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三节】

  旧情,他们之间有吗?

  若是有一点点旧情,他就不会出尔反尔,灭了云家的满门。

  若是有一点点旧情,他就不会四个月冷落她,在琉璃屋里悠闲自在。

  她不用看就知道,皇帝在琉璃屋里做什么,他在听戏,她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却在听戏!

  或许,那根本就不算听戏。

  没有戏班子,因为琉璃屋不许任何人接近,皇帝总是独自坐在偌大的屋子中央,微弱的烛光打在皮影上,昏黄的是幕,漆黑的是影,两个小人儿单薄的剪影靠得很近,着莫名其妙的话,戏是他写的,观众和戏子都只有他自己。

  那样的落寞伤情,就像他的眼睛,狭长的凤眸斜飞入鬓,本是最动人的一抹春色,却总让人觉得蒙了一层水雾。

  那时候她总在想,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有了这天下和让人钦羡的无尽财富,还有什么让他如此忧伤?

  当一个男人整整十年,都自己演戏自己听,从小男孩演着演着就长大了,还在演,他望着重叠的光影神色恍惚的时候,应该是在想念一个人吧。

  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她不知道是谁,但绝不会是她。

  呵,他根本就不爱她,她再傻也能知道了,她是几时知道的?

  她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个闷闷的黄昏,天空像一块一拧就滴水的布,他静静地在案前批阅奏折。

  一阵疾风吹来,案上的奏折哗哗地翻出脆生生的轻响。

  她忙不迭伸手就去按,长长的衣袖带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顺着指尖绵绵而下,她的手指生疼,也忘了规矩就惊慌地问他:“烫着没?”

  他忽然将她扯入怀中,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上来。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脸有多红,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浸入热水里,冒着蟹眼小泡。

  毕竟她入宫半年,他连手都没摸她一下,本以为他是发现了那件事,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甚至还想过若是被他发现,她就以死谢罪。

  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那样用力地吻,像是要将她全身的空气都抽干了似的,他的唇很薄很软,却冷得和冰一样。

  她生涩地回应着他,第一次尝到了幸福的甜,小鹿一样惊慌地转着眸,想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想腕子上带着铃兰花纹齿的镯子扯到了他的发丝。

  他被扯痛闷哼一声,似乎回复了神智,猛然推开她:“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不是她?

  她不明白,手指绞着衣襟,纯白的月光缎绣着嫣红的梅,看起来热闹非凡,触手却全是冰冷,冷得彻骨。眼泪在眼眶里迅速聚集,啪嗒啪嗒就滚下来,他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什么也没就离开。

  光晕透过琉璃纱灯,是一种极清冷的雪白,他的背影也恍恍惚惚的,她只记得他推开她那一瞬间的眼神,非常哀伤,若有所思。

  和她脑海中他独自在琉璃屋里,夕阳勾勒出他的恍惚又寂寞的轮廓依稀重叠。

  原来,他爱的不是她。

  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

  只是为了用这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来放松云家的警惕,再满门抄斩,稳定他的皇权吗?

  云水心忽然觉得整颗心连同五脏六腑都被掏得空空的,连这一具躯壳,一触就要灰飞烟灭。

  她不知道跪了多久,血色的大太阳似乎就要生生地坠落,热气灼灼地往身上扑,薄纱被汗濡湿贴在身上,黏黏腻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在沸水里的蚕蛹,不论是被裹着还是被烫得,都快透不过气。

  干裂的唇带着血丝,动了动,终于喊出声:“北辰沧耀!”

  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强烈的狠意似从每一个毛孔迸发出去,以至于她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不是埋怨不是质问,只是喊了他的名字,那么绝望。

  云水心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宫,风像一双热哄哄的手扼住她的脖子,天旋地转,不知怎的,她人已恍恍惚惚站上了城楼。

  她只记得登上去的时候浑身无力,脚步怎么落的都没知觉,膝盖早就跪得磨破皮,左肘也流着血。

  黄昏时分,落日将天边的云霞染得鲜红刺眼,就像她唇上带着血丝的胭脂。

  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

  那时候她五岁,他大约六岁。

  她第一次进宫,只知道是宫里举行宴会,云家是凌天国的望族也在受邀范围内。

  丝竹声声,外邦绝美的舞姬在献掌上舞,孩子们都挤在殿门口探着小脑袋往里瞧,后来听父亲那舞姬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先皇和她共舞的时候,两个人就像蝴蝶一样,一舞惊天下。

  可惜当时她没有看到,男孩子们力气大,她根本挤不进去,哥哥们也从不带她玩,嫌她爱哭鼻子是跟屁虫,她谁也不认识,只好孤零零一个人转悠。

  水榭里冷清清没有人,漆盘里的蜜饯裹着一层白霜,椭圆的金丝蜜枣像在冰晶晶的雪地里滚了一圈,她馋猫一样舔舔唇,伸手去拿,拈在指尖瞧了好久,扁了扁嘴又放回去,只是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指尖残沾的白色糖霜,心就渗出蜜来。

  “你想吃?”一个脆脆的童音在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慌忙将手背在身后,碰翻了一旁的果盘,又红又圆的苹果咕噜噜滚在地上。

  两个人都要去捡,一低头就碰到了脑袋,闷闷地一声响。

  他揉揉脑门,拈起桌上的龙眼,把果子剥得水淋淋的,塞进嘴里,薄薄的嘴唇就像挂了露珠的冰薄荷,他漫不经心地:“你也吃一颗,很甜。”

  她摇摇头,那时候她正在换牙,奶娘吩咐过不许吃甜的,果子蜜饯都不许。

  “你真的不想吃?”他挑一挑眉,狭长的凤眸像坠入朵朵桃花,晃得她眼花。

  她点点头:“不想。”

  他手伸过来就将一颗剥好的龙眼喂到她嘴里去,塞得她小嘴儿鼓起圆圆的一个小包。

  好甜,真的好甜,从来没有这么甜。

  她咧唇一笑,露出中间豁了一颗的一排糯米小牙。

  “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他笑了笑转身就走,长长的衣袖被风吹起,就像蝴蝶的大翅膀。

  她咬着指头,发出的声音又娇小又含糊:“你叫什么名字?”

  “就不告诉你。”

  “我跟你换。”她从腰间取过一个绣花的小囊,从里面掏了很久,一个两个……将所有的果子掏出来,这些果子她私藏了很久都舍不得吃,想了想,终于全部捧到他面前,“我用我所有的果果,换你一个名字。”

  ……

  十年前她用她所有的果子换他一个名字,就像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去等待,用她所有的美好,换他一句“我爱你”,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

  云水心仰着脸,望着天边的一片血红仿佛出了神,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耳上一对红翡翠滴珠坠子,簌簌的打在衣襟上。

  远处的有只红色的纸鸢,在空中飘飘摇摇,忽然就断了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哀莫大于心不死。

  她不甘心。

  她爱了他十年,为什么却像一只纸鸢,线是攥在他手上,可陪伴她的只有冷冷的风,如今失去了价值,线就能断就断。

  她低下头,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柔软得似要浮起来,高楼下是血红的海洋,亲人的血,她的血,一浪一浪地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吞噬,她明明想要往后退,可脚步却不受控制一点点向前移。

  自从她进宫,寝宫里的大鼎就焚着一种独特的熏香,不知名,但特别香,香得让人迷迷糊糊,就像站在云端的幸福,通常站在云端的人,跌下来都会特别惨。

  想想看,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身体便越来越差,总是出现幻觉了吧。

  云水心干笑了两声,北辰沧耀,通奸也是你策划好的吧,你好狠,早就计划好要我们云家所有人的命,一个不留。

  不甘心。

  她真的好不甘心。

  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眼睛像被这残存的小光芒扎着一样痛,可步子却那么一飘,整个人跌了下去……

  北辰沧耀,若有来生,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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