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止言的伤

  顾漪笙悠悠从漫长的梦中醒来,盯着高高的屋顶房梁发呆。

  好险……

  差点又中了别人的算计。

  周围一片安静,帐幔是紫色的,纱帐旁边垂着串串珠帘——那时用上好的东珠编织结节而成的,珠圆玉润的样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闪着温泛的柔光,从远处细细拉开一点点的窗缝里面吹过来的瑟瑟秋风吹动珠帘发出恍若古筝的雅音。

  月华缎挽好的枕头松松软软,锦绣华织的棉被子暖和的很,屋内花香四溢。

  床前窗后摆上了安神的茉莉花,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绿油油的枝蔓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虽是秋意渐浓,却有着浓浓春之气。

  屋内是暖和的,同时也是令人安心的。

  珠帘外静静放着的琴筝纤尘不染,花树装饰一应俱全,几个守在此处的小丫头静静地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并不敢出声打搅顾漪笙,看来很是知礼。

  顾漪笙继续睡下。

  整个屋子只剩下安心。

  亲自细细把这屋子布置成这样的那人独自一人坐在案前。

  他身着一席红色的寝衣,一双桃花眼眼下浓重的乌青是他昨夜彻夜守候的见证,一支白玉簪子随意地挽起发,用力地执着笔,似乎在极力地的克制着痛苦。

  他一笔一划写下参奏柴府的折子,却依旧是微微颤颤写不好。

  浓重的墨水滴在奏折上化也化不开,他蹙蹙眉毛,有些无奈和烦躁,但依旧没有放下笔,继续写着那奏折。

  “公子,可是旧伤复发了?”

  原摄端着药碗催促傅止言喝药。

  “无妨。”

  傅止言温和地看向原摄,示意他放下药就可以退下了。

  “对了,去看看巧安,问问她三娘子可有什么大碍?再把那瓶玉露玫瑰香药送过去。”

  原摄不满地撇撇嘴,回答一声“是,公子”便离开了。

  公子这是何苦为了一个注定就要攀附权贵、嫁与他人的无情之女遭受这么多的磋磨苦痛呢?

  他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疑惑,全身上下都飘着“不明白”三个大字,但还是依言去做了。

  傅止言的书房依旧如此整洁,背后齐齐整整的书墙别有风格,桌上香炉紫烟袅袅,对面的阔窗正对着一株梅花树。

  他翻过右手来,腕部是浓重的青黑。

  浓重的青黑……

  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火药诡局之后的那个夜晚……

  他策马扬鞭,渴望寻求恰好回京述职的庐王。

  那夜腥风血雨,伤得全是顾家人。

  他的三娘子阿笙,还在等着他。

  快到庐王府的时候,一身的伤痕几乎叫他从马上摔下来,所幸都只是皮外伤,只是有些出血,除却行动变得有些缓慢之外并不如何妨碍他。

  “庐王殿下并不在此处,傅仕人请回吧。”那府上的仆从对他不咸不淡,如他们的主人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辨不出心中所想。

  就在此时,一道尖刻的声音传来——“若说庐王殿下没空倒也并不虚假,只不过殿下金尊玉贵的,没这功夫应付你这自命清高却可怜兮兮、自讨没趣的人。”

  庐王并不会轻易见他——毕竟谁也不想把自己和几乎马上就要听候发落的罪臣扯上关系。

  而这个人,显然就是来落井下石的、与他曾经结过怨的——光禄大夫郭执。

  傅止言当然不会屈服于此人,依旧直挺挺地重复着自己的请求,仿佛身边并没有站着一个光禄大夫叫郭执的。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抬官轿停在他的身边,高贵的云靴将他的腿直直压弯,他一个趄趔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相见庐王殿下?那就先过我这一关。”

  轿子上的人不徐不疾地走下来,薄唇勾起一个危险奸猾的笑容。

  “默之啊默之,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呢?”

  郭执一脚狠狠地向傅止言的后背踢去,在他清白干净的衣衫上留下污浊不堪的脚印。

  傅止言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欺侮。

  “当年你一介草民,只因为那顾家的灾星娘们儿救了一命便飞黄腾达——你确实厉害,才华横溢、机巧灵活,国子监的司业博士们无一不对你赞不绝口……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郭执将自己的脚逐渐挪到傅止言的右手腕处,像是要踩碎一支枯树枝那样使着力气。

  “陈司业、胡博士一死,你就成了这地里的烂泥。虽然仍然受到皇后殿下垂青,然而不是终究没有一官半职,白白当那小丫头的夫子去了吗?”

  他眼神浸满了嘲讽,就好像秋天的霜雹,不将人摧残致死并不愿意罢休。

  “别忘了,两位夫子的死,可与你脱不开干系。”

  郭执猛地使劲,傅止言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而我,因为爹爹的缘故,自然位居人上之位,即便我不是靠着自己的才华上去的,也依旧没什么人敢议论我。而你,即便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怎样?即便你有报国之志又怎样?对于你来说,这一切,不过是做梦罢了。”

  郭执用鞋尖蹭过傅止言的脸,嘲弄道:“真是小白脸啊,怪不得皇后殿下喜欢。”

  傅止言不做反应。

  “真是个懦夫,竟然一句话都不说,怎么,还对救你那个小情人儿抱有幻想么?”

  傅止言只将自己的身躯微微向旁边一挪,说道:“清者自清,不必多言。”

  这郭执却是不肯善罢甘休,拿起马鞭来晃晃,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过往,阴笑着说:“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当年马场上你赢了我,我可是生生受了三鞭呢!”

  记得曾经共在国子监时,这郭执惯常性地喜欢插科打诨,说些没有修养的东西出来,故而傅止言一直不是很喜欢同他交游。

  这郭执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对上趋炎附势,对下恨不得踩到地底。

  那次年少的马场马球赛,郭执抛给傅止言一包碎银子,讥笑道:“给你钱,买身衣裳,别再顺别人家衣裳穿了。不过嘛,作为回报,你得让我赢。”

  傅止言当然是把银子抛了回去,没有答应。

  然而就是那次,这郭执因为技术太差摔下马被傅止言那一队经过的人不小心抽了三鞭,从此他将这份屈辱仇恨都归在傅止言身上,誓要报仇。

  都是过去的事了。

  傅止言没有理他,只继续对着王府大门叩拜,朗声道:“臣下傅止言,恳请庐王殿下召见!”

  “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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