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第二十五节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一节

  八月初八日,凌晨,栎阳。

  长公主没有召见周忠和李玮。刘放传旨,两位大人到驿馆休息,静候圣旨。

  正如事前所料,长安的大臣们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张燕的胁迫,和张燕联手夺取长公主的权柄。

  这不禁让人想起了十四年前的洛阳兵变。当年董卓进京后,太傅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帮助董卓夺职了何太后的权柄,废黜了少帝,重建了皇统,当时的尚书令士孙瑞甚至还借助《春秋》经义为废黜少帝作了一番辩解。

  十四年后,这一幕再次重演,朝堂上的武人和士人再次联手,这是不是意味着长公主命在旦夕,大汉社稷将再次遭受浩劫?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将军了。当年何进被奸阉杀了,太傅袁隗以毫厘之差丧失了北军控制权,结果董卓进京,局势再不可挽救。今天呢?今天张燕同样控制了北军,但侥幸的是,大将军征伐在外,大将军手上还有最强悍的胡族铁骑,大将军还有挽救局势的可能。

  丞相蔡邕病倒了,他强自支撑着身体,继续守护在长公主身边。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但他不愿放弃,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心愿没有完成。他看完周忠和李玮送来的奏章后,沉默了很久。

  朝廷现在要做的事,也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对于社稷的中兴大业来说,当务之急是限制长公主的权柄,最大程度地削减大将军手中的兵权,为小天子顺利主政打下基础。不出意外的话,六年后小天子就要主政,而这六年时间,将是决定大汉命运最关键的六年。此次长安爆发兵变危机的根源,其实就是因为外朝急于削减大将军的兵权,想把大将军对社稷的威胁,对小天子主政的威胁降到最低,然而,事与愿违,大将军走了,北疆武人马上举起了屠刀。

  北疆武人是军功阶层,是朝堂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现在成了阻碍大汉中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这道障碍如果不能妥善处置,不能让他们迅速融进朝堂,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一直试图把军功阶层拒于朝堂之外,但事实证明,这条路走不通,失败了。虽然军功阶层中的很多人都出身于黄巾,但他们现在是大汉的臣子,朝廷要正视他们的功勋,要把他们手里的力量转化为稳定社稷的力量。在如今对抗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在军功阶层要求进入朝廷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的情况下,在他们已经用战刀打开了朝堂大门的情况下,朝廷不管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是投降也好,是因势利导也好,都要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了。

  大将军和军功阶层是一体的,两者之间的利益密不可分,这一点朝廷有清醒的认识。不过朝廷一厢情愿地认为把大将军的问题解决了,军功阶层的问题也就解决了,现在看来这个理解大错特错。大将军是大将军,军功阶层是军功阶层,两者之间的利益虽然密不可分,但的的确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利益群体。大将军不能代表整个军功阶层,大将军的个人利益更不能代替军功阶层的整体利益。

  长公主和朝廷在这一点上完全理解错了,接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制定了错误的策略,以致于引爆了一场危机。

  错误需要人承认,引爆危机的责任需要人承担,自己是丞相,当然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不过,让自己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和朝中部分大臣为这个错误付出巨大代价还是值得的。因为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和大司农李玮等大臣马上意识到了危机爆发的根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修正了朝廷的策略,并拿出了一系列正确的对策。

  让武人入朝,和武人共理朝政,利用武人的力量,重新制衡皇权和相权,并迅速限制长公主的权柄,削减大将军的权力,确保将来小天子能顺利主政,确保中兴大业能继续稳定推进。

  自己要离开朝堂了,活在世上的日子也不远了,在最后的这段岁月里,无论如何也要为社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长公主非常愤怒,她拒绝修改官制,拒绝削减中书监的权力,拒绝实行顾命制。

  “传旨周忠、李玮两位大人,请他们回长安去,我不会召见他们。”

  蔡邕、筱岚、刘放、孙资、黄岳五位大臣都没动。

  长公主气得面孔通红,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怎么?你们也想把我囚禁深宫吗?”

  “殿下,请你冷静一点。”蔡邕劝道。

  “我还不够冷静吗?”长公主尖声叫道,“如果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这大汉的社稷就要毁在他们手上。我不会答应他们,绝不会。你们都退下去,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蔡邕没有走,长公主也没有赶他走。等到筱岚他们都离开后,长公主走到蔡邕身边,象孩子一样贴在蔡邕的背上,搂着蔡邕的脖子,无声哭泣。

  “父皇好狠心,他把我赶出了洛阳,他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社稷交给了我,我该怎么办?”

  “殿下,你还记得先帝的遗诏吗?”蔡邕低声说道,“承担挽救社稷之责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大将军。”

  “大将军……大将军比父皇还狠心,我好恨他……”长公主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叫他暂缓打洛阳,他就把陛下带到了洛阳,威胁我。我削他兵权,他就一走了之,故意逼着他的部下发动兵变。现在他还要杀我,他竟然要杀我……”

  蔡邕长叹。“殿下,你想错了。你看看现在的形势,大将军的处境比你还艰难啊。”

  天子在渭桥遇刺是事实,张燕带着天子避难于北军大营也是事实。但北军出动了吗?张燕发动兵变了吗?没有。张燕到目前为止还是保护天子的功臣,他没有任何违律的事实。

  张燕的手段非常高明,他做出了发动兵变的态势,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了兵变爆发的危机,不得不立即做出应对,于是长安事实上形成了兵变之局。但这时长安其实根本没有兵变,只不过形势上处于一触即发的险境而已。此刻张燕有罪吗?有证明张燕谋逆的证据吗?没有。

  相反,何风拿着大将军的手令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栎阳,保护殿下,确保殿下的安全,这是应对兵变的上上之策,但这时长安有兵变吗?没有。于是,何风这支军队的出动就构成了长安兵变,何风成了长安兵变的罪魁祸首。虽然何风军队的出动,暂时化解了长安一触即发的险境,给朝廷迅速做出应对赢取了时间,但他在北军没有出动的情况下,在长安事实上没有爆发兵变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奔赴栎阳,这本身就是兵变。

  长公主可以承认这道手令的效力,即使长安没有兵变,你也可以说是一次正常调动。但问题是,此刻形势变了,此刻北军有充足的理由出动了,不管你是否承认何风出兵合法,张燕都可以不承认。他都可以出兵,他的兵变变成了平叛,他的功勋更大了。此刻张燕有罪吗?有证明张燕谋逆的证据吗?没有。有罪的是何风,以及给何风手令的大将军。

  何风的军队到了栎阳,朝廷蓦然发现形势不但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危机。朝廷非常被动,为了阻止张燕以平叛的名义出兵,为了防止社稷遭受败亡之祸,他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和张燕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和当年董卓进京,太傅袁隗不得不和董卓坐下来商谈国事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太傅换成了杨彪,而威胁社稷的是张燕而已。

  张燕为什么要发动兵变?原因很简单,大将军放弃了他们,拍拍屁股走路了,不管他们死活了。他们怎么办?军功阶层如何生存?他们要入朝为卿,要参与国政,但这还不能保证他们的生存。

  长安第二次兵变,司徒王允对武人采取了排斥和杀戮的方式,这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要想保证生存就要掌握更大的权柄。但问题又来了。长安第三次兵变,李傕、郭汜之乱,又告诉了他们一个道理,如果武人主掌权柄,完全排斥士人,会败亡得更快。前人失败的教训记忆犹新,历历在目,那么今日军功阶层用什么办法,才能既保全社稷,又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办法也很简单,以损失天子和长公主的利益为代价,最大程度地满足武人和士人的利益。

  现在的形势正好可以做到这一点,于是武人和士人坐到了一起,商量如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要想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有个前提,那就是社稷必须越来越稳定,以便确保长治久安,国力必须迅速恢复,以便确保财赋进来越充足。而要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朝堂要稳定。当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双方没有信任。

  当年洛阳兵变和长安第一次兵变,同样告诉武人和士人们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合作,要互相信任,最起码在社稷没有彻底稳定之前要尽可能齐心协力。这个道理来之不易,是用大汉十四年的灾难,是用千千万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双方如何取得信任?不可能,双方不可能取得信任。

  洛阳兵变,长安三次兵变,血淋淋的事实,谁敢信任对方?这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互相制衡,以互相间的权力平衡来代替信任,于是天子、长公主和大将军就进入了制衡之局。

  制衡之局的关键是官制,但今日朝廷的官制是个畸形官制,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被独立出来了。因此要想实现制衡,首要之务是修改官制,而要修改官制,首要之务是削减大将军的兵权。

  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太难动了。今天长安爆发的危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再次爆发。他们和我们一样,在如何削减大将军兵权这个问题上,陷入了困境。

  我们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代表武人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兵权本来就是和武人联系在一起,只要军功阶层出面,削减大将军的兵权随即不再是难题。

  张燕制造了一场兵变的态势,逼得何风带着军队赶到了栎阳。这件事引出了一连串问题。

  大将军明里放弃兵权,掉头走人,暗中却留下调兵密令,说明大将军已经预料到军功阶层要发动兵变。他掉头走人是逼迫军功阶层为他守住兵权。留下密令是控制局势,等自己回来挽救局势。也就是说,上至天子、长公主,下至朝堂各方势力,都可能会成为大将军保住兵权的牺牲品,军功阶层也不例外。

  张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牺牲品,但从黄巾系目前在军中的实力来看,黄巾系将领极有可能成为大将军血洗的对象。于是他断然决定,和大将军决裂,帮助朝廷削减大将军的兵权,从而确保黄巾系将领的利益。

  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大司农李玮等人当然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于是这份官制修改方案就出来了。兵权由天子、大司马、太尉和大将军各领一部,大将军率军征伐,仅拥有战场指挥权。

  武人的分裂,军功阶层的分裂,终于让朝廷削减大将军兵权的心愿变成了事实。

  大将军回来后,会不会答应?不答应,武人和士人就会联手对付他,朝廷就会一致认定他是长安兵变的策划者。大将军难道要和整个朝廷为敌吗?不会,他不会和朝廷为敌,更不会把何风和一万将士置于死地。还有更厉害的,现在天子在北军大营,长公主在栎阳,这两地都有大量的黄巾系将领,只要张燕一声令下,大家鱼死网破,全完了。大将军只能答应,虽然他在军中具有绝对的权威,但张燕过去毕竟是黄巾军大帅,他手下的忠诚之士非常多,大将军没有把握控制全局。

  如果让大将军在这种形势下交出大部分兵权,可能会激怒大将军,大将军愤怒了,后果大家都清楚。为了确保社稷的安全,为了确保大将军的利益不受损失,为了能够让他非常愉快地交出大部分兵权,朝廷只有损害天子和长公主的利益。

  但天子和长公主如果完全失去了权柄,其后果更严重。洛阳兵变,长安三次兵变,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皇权沦丧。这些年,长公主、大将军和朝廷都在想方设法重建皇权的威仪,如果此次皇权遭到了严重削弱,不但长公主不会答应,恐怕大将军回来后马上就要挥起屠刀。

  于是,顾命之制出现了。在天子年幼时,由顾命大臣辅弼天子,自周就开始了。但顾命制实行一千多年来,其弊端很可怕,那就是顾命大臣篡逆,干脆推翻小皇帝取而代之。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后宫辅政开始取代顾命制,由此引出了外戚之祸和宦官之祸。本朝自高祖皇帝后,也是后宫辅政。孝武皇帝年轻时,饱受窦太后的掣肘,对此深恶痛绝,于是死前诛杀后宫,托孤于四大臣,但此后不再。光武皇帝中兴后,吸取了外戚王莽祸国的教训,严禁后宫外戚干政,但因为皇统屡出问题,这道律令随即被丢到了一边。

  现在,朝廷再次提出顾命制,是有长远考虑的。

  六年后,小天子就要主政了,为了防止长公主持续把持权柄,需要未雨绸缪逐步削减长公主的权柄,而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后宫制和顾命制并用,由长公主和顾命大臣一起辅弼天子,顺利完成权力的移交。

  这个办法,显然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除了长公主,而长公主的顾虑是什么,就是皇权和相权的严重失衡,就是顾命大臣的人选。

  当今朝堂上,大将军权势最大,即使把他的兵权削减了,也无损于他的强悍实力。军功阶层过去都是大将军的属下,现在的分裂,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大将军故意造成的,为的是让他们离开自己的羽翼独立生存。军功阶层强大了,对大将军有益无害,这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强悍的人物成为顾命大臣,而且是在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的情况下,谁都会寝食不安,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朝廷为了打消长公主的顾虑,一口气设了六位顾命大臣,这满足了朝堂各方利益的要求,同时也极大地削弱和制约了大将军的权力。

  那么,大将军会不会很愉快地接受这个方案?答案是肯定的。

  从此次危机的结果来看,长公主损失惨重,不过对六年后小天子主政有一定的帮助。大将军损失了部分兵权,过去他就兼领尚书事处理国事,顾命大臣这个身份对他在国策上的影响并没有什么助益。

  外朝拿回了所有的相权,外朝有六位顾命大臣辅弼天子,参予国政的决策。拿到了一部分皇权,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但是,如果军功阶层大量涌进朝堂后,你再仔细研究一下外朝大臣的构成,不难发现北疆人控制了外朝,北疆的士人和武人在这场危机中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换一句话说,大将军的权势不是削弱了,而是剧烈膨胀了。

  所以,大将军将会非常输快地接受这个方案。

  “大将军既然愉快地接受这个方案,权势极度膨胀,他的处境还艰难吗?”长公主坐在蔡邕身边,苦笑道,“大将军吸取了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把武人推上了朝堂,现在北疆人完全控制了朝政,避免了重蹈董卓败亡的覆辙,他还有什么艰难的?”

  “殿下,大将军虽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方案,但他内心的惶恐,恐怕比当年的董卓更加不堪。”蔡邕叹道,“你想想,六年后,他的权势该有多大?他如何把军队交给天子?如何把手里的权力交给天子?虽然大将军正在竭尽全力扶持天子,但六年后,天子不过十三岁,他能有多大的威信?能有多大的功勋?天子敢收下大将军的权力和军队吗?大将军又敢把权力和军队交给天子吗?”

  “你再想想,朝堂上最寻常的事是什么?权势之争。北疆人把持了朝政,北疆人高居公卿之位,他们还能齐心协力吗?北疆的士人和武人已经分裂,此次北疆武人的分裂也已成了事实,这么多势力同时冲进朝堂,怎能不天翻地覆?谁能镇制他们?只有大将军。但平叛大战迫在眉睫,征伐之事将接踵而至,大将军哪有时间待在朝堂上稳定朝局?朝堂上乱了,而大将军再也无力举起战刀了,因为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势力都是北疆人,都是追随他征战天下的兄弟,他还能象过去一样肆意杀戮吗?他做不到,但他又不能让这些人自相残杀,他该怎么办?任由中兴大业就此败亡?”

  长公主霍然惊醒,恐惧霎时掠过了她的全身。

  “如果他没有离开长安,此次长安兵变没有发生,六年后的危机或许还有解决之道。但我们逼得太厉害了,他一气之下甩手走了,以致于造成了今天的死局,将来的灾难,臣有责任啊,难辞其咎。”

  蔡邕忧心忡忡,仰天长叹,“当年,太傅袁隗大人策略错误,结果导致天下大乱;三年后,司徒王允大人犯了同样的错误,结果彻底葬送了社稷,把社稷推进了倾覆的深渊;十一年后,我竟然再次犯了和他们同样的错误,结果让中兴大业陷入了深重的危机。”

  “我走之后,朝堂上声望最大的就是太傅杨彪了,他应该是最佳的丞相人选。虽然杨彪是头老狐狸,最善明哲保身,但他和我们一样,对武人怀有很深的戒心,对军功阶层把持朝政更是不满,如果让他出任丞相一职,恐怕六年后,洛阳、长安之祸将再次重演。而那时大将军威力巨大,非董卓、李傕之流可以相提并论,一旦局势不可挽救,则社稷将毁于旦夕之间。所以,这个丞相不能让别人做,只能让李玮大人来做。”

  “李玮大人才智超绝,又是北疆人,而且他是最早追随大将军征战天下的士人,其功勋极为显赫,深得大将军的信任,是最合适的丞相人选。如果六年后,他不能化解这场危机,那么……”蔡邕没有说下去,神情沮丧,连连摇头。

  “老大人,那现在可有对策?”长公主垂着头,小声问道,“大将军还能信任我吗?”

  “大将军走了,他预料到了这场危机,为此他特意让何风保护你,难道这还不够吗?他一直信任你,但你……”

  “他既然知道会发生这场危机,为什么还要走?”长公主抬头望着蔡邕,脸显怒色,“他是故意的,故意把你逼出朝堂,故意让大臣们自相残杀,故意造成这种危局……现在好了,他满意了。我倒要看看,他回来如何收拾残局?”

  “殿下……”蔡邕有心想劝,但这种事,他实在不宜多说,越说长公主和大将军之间的误会越深。“殿下,李玮大人出任丞相,虽然可以暂保朝堂上的稳定,但由于这份官制中的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皇权威仪受到重挫,将来李玮大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解决问题。所以要想解决六年后的危机,要想保证小天子顺利主政,首先这份官制就要重新修订。”

  “我不会答应的,等大将军回来,我看他怎么收场?他有本事,就把我杀掉算了。”话还没有说完,长公主眼里的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蔡邕愣了半天,“殿下,目前形势危急,稳定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都要先答应修改官制,等大将军回来后,再从长计议,设法重修官制。顾命大臣虽然有辅弼天子之责,但并不能完全代替内朝决策,殿下只要得到大将军相助,重新控制中书监,一样能牢牢制衡相权。这事关系到社稷兴亡,殿下千万不能逞强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长公主垂泪不语。

  蔡邕又劝了一会儿。在他看来,长公主如果信任大将军,两人齐心协力,不但可以联手捍卫皇权,稳定朝堂,还能有助于解决六年后的危机。六年后,小天子主政,长公主要交出所有的权柄,大将军也要交出很大一部分权力,这时两人之间的互相信任极其重要,直接关系到汉祚的兴衰。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个时候,还可能有信任吗?

  “将来怎么办?将来怎么办?”长公主伤心欲绝。

  蔡邕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八月初八日上午,长公主召见周忠和李玮,听取了他们对官制修改的解释和说明。长公主说,官制修改事关重大,我要仔细考虑后再做出决定。至于弹劾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奏章,先放着,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一次弹劾两位上公大臣,在朝中也算是天大的事了,不能不慎重。

  周忠和李玮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八月初九日凌晨,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再度召集公卿大臣议事。

  长公主的拒绝在众人意料之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尉荀攸建议,即刻审结谋刺天子案,把吕布抓起来,以便让何风迅速率军进入黎阳城,和南军之间产生冲突,继而形成威胁。

  八月初九,大司马徐荣和代领御史台的老大臣司马防亲自坐镇廷尉府,廷尉卿鲜于辅、廷尉丞陈好、治书御史郗虑、司隶校尉王泽、京兆尹余鹏等大臣联合审案。

  当天下午,前太尉张温的夫人赶到廷尉府,要求拜见大司马徐荣。张温的夫人是蔡瑁的姑姑,她是来求情的,希望徐荣能看在张温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留蔡瑁一条性命。徐荣满口答应,命人把蔡瑁押回馆驿,把另外一位特使韩嵩抓来了。蔡瑁嘴硬,至今不肯招供,换一个颖川韩家的人,正好可以劝降,也好拿到口供,尽快结案。

  八月十一,上午,大司马徐荣、光禄勋张燕、廷尉卿鲜于辅、大司农李玮带着奏章赶到栎阳。

  谋刺天子案已经水落石出。

  襄阳特使徐庶、王朗、华歆等人奉命策划谋刺天子。孔融、张邈、陈宫、张超、臧洪、祢衡、陈登等人因为不满大将军擅权祸国,试图刺杀大将军李弘。去年陷害辛评、荀谌等人正是为了转移目标,打算趁乱行刺,不料张超贪赃枉法一事泄漏,致使行刺时间一再推迟。他们担心郗虑获知秘密,派人刺杀,但因为部署失当,臧洪被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打算叛逃襄阳,于是和襄阳人取得了联系。双方一拍即合,随即筹划谋刺天子。

  目前主要涉案叛逆都已被抓。孔融等十七位大臣供认不讳,罪证确凿。经过朝廷诸府联合商议,奏请天子和长公主下旨,即刻予以诛杀。

  御史台上奏弹劾蔡邕、刘和、吕布等七位大臣,认为他们对天子遇刺有不可担卸的责任,有失察、包庇、纵容、泄漏国政机密等诸多罪责,应该立即罢职,羁押于廷尉府审讯。

  长公主急于稳定局势,当即下旨,接受朝廷奏议,七日后,诛杀孔融等十七位叛逆,九族皆灭。

  罢免丞相蔡邕、御史大夫刘和等六位大臣,即刻羁押于廷尉府。

  辛评、荀谌、审荣等人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并给予一定的赏赐以示安慰。

  所有襄阳特使全部关进廷尉府,严加审讯,务必彻查藏匿在朝中的叛逆,以免天子和朝中大臣再遇不测。

  长公主认为卫尉吕布忠诚可靠,驳回弹劾。

  对官制修改一事,拒绝做出回应。

  左卫将军、执金吾赵云回避。由右将军杨凤暂时代领执金吾,督领北军。

  八月十二,长安。

  朝中大臣们有些着急了,代丞相周忠、太尉荀攸、光禄勋张燕等大臣要求廷尉府立即罗列罪名,诛杀吕布。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廷尉卿鲜于辅和大司农李玮坚决反对。

  要动吕布,首先就要调整军中将领,张辽现在不领兵了,但魏续、宋宪、李封等人都是统军大将,先不把这些人解决了,吕布就不能动,否则极有可能引发叛乱,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另外,吕布的夫人小月是老大臣张喜的侄女,张喜家是关洛大族,和关西杨家、关中马家、河东卫家都是姻亲,杀吕布影响太大。

  大臣们争执不下,这时司马防出了个主意。南军四营主将除了张隼是卢植的弟子外,其它郭勋、杨意、刘遇都是张燕的人。让张燕利用私人关系密告郭勋、杨意等人,让他们在城内先闹起来。吕布无力弹压,治军不严,威胁到皇宫安全,长公主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八月十三,太尉荀攸、代御史大夫司马防、光禄勋张燕、大司农李玮急赴栎阳,再度和长公主商量官制修改一事,并上奏弹劾吕布,要求即刻调换南军统帅。

  长公主断然拒绝。

  吕布和天子谋刺案有牵连,遭到大臣连番弹劾的事迅速传遍了南军各营,将士们当即闹了起来。

  吕布如果参予了谋刺天子,他的手下肯定要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南军各营大将,到时脑袋搬家了都无处诉冤。郭勋、杨意、刘遇、张隼联名上奏,要求吕布主动请辞,免得害死了无辜兄弟。长公主好言安慰,但此刻军心已乱,城内形势极度紧张。

  吕布迫不得已,上奏请辞卫尉一职,但要求以左卫将军的身份,继续留在长公主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现在处境非常危险,朝中大臣正在步步进逼,虎贲、羽林又不值得信任,南军将士已经乱了,而何风的军队滞留在城外根本进不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吕布了。

  长公主急召光禄勋张燕、右中郎将田豫,命令他们从皇宫内撤出虎贲羽林,皇宫的戍卫之责交给吕布、何风,否则她下旨急调庞德、卫峻的铁骑进京护驾。

  张燕、田豫拒绝接旨。这圣旨一接,自己地脑袋也就岌岌可危了。

  虎贲羽林竞然置长公主的安危于不顾,弃守皇宫,将来就是死罪啊。自己宁愿背上抗旨的罪名,也不能让虎贲羽林离开皇宫半步。

  司马防急忙出面调停。何风的军队还是不要进城,这有违律法,尤其是在现今这个敏感时期,更不能进城。虎贲羽林也不能离开皇宫,这也违背律法,张燕和田豫两位大人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至于吕布大人,殿下可以留在身边。在这个特殊时期,吕布大人和他的亲卫悍卒可以留在宫内,但只能戍守殿下的金华殿,其它地方不许去。

  长公主气得恨不得拔剑杀人。何风的军队不给进,吕布的军队只能守在金华殿,那自己岂不同于自囚于金华殿?

  长公主忍气吞声,答应了。

  八月十五,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太常郭策等朝中十几位大臣联袂赶到栎阳,劝谏长公主修改官制。

  长公主要求天子返驾,然后再谈修改官制的事。

  八月十六,小天子接到了长公主的书信。此刻他正在右将军杨凤、中垒将军于毒等人的指导下,演练攻防战术,“战场”上一万多将士正在他的指挥下奋勇“作战”。小天子“战”兴正浓,根本不想回去,他眉头一皱,写了封回书,姑姑,朕这几天上吐下泻,发热不止,行走不便,过几天再说。为了让自己的谎话逼真一点,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但他觉得还不够逼真,又在绢布上滴了很多水珠,充做眼泪,表示自己很痛苦。

  赵松看他鬼鬼祟祟的,很不放心,陛下,你刚才写了什么?给臣看看?小天子哈哈一笑,没什么,没什么,秀儿说她要来,她一来,朕岂不惨了?所以,朕写了回书,说朕生病了,叫她过几天再来。

  八月十六晚上,这份书信送到了长公主手上。

  长公主大吃一惊,勃然大怒,把太傅、大司马等公卿大臣们一顿臭骂,“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陛下威胁我?立即把他接回栎阳,否则我杀了你们。”

  大臣们吓坏了,急忙书告杨凤,立即把天子送回来。

  八月十九日上午,杨凤督请天子返驾。小天子生气了,这大汉的天子是朕,不是朕的姑姑,你到底听谁的?朕难道在北军大营学习兵法,演练战阵也不行?你要是敢把朕送回去,等到朕主政了,朕就把你的脑袋砍了。

  杨凤头晕了。他想了想,给天子出了个主意。陛下,你要是不回去,估计殿下会亲自来,所以你最好现在把秀儿接来,这样殿下生气的时候,你和臣都好有个挡箭牌啊。

  高,好计。小天子大喜,连声答应。杨凤以最快的速度把秀儿接来了。秀儿对小天子嗤之以鼻,打仗,就要冲锋陷阵,你站在这里挥个小旗,一辈子也就是个令旗兵,有啥出息。小天子气坏了,好,咱们比骑战。秀儿挥挥马鞭,调侃道,打骑战就要出营比试,你敢吗?

  小天子肺都气炸了,一顿狂吼,带着一队羽林骑率先冲出了大营。

  杨凤要哭了。这下麻烦大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我什么主意不好出,为什么偏偏出这么个馊主意,把这个小祖宗请来啊?我完了……

  八月二十,长公主再次接到小天子的书信。朕给秀儿打败了,活捉了,脸丢大了,我一定要赢她一次,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求你了。

  长公主投降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修改官制,大概永远见不到小天子了。

  八月二十一,长公主下旨,同意修改官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二节

  长公主同意修改官制,并不等于长公主同意大臣们呈递的官制修改方案。

  八月二十二,君臣之间展开了艰难的谈判,双方斗智斗勇,讨价还价。长公主以一人之力,和公卿大臣们正面对抗,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

  中书监是国政的决策机构,职权庞大,是此次官制修改的重点。大臣们要求削减中书监的职权,把其中一部分职能转移到外朝诸府。长公主不同意,削减中书监的职权等同于限制皇权,她当然不会答应。不过她没有表示直接反对,而是同意削减中书监的职权,但被削减的职权不能转移到外朝诸府,而是转移到中朝的尚书台,让闲置已久的尚书台发挥作用,把尚书台重新迁回宫内。

  中书监、尚书台都是中朝机构,都在皇宫内,权柄等于还是控制在长公主手上,大臣们削减皇权的心思等于白费了,大臣们当然不会答应。但并不是所有的大臣都一致反对,目前的中书监官员很多都是李玮一系,如果长公主重新起用尚书台,各方权势就有机会把自己的人送进尚书台,继而对国政决策产生影响,有利于外朝的权力分配和制衡。

  此次长安危机后,朝堂上几乎都是北疆人,其它势力已经难以抗衡,如果让北疆人完全把持了权柄,不久的将来,朝堂上恐怕只剩下北疆人了,所以长公主的这个建议对关洛、颖汝士人很有吸引力。太傅杨彪、代丞相周忠、太尉荀攸、大鸿胪袁耀等人的态度随即发生了转变。而长公主也马上抓住了机会,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丞相”这个最引人注目的位置,试图转移大臣们的注意力,让朝中各方先“打”起来,先自乱阵脚,然后再分化诱导,竭尽全力保住手中的权柄。

  长公主这一招立即产生了效果。

  如果官制修改成功,丞相的权力将急剧增长,这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位置,谁都不愿放过。目前最具竞争力的大臣有三个,一个是大将军李弘,一个是太傅杨彪,一个是太尉荀攸。

  大将军李弘出任丞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现在有必要做丞相吗?他做了丞相,手握权柄,等于坐实了篡逆的态势。他敢坐吗?长公主敢让他坐吗?

  北疆人中,除了大将军李弘,没人有资格出任丞相。

  太傅杨彪应该是丞相的不二人选。虽然同宗杨懿贪赃枉法之事影响了他的声誉,但前太常卿杨奇已经承担了连带责任,被罢职回家了,他无需再为此承担责任。现在只要长公主亲自点名,杨彪这个丞相就算坐稳了。这或许也是关洛士人和颖汝士人倾尽全力帮助北疆人推倒丞相蔡邕和青兖士人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最后的受益者肯定是他们。

  如果太傅杨彪不能出任丞相,那就是太尉荀攸了。去年底爆发的谋刺案牵涉到荀家,荀攸为此差点掉了脑袋。但此次危机帮了他的大忙。就在前几天,当孔融等人被斩首的时候,辛评、荀谌、审荣三人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了。荀攸在最适当的时间恢复了太尉的身份,并且有望问鼎丞相一职。这不知道是他的运气好,还是颖汝士人的运气好。

  长公主没有点名,她请大臣们举荐。长公主说,官制修改事关汉祚命运,朝廷不能在没有丞相参予的情况下重修官制。

  长公主的话非常有道理。虽然大臣们都知道这是长公主设下的陷阱,但这个陷阱不跳不行,这关系到各方的权势和利益,必须跳,毫不犹豫地跳。

  正如大臣们所料,北疆人没有举荐大将军出任丞相,但让他们极度意外的是,北疆人竟然举荐了大司农李玮。

  朝堂上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大臣们承认李玮的功绩,也承认李玮在此次危机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但他的确没有资格出任丞相。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做丞相。做丞相不仅仅要有才智,还要有很高的声望,“德才兼备”是最起码的条件,但现在的李玮的确不具备“名震天下”的声望。尤其重要的是,李玮在此次危机中所采取的一系列手段让大臣们瞠目结舌,心惊胆战,对他的狠辣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和几个深知危机内幕的大臣都知道,谋刺天子一案是个冤案,为了让这件冤案永无翻身之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可能造成翻案的人都杀了。但李玮杀得太多了,十七个大臣都被砍了脑袋,九族皆灭,数千口人命转眼灰飞烟灭。但李玮还不满足,他还要杀,蔡邕和刘和等人的性命岌岌可危,襄阳一帮特使的性命也是命若悬丝,而正从各地陆续赶回京都的十四名地方大吏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如果李玮做了丞相,朝堂上势必再掀波澜,太傅杨彪等几个知道内幕的大臣迟早都会身死族灭,李玮绝不会放过他们。

  长公主对北疆人的举荐也很吃惊。当年,张温老大人在辞世之前,曾向长公主郑重举荐了蔡邕和李玮。长公主遵从了张温老大人的嘱托,拜蔡邕为丞相。在她看来,等到蔡邕老了,致仕了,李玮也快五十了,他的资历和声望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接班。即使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杨彪、刘和、荀攸这些大臣临时支撑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让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大臣出任丞相一职。

  北疆人异口同声举荐李玮,其背后肯定有大将军的支持,如果不答应,那就要考虑不答应的后果。但答应了,李玮的权势就太大了。他不但控制了外朝,还控制着内朝,权倾天下。

  现在所有人都认定长安危机不是张燕发动的,也不是李玮发动的,而是大将军发动的。大将军的目的至此已经彻底暴露,他要把李玮推到丞相的位置上,让北疆的武人和士人把持朝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一反常态,在背后操纵朝局?难道洛阳大战结束后,他的想法变了,他要一步步篡夺大汉社稷了?

  长公主恐惧了。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和一帮大臣们也胆怯了。

  长公主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她提出了条件。

  如果蔡邕、刘和等大臣和谋刺天子案没有牵连,那就立即放人。

  李玮也提出了条件。朝廷立即对《田律》做出解释,释放丁立和朱魭。李玮这是公开的威胁了,他倚仗自己的背后是大将军,是整个北疆势力,肆无忌惮地要挟长公主。

  八月二十五,长公主下旨,对《田律》相关条款做出解释。

  八月二十七,长公主诏告天下,颁布朝廷对《田律》相关条款的具体解释,并责令各州郡遵照执行。

  八月二十八。长公主下旨,朝廷认定丁立和杀魭无罪,立即释放。

  同日,廷尉府上奏长公主,认定蔡邕、刘和等大臣和刺杀天子案没有牵连,无罪释放。

  八月二十九,大将军李弘日夜兼程,返回长安。

  五官中郎将田畴迎于渭桥。

  田畴把长安爆发的危机详细相告。李玮在危机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内说服了威武将军何风,让何风带着军队急速支援栎阳,这加速了危机的爆发,致使我们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一度让长安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

  李玮迫使我们答应了他的条件后,牢牢控制了全局,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审结了谋刺天子案。八月十八日,孔融、祢衡等十七位大臣被杀,九族皆灭,这使得北疆人成为众矢之的,并给将来的朝堂埋下了可怕的祸患,而这与张燕大人最初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李玮铲除对手的血腥手段惊骇了朝廷各方势力,其趁火打劫,嫁祸于人的卑鄙手段也让北疆武人愤怒不已,双方的矛盾已经深深种下,将来朝堂上的局面恐怕混乱不堪。

  让人奇怪的是,徐荣和鲜于辅两位大人极力要求我们联名举荐李玮出任丞相。此时,让李玮出任丞相,等于把发动危机的罪责推到大将军头上,这种做法对大将军非常不利,会引起朝堂上各种各样的猜测,对大将军的声誉更是一种打击。

  “如果不用这种办法,仲渊能坐到丞相的位置上?”李弘疲惫地靠在马车后座上,紧紧皱着眉头,“为了中兴大业能持续推动,为了北疆人的整体利益,我们把仲渊推到了丞相位置上。但接下来,长公主为了制约我,为了让北疆人分裂得更快更彻底,势必要重用李玮,给他足够大的权力,全力扶持他,让他迅速成为可以抗衡我的人。”李弘脸上浮出一丝落寞而苦涩的笑意,“要不了多久,长公主和朝中的大臣们就会发现,危害到社稷兴亡,危及到他们生命安全,危及到他们利益的不是我,而是这位他们极力扶持的丞相大人。”

  田畴霍然醒悟,心神震颤。难道大将军要杀李玮?

  “仲渊是不是还要杀更多的人?”李弘问道。

  “长公主对《田律》的相关条款做了解释,丁立和朱魭两位大人已经被释放了。”田畴说道,“但李玮大人依旧步步紧逼,非要长公主交出手中的权力,所以,短时间内,李玮大人手里的刀估计停不下来。”

  “好,好啊……”李弘低声说道,“这个丞相的位置是仲渊自己挣来的,能不能保住,就看他自己了。但我相信他,除非他自己不愿干,否则没人可以把他推下去。”

  田畴惊讶地望着李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知道你看不惯仲渊的行事作风,但在中兴大业推进之际,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冲锋陷阵,做我们不敢做的事,否则,大汉何时才能中兴?”李弘叹了一口气,“仲渊如愿以偿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田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之色,“如果不是大将军暗中相助,给他调兵手令,他敢如此嚣张?”

  李弘笑笑,“六月的时候,飞燕曾书告于我,叫我回来扭转局势,否则他将出手。我当时回书告诉他,出手可以,但不能出兵。因为他只要做出兵变态势,仲渊就知道自己已经面临绝境,他只有誓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他会迅速扭转局势。这么多年了,仲渊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当年我们到北疆的时候,他才多大年纪?还不是把董卓玩得团团乱转?其实,仲渊即使没有那道手令,他也一样能说服何风出兵栎阳。我把何风留在京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作战勇猛吗?”李弘笑着连连摇头,“子泰,你知道吗?那道手令三年前就没有效力了,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拿回来,不过是想告诉仲渊,我相信他而已。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相信我,他竟然杀了那么多人……他杀人,和我杀人,有什么区别吗?”

  田畴目瞪口呆,“李玮竟敢谋逆?”

  “所以我说,我们需要仲渊在朝堂上冲锋陷阵,做我们不敢做的事。”李弘淡淡地说道,“如果换作飞燕和你,敢这么做吗?”

  “何风也敢出兵?”

  “何风有什么不敢?他和袁术是一样的人。过去他敢杀我,现在难道还不敢擅自出兵?”李弘说道,“当年何风在京城里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他在何进手下混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点阵仗对他来说算什么?”

  田畴呆了片刻,自嘲一笑,“我看错了何风。”

  “你不了解他的过去,但仲渊了解,我也了解。”李弘笑道,“想当年我们从京城抢筱岚的时候,多亏了袁术和何风的帮忙,当时他们把曹操打得狼狈不堪。”

  田畴失声而笑,“大将军是否连夜去栎阳拜见天子和长公主?”

  “不,等两天,等长公主和仲渊和好如初,等新官制下旨颁行了,我就去栎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三节

  车骑将军麴义、右卫将军赵云、后将军玉石、左将军颜良、武卫将军文丑、镇军将军张白骑、宁朔将军樊篱、护军将军贾诩、虎威将军司马懿等人于城外十里处相迎。

  众人稍加寒暄后,麴义低声问道:“你不去栎阳拜见天子和长公主?”

  “过两天再说吧。”李弘说道,“现在长安局势稳定,天子和长公主都很安全,我没必要到栎阳插上一脚。我有我的事。”

  众人疑惑地望着李弘。大将军语含怒气,似乎对眼前的局势极为不满。众人不敢说话,默默地站在四周。

  “书告右将军杨凤和北军诸将,还有武威将军梁百武,请他们明日到大将军府议事。”

  众人脸色微变,气氛即刻紧张起来。

  “我这次回长安,主要是为了明年征伐西疆的事。”李弘看看众人,用力挥了一下手,“朝廷的事,我不想管,也没那个本事管,随他们去吧。”

  诸将面面相觑,惶恐不安。

  “子龙,丞相大人怎么样?”李弘望着赵云问道。

  赵云神色黯然,躬身回道:“他病了……”

  李弘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几千颗人头落地,老朋友纷纷死去,命丧黄泉,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啊。走,带我去看看他。”

  蔡邕看到李弘突然出现,极为吃惊,挣扎着想坐起来。李弘急行几步,把他扶住了,“老大人还是躺着吧。听说你病了,我马不停蹄就来了。你还好吗?要不要派人通知大知堂,尽快寻找襄楷大师?”

  “他既然走了,就不会再来了。”蔡邑摇头苦叹,“还是他逍遥自在啊。”

  李弘坐在榻边,抓着蔡邕的手,小声安慰道:“等到老大人把身体养好了,也能象襄楷大师一样……”

  “不可能了,我活不了几天了。”蔡邕打断了李弘的话,脸上的笑容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凉,“你到栎阳见到殿下了?”

  “我刚刚回来。”李弘说道,“我打算过几天到栎阳。河西战事很快就要结束,阎柔的大军在冬天来临之前,可以全取河西。这样我们西征凉州的条件基本具备,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天我就可以率军西进了。”

  蔡邕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弘,半天都没有说话。突然,他明白李弘为什么提及襄楷大师了,虽然自己也曾研习黄老之学,但直到这一刻才领悟到“道法自然”的精髓所在。自然无为,自然无为啊。蔡邕豁然开朗。

  李弘滔滔不绝地说着,谈到塞外的屯田戍边,谈到胡族部落的南迁,谈到大漠上的美丽风光。蔡邕静静地听着,兴趣盎然,有时候也插上几句话。两人就象一对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相见甚欢,其乐融融,早把朝堂上我虞尔诈丢到了脑后。

  天黑了,李弘起身告辞。

  “我一直有个心愿……”蔡邕斜靠在榻上,笑着说道,“过去,我以为自己死前一定能看到……”

  李弘躬身为礼,“我受先帝重托,拱卫大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把大汉完整地交给天子。”

  “完成先帝的重托,重振大汉,是你应该做的,我也相信你能做到,这不是我的心愿。”蔡邕摇了摇头,“长公主为大汉的中兴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应该得到上天的恩赐,有个幸福的归宿。当年,先帝让她带着遗诏到北疆找你,一是为了拯救大汉,二是想把她托付给你,请你代为照看,但你做到了吗?”

  李弘心中一颤,脸上不禁掠过一丝痛苦。

  “子民,我活不了多少天了……”蔡邕缓缓说道,“人老了,都很贪婪,都想没有遗憾地死去,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让我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吗?”

  李弘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遵照先帝的嘱托,一直守护着她,直到她得到自己的幸福。”

  栎阳。

  八月二十九,栎阳宫中的长公主和大臣们都在焦急地等待大将军的到来,但田畴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大将军直接返回了长安城,而且紧急下令在京将军们即刻赶到大将军府军议。

  大将军想干什么?

  长公主和大臣们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八月三十日上午,长安城再传消息,大将军回到长安城后,首先去看望了蔡邕老大人,然后又去拜访了刘和大人。深夜,他又亲自赶到廷尉府大牢,探视了被羁押在牢中的前将作大匠董昭和刘翊、许汜、王楷、万潜等奉旨回京的各地郡国大吏。凌晨,大将军回到府邸后,张温老大人的夫人闻讯前往拜见,恳请大将军救助蔡瑁。大将军当即出府,亲临馆驿安抚襄阳特使。

  董昭是兖州人,是前河内太守张扬的长史。张扬归顺朝廷后出任云中太守至今,而董昭却被大将军征辟为两府从事,屡受朝廷重用。他和张邈、陈宫等大臣是至交好友,又曾建议朝廷恢复五等爵位制,所以他虽然和北疆系靠得很近,但同样受到了牵连。大司马徐荣极力为其开脱,认为他在中原大战和重建长安城的过程中都建有功勋,深为大将军敬重和信任,对他的处置要慎重。再加上他弟弟北海国相董访尚未回京,所以他的案子就被拖了下来。此刻大将军回京后,亲自赶到廷尉府大牢探视董昭,无形中就是对朝廷的一个暗示。

  大司农李玮、尚书令崔琰、治书御史郗虑、廷尉丞陈好、京兆尹余鹏紧急会晤。

  大将军滞留长安城,探视蔡邕、董昭等人的意思很明显。他对朝廷借助谋刺天子一案大肆诛戮大臣极为不满。大将军的态度在众人意料之中。此案牵连越广,杀得越多,大将军承担的罪名就越多,对大将军声誊的影响也就越大。他当然非常生气了。

  “目前的情况在我们预料之中。”李玮说道,“长公主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以便等待大将军回来挽救局势。太傅、大司马和太尉等人也是想方设法控制诛连范围,以便在保证自己利益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地平衡朝堂权力,阻止我们控制朝政。我们则按照原定计策,把刺杀天子案和谋刺大将军案联系在一起,牵连更多的大臣,以此来逼迫大将军站在我们这一边,帮助我们削减和制约皇权。此次官制修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与此同时,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大鸿胪袁耀和光禄大夫钟繇等人也在秘密商议。大将军不到栎阳,却在长安城召集军中将领议事,显然是进一步威胁长公主和朝廷,有意帮助李玮坐上丞相的位置。他到廷尉府大牢转了一圈,未必就是想结束谋刺天子大案,也许他是在警告我们,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头,不要和他对着干。

  太傅杨彪提议放弃争夺丞相的位置,转而联名上奏,支持李玮出任丞相,但前提是重新起用尚书台,以此来制约李玮权势的膨胀。杨彪认为,这个建议既能让长公主满意,又能让大将军满意,同时又能进一步巩固关洛和颖川士人在朝堂上的权势,一举三得。

  长公主府长史筱岚和大司马徐荣被长公主召到金华殿。

  长公主极为愤怒。大将军回到京都,竟然不来拜见天子,骄恣枉法到了极致。她质问徐荣,大将军滞留于长安城,召集在京将领军议是什么意思?现在到底是征伐西疆重要,还是解决长安危机重要?他这算不算公开威胁我?我现在有充足的理由认定长安危机就是他蓄意制造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天下皆知。

  徐荣惶恐不安,无从辩解。

  “你立即到长安去,叫他即刻来栎阳,否则后果自负。”

  徐荣告退,急驰长安。

  筱岚低声劝解,“殿下,你要相信大将军。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了解?”

  “人都会变的。”长公主冷森森地说道,“当年董卓进京的时候,他的理想是诛杀奸阉,重振朝纲,他可曾想到自己会摧毁社稷?”

  筱岚望着痛苦不堪的长公主,哑口无言。此次大将军回到长安后,一反常态,不但不来觐见,反而以征伐西疆为借口召集将军们议事,让京都局势愈发紧张,对长公主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传话太傅大人,我要见他。”长公主断然下旨。

  太傅杨彪匆匆见驾,他不待长公主说话,首先递上了奏章,力荐李玮出任丞相。

  长公主气得把奏章往案几上一丢,怒目而视,想骂却骂不出口。杨彪已经老了,须发斑白,腿疾也一直未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如今他苦苦支撑在朝堂上,不是因为他贪念权贵,而是朝廷的确需要他,不让他回家养老。为了大汉的中兴,他也算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了,实在不能怨怪他什么。

  “将来怎么办?”

  杨彪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的事,就由他们去操心吧。”

  长公主气苦,甩袖而去。

  大汉国元平元年(公元203年),九月。

  九月初一,天子下诏,拜李玮为丞相,张燕为太尉,荀攸为御史大夫。

  同日,大司马徐荣独自返回栎阳,带回了大将军的奏章。

  大将军上奏天子和长公主,今长安局势稳定,而西疆局势愈发混乱,臣身负拱卫社稷之责,当尽力筹划平定西疆戍守京畿之策。待臣和军中诸将议定征伐西疆之策后,即赴栎阳呈奏。

  九月初二,太傅杨彪、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大司马徐荣、御史大夫荀攸五位大臣相聚议事,商讨官制修改方案。

  九月初三,五位大臣联名上奏。

  大汉自孝和皇帝以来,皇统屡遭断绝之祸,不得不从宗室之中挑选贤良予以承继。为了让天子早日主政,朝廷依周制,将天子冠礼定在十三或十六岁。如按此惯例,则当今天子六年后将行冠礼正式主政。六年时间,转瞬即至。为了确保中兴大业的持续推进,确保朝堂的持续稳定,臣等建议将天子和尚书台迁至未央宫,由辅弼大臣辅佐小天子逐渐熟悉朝政,参予国事处理。而殿下则和中书监居于栎阳宫,掌控全局。

  长公主当即气倒。

  大臣们为了平衡朝堂各方权力,当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削减和制约长公主的权柄。

  李玮做了丞相,北疆人最大的目的达到了,那么总要让点步,让长公主和朝堂上的其它势力也能心满意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同意长公主的意见,让尚书台和中书监平分权力。但李玮担心长公主和关洛、颖汝士人串通一气,架空中书监,权重尚书台,最后自己白忙活一场,到时连外朝的相权都要给长公主抢回一部分。如果中兴策略再度发生畸变,朝堂再度爆发争斗,不要说解决六年后的危机了,就连这六年内的危机都难以控制。所以他断然决定,把天子和尚书台迁到长安城未央宫,尚书台由辅弼大臣们共领,国事共商,最大程度地控制权柄。

  如果这个建议得以实施,长公主的权柄将被严重削弱,除了一些国政大事,长公主基本上很难干涉朝政了。天子在长安完全依靠辅弼大臣处理国事,尚书台基本上失去了作用。外朝的权柄将急剧膨胀,这非常有助于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大臣们牢牢掌控中兴策略,推动中兴大业的持续发展。按照这个方案,朝中有六位辅弼大臣,大将军仅仅是六位辅弼大臣中的一个,他的权势将得到有效制约,这对小天子六年后顺利主政的好处不言而喻。另外,朝中各方势力都和小天子捆在了一起,为了能在小天子主政后的朝堂上立足,大家必须尽可能稳定朝堂,尽可能互相妥协,设法制衡朝堂上的权力,以便给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这个建议最大的弊端就是由六位辅弼大臣主掌国事,一般来说,这会让朝堂上的斗争更加激烈。但从目前六位辅弼大臣的构成来看,北疆人占据了四席,其中权力最大的丞相掌握在北疆人手里,也就是说,北疆人实际上完全控制了朝政。四位北疆系的辅弼大臣中,北疆武人又占据了三席,这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朝堂的稳定,中兴策略的稳定。

  这时候,唯一能影响朝堂稳定的就是长公主了。长公主如果调整了六位辅弼大臣的构成,让北疆人失去对朝堂的控制权,那么朝堂上就很难稳定了。

  长公主控制了辅弼大臣,等于控制了天子和朝堂,她可以继续把持权柄,可以在天子十三岁主政后,依然牢牢控制权柄。等到天子二十岁了,她会不会遵守约定,把手里的权柄全部交出来?从历朝历代后宫主政的历史来看,似乎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一般都是不死不交权啊。

  谁能制约长公主这最后的也是威力最大的权柄?那只有大将军手里的兵权了,但大将军的兵权在这个方案里被一分为三,他现在不过是六位辅弼大臣中的一个,他过去的故吏李玮比他的权力要大上很多。如果他利用自己的威信、声望以及自己对军队的实际控制来强行制约长公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等于凌驾于大汉律之上。这是大臣们不愿看到的,对天子和朝廷同样是个可怕的威胁。

  所以,大臣们毫不犹豫,把小天子迁到了未央宫,事实上形成挟持之势,变相威胁长公主。

  皇统的安全正是长公主的致命要害。

  前年大将军把天子请到洛阳战场,已经充分验证了这一点。这一次,大臣们不过仿而效之而已。

  长公主可以不答应。但现在大将军拒绝到栎阳,坚决站在大臣们的背后,和大臣们齐心协力胁迫长公主,尤其在这份官制修改方案呈奏之后。大将军事实上也被逼到了毫无退路的地步,他只有逼迫长公主就范,把天子和尚书台迁到未央宫,否则他只有帮助长公主,举起屠刀,把朝堂上这些试图挟持小天子,公开抢夺皇权的大臣们一一砍倒。

  大将军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长公主束手无策,激怒攻心,终于躺倒了。

  长公主不能理事,小天子出来了。

  太傅杨彪前期的教育发挥了惊人的效果。小天子对大臣们的奏禀没有什么太多的认识,什么吕后干政孝宣皇帝忧郁而死,诸皇子纷纷毙命,什么窦太后把持权柄孝武皇帝忍气吞声一事无成,等等,他都没有清晰的概念。在他看来,迁到未央宫最大的好处是,自己可以脱离长公主的看护,自由自在地玩耍了。在自己恢复了自由的同时,还能避免大臣们嘴里说到的将来可能爆发的人伦惨祸,何乐而不为?他愉快地答应了。

  小天子在大臣们的嘱咐下,跑到长公主病榻前哀求。他不知轻重,把吕后干政、窦太后把持权柄等事稀里糊涂地说了出来。长公主气得差点吐血,她抱着小天子,痛哭流涕,“你知道孝文皇帝是如何继承皇统的吗?你知道孝宣皇帝是如何坐上皇帝宝座吗?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能承继大统吗?皇帝的家事一旦变成国事,你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小天子不懂,他彻底糊涂了,只好抱着自己的姑姑,陪着她流眼泪。

  “姑姑,朕到长安去一趟,把大将军请来,你看好吗?”小天子可怜兮兮地问道。

  长公主摇了摇头,伤心欲绝,“我死了,他就会来了。”

  小天子大骇,退出金华殿后,立即手诏大将军,姑姑要死了,请大将军速来。

  九月初三晚,大将军接到了鲜于辅的书信。

  朝廷的官制修改方案完全超出了大将军的预料,这让他措手不及,一个人坐在书房内苦思对策。

  鲜于辅在信中忧心忡忡,他认为李玮此策极为不妥。表面上看,朝廷削减长公主和大将军的权力是为了将来小天子能顺利主政,但实则是李玮拿小天子做挡箭牌,大权独揽。太傅杨彪、御史大夫荀攸没有表示反对意见,这很正常,因为这方案符合他们的利益。而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问题就严重了。如果将来他们两人心生掣肘之意,大将军在国政决策上的影响力将大大减小。

  鲜于辅告诫大将军,皇权和相权的制衡是必要的,但现在朝廷拿出的这个新官制严重损失了皇权,对社稷稳定极为不利。虽然六年后小天子主政,危机重重,但如果为了让小天子主政而不惜损害皇权,损害朝堂上的权力制衡,实在是一种短视之举,其后患无穷。目前小天子太小,国政决策权还是掌控在长公主手中较为妥当,免得将来权臣当道,祸乱社稷。

  九月初四凌晨,朝廷草拟的官制修改方案送到了大将军府。大将军召集傅干、王凌、司马懿、蒋济等人商议。

  傅干考虑良久,叹了一口气,“朝廷如果实施这个官制,的确有利于六年后小天子顺利主政。但问题是,目前兵权事实上是控制在大将军手里,而且这几年大将军还要频繁征伐,兵权不能交。这样六年后,就算小天子主政了,长公主也不会交出手中的权柄,因为她是唯一可以制约大将军的人了。退一步说,就算六年后大将军把兵权全部交给了天子,但在外朝大臣牢牢控制朝政的情况下,十三岁的小天子又如何确保兵权不失?所以长公主六年后不会交出权柄,除非小天子长得更大一些,并且确保了手中的兵权,而相权又得到了有效的制约,否则这危机将一直存在。”

  司马懿也表示了相同的看法。“目前形势下,这份官制修改方案显然不合时宜。一旦大将军率军出征,盛怒之下的长公主必然反击。这不但不会减少朝堂上的争斗,反而加剧了朝堂上的危机。”

  王凌则不以为然,“丞相大人之所以敢拿出这个方案,一是目前得到了大将军的支持,他有恃无恐,这个机会不可错过。二是他考虑到北疆人控制了朝政,在徐荣和张燕两位大人都成为辅弼大臣的情况下,长公主即使想动,首先也要考虑到军队的稳定。此次危机,长公主既不敢信任虎贲羽林,又不敢信任南军,那她还有什么倚仗?事实上,她离开了大将军的支持,就没有任何实力。”

  蒋济则非常谨慎,“此次危机后,北疆人大量涌入朝堂,尤其是北疆武人的入朝,将给朝堂带来很大的冲击。而北疆武人要想在朝堂上立足并拓展实力,尚需时间,而且这段时间还比较长。我们可以想象,在这段时间内,京城也罢,各地州郡也罢,武人和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将极为激烈,这对北疆武人扎根朝堂非常不利。此刻,如果北疆武人能得到长公主的信任和支持,形势将大为改观。”

  “有一点我不知道诸位大人是否清楚,北疆武人入朝对天子将来顺利主政,顺利接手和巩固兵权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我认为,目前大将军应该支持长公主,以便保持朝堂上皇权和相权的制衡,这对保证武人入朝并在朝堂上站住脚极为重要。”

  蒋济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但现在的问题是,此次长安危机是因为长公主在招抚叛逆上采取了错误的策略而引起,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的威信已经受到了严重打击,而大将军也已经做足了支持朝廷修改官制的姿态。如果此刻大将军突然一跃而起,维护长公主,指责朝廷的种种不是,推翻朝廷拟定的官制修订方案,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自损威严?另外大将军还要设法救出董昭等十几员大吏,还要利用赦免襄阳特使的罪责来安抚南方叛逆以便集中兵力西进平叛,这些都需要和朝中大臣们商量协调,需要他们结束谋刺天子案的追查。如果双方闹僵,尽快稳定朝堂就是一句空话。

  用什么办法才能做到既保住长公主手中的权柄,又能满足朝廷的要求?

  九月初四上午,大将军接到了小天子的手诏。他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九月初四下午,大臣们联名来书,督请大将军即刻赶到栎阳主持大局。长公主虽然病倒了,但国事不能耽搁,需要尽快议定。

  大将军头痛欲裂,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苦思冥想。

  长公主不吃不喝,以死抗拒。

  小天子急得团团乱转,在金华殿里上蹿下跳,一筹莫展。突然,他想到了筱岚。自己从小是喝筱岚的奶长大的,筱岚算是他的乳母,也是最早的老师,向来是有求必应。而且和姑姑的关系特别亲,请她来劝劝或许有效。小天子纵马出宫,跑到馆驿去找筱岚。

  筱岚苦笑,把小天子抱在怀里,脸贴着脸,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不是臣不去,而是臣去了也没用啊。殿下是心死了,所以……”

  “姑姑的心死了?”天子很奇怪,“没有啊。她抱朕的时候,朕还听到她的心在跳啊。”

  筱岚想了一下,小声问道:“陛下,你知道殿下最喜欢谁吗?”

  “当然是朕了。”小天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非常认真地说道,“姑姑最喜欢朕了。”

  筱岚忍俊不禁,嘴角掀起一丝笑意,她怕天子看见,急忙假装抹眼泪,掩饰了过去,“还有呢?殿下就喜欢陛下一个人吗?”

  “还有……”天子犹豫了一下,四下看看,然后把嘴凑到筱岚的耳边,压低声音,很是神秘地说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这是姑姑的秘密,只有朕一个人知道。”

  筱岚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姑姑还喜欢大将军。”小天子生怕别人听到了似的,声音特别小,“这次大将军从塞外回来,也不来看她,也不给她礼物,把姑姑气坏了。这几天姑姑常常一个人流眼泪,特别伤心了。”

  筱岚“哦……”了一声,一脸的惊讶,接着轻轻拍了一下小天子的后背,“那你还跑到这里来?你应该留在殿下身边安慰安慰她。”

  “怎么安慰?朕请大将军来栎阳,大将军又不来,朕有什么办法?”

  “嗯……让臣想想……”筱岚皱着眉头,想了很长时间,突然一拍手,“有了……”接着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包,“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天子疑惑地抓了抓脑袋。“这不是香包吗?”

  “错了。”筱岚故作种秘地说道,“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倾情爱慕,就互相交换这贴身的香包,所以它又叫定情之物。”

  小天子眨巴眨巴眼睛,恍然大悟,接着又想起什么,遗憾地说道:“可惜大将军身上没这个东西,否则朕就把姑姑身上的香包偷出来送给大将军,然后再把大将军身上的香包要回来给姑姑……”

  “陛下真聪明……”筱岚笑靥如花,兴奋地在小天子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陛下太聪明了。”

  筱岚这么一夸,小天子立刻乐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地说道,“大将军没有香包也没关系,他送了姑姑许多礼物,姑姑也应该送给他一个。朕这就回宫,把姑姑的香包偷给大将军,大将军看到了姑姑的香包后,肯定会飞马而来……”

  小天子站起来,转身就跑,跑了两步,他突然又转身跑回来,在筱岚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抱住筱岚,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下,“谢谢娘……”

  九月初五黄昏,大将军到达栎阳。

  威武将军何风忐忑不安,率众相迎。大将军给了他五个大字,“不错,干得好。”何风顿时如沐春风,浑身轻松,掉头跑回军帐睡觉去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寝食不安,没有一天晚上安心睡过觉。

  太傅杨彪、丞相李玮等大臣在城门处相迎。大将军和众人一一寒暄,然后和李玮同乘一车,直奔栎阳宫。

  “大将军……”李玮坐直了身躯,拱手想解释一下,李弘笑着摇手阻止了,“仲渊,你是丞相了,不要这么客气吧?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相信我,无论何时。”

  李玮感激涕零,也不理李弘的阻止,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

  “你催我到栎阳来,想让我帮你什么?”

  “你现在来,摆明了就是要我让步嘛。”李玮笑道,“如果你能早来两天,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些事,不能急,要慢慢来……”李弘说道,“现在整个朝廷都在威逼长公主,让她感觉所有人都在背叛她,这会适得其反,欲速则不达啊。”

  “不这么做,殿下怎会相信你?怎会依赖你?”李玮一语双关地说道,“长公主现在就象一头愤怒的老虎,要想让她安静下来,恢复理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牢牢抓住你。如果她能就此恢复理智,何尝不是社稷之福?”

  “她有她的想法。”李弘不动声色,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大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北疆人和北疆的军队,她不应该忘本,她不应该忘记在大汉即将倾覆的时候,是谁力挽狂澜,把大汉又重新扶了起来。”李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李弘脸色微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魂,重振大汉,是我们大汉人的本份,她何曾忘本?”

  李玮表情一滞,眼里闪过一丝惧色,惊愣无语。

  “你给我一个底线。”李弘盯着李玮,冷声说道。

  李玮犹豫了片刻,然后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新官制就是底线。”

  “你这是在逼我。”李弘的声音更加冷了。

  “我没有退路了,朝廷也没有退路了。”李玮盯着李弘,针锋相对。“大将军,皇家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大汉四百年来,皇统屡遭劫难,症结就在这里。皇权和相权失衡,选择皇统成了皇家的家事,外朝根本无权参予,这如何保证皇统的贤良?皇统出了问题,律法又有什么用?制度又有什么用?我们回过头去看看四百年的大汉,只要皇统出现问题,大汉就要遭受一次磨难,百姓就要遭受一次痛苦。难道大汉中兴后,我们还要再走同样的老路?”

  “皇权是要制约,朝堂上的权力是要制衡,大汉律法也的的确确需要竖立起绝对权威,选择皇统更应该是国家大事,但根据新官制,皇权和相权完全失衡,你又如何保证将来的皇统绝对不会出问题?你凭什么保证?”李弘连声质问。

  “我最起码要保证我这一代人不会因为皇统选择的失误而成为葬送社稷的罪臣……”李玮激动地说道,“我希望大将军能带着显赫的功勋和无上的荣耀安安静静地死去,我希望自己死了之后不会被开棺焚尸,不会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我希望所有为中兴大汉而流血流汗的将士们,希望天下所有的生灵都能过上一段平安而快乐的日子。我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皇权是要受到制衡,但不是现在,是天子主政之后,是长公主离开朝堂之后。想想当年的吕后,她正是因为自身的功勋镇制了满堂文武,正是因为手握权柄而为所欲为。她拒不交权,直到死了之后才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一帮老臣。难道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前车之鉴,后人之师,看看今日的长公主,如果再不制约她,如果再不限制她的权柄,我们还有多少天可活?我可以在此断言,只要你活着,她就绝不会放弃手里的权柄。无论小天子多么英明,她都绝不会放权。要我说原因吗?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现在,你要我放弃新官制,要我把权柄还给长公主,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只要你带着大军挺进西疆,这长安城立即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我们死了,你活在世上的日子还有几天?你不造反,有人会造反,有人会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造反。”李玮挥动着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条路既然走了,就没有回头路,无论你怎么逼我,我都绝不后退。”

  李弘怒视着李玮,一言不发,良久,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小子,做了丞相了,果然不一样,厉害……”

  吕布看到李弘,不知为什么,眼眶一红,泪水竟然不听使唤地滚了出来。

  李弘心中酸楚,一把抱住了吕布,在他肩膀上用力捶了几下,“兄弟,谢谢你了,谢谢……”

  “如果我能留条性命,我想到大漠去。”

  “大军马上就要征伐西疆了,你随我去战场吧。”李弘的声音有些嘶哑,“将来,如果你我都还活着,我们一起去大漠,为大汉戍守边疆。”

  小天子张开双臂,一路高叫着,从高高的台阶上飞一般冲了下来。

  李弘稍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陛下长结实了。”

  “爱卿说话不算话。”

  “从何说起?”

  “爱卿说过,只要出去打仗,就把朕带着,可爱卿这次没带朕,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小天子撅着小嘴,很不高兴地说道。

  “这次不是去打仗,是给河西的大军筹办粮草,整天和牛羊牲畜打交道。”李弘抱着小天子,一边走上台阶,一边笑道,“过完年,我们就去打仗。”

  “真的?”小天子高兴地眉开眼笑,“爱卿没有骗朕?”

  “当然。”李弘十分肯定地说道,“这次,让颜霸、李信、赵统这些孩子也去,看看大汉的边疆。”

  “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小天子挥舞着细嫩的手臂,兴奋地高声狂叫。

  小天子牵着大将军的手走进了长公主的卧房。

  “姑姑,姑姑……大将军来了,给你带礼物来了。”

  长公主憔悴了很多,面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她无力地看了李弘一眼,神情一阵激动,然后紧紧闭上眼睛,泪水倾泻而出。

  小天子愁眉苦脸地抓了抓脑袋,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门边的黄门侍郎刘琬非常焦急,冲着小天子连连招手。小天子推了推大将军,“姑姑两天没进食了,爱卿替朕想想办法。”李弘叹了口气,点点头。小天子转身走了。

  李弘屈膝行礼,“臣……”

  “我不死,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来?”长公主突然睁开眼晴,愤怒地叫道,“你太欺负人了,你……”长公主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接着背转身去,蒙头痛哭。

  李弘缓缓站起来,低头想了很久,突然说道:“臣终其一生,都将护在殿下左右,至死方止。”

  长公主哭声顿止,猛地转身望着李弘,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说……”

  李弘微微一笑,“臣一生一世都将陪伴在殿下左右,不管殿下是否愿意,臣都不会离开。”

  长公主面孔微红,泪水盈盈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浓浓情意,娇躯无力地倒在了榻上,“你骗我……”

  “臣发誓……”李弘抬头望着窗外的暮色,脸上露出一丝恬淡的笑容,“将来,如果殿下还想回龙泉,臣愿意放弃一切,追随殿下于左右。”

  看到李弘转眼就从金华殿出来了,杨彪、李玮等大臣不禁失望地连连摇头。

  长公主已经绝食两天,如果闹出什么事来,大家麻烦大了。

  “大将军,殿下怎么说?”李玮急不可耐地问道。

  “明日朝议,殿下亲自参加。”

  “殿下不绝食了?”杨彪吃惊地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天子下旨,急召长安文武大臣急赴栎阳宫议事。

  九月初六,上午,栎阳宫,宣德殿。

  长公主和天子高踞上座,文武大臣分列两旁。

  大将军上奏,臣受先帝遗诏之重托,十四年来,领数十万将士浴血奋战,重振社稷。今中兴大业虽初见成效,但天威孱弱,难震四海,故上交兵权,以全天子之威。

  举朝皆惊。

  长公主骇然站起。大臣们目瞪口呆。唯有天子茫然不知,大将军从容而笑。

  大将军高举先帝遗诏,“臣不负先帝所托,以十四年征战,完成夙愿。今将此旨转托于陛下,臣将誓死追随陛下,戍守疆土,拱卫社稷,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朝堂上死一般寂静。

  大将军缓缓打开遗诏,大大的“汉”字如同擎天柱石,震撼心灵。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四节

  杨彪哭了,老泪纵横,干瘦的身躯激动地颤抖着。

  突然,他高高昂起头颅,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跪……”

  苍老、嘶哑、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着大汉君臣们的心。这一刻,十四年的痛苦,十四年的奋战,十四年的血汗,十四年的泪水,终于化作了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喊,大汉的天威终于在这声苍凉而喜悦的嘶喊中悍然雄起。

  长公主痛哭失声,拉着小天子跪了下来。

  杨彪跪伏在地,泪如雨下,悲恸的呜咽声让人肝肠寸断,黯然魂伤。

  “轰……”一声响,朝堂上近百位大臣撩衣跪倒,匍匐在地。

  大将军手举遗诏,站在朝堂中央,望着跪倒在地的君臣,一时间心神震颤,泪水情不自禁喷涌而出。

  先帝遗诏,大汉最大的权柄,孝灵皇帝赋予大将军的最大权力,十四年后,终于重归大汉天子。

  匡扶社稷,这个让大将军承载了十四年的重任,终于卸下了。从此后,匡扶社稷的重任就由年幼的天子承载;从此后,中兴大业将由当今天子去完成。

  十四年来,大将军奉先帝遗诏拱卫社稷,重振社稷,先帝授予了他无上的权力。

  当年,他曾率十万大军南下威胁洛阳;当年,他曾率北疆悍卒攻杀河北,收复冀州;当年,他曾挥军北上重创公孙瓒,稳定边疆;当年,他曾两次攻杀长安,失志勤王。他的凭仗是什么?他的大义是什么?谁给予他这个为所欲为的生杀大权?就是孝灵皇帝,就是孝灵皇帝的遗诏。

  凭借孝灵皇帝的遗诏,凭借孝灵皇帝赋予他的权力,他可以主政天下,他可以任意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他可以任意征伐州郡涂炭生灵,可以任意诛杀他所认定的叛逆。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为了“匡扶社稷”,是为了“中兴大汉”,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就行了,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然,要想把先帝遗诏转化为权柄,首先需要强悍的实力,需要无坚不摧的力量。但大将军有,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武力把先帝遗诏所赋予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孝灵皇帝驾崩之前,这道遗诏曾在嘉德殿出现,当时没有宣读,只是说急送于塞外征北大将军李弘。不过所有大臣都明白,那不是一道遗诏,而是一把血淋淋的战刀。

  这把战刀曾发出了凌厉一击,其威力之大,让洛阳为之战栗。从此天下人都知道,李弘不再是一把战刀,他凭借着孝灵皇帝授予的特权,迅速变成了一位威胁到社稷安全的权臣。

  袁绍声讨董卓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三公檄文”,后来组建讨董联盟的时候,拿出来的是被废少帝的“承制”圣旨。凭着这份所谓的“承制”圣旨,袁绍得到了大义,指挥讨董大军攻打洛阳。

  当时,李弘手里的这份遗诏如果在皇甫嵩手上,或者在朱俊手上,情况会完全不一样。但可惜的是,这份遗诏在李弘手上,李弘虽然功勋显赫,但资历和声望不足,无法承载遗诏所赋予的权力。最后,天下形势彻底失控。董卓挟持皇帝,坚守于关洛。袁绍拿着承制诏书,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董大战。李弘则把遗诏放在怀里,困守于北疆,踌躇不前,一筹莫展。

  长公主千里迢迢赶到北疆,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李弘的困境。张温等七位老大臣赶到晋阳,帮助长公主竖起了“重振社稷”的大旗后,这份遗诏才算发挥作用,这份遗诏所蕴含的权柄才和李弘所拥有的武力开始逐步结合。

  十四年过去了,李弘功勋更加显赫,而李弘的资历和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他不但可以承载这份遗诏所赋予的权力,而且还能把它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如今,李弘拥有遗诏所赋予的全部权柄,而且这个权柄和他手中的兵权完全结合,权势倾天。

  李弘拥有这份权柄的前提是承载中兴社稷的重任,在这个大前提下,就算他竭尽全力扶持长公主和当今天子,不惜一切代价重建皇权威仪,也不过是他中兴社稷的重任之一。因此,只要李弘说社稷没有中兴,他就可以继续执掌国政,而长公主和天子也就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拥有权柄。

  现在回头去看看,这些年,李弘在朝堂上屡屡退让,但他的权势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越来越强大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随着他在朝堂上的退让,他的声望也在增加,他的声望越大,威信越大,号召力越大,随之而来的是这份遗诏所给予他的权力也越大。

  试想一下,凭李弘现在的声望,凭皇权沦落的今天,凭天下动荡不安的形势,他即使没有官职,没有军队,对他的实力又有多大损失?他只要拿出这份遗诏,只要打出中兴社稷的旗号,只要登高一呼,还不是响者云集?

  如何制约李弘的这个权柄?没有办法制约。社稷存亡,都在李弘的一念之间。

  如何解除李弘的这个权柄?李弘死了,这个权柄就没了。或者李弘主动交还遗诏,把这个权柄还给天子。或者皇权强大,天子依靠强大的皇权强行剥夺李弘这个权柄。

  李弘对大汉忠心耿耿,对权柄也不贪婪,他在朝堂上步步退让,把他强大的权柄巧妙地掩藏在兵权之下,这让很多文武大臣遗忘了这道遗诏,甚至直接忽略了这道遗诏所赋予他的权力。人们直觉地以为大将军的权柄都来自于他强悍的武力,来自于他的兵权,来自于他对军队的控制。

  但有人却把目光一直牢牢盯在这道遗诏上,一直试图夺回李弘的权柄。

  在这些人看来,袁绍矫诏承制,成为大汉最大的叛逆,曹操、刘备、田楷重建皇统,负隅顽抗,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相比董卓挟持天子,这种假借皇权祸乱天下的叛逆才真正的可怕。

  于是,朝堂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大将军总是退让,总是设法维护朝廷的威信,皇权的威信,而皇权则步步紧逼。朝廷更是上下齐心一致与其对抗,即使在大将军表示愿意交出兵权后,皇权和相权还是誓不罢休,继续进逼。其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大将军即使交出了兵权,他还是继续拥有当今朝堂上最大的特权,也可以说是最大的权力。虽然这个权力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对社稷,对朝廷,对天子的的确确存在着巨大的威胁。

  李弘愿意交出这道遗诏,愿意交出先帝赋予他的权力吗?他不愿意,非常不愿意。

  当十四年前,他凭借着这道遗诏,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威胁洛阳的时候,他已深切感受到了这道遗诏的威力。这是他最犀利的武器,是他安身立命的武器,是他保证天下稳定的武器,他需要这个武器。他和这个武器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谁都不能离开对方。

  十四年来,他征伐天下,高举着“奉先帝遗诏匡扶社稷”的大旗,战无不胜。他可以任意选择皇统,任意调动军队,任意诛杀叛逆,任意处置官吏。即使违背了律法,他也可以凭借这道遗诏,凭借自己承载的使命,把律法踩在自己的脚下。

  如果失去了这道遗诏,失去了无上的权柄,不再承载先帝赋予的重任,他就是朝堂上一名普通的公卿大员。

  征伐天下的时候,他是“奉天子旨”,是天子授予他统帅大军的权力。他不能任意调动军队,否则形同谋逆,要诛杀九族。他无权任意处置叛逆,更无权任意处置官吏,他的所作所为要受到大汉律法的束缚,不能有丝毫的逾越。

  拥有这道遗诏,和失去这道遗诏,大将军所拥有的权柄有天壤之别。

  兵权再大,相权再膨胀,最后都要受制于皇权,而这道遗诏所赋予的权力和李弘所拥有的武力相结合后,等于拥有了超越皇权的权力,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放弃?

  只要拥有这道遗诏,只要拥有这个权柄,只要大汉的皇权没有强大到足够镇制李弘,只要天下还没有彻底稳定,李弘随时都可以高举“奉先帝遗诏匡扶社稷”的大旗为所欲为。他可以重建皇统和朝廷,可以重建大汉律法,可以重新开创中兴大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

  所以,在中兴大业没有成功之前,李弘宁愿交出兵权,也绝不愿意交出这道效力尚存的先帝遗诏,交出手里最大的权力。

  但现在他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新官制已经拿出了方案,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皇权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如果置之不理,任由发展,中兴大业将岌岌可危,十四年的努力很可能毁于旦夕之间。

  这份新官制本身没有错误,权力之所以失衡,皇权之所以不堪一击,关键在于现在的皇权里缺少了最强悍的兵权。天子不掌兵,腰杆哪里直得起来?腰杆直不起来,说话没有份量,当然处于绝对弱势。

  大将军其实已经交出了兵权,但长公主敢接吗?长公主还在考虑如何稳妥地收回大将军的兵权,继而增强皇权的时候,长安已经爆发兵变了。朝廷在招抚策略上的错误不过是兵变发动者的借口而已,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还在于维护大将军的绝对权威,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威。

  张燕为什么敢发动兵变?何风为什么敢出兵栎阳?李玮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胁迫长公主?归根究底,是因为大将军是他们的后盾,大将军手握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柄。只要大将军还在,他们无论做错了还是做对了,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中兴大汉,重中之重是重振皇权的威仪。皇权沦丧了,一蹶不振,臣强君弱,这社稷还能维持几天?就算天下平定了,没有一个强悍的无坚不摧的皇权,叛逆还是层出不穷,社稷永远都不会平定下来,百姓永远都不会过上安宁的日子。

  兵权交不出去,皇权摇摇欲坠,李弘唯独能力挽狂澜的办法就是交出手中的先帝遗诏和这道遗诏所赋予的无上权柄,从而让皇权骤然强大,成为朝堂上唯一的主宰和核心。

  李弘犹豫了很久。他很恐惧,现在天下还没有完全收复,南方的叛逆还在陈兵以待,西北两疆忧患重重,一旦自己在外征伐的时候,朝堂上再起波澜,他就没办法挽救了。但让他产生放弃最大权柄的念头,却是因为北疆武人的大量入朝和北疆人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如果此刻长公主能和自己齐心协力,朝堂上的稳定完全可以得到保证,这样朝廷上下只要再努力几年,等到小天子主政的时候,中兴大业的基石也就差不多夯实了,剩下的事就让小天子去干了。

  但长公主能信任自己吗?凭什么保证将来长公主不会乘机报复北疆人,杀戮北疆人?长公主拿到了全部皇权后,她如果贪恋权柄,拒绝还政于小天子怎么办?

  就在李弘彷徨无计的时候,长公主的书信到了。皂囊里没有竹简,只有一个锦盒,锦盒里有一个精致的红色香包,香包上绣着一只黑色的豹子,香气浓郁。李弘握着这只香包,在书房里徘徊了一夜,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大汉的中兴是天下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无法包揽一切。如果我突然战死沙场,丢下的这个烂摊子谁能收拾?

  我一直把北疆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但一旦我死了,他们还能对抗狂风暴雨,还能坚韧不拔,还能继续推动中兴大业飞速前进吗?

  北疆人已控制了朝政,北疆武人也正在大量涌入朝堂,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剩下的事应该由他们做了。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们,就象我不可能永远保护大汉一样,他们应该和天子一起,迅速成长为主宰大汉的力量。

  大汉失去了我的庇护,或许中兴的速度更快;天子和北疆人失去了我的庇护,或许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中兴大业。

  现在,我和我手中的权柄,已经成为中兴大业的阻碍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还是放弃吧。

  该放弃的终究要放弃,不该放弃的,要紧紧抓住,不能再失去了。

  李弘手捧遗诏,缓缓走到了小天子面前。

  长公主泪眼婆娑,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弘,樱红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李弘神情肃穆,高高举起了遗诏。

  杨彪高举双臂,纵声狂呼:“陛下,接过遗诏,接过振兴社稷的重任,大汉将在陛下的奋战下再振雄威……”杨彪喊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大汉天威……大汉……天威……”

  小天子左右看看,有些惊慌失措,没敢伸手去接。

  李弘冲着他微微一笑,把遗诏递到了他手上,“陛下,从这一刻起,中兴大业就交给你了。”

  小天子忐忑不安,非常紧张。

  “站到案几上去,把遗诏举起来,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李弘轻声鼓励道。

  “说什么?”

  “大汉天威。”

  小天子转身爬上案几,高举遗诏,紧紧闭着眼晴,涨红着小脸,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大汉……天威……”

  “大汉……天威……”

  大臣们齐声呼应,巨大的吼声震撼了宣德殿,直冲云霄。

  大将军这一招突如其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恐慌。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重新考虑朝堂局势,急速寻找对策。

  长公主宣布休朝,她拉着天子匆匆退下。

  大臣们站在原地都没动,目光密切注视着大将军,人人神情震骇。

  大将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感到浑身上下无比轻松。十四年了,十四年的殚精竭虑,十四年的寝食不安,今天,总算结束了。这一瞬间,李弘想起了孝灵皇帝,想起了赵岐,想起了刘虞,想起了张温、马日磾……想起了无数逝去的战友,想起了他们对大汉深深的眷恋,对大汉刻骨铭心的爱。一股锥心的痛楚蓦然侵蚀了他的全身,泪水霎时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先帝,臣终不负所托,终不负所托啊……”

  杨彪走到了大将军身边,轻轻抚摸着他厚实的肩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谢谢……”

  杨彪退后一步,深深行了一礼,突然间,他情绪完全失控,“扑通”跪倒在李弘面前,失声痛哭,“十四年……十四年啊……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啊……”

  李弘木然而立,潸然泪下。

  荀攸连连摇头。他很难相信这是事实,他呆呆地望着痛哭流涕的杨彪猛然吼了一嗓子,“跪……”

  吼声在朝堂上回荡,惊醒了游离在现实和梦幻之中的大臣们。

  荀攸撩衣跪下。

  李玮苦笑,跪下。徐荣叹了口气,跪下。张燕瞠目结舌,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咬了咬牙,跪下。鲜于辅钦佩地冲着李弘拱拱手,跪下。

  “轰……”朝堂上近百位大臣全部跪下。

  李弘骇然心惊。

  荀攸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叫起来,“大将军救了大汉,他救了大汉,磕……”

  “磕……”吕布张开双臂,仰首向天,纵声狂吼,好象要把郁积在心中十几年的痛苦在这一吼间全部倾泻。

  李弘跪倒,还拜。

  十九年前,自己踏足这片故土,从卢龙塞开始征战,一直打到现在,整整十九年。十九年里,无数的将士倒在了战场上化作了累累白骨。所有人都是为了今天,为了重建一个强盛的大汉,为了大汉千秋万代的安宁。为了今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大将军走进了偏殿。

  长公主盈盈拜下,“我代父皇谢谢你,也代陛下谢谢你。大将军对社稷之恩……”

  李弘笑笑,摇摇头,打断了长公主的话,“殿下,这是臣给你的礼物。臣曾答应过你,每次出征归来,必给殿下带一件礼物。”

  长公主眼圈一红,泫然泪下,“都是我不好,每次都错怪你。我……”

  李弘淡然一笑,刚想说话,长公主忽然靠近他身边,低声说道:“如果我去龙泉,你真的会去吗?”

  李弘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臣对殿下的承诺。”

  “你……”长公主脸显羞色,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为了我,你愿意舍弃一切?”

  李弘沉吟了片刻,“十四年前,先帝给了臣两道遗诏。一道送到塞外,一道留在你身上,直到一年后你到北疆,臣才接到。第一道遗诏,臣不负先帝所托,完成了。第二道遗诏……”李弘停了一下,在长公主若有所悟的目光中,轻轻说道,“虽然那道遗诏送到我手上的时候,遗诏的效力已经过了,但先帝让殿下亲自送遗诏到北疆,显然是想把殿下托付给臣,让臣护卫殿下。臣不愿负先帝之托,所以……”

  长公主脸色顿时就变了,“你到龙泉,仅仅就是为了完成先帝之托……”接着她从怀里拿出了那抉白绢,“你出征在外的时候,让别人来保护我,这也叫不负先帝之托?”

  李弘摇摇头,一把抓住了那块白绢,同时也把长公主的手抓住了。长公主又羞又恼,奋力挣脱,泪水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你听话一点好不好……”李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陛下就在外面,大臣们还在殿堂上,我们两个在这里闹个没完成何体统?”

  “我不管,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让你走。”长公主还是头一次看见大将军如此低声下气,心里一阵窃喜。

  “为了我,你愿意舍弃一切?”李弘放开了长公主手,郑重地说道。

  “我愿意。”长公主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她的手,在她手掌心上写了两个字。长公主又惊又喜,含情脉脉地盯着李弘,娇羞不已,“豹子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李弘摇摇头,躬身告退。

  小天子手棒诏书,左看右看,一脸的疑惑,“姑姑,这份遗诏什么意思?朕怎么看不懂?”

  长公主正在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小天子伸手推了推长公主,“姑姑,你在想什么?”

  “哦……”长公主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你说,大将军为什么……突然送给我礼物?”

  小天子笑起来,“大将军不是经常送给你礼物嘛,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知道这礼物意味着什么吗?”长公主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汉?”小天子在诏书上比划了几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大将军这次太小气了。朕把姑姑最贵重的一件东西送给他,他也应该还给姑姑一件最贵重的礼物。”

  长公主吃惊地望着小天子。小天子没有发现,他还在摇头晃脑地一个人说着话。“大将军送给姑姑很多礼物,但这件礼物最差。”

  “你把我的香包送给大将军了?”长公主双颊绯红,又羞又急。

  “啊?”小天子猛地抬头,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没有啊。”

  “你刚才说什么了?”

  “刚才?”小天子的眼珠子快速转动了两下,“刚才朕啥也没说。”

  长公主气得干瞪眼,她指指遗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遗诏。”

  “这上面的字呢?”

  “汉。”

  “大将军把大汉送给你了,你知道吗?”

  小天子茫然不解。

  “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长公主把小天子搂进了怀里,“过几年,你长大了,姑姑就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姑姑一个人吗?”小天子以为长公主要出一趟远门,不以为意。

  “不,不是姑姑一个人。”长公主贴着小天子的脸,亲昵地捏了几下小天子的脸蛋,“这次谢谢你了。”

  下午,长公主召集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大将军李弘、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御史大夫荀攸六位大臣议事。

  长公主同意官制修改方案。

  天子和尚书台迁到长安的未央宫。自己和中书监居于栎阳城的栎阳宫。

  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大将军李弘、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御史大夫荀攸等六位大臣参隶尚书事,同理国事,辅弼天子。

  不过,她建议由大将军李弘督领尚书台,主持尚书台的日常事务,为六位辅弼大臣之首。

  李弘婉言请辞。臣常年率军征伐在外,尚书台日常事务还是由大司马督领为好。徐荣极力推辞,认为尚书台还是由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督领为好。

  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和李弘争首辅的位置?

  杨彪立即劝道,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身体也不好,督领尚书台不合适。丞相大人太忙了,没时间兼顾。大司马和太尉大人各领兵事大权,日常事务繁忙,也无暇顾及。御史大人不但要主持御史台的日常工作,还要频繁来往于外朝诸府、未央宫和栎阳宫传递奏章,太辛苦了。目前看来,只有大将军最闲啊,还是大将军为首辅吧。大将军如果征伐在外,这首辅的位置就暂时由大司马代替,如何?

  李弘还想推辞,但看到长公主脸色不善,随即作罢。

  大将军李弘交还了孝灵皇带的遗诏,又交还了兵权,皇权骤然膨胀,按道理皇权和相权应该可以实现制衡了。但长公主强行让大将军督领尚书台,并且把中书监的权力全部移到了尚书台,无形当中把中书监闲置了,尚书台再次权重。

  大将军督领尚书台,尚书台权重无可非议,但相权却因此受到了削弱。长公主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让小天子在主政后能牢牢掌控权柄,并且有报复外朝的意思。

  外朝大臣们有苦难言。谁能料到,大将军在这个关键时刻使出惊天一招,把外朝大臣们精心策划的夺权大计打了个粉碎。

  有得必有失,朝廷能够让皇权重建无上威仪,却是惊天之喜。

  九月初九,长公主和六位辅弼大臣连续商议三天,终于下旨宣布最新的官吏任免情况,涉及各级官员一百一十多人。

  拜郭策为太常卿、崔琰为太仆卿、张范为宗正卿。

  拜鲜于辅为光禄勋卿、杨凤为卫尉卿、陈群为廷尉卿。

  拜钟繇为大司农卿、贾诩为少府卿、袁耀为大鸿胪卿。

  其余将作大匠为赵戬。执金吾为玉石。司隶校尉为张辽。京兆尹为余鹏。河南尹为令狐邵。

  拜田畴为尚书令。

  拜司马朗、王凌为尚书左右仆射。

  拜牵招、宋文、郑演、孙礼、王昶、赵行为六曹尚书。

  免除樊篱将军职,出任幽州刺史。免去张白骑将军职,出任并州刺史。免去高览将军职,出任兖州刺史。免去张郃将军职,出任青州刺史。

  免除纪灵将军职,出任陈留太守。免除徐晃将军职,出任弘农太守。免除孙亲将军职,出任河东太守。免除吴叶将军职,出任魏郡太守。免去昌豨将军职,出任北海国相。

  九月十二,大将军李弘上奏。

  为了稳定州郡,建议马上审结谋刺天子案。前将作大匠董昭等大臣牵连此案的可能很小,应予以释放,重新任用。

  建议赦免襄阳特使,并善加安抚,尽可能招抚南方叛逆。

  谋刺天子案量刑过重,杀戮太多,不利于社稷稳定,建议赦免已经入宫为奴婢的叛逆妻女,遣送原籍。

  建议做好西征准备,力争明年开春后,西进平羌。

  长公主准奏,下旨诸府遵照执行。

  九月二十三,天子和文武大臣返回长安城,入居未央宫。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五节

  大汉国元平元年(公元203年),十月。

  丞相李玮在短短时间内,以惊人的速度连续拿出了十几个涉及到官制、官学、田律、赋税、兵制、选拔、刑律、监察、对胡政策、招抚策略等等各项制度的修改草案,让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目不暇接,穷于应付。

  此刻,各地州郡的上计吏正在陆续赶到长安,丞相和一帮公卿大臣们白天审核各州郡“计薄”,晚上商议各项制度的修改案,几乎天天通宵达旦。诸府官吏们忙得团团乱转,叫苦不迭。

  大将军建议丞相大人把处理国事的节奏放慢一点,给大臣们喘口气。这样连轴转,日夜工作,到年底至少有一半官吏要躺下。

  “我要时间。”李玮断然拒绝,“从去年上计开始到现在,整整一年时间,朝廷没做别的事,就是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一事无成。我要把这一年时间抢回来。年底之前,朝廷必须完成对中兴策略的初步调整,必须完成各项制度的修订。一年内的事,我们三个月内完成。”

  大将军无奈,特意召集几位辅弼大臣商量,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确保年底前完成丞相大人所定的目标。

  太傅杨彪说,我们累就累一点,关系不大,但诸府奏章在长安城和栎阳城之间往来传递,来来回回至少要耽误一天时间,这严重影响了办事速度。御史大夫荀攸说,要想在年底前完成丞相大人所定的目标,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请大将军亲自到栎阳去一趟,请长公主再放点权,有些事让朝廷直接做主,事后再奏;要么请长公主到长安城暂住一段时间。

  大臣们倾向于让长公主放权。因为长公主到长安后,如果以此为借口,住在未央宫不走了,事情就比较麻烦。而长公主如果放权,给尚书台和外朝诸府更大的权力,朝廷的难题即能圆满解决。

  大将军考虑良久,给长公主写了一封信,朝廷事务繁忙,需要殿下亲临长安,便于及时处理一些棘手问题。但此时正值朝廷敏感时期,不知殿下到长安后,能否住在北阙长公主府?长公主很快回复,你来接我。

  栎阳。

  长公主坐在席上,锦衣华服,国色天香,仪态万方,望着李弘的眼晴里情意绵绵,让李弘为之心醉,但心情也遽然沉重起来。

  长公主察觉到李弘眼神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我老了吗?”

  李弘摇摇头,轻轻握住了长公主柔嫩的双手,“我怎样才能把你带走?”

  “你不能骗我。”长公主心里一紧,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安让她浑身战栗。她情不自禁地反手抓住了李弘,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你发过誓。”

  “你给我时间,我会想出办法。”李弘小声安慰道。

  “多长时间,还要多长时间?”

  李弘叹了一口气,他也无法确定,但总能想出办法。

  “如果我老了,你还会娶我吗?”长公主轻抚李弘的长发,无力地问道。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上天会报答你,一定会报答你。”

  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刘晔各自抱着一大捆奏章走进了金华殿。这是李弘带来的急奏,需要长公主审核,盖印玺和颁旨。

  长公主皱皱眉,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对李弘笑道:“大将军,你没看到我穿着礼服吗?”

  李弘愣了一下,“殿下,还是明天走吧。现在动身,凌晨以后就到了长安,你总不至于让陛下和大臣们半夜出来迎驾吧?”

  长公主抿嘴一笑,冲着刘放和刘晔挥挥手,“黄昏时分,车驾出城。把这些奏章送到马车上,我和大将军边走边议。”

  刘放和刘晔心领神会,相视而笑,转身又出去了。

  李弘苦笑,“殿下,臣不便和殿下同乘一车,还是……”

  “豹子大哥……”长公主抓住李弘的手臂轻轻摇了几下,娇声哀求道,“天黑了,没人会看到,求求你了。”

  “不行。”李弘很坚决。

  “真的?”长公主笑盈盈地凑到李弘的耳边,低声说道,“那好,我到长安后,就住到未央宫去。你不愿陪我,那我就去陪陛下。”

  李弘哭笑不得。

  “豹子大哥,叫何风带着军队慢慢走,天亮的时候到长安不就行了。”长公主娇笑道,“现在我是殿下,你得听我的,否则……”

  “好,好……”李弘担心她生气,和自己对着干,急忙答应了,“我听你的,你不要威胁我了。”

  何风升官了,做了护军将军,带着五千人马戍守栎阳城,负责长公主的安全,但他很不高兴。看到大将军后,话还没有说上几句就发脾气了,“我要去打仗,我宁愿在北军做个校尉,也不愿待在栎阳城混日子。”

  “西疆的仗要打多长时间,我目前无法确定。”李弘劝道,“西疆收复后,大军马上南下打益州。不出意外的话,我至少有两三年时间不在长安,所以长公主的安全极其重要。尤其现在她手里掌控着兵权,直接关系到社稷的安危。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恐怕就算我及时赶回来,也未必能迅速稳定局势。天子在渭桥遇刺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何风诧异地望着李弘,低声说道:“大将军,天子在渭桥遇刺,具体情况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才更加担心。”李弘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过去,兵权在我手上,即使有人伤害了长公主,对社稷也不会造成太大危害,我还可以力挽狂澜。但现在兵权在长公主手上,一旦长公主被人挟持或者刺杀,其危害之大,你清楚吗?”

  何风明白了,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感觉一块千斤巨石突然砸到了自己的背上,把自己压得几乎窒息了。

  “拜你为护军将军,给你五千悍卒,让你掌控实权,不是因为你在这次长安危机中立了功,而是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承担了戍守社稷之责,朝廷必须给你这个军职,给你这么多人马,给你指挥这支军队的权力。”李弘举起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膀,“必要的时候,长公主可以授权,让你统领大汉诸将,让你做大汉军队的统帅,让你控制大汉所有的军队。你知道自己承担的责任有多大吗?”

  何风连连点头,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如果不知轻重,疏于防备,在栎阳混日子,当心我杀了你。”李弘的口气越来越严厉。

  何风缩了缩脑袋,连身应诺。

  “此一时,彼一时,朝堂上的形势已经完全变了。”李弘看到何风惊惶不安,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你要看清形势,不要以为只要我活着,长安就翻不了天。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长公主必须活着长安才翻不了天,社稷才不会乱。我已经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了,这一点,请拙言务必切记,切记……”

  “大将军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让任何人伤害长公主。”何风举手发誓。

  “那你就一直活着,好好活着,等到小天子长大了,长公主还政了,你就可以上战场了。”

  马车在夜色里缓缓而行。

  车厢里烛火昏黄,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四周,长公主闭着眼睛,静静地依偎在大将军的怀里,嘴角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温馨而甜蜜。

  大将军浓眉紧皱,眉宇间忧色重重。何风是军中老将了,出任护军将军已经一个月,至今他竟然还没有意识到保护长公主的重要性,还没有意识到大将军的羽翼已经收了起来无法继续庇护他,由此可以推知各地统军大将们的心理了。这种情况必须迅速改变,否则他们有可能深处险境还稀里糊涂的一无所知。

  “殿下,很快就要到年底了,你看是不是让各地的将领们回京一趟?”

  “你马上就要出征?”长公主睁开眼晴,抬头问道。

  “我知道京中的局势还不很稳,但形势不等人,越早出征越好。”李弘说道,“西疆的韩翼虽然有意受抚,但他的目的主要是粮草,谁能给他粮草,谁能帮助他收复西疆,他就为谁卖命。他手上还有两三万人,这两三万人对我们收复西疆很重要,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西征凉州,不能把他推到襄阳的怀里。襄阳经过这两年的休整之后,实力有所恢复,如果刘表竭尽全力支援刘备,而我们又迟迟不愿西征,那么西疆极有可能成为襄阳牵制我们南下平叛的一个重要战场。这种局面不能出现,我们还是尽早拿下西疆,杀进益州为好。”

  “我不愿意让你走。”长公主伸手抱住李弘的脖子,把脸贴在李弘的胸口上,轻声说道。

  “陛下要亲政,只有这样他才能建立功勋,才能在军中竖立起自己的威信,将来才能统帅大汉的军队,才能顺利主政。”李弘抱紧长公主娇嫩的身躯,低头贴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和陛下出征后,你千万不要离开栎阳。如果有人叛乱,要夺你的权柄,你切记,无论如何不要从前方调兵回援,也不要从各地大营调兵进京。”

  长公主娇躯微颤,双手抱得更紧了。权柄大了,危险也就大了。如果过去有人想对长公主不利,首先就要想到大将军。但现在大将军交还了兵权,控制了长公主也就等于控制了大将军,长公主的危险随即骤然增加。这一点长公主比谁都清楚。大将军手上的兵权不是想收就能收的,稍有不慎,就是社稷败亡之祸。这年头,有野心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所以大将军彻底交权的时候,整个朝堂都在颤抖,这其中的厉害君臣上下无所不知。

  “大军出征之前,殿下让匈奴右贤王刘冥出任度辽将军,屯兵度辽大营。把铁钺将军和乌拉铁骑调到漠北都护,戍守大漠,把燕无畏将军和风云铁骑调回来,屯兵晋阳。只要京中稍有风吹草动,你立即在何风的护卫下,急赴晋阳。”李弘轻轻抚摸着长公主的黑发,叹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只要燕无畏和风云铁骑到了晋阳,长安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但天子太小了,你又是个未出嫁的公主,如果有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人权两得,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长公主娇羞不已,突然抬头在李弘的脸上亲了一下。“你现在就娶了我吧。”

  李弘笑了,“你想让小雨和小雪守寡啊?现在娶你,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我吗?”

  长公主轻声娇笑,“你走了,我就让两位姐姐搬到栎阳来。我如果有危险,她们就更危险了。”

  李弘犹豫了片刻。长公主轻轻扭了扭身躯,低声哀求道:“豹子大哥……求求你了,我一个人在栎阳太孤单了。

  “好吧。”李弘点点头,小声嘱咐道,“你只要听到风声不对,立即离开栎阳,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耽搁。”

  “我知道。”长公主温顺地说道,“我听你的。”

  十月中,董昭、刘翊、董访、许汜等大臣无罪释放,各有任命。

  十月下,襄阳特使蔡瑁、程昱、鲁肃、简雍、张松等人在丞相李玮的陪同下,进宫拜见了天子,然后在麒麟殿和大将军商谈招抚一事。

  长安爆发的危机让蔡瑁等人差点丢掉了性命,他们在心惊胆战之余也非常愤怒,但等到发现了长安朝廷上的变化之后,他们又暗暗窃喜。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李弘终于下手了,露出了篡逆的真面目。现在长公主被囚禁于栎阳宫,丞相蔡邕等大臣被赶出了朝堂,孔融等大臣死于非命,北疆人控制了一切。李弘由挟持长公主变成了挟持小皇帝,更能为所欲为了,接下来,李弘大概就要更加快速地篡夺大汉的社稷了。

  襄阳的目的达到了。长安在这场危机后,李弘需要时间稳定局面,需要时间篡夺社稷,短期内南下征伐的可能已经很小了。即使李弘近期南下征伐,规模也不会太大,他必须在确保了长安朝廷和各地州郡的稳定后,才会倾尽全力发动攻击。

  襄阳特使们保住了性命,又达到了目的,个个都很高兴,这时就算低下头,违背本意说些肉麻的恭维话也心甘情愿了。

  丞相李玮先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徐庶等人联手朝内奸佞刺杀天子,罪不容诛,让襄阳立即把人头送来,否则后果自负。接着推翻了前期和谈的所有协定,提出了三个议和条件,废黜襄阳天子,解散军队,刘表、曹操等人即刻进京请罪。

  大将军李弘只说了一句话,不愿受抚就打。

  十月底,蔡瑁等五位特使返回南方,韩嵩、王朗、华歆等人羁留于长安。

  十一月,到京的上计吏越来越多,六位辅弼大臣和朝廷诸府更加忙碌。

  本月,天子连续下旨,重建明堂,修改《田律》、《刑律》,监察、选拔、赋税等制度也进入修订阶段。

  十一月下,各地统军大将奉旨回京,陆续到达长安。

  大将军李弘、丞相李玮、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光禄勋鲜于辅、卫尉杨凤、执金吾玉石等公卿大臣会见了每一位到京将领,向他们详细解释了朝堂现状,嘱咐诸将务必尊奉天子和长公主,遵从朝廷旨令,严格遵守律法。

  十二月上,征北将军鲜于银、鹰扬将军铁钺、威虏将军臧霸到达长安。至此,除了远在河西的镇北大将军阎柔,远在大漠的虎烈将军燕无畏和远在辽东的讨虏将军李溯等十一名将领外,其余将军、中郎将全部到达长安。

  十二月中,天子、长公主在未央宫前殿召见诸将,并予以厚赐。

  同期,匈奴大单于刘豹、右贤王刘冥、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南部鲜卑王射墨赐之子射虎、中部鲜卑王柯比熊、先零羌王狂风沙、湟中羌王聂啸、白鹿王乌丸人鹿破风、黑翎王乌丸人楼麓、扶余王之子位居、高句骊相加(官职)文泓等二十七位大小胡族首领到京觐见大汉天子。

  大汉元平二年(公元204年),正月。

  正月初一,朝拜大典,文武百官和胡族诸王参拜天子,君臣同贺新年。

  天子下旨,大赦天下。

  正月初二,天子下旨,颁布了一系列新政制度。

  正月初五,天子下旨,拜匈奴右贤王刘冥为度辽将军,统帅度辽铁骑,戍守边疆。

  这是本朝四百年来,第一次拜一位胡族部落王为度辽将军。

  朝堂上下无不深感震撼。

  同日,朝廷诸府从晋阳大学堂征辟了四十七名各族部落子弟为掾属,其中大部分受辟于丞相府、太常府和大鸿胪府。

  正月初六,天子下旨,风云铁骑戍守大漠十五年,劳苦功高,功勋显赫,特予以嘉赏,并把他们调回晋阳驻防。戍守大漠之责改由乌拉铁骑担任。将来,天下稳定后,风云、度辽、乌拉三支铁骑将轮流戍守大漠,拱卫大汉。

  正月十六,各地统军大将,各地上计吏,塞外胡族诸王纷纷告辞天子,离开长安。

  正月二十,从襄阳传来惊人消息,襄阳天子违背祖制和律法,分封诸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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