已到――罢了,就只管拜托二位的了,也是二位不薄的缘分!你等可好生记住着了:凡此以下,凡瞅以下,谁若能悟透此偈了,谁就能修成现世圣人的!

  这毛道人说罢便捧过片儿黄纸递予他兄弟,竟自沿着砂丘脚地下到河滩,再行一截,就漂浮于江水之上流远了。

  之后兄弟去瞅那纸片儿时,只见那上面隐隐写得是:天下白云,云下碧芦,芦下青砂,砂下------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自然,这前面所言不外传,也仅是对待于这段偈语而已。

  相对于这一期的风传奇闻,这息龙洲历代之长老辈们也是各有说辞看法的,那自然是信者有,不信者亦有。而更多的人还持有另一种认识观念来,却极少肯露露嘴的,即以为那老道人原本就是那愚士痴人一个,还该加一个虚妄着魔了。

  而耐人寻味的是,耐人寻味的是,尽管这历代之尊长早已入木三分地瞅到了这一步,却仍是不辨不疑地视那数偈语而为至宝,且始终恪守着“不外传”的遗训------就想想了,想想了,这却不会就是那一种的‘世事本无常,而宁可去信其真、信其有’呢吧,而或者,或者------这一下怕是扯得远些了,咱还回说银杏来。

  当日她于回程途中,又独个拐去了秦妍枝姨娘家一趟,说了些话,待回来洲间时天已墨黑一般了。可她这马不停蹄,又叫出哥金贵,吩咐给王凡送过去封信,自个则去寻几姐妹拉话去了。

  却说这边王凡既接了信件,一时心里却很疑惑的。因金贵进屋就有明说了,这信却是他妹所要托交的。瞧这银杏她今儿却是怎么了,有哪样的话还不能就对面说说,还用动纸动笔动人转交的吗?却因乃是她哥面前呢,他也未加避讳的,叩叩信封口儿就伸手去掏,却没想竟掏出红红的一页来;他一时就有些傻眼了,连忙往回塞。却瞧瞧金贵,见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金贵人特老实,银杏说了不要让他看,他果真没瞅看。

  挨金贵告辞回走后,王凡才又去揭开了那信封来。抖一抖,见里面除了两张大红的特别证书,还夹有便条一张。

  王凡瞅一瞅,见那上面道:

  “二日后,消息传开,你早作对应之策。”

  王凡见得,立时就有些心潮涌动、热血沸腾的了------说这一段的,他这儿又几曾有哪一刻,就摆脱得与此相关的种种心事呢。且是,这几日他总有意把自己整时间都安排得满满,或去干些活儿来,或看书,或参与旁人聊话的;他想藉此来抑制下那些烦恼心事的阵阵来袭。只可叹了这些个细心事儿,却都是打从个人心底之心底所生发而出,岂是他一时所欲抑止即可消弭的呢,正所谓前人所述,那却是“才下眉头,却又上心头”的了。

  ――秦妍枝,这个他与之青梅竹马、又令他爱莫致深的女孩子,却终是因命运不济,竟与他人落成一荒诞之约;为之她深陷于极度的无奈和悲哀之境地,他也痛苦至甚,至无以复加,只欲去寻得那无形宝剑,斩断情丝。却不期这秦妍枝又绝地怒起,其完全是缘自于自身一种本能的挣扎了,还是有考虑、有准备的对自身命运的反击?抑或,就仅仅想去挨些日子的?一道婚约一张网,隔断前岁后世人!此刻此境之下,他纵有舍己相帮之心,却又总觉是伸手不可、投足不能的。

  现时,现时可叹有这热心快肠洪银杏,有这洪银杏枉自揣摩、枉自主张,竟给他们送来个其烫莫比的滚山芋。就瞧了,要吃、一时肯定是不可能吃下的,想扔、恐怕又扔扔不去的。银杏呀银杏,瞧你这热忱能点着了湿柴禾,胆识强似好男儿,可你就有想过吗,就有想过吗,你这是要将我们推上绝顶去冒险,将我们置之死地去求生。而且,而且你都有明白考虑过我们、特别是秦妍枝的意愿意向吗,你还要限定这一、二日的呢,你呀你可真是------就见有耗儿过来。他却是一时仓忙过后,来一探消息的。。

  对待于耗儿人面上,他可没如何的好气的:“瞧你俩做的好事!我可告诉你了,你挑头做下的,你就得负责到底的。”

  “这个你放心。我们有胆做得了,就有量去担待。”耗儿这让对方一激嗔,竟也对上了。

  “有胆担?你们担待得了吗?我且先问问你,你俩动作前,都有跟妍枝透透风儿吗?”

  “确没有。可返程时,于第一时间就告诉她了。”

  “返程第一时间?那还能顶个甚用?我更要问问了,你俩都确信,你们这样就帮上她了吗,也包括于我?待换句话说,你们真能理解这一段妍枝都在想些什么吗?”

  “先时没管这许多,现想想也自觉有不妥的,这不跟你致意来了吗?”

  “倘若致致‘意’就可解决问题了,我倒乐得去接受了。可现在来说这些,根本就无点儿意义的。”

  “那依你之见,现实之下,大家都该去做些什么,又如何去做呢?”

  耗儿一时象个做下错事儿的娃娃,而王凡闻说也犹豫了。是呢,大错已铸成,该如何去补救呢?

  “你倒说说看,你们下午一刻去见妍枝时,她都作甚反应呀?”

  “下午?当时是银杏一个过去的。不过我已有问过她了,说当时她去见妍枝时,一开始大家还都有说有笑的,及等银杏把实信禀过了,她就说一句‘谢谢大家好意’,就借故谢客了。我也是听银杏说得情形,才开始觉出我们一时的糊涂和急躁了------”

  “看来,看来我内心的担忧也并不是无根和多余的------”

  “此话怎讲呢?”

  这边就忖量片刻道:“瞧这一段里,大家几乎都在默默期待着,期待着秦妍枝能够打消诸多顾虑,勇敢去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路,可大家也应该能知道,这需要太大决心和勇气的。因是,因是,个人的人生幸福和个人对道德的义务等,于这二者之间的抉择,非身陷其境,就觉不出其间莫名的艰难和痛楚的,而妍枝她,此一刻就深陷这样的煎熬之中!”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我等的‘好意’,可能非但帮不上她,还可能陷她于困顿和尴尬之地的,是这样吗?”

  “这话一点不虚的。她的脾性你也不是不知,那却是总拿诚信作性命、看人格比天高的一个人,一个姑娘。这一回要不是他洪家弄出个大花轿极大地刺激到他,她定不会就闹出这些事来的。所以,所以,现实之下,就算这有心人能做的,就是静静去等,待得机了,再及时去作作疏导什么,却断无劫道易境即可平复其心之机之理的。”

  “既是有理如此,有理如此,”耗儿沉默片刻道:“你怎么不早一刻言于我等呢,让做成这等始料不及事。不过现事现议,这证书才刚携回来了,你不会就叫了我们明日里,就又将着它去‘注销’了来吧?”

  王凡却道:“这样也不妥的。如此岂不更要伤害到秦妍枝了?因这事已有牵扯于我了,稍一动风,就会被认为是我的观点,要那样了,岂不更于事无补的了。”待一刻他又道:“这事就先行摁几天,看看再说吧。”

  “就依你想的吧。”

  说便说了。这苦恼半夜,至二日早刚起洗漱罢想些事情,却听见屋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跟着就见洪仁轩威武神将似的出现在了庭前门洞里。

  王凡谅知事情不妙。“轩伯,这一大早的,都有啥事吗?”他试探着问。

  “还问问你自个吧。”他犀利的目光紧*住王凡:“你倒说说了,你都去与这秦妍枝做什么了?”

  王凡就愣怔一下:“我们,我们登记结婚了。”

  “都甚时候的事呀?”

  “就在昨天,昨天。”

  “好,这很好呀!”

  “轩伯!”

  “你小子的!竟也没想呢,你满嘴道德礼义的背后,竟也是恣肆跋扈而如此的。”他嘴角冷冷一笑:“怕是你已全然忘记了,这人世之上还有这‘报应’二字的!”

  王凡只得怔怔地瞅住对方。

  “你寻时不是挺能察情观事儿的吗?就实话告你吧,这要不是我早一步得到消息了,怕是你这大门里外,早就闹成火海一片的了。”

  王凡一时还真就给唬了个不轻,“这、这都是咋一回事儿呢?”他唯以茫眼相询。

  “看你还真惶惑着呢!要不要过去瞅瞅呀。告你吧,运来娃子那里,现正用三、四个人顶着呢。他可是发下疯话了,说就今儿里,若不得你死,就是他亡。你还别不信真了,这娃子一旦要持横发狠了,就没有做不出的事儿的。”

  “就尽快设个法儿吧,赶快的。”他最后又抛出一句,匆匆来又匆匆走去了。

  跟着又见有耗儿过来:“又要来说说对不起了!”

  王凡就狠狠道:“我就知道,又是你俩坏事儿了。咱昨儿不是说得好好吗,这事儿摁几天再说,摁几天再说。你们咋就要来处处生事儿呢?”

  “不是,不是这样。”耗儿连忙解释道,“昨儿晚回去,我又有与银杏几个计较过的,我们就觉得吧,既是这事儿已铁定了不可回转,既是免不了要过众口这一关,那,迟一日还不如这早一日,也省得大家伙时时搁心里堵得慌呢。该来的总要来,要发生的也挡不住。只没想还有我这运来老兄呢,哎,就别提他的了。这一段来,我有事无事的,也总爱寻他叨咕叨咕的,就觉着他自那日事之后吧,也学得懂事明理得很多很多的了。却不想就这一回刺激的,就老脾味就都犯上了,还大不如从前的了;哎,都是我害了你呢。可到这我也是无计可施了,我看,你还是先想法避避的吧。”

  “避避去?你让我避哪里去?”

  “他就是个莽葫芦,只要能避开他,不要在他眼前晃动就成;不过为万全计,为万全计,你可以选择外出打工、啥啥的去来。这妍枝不是已有说好了欲外出打工的吗,这样,你们也好相互商量的了。”

  “都这样了,也亏你还能想象得出的------”

  这时小芹自外悄步而进,又瞥瞥她哥来。她这是要告诉哥,耗儿适才所说都是真的,,一时之间,他们怕是难寻别的好办法了。

  王凡就不由苦笑道:“这下都满意了吧。瞧瞧,待去怨怨你们吧,大家确又都为我好、为我俩好,我于情不该,于心不忍。可都瞧实了,这好好的一个王凡,好好的一个我,就硬是让你们这等的好心好意,给生生整的是稀里糊涂、都身不由己的了。罢了、罢了、罢了,罢了呀!”

  耗儿就犹豫道:“这少无意义的话,我也盖不去说了。我说你一时也不用这么怨怨艾艾、耿耿于怀的吧。想想了,就将着你个人那里的那一分胆识和魄力的,就走到哪里了,也能挣下一片天,一片归属于你自己的天空的,又何必非息龙洲不可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说不准,你果能走出去了,日后还能铸成你的大造就呢。再者、再者,你不是老说说来,说你一心就在为着妍枝能好过一些的吗;你想想没有,其实大家所以要这么做,更多的也都是为了秦妍枝好。大家是不忍见,是不忍见,多好多可怜的女娃儿一个,却就能任由了她,一辈子就生活在一种遗憾和痛苦里。――你也不用去置辩的了,也不管能否帮上点儿忙,大家都心在这儿了。”

  寥寥数语,显示的却是多热忱、多坦荡的一付胸怀呀,王凡一时纵有百般理由,百般不愿,就凭这一番话,也足以令他无言以对、瞠目结舌的了。“罢了,罢了。你说是啥就啥吧。我也服了你们了,再不随你们也不成的了。”

  这时小芹早帮他哥收拾得一些衣物出来,却都汇于一手提包里:“说走就赶紧的吧,有啥话儿的,我们一路上说好了。”

  就见耗儿上来扯住王凡,大家一行就择道望北渡头而去。却远远就有瞅见,瞅见这洪姑娘洪银杏她轻装散发、仪影飘飘,已待之于渡口岸头多时了。小芹就连忙趋步上前,说些女儿家话。银杏却款步至王凡前二步之地。

  “看是已拐过弯儿了,对吧?!那于这里,我就要预先祝福于你们了!”她含笑道。

  王凡道:“我就于这谢过大家了。”

  “只不要勉强了你们就好,我就高兴了。”银杏就递一纸条儿予王凡:“噢,这是我爹让转交予你的,却是我在省城一表舅家的住址牌号。我爹是忖度呢,若你们此去一时无定着了,可以寻他去,他会热情帮你们的。”

  王凡就接便条于手:“谢谢,请代我谢过你爹来!”

  这时候,有见对岸的小渡船已慢慢摇过来了,也及时就惊走了浅水边的几只小水鸭。

  大家一时就都有些依依揪揪的了。虽然、虽然这眼前也并非是什么激情时刻、或生离死别的,可人各心里面的那一种难分难舍的离别之情,一时也藏而不能,纷洒一地,交相感而愈浓。

  耗儿却终于忍一把劲,一把将王凡推上了船头,也立时推开了小船。

  就见小渡船左右晃一晃,就缓缓而驶离了河岸,大家两边相望,唯以招手别过。竟不想王凡独一个孤立船头,一时是满脸迷惑、多有沮丧。小渡船也慢慢越摇越远的了,他这里望望固不肯回的耗儿几位,又瞅瞅渐去渐远的龙样小洲,突然而然地,就觉心下生出一阵剧痛,一种痛彻心扉,触及于灵魂的阵痛――

  我立誓,定当努力向大众和社会证实自己的的人格和存在的价值所在;我立誓------

  就这么匆匆别过了吗,自己曾为之久久而呕心沥血的新农合型农耕模式?还有种种的誓愿和理想?

  一切就待重新来过?又谈何容易!而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重新’呢?

  自己却还有重来一次的可能和机会吗,在这偏僻的息龙洲,或是那远遥陌生的异地他乡,还能有这样的机会的吗------只一刻谁也没瞥见得,就这同时刻间,这同时刻间,就是在他等的身后,在那棵临江独处的古柳的斜影下,见一阔脸老者竟自望空长吁一口,而整身子骨又随之轻舒地抖一抖,就似有紧压心头已久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摧毁飞散,片片入地。

  “去吧,远远的去吧,”他心下暗自发笑道;“逆众而行者,天必惩之,恣意妄为者,终自毁之------”

  (上篇完)<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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