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节-第八十节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六节

  大汉建兴五年(公元201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长公主和丞相蔡邕等朝中重臣到达河东蒲坂津。

  征西将军庞德、荡寇将军兼领凉州刺史皇甫郦书奏朝廷,羌人于十月底退出汉阳郡,翼城、上邽一线暂告无忧。至于羌人为何撤离,原因尚不清楚,有可能是雷子、柯比熊的河西远征军已经杀进武威,也有可能严冬临近羌人缺乏足够食物无力支撑。

  大将军李弘书奏朝廷,大军攻击洛阳受阻,粮草辎重严重不足,为此不得不暂时休战,重新调整攻击部署。随同奏章送到朝廷的还有一份详细的攻击方案。

  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洛阳战场和西凉战场的战事先后停下,将极大缓解朝廷的财赋危机,尤其是大将军在洛阳攻击策略上的改变,让长公主和蔡邕、李玮等大臣十分惊喜。虽然大将军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误,但他在重新拟定的攻击部署中把攻击洛阳的时间定在明年三月中,等于是接受了朝廷的兵事决策。

  大将军态度的转变缓解了朝堂上的危机,笼罩在长公主和大臣们心头上的阴霾迅速散去,长公主更是做出了一个让大臣们瞠目结舌的决定,她要立即赶到洛阳去。

  丞相蔡邕、太傅杨彪、中书监陈群(田畴去职不久,陈群继任为中书监)等大臣急忙阻止。天子行宫和朝廷诸府迁到关中栎阳,事务繁多,迫切需要长公主坐镇,岂能甩手离开?

  长公主有急赴洛阳的理由。天子和朝廷迁到长安后,有很多事需要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中兴策略的调整。明年大军收复洛阳全取中原,那么朝廷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怎么干?用什么办法才能又快又稳妥地平定天下?中兴策略的调整不能没有大将军的参予。这次朝廷和大将军在兵事决策上的冲突,原因很复杂,但当时大将军如果就在晋阳,事情不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我这次去洛阳,就是把大将军请回长安。大将军曾说过,他不打下洛阳,绝不回晋阳,但现在朝廷迁到了长安,他回朝议事,不算违背誓言。

  大臣们闻言不再劝阻,只是请长公主早日返京。宗正卿杨奇自告奋勇,愿意陪着长公主一起到洛阳说服大将军。

  十一中,长公主和杨奇、陈群等大臣从茅津渡弃舟登岸,新任弘农太守杨懿率众相迎。

  车驾经渑池、新安、函谷关到达洛阳城下。

  天子、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护军将军贾诩、新任河南尹令狐邵等大臣赶到谷水河畔相迎。

  长公主这个时候突然赶到洛阳,大将军李弘和一帮大臣们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长公主的目的是什么。长公主神情喜悦,安慰了众臣一番,然后和天子一起入驻上林苑。当天晚上,长公主在天子营宴请文武大臣。席间,杨奇借着三分酒意,悄悄对大将军说,殿下降尊纡贵,亲自赶到洛阳城下,这份心意大将军应该能明白。你我相交十几年,知根知底,有些话我就挑明了说。如今正是大汉走向中兴的关键时刻,大将军该争的争,不该争的就暂时放弃。社稷中兴大业的最后是天子,而天子能否承担中兴大业,才是大将军应该真正考虑的至关重要的问题。如今这种形势下,大将军韬光隐晦,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李弘笑着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问道:“老大人这句话是代表自己说的,还是代表杨家说的?”

  杨奇微微一笑,“大将军举荐了八位大臣为天子师,这其中没有李玮大人,却有我兄长杨彪,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李弘用力握了握杨奇的手,颇有深意地问道:“老大人对袁家怎么看?”

  杨奇似乎对此问题早有考虑,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袁家这一代的家主应该是公台(袁术),如今公台不在了,袁家的家主自然应该是显光(袁耀)这孩子。”

  “关、洛一带的门阀世家也这么认为?”李弘笑着问道,“颖、汝一带的高门大族是否有同样的看法?”

  “袁绍已经完了。”杨奇平静地说道,“但袁阀的势力依旧十分庞大,如果大军攻克了洛阳,再把袁阀势力整个拉过来,朝廷是否还需要南下平叛就很难说了。”

  李弘稍稍想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在中兴策略的调整上,太傅大人、丞相大人、太尉大人和御史大夫大人是否能保持一致?”

  “这个难度太大。”杨奇笑道,“中兴策略事关社稷兴亡,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很难协调一致。不过,大将军现在既能得到郑玄大师的支持,又能得到关、洛士人的支持,在中兴策略上占据主导优势,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李弘心领神会,和杨奇举爵而饮。

  第二天,长公主和天子一起,赶到显阳苑安抚难民,并馈赠了大量粮食和衣物。洛阳百姓感激涕零。接着长公主又巡视了各部军营,巡视了辎重营,给了将士们、民夫和工匠们很多犒劳和赏赐。

  第三天,长公主在天子行辕听取了河南、弘农两地官吏的禀报。攻打洛阳的战斗已经停了下来,当务之急是安置难民重建家园,力争在明年春耕的时候,洛阳和弘农两地的百姓能在土地上播下种子,能够自给自足,减少朝廷沉重的赈济负担。

  第四天,长公主在行辕召见大将军。两年多没见面,长公主更加成熟更加漂亮,而大将军的头上竟然长出了很多白发,脸上也更显沧桑。

  长公主望着大将军头上的白发,心里蓦然酸楚,眼圈马上红了,“你老了。”

  大将军愣了一下,眼角扫到长发里的白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也该老了。”

  长公主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大将军身边。大将军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长公主俯身仔细看了看李弘的一头长发,然后慢慢蹲下,伸手在李弘的长发中找到一根白丝。长公主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大将军局促不安,想出言阻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要动。”长公主轻声说道,“我帮你把白发拔了。”

  长公主娇嫩的身躯粘在李弘的背上,一股淡淡的幽香悄悄飘入李弘的心里,霎时间,两人中间的那点点隔阂烟消云散,只剩下苦涩的绵绵情意。

  两只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长长的白发在李弘眼前晃动,长公主幽怨的声音轻轻传来,“把白发拔了,你就不老了。”

  李弘伸手握住了那根白发,也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的手冰凉冰凉的,冷得让李弘的心一阵颤栗。长公主任由李弘握住自己的手,小脸轻轻贴到了李弘的长发上。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大帐内悄然响起,萦绕在李弘的心底久久难以散去。

  李弘缓缓松开了长公主的小手,长长的白发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算了吧,不要拔了,拔了它还会长出来。”

  “不……”长公主的樱唇凑到了李弘耳边,“我要拔,我不愿看到你头上有白发。”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了李弘的脸颊上,接着又是一滴……

  李弘心里一痛,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第五天,大将军召集各部将领军议。

  大将军决定陪同天子和长公主返回京都。

  左卫将军麴义大人坐镇行辕,指挥各部包围洛阳,继续做好攻击洛阳的一切准备工作。

  后将军玉石大人即刻奔赴陈留坐镇,前将军、卫尉吕布大人将返回京都。

  左将军颜良大人坐镇颖川战场,密切注意荆、豫两州叛军的动向。

  十一月下,天子、长公主在大将军李弘、前将军吕布、龙骧大将军赵云等大臣的护送下,速返长安。

  十一月,长江,采石渡。

  在袁谭、曹操的努力下,孙权终于赶到了采石渡口商谈开辟东路战场的事。

  孙权被河北激怒了。河北一再催要赋税,甚至最后派个使者来催讨。这个使者很狂妄,在吴老夫人面前威逼利诱,把吴老夫人吓得不轻,逼着孙权如数交付了赋税。赋税交了也就交了,反正数量不大,江东还能承受。但接着河北又来了一道圣旨,说为了支援洛阳战场,要从江东征调五百艘战船,三千名制造船舶的熟练工匠,另外再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一批粮食。河北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要一步步削弱江东的武力。

  孙权勃然大怒,坚决不给。吕布闻讯,命令青州臧霸,把江东运粮的船全部扣下,并且书告江东孙权,如果你继续两面三刀,和朝廷为敌,我大军必在攻克洛阳后南下江东,诛杀尔等叛逆。这次吴老夫人也生气了,河北未免欺人太甚,这样发展下去,江东孙家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恰好此时曹操、袁谭先后来书,邀请孙权北上合肥,共商抗击河北。刘表也从荆州书告周瑜,详告刘备、刘璋、刘磐稳定益州,准备联军北伐关中开辟西路战场一事。另外,西疆的形势越来越恶劣,羌人势不可当,北疆军已经退守到翼城,关中岌岌可危。洛阳战场上的北疆军突然停止攻击,估计就是因为西疆局势危急不得不迅速调整部署。刘表因此推测河北已经陷入困境,开辟东路战场的条件已经成熟,希望江东为了挽救社稷而放弃前嫌,联手对抗河北。

  周瑜此刻就在柴桑,他和鲁肃仔细分析了局势,权衡了利弊,接受了刘表的建议,并急告孙权。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保住洛阳,把北疆军赶回黄河北部,乃是建立南北对峙的唯一机会。江东则可利用南北对峙的机会,迅速增强实力。将来如果社稷重振,则有桓、文之功,如果社稷倾覆,则兵出荆襄,确保大汉半壁江山。

  孙权、孙贲、吴景、张昭、张纮等人经过多方讨论,遂决定与河北决裂,转而尊奉襄阳天子,和曹操、袁谭等人联手开辟东路战场。

  曹操现在也是怒不可遏。吕布、高顺、臧霸等人陈兵青兖两州边境,威胁徐州也就罢了,派使者到徐州催讨赋税也罢了,但出兵攻打睢阳实在无法容忍。北疆军打睢阳的目的太明显了,一旦洛阳攻克,北疆军就从睢阳南下,直杀江淮。一边磨刀霍霍要杀我,一边还和我称兄道弟,以为我是白痴啊?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大家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会谈非常顺利。形势发展到现在,曹操和孙权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和河北决裂,不是死就是生;要么投降河北,给河北做孙子。但天下一旦平定,则必死无疑。谁要是相信李弘不会砍掉自己的脑袋,那纯粹是个如假包换的白痴。

  开辟东路战场的事确定下来以后,三方具体商议攻击部署。何时集结兵力,集结多少兵力,从哪里开始攻击等一些关键事项一一议定,但何时展开攻击却因为没有得到西路战场的具体消息而无法确定。

  此次能否击败北疆军,关键不在东路战场,也不在中路战场,而在西路战场。只要刘备夺取了长安,占据了关中,形成了对洛阳的夹击之势,则北疆军必败。也就是说,东路战场和中路战场都是牵制战场,这两个战场上的很多关键攻击部署都要基于西路战场的攻击策略而制定。

  西路战场若想攻击顺利,必须要得到中、东两个战场的策应。即使东路战场不能开辟,刘备也需要刘表在中路战场上的帮助,否则只要洛阳分兵回援,则刘备必遭败绩。所以刘表肯定知道刘备的北征之策,只不过他担心计策泄漏,不敢随意告诉曹操、袁谭和孙权而已。

  曹操随即决定,三方各派大吏急赴襄阳,带着东路战场的攻击之策和刘表再做商议。

  大汉建兴五年(公元201年),十二月。

  十二月,襄阳。

  曹操的长史荀彧、孙权的司马张纮、周瑜的部属鲁肃、袁谭的长史刘献联袂赶到襄阳,拜见了天子,然后和刘表商讨抗击河北之策。

  听说曹操等人已经决定开辟东路战场,刘表非常高兴,他和蒯越、刘先等人拿出了荆州制定的中路战场攻击之策,双方商议了数天,各自做了很多调整,但自始至终,刘表都没有提到西路战场的具体攻击之策。

  荀彧忍不住,率先问到西路战场的事。如果西路战场出了什么问题,不能攻击关中,那东、中两路战场的攻击就没有太大意义。以目前北疆军的强大武力,完全可以守得住洛阳外围防线。

  刘表很无奈,说刘备到目前为止,虽然书信不断,但都没有奏报具体的攻击之策,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攻击时间都没有。刘备在书信中解释说,汉中通往关中只有四条栈道,除了陈仓道外,其它三条栈道都已年久失修,需要时间修缮。另外大军何时通过栈道,还要看老天能不能帮忙,如果今年冬天秦岭雪大,融雪时间过长,大军翻越栈道的时间肯定要延迟,所以他无法确定具体的攻击时间。

  荀彧等人有些茫然。

  刘表着到他们神情沮丧,大为生气。说到底,你们还是缺乏自信,担心自己遭受了损失,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们既然是牵制战场,那当然应该率先展开攻击以牵制北疆军的兵力,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在洛阳外围打得越猛,对刘备攻击关中就越有利。退一步说,就算刘备拿下了关中,但我们如果在洛阳外围遭到北疆军的重创,无法拖住北疆军的主力,那刘备还能在关中站住脚吗?刘备不能占据关中,北疆军稍加恢复元气就能卷土重来,洛阳还是守不住。

  刘表的一顿训斥起了些作用,众人稍稍振作精神,商议决定在三月初的时候向北疆军发动攻击。

  刘表随即书告刘备,请他在四月前后发动攻击,最迟不得低于五月初,否则洛阳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十二月,关中,栎阳。

  本月初,天子、长公主一行直接赶到了长安。

  右车骑将军徐荣、将作大匠董昭、京兆尹赵戬、武威将军何风、长安令士孙平接驾。

  徐荣等人奏报了长安城的重建方案,并带着长公主巡视了未央宫旧址。未央官占地很大。洛阳南、北两官加在一起,大概也只有未央宫的一半多。过去赤眉军焚烧长安城的时候,它已经毁了。前几年被李傕、郭汜等人烧毁的未央宫,是光武皇帝下旨重建的,规模只有过去未央宫的一小半。徐荣、董昭等大臣的意思是在旧址上完全重建未央宫,并陆续重建建章宫、长乐宫,重现大汉昔日的辉煌。

  长公主对这个重建方案一直不满意,认为它太奢侈了。此刻亲自赶到现场,她更加无法接受。按照现在的重建才案,大汉皇官相当于三个洛阳城,宫殿台阁有数百座之多,其规模之大难以想象,其耗费更是惊人。

  长公主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她在晋阳的时候,晋阳宫里的宫殿台阁只有七座,宫内的宦官、侍婢不过一百多人,但她觉得住得很宽敞,国事处理得也很好,足够用了。皇官有必要这么宏伟,这么奢侈吗?

  “非壮丽无以重威。”大将军站在她的身后,用力挥了挥手,“这是本朝丞相萧何大人说的,说得非常有道理。这是大汉的皇宫,是大汉的威仪所在,越大越好。”

  长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大将军说得对,皇宫不仅仅是皇帝居住和处理国事的地方,它更是大汉的一种象征。”董昭躬身说道。

  “它还是大汉的门面,是皇帝的面子,也是你们的面子,是不是?”长公主语含怒气。

  董昭一缩脑袋,急退一步,躲到了大将军身后。

  “非壮丽无以重威。”大将军沉声说道,“殿下,这个门面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来,这代表着我大汉的力量,无坚不摧的力量。”

  长公主“哼”了一声,又瞪了大将军一眼,但这一眼隐有娇嗔之意,显然是接受了大将军的奏议。

  本月上,天子、长公主一行进驻栎阳。

  栎阳的天子行宫已经修缮一新,远比晋阳宫要大,气势上也较雄伟。

  此刻中、内朝的尚书台、中书监、侍中寺等台府已经搬迁完毕,外朝的丞相府、太尉府、御史台、大司马府等公卿府衙也基本就位。长公主到达栎阳的当天下午,就传诏各府大吏,从明日起,进宫议事,诸多繁琐事务尽皆交付从事掾属处理。

  当天晚上,大司农李玮和筱岚夫妇赶到大司马大将军府看望李弘。大将军闻讯,亲自迎出府门之外。三年没见,李玮的鬓角上已经隐见白丝,脸色也极为憔悴,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人。大将军一直握着李玮的手,很是感慨,“我打了三年的仗,你给我送了三年的粮草,太辛苦你了。

  “能烦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我就算死了,也无以为憾。”李玮泪花闪动,激动不已。筱岚站在一侧,也是暗自抹泪,哽咽无语。

  大将军把李玮夫妇引进书房,秉烛而谈。双方稍稍闲聊几句后,李玮再次解释朝廷在九月的决策,希望得到大将军的谅解。

  李弘静静听完李玮的话,沉默了很长时间,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很压抑。李玮和筱岚渐渐有些不安。

  “仲渊,我离开晋阳之前,曾给你一道手令。”李弘突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吗?”

  李玮略微一愣,接着眼露喜色,轻轻点了一下头。筱岚骇然心惊,瞪大眼睛望着李玮,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七节

  “我给你这道手令,是保护你的,你应该相信我,就象我相信你一样,但你显然没做到。”李弘笑道,“你不相信我,尤其是关中大战结束后,你完全陷进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一门心思想控制权柄。你试图利用官制的修改,让北疆人完全控制中兴策略的走向,继而推进中兴策略的前进。本来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因为你不再相信我,对我隐瞒了官制修改后可能爆发的危机,并在攻打洛阳的策略上蓄意制造了一场危机,从而让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同时掉进了外朝大臣设下的陷阱。”

  李弘盯着李玮,神色平静地问道:“我现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故意制造事端,让北疆势力一分为二?”

  “大将军怎么会不明白?”李玮脸显疑色,“大将军如果不明白,怎么会将计就计,乘势逼迫天子御驾亲征,巩固兵权,并以筹备天子实力的名义,拉拢和分裂外朝势力?”

  “我对你最愤怒的地方就在这里。”李弘脸色陡然一沉,冷声说道,“北疆人是一个整体,士人也罢,武人也罢,不可分割,分则两败,合则牢不可摧。但你不但制造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还和一部分外朝势力默契配合,联手对付我,我当然无法容忍。好在贾诩大人及时赶到了洛阳提醒了我,否则我一时还无法领悟到朝廷危机的关键所在。我一直认为你昏了头,想独自控制权柄,却没想到随着关、洛士人的入朝,外朝势力已经急剧膨胀,并迅速对北疆人造成了威胁。过去我们一直以为外朝派系越多,实力越分散,对北疆人的威胁越小,现在看来我们未免太轻视他们了。事实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当初我是反对关、洛士人大量涌入朝堂的。我在朝堂多年,我当清楚关、洛士人的实力,但长公主和你急不可耐,我没任何办法阻止。其实,关、洛士人公开拒绝朝廷的征辟,不愿出仕,其背后有外朝势力的支持。”李玮苦笑道,“过去,河东和河内的士人都属于关、洛士人一系。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弘微微点了点头,“你不相信我,就是因为我支持长公主和朝廷大量征辟关、洛士人吗?你认为我无视北疆人的利益,损害了北疆人的权势,危及到了北疆人的安全,是吗?”

  “是的,我曾在书信中数次详述了理由,希望大将军要适当制约朝廷对关、洛和其它地方士人的使用,不能在北疆人没有完全控制权柄的情况下,把各地士人一下子放进朝堂。但大将举当时迫于长公主和朝廷的连番重压,明确表示了支持。”李玮连连摇头,“大将军,你知道我们当时在晋阳有多么被动吗?关中大战后,增兵和定都问题迟迟未能解决,为什么?很简单,只要北疆人在朝堂上,北疆人就是朝堂上其它所有势力的对手,或者称之为敌人更为恰当些。”

  “关、洛士人过去就是洛阳朝堂上的主要力量,现在他们变成了晋阳朝廷的主要力量,那么朝堂上的一些中间势力随即见风转舵,我们马上便陷入了被动。”李玮叹了一口气,“我那时无法得到你的支持,而外朝大臣却有恃无恐,为此我不得不另谋他策,以求迅速摆脱危机。”

  “朝堂危机的关键是外朝对相权的争夺和对皇权的钳制。如今外朝势力越来越大,朝堂危机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唯一扭转局面的办法就是分化外朝势力。而要想分化外朝势力,首先就要让外朝势力失去共同的对手。外朝势力没有了共同对手,就无法合力,无法合力就会分裂,继而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这也叫将计就计?”李弘低声说了一句,笑笑,然后抬头对筱岚说道,“这么多年了,大臣们指责仲渊最多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

  “在这一点上,我虽然不太赞同仲渊的做法,但出于维护北疆利益考虑,还是……”筱岚欲言又止。她没有完全明白李弘的意思,话说了一半不好再说了。

  “仲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制其它地方的士人入朝为官,其出发点的确不错,但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关、洛士人集中入朝的情况为什么会出现?难道仲渊没有责任吗?”李弘转头望着李玮,语气较为严厉,“外朝士人势力强大了,危及到北疆人安全了,你这才亡羊补牢,先自残,再伤人,难道这很高明吗?北疆势力分裂已经成为事实,你我都无力挽救,但北疆势力分裂会不会导致外朝势力分裂?”李弘无奈地摇摇头,“仲渊,你这个脾气至今不改。说得好听点,是太过自信,说得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这次如果不是贾诩贾大人及时提醒,我不会回朝帮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下次你还是这样恣意妄为,我会让你在朝堂上消失。”

  李弘初先几句话,李玮倒是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到后来,李玮知道李弘已经没有责备的意思,神态马上便变了,眉宇间颇有几分自傲。

  “外朝势力正在分裂。”李玮笑道,“这一点大将军无需担心,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如今朝堂上三足鼎立,长公主一系,天子一系,外朝一系。过去曾声威显赫的北疆势力成了这三大权势的组成部分,外朝势力的共同对手已经消失了。外朝势力现在不是和我们抗衡,而是在和长公主,和天子抗衡。

  “现在的大汉是长公主主政,十年后的大汉是小天子主政,在这十年中还会发生很多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所以外朝各个势力该如何选择,该向谁效忠,自有一番权衡,但分裂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

  “大将军,我们曾一直担心你像过去一样,为了维护北疆人的团结而接受朝廷的决策,那样外朝的势力将更加强大,中兴策略的持续推行将遇到重大阻力,北疆人将在外朝势力的正面抗衡下步履维艰。”筱岚心有余悸地说道,“幸运的是,大将军这次下了决心,一心一意要扶持小天子,从而迅速缓解了朝堂上的危机。”

  “我们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一起让北疆崛起,一起让大汉走向中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李弘笑道,“仲渊很早就说过,做什么事,都要利益最大化。北疆本是一体,分裂了就面临失败,这一点仲渊不会不明白。因此当仲渊联手外朝向我施压,肯定有让北疆利益最大化的办法。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办法只有提前扶持小天子。这样北疆人一部分拥戴长公主,一部分扶持小天子,虽然看上去北疆人分裂了,但北疆人的势力却更大了。北疆人的中兴策略是一致的,在这个前提下,将来无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事,北疆人都能屹立不倒。”

  “但是……”筱岚担心地说道,“这里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此策让长公主势力更强了,也让天子势力从有到无而且飞速发展,十年后,两人可能会因为权力移交问题发生冲突。因为权柄的移交不仅仅是长公主和天子两个人的事,它直接关系到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切身利益,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

  “你担心我和仲渊发生正面冲突?”李弘指着李玮笑道,“你放心,只要我们象过去一样互相信任,这种事就一定有办法避免。”

  “为避免十年后的朝堂危机,首先要确保北疆人控制权柄。”李玮说道,“从目前这件事来看,北疆人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即使控制了中书监,控制了军队,但依旧无法完全控制朝堂。这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必须接受,在北疆人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朝堂之前,我们只能韬光养晦,只能想方设法削弱、拉拢和分裂其它势力,只能利用天子、长公主和外朝三方权势互相厮杀的机会蓄积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后再控制外朝,继而尽最大可能控制权柄。”

  大将军同意李玮的说法,他和李玮夫妇就朝廷的局势发展商讨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把两人送出府门。

  马车即将离去的时候,李玮突然问道:“大将军,那道手令何时还给你?”

  “你留着吧。”李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那道手令除了何风,没人能看明白。你留着它,算我对你的一个承诺。”

  李玮感激地深施一礼,驱车而去。

  李弘送走李玮夫妇后,直接赶到了后府内书房。

  书房内,鲜于辅、张辽、傅干、王凌、蒋济等人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议拟定明天朝会上的奏章。

  看到李弘进来,鲜于辅急忙迎上去,小声问道:“仲渊怎么说?他夫妇两人此时来见你,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有可能会让人误解你们已经和解。”

  “当然要和解了。我们扶持小天子,他和公定(朱穆)等人辅佐长公主,如果不和解,这朝政如何处理?”李弘笑道,“我们和解了,外朝处境艰难,会加快分裂速度。外朝势力分裂得越快,对稳定朝堂上的三足鼎立之势就越有利。”

  “这是仲渊说的?”鲜于辅皱眉说道,“在晋阳这段时间,仲渊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虽然我相信他的为人,但他的种种举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北疆人分裂了,实力反而强大了?我很难理解,我一直怀疑仲渊别有居心。”

  “想想十年后的朝堂危机,你就能理解了。”李弘叹道,“我们常年在外征伐,往往会被朝堂上的宁静所蒙蔽,忽略了朝堂下涌动的暗流。仲渊显然看出了危机,所以断然挑起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仲渊对北疆的忠诚,我们无须怀疑,相信以他的深谋远虑,定能让朝廷安然度过危机。”

  鲜于辅将信将疑地望着李弘,眼内疑色重重。

  “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李弘无法隐瞒鲜于辅,只好低声说道,“长公主迟早都要还政于天子,天子一旦主掌权柄,他和很多大臣就要回到外朝。而依据现行官制,外朝权柄被严重削弱了,这种官制非常不合理,对社稷的长治久安极为不利。所以为了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他想逐步控制外朝,在中兴大业奠定基础后,利用天子和长公主对权柄的争夺,再次修改官制,把官制恢复到合理状态,让外朝掌控所有的相权。”

  鲜于辅摇摇头,“这小子,头脑太复杂了,搞不懂他。”

  “这很好理解。现在为了奠定中兴大业的基础,需要集权,需要把外朝丢到一边,所以官制要修改。等将来天下形势变了,中兴大业的基础稳固了,不需要集权了,相权和皇权需要制衡了,再把官制改回来。总之都是为了中兴大业,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李弘解释道,“现在外朝被丢到一边,北疆人成了众矢之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就算集权也办不成事了,怎么办?利用小天子,以帮助小天子储备实力为借口,把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利益基础统统破坏,让朝堂上所有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重新选择依附对象,继而转移矛盾,缓解危机,并为将来妥善处置朝廷最大的危机做好准备。”

  “外朝大臣都是笨蛋?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里暗藏的玄机?”

  “谁能想到我现在就扶持小天子?”李弘冷笑道,“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仲渊逼我,我现在也不会冒着挟持天子以对抗长公主的罪名强行扶持小皇帝。我这样做的后果很麻烦。一是外朝的很多大臣可能认为我挟持小皇帝,转而都去帮助长公主对付我,而李玮自然是他们首要拉拢、依附的对象。这大概也是李玮非常自信能控制外朝的主要原因。二是依附我的大臣未必信任我,他们可能为了保护小皇帝才佯装依附我,也就是说,我和当年的董卓一样,随时随地处在危险之中。尤其是当李玮控制了外朝,长公主手握权柄又迟迟不愿还政于天子的时候,我只好和李玮联手逼迫长公主还政,其结果可能……”

  “仲渊这小子是不是想死啊?”鲜于辅恍然大悟,怒声说道,“说来说去,他只相信自己,根本不相信大将军。”

  “羽行兄,那时候,小天子已经长大了,长公主也罢,我也罢,仲渊也罢,谁能预料到小天子会在其中支持谁?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仲渊已经不存在互相信任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权柄顺利交接,如何让小天主政后继续控制中兴策略的实施问题。”李弘笑道,“仲渊这步棋难度太大,而且他至今还在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我却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贾诩贾大人到了洛阳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子在主政之前,如果我把天下都平定了,把仗都打完了,天子就难建功勋,也很难统帅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怎敢把权柄交给一个被我挟持的懦弱的小天子?”

  鲜于辅若有所悟,“十年后让小天子去平定天下?这么说,我们的确太急了一点,但是……”鲜于辅忽然苦笑道,“但是如果打下洛阳后,叛逆们纷纷投降怎么办?”

  “想投降就能投降吗?”李弘嗤之以鼻,“他不打,我逼着他打。”

  鲜于辅苦叹,“时间长了,叛逆们恢复了元气,仗就更难打了,将士们的伤亡会更大。”

  “这不一定。”李弘摇手道,“和叛逆们相比,我们的实力要强大得多,我们恢复的时间越长,实力就越强悍,叛逆们反而不堪一击了。”

  “十年?”鲜于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难以释怀地摇摇头,“这十年竟然如此重要?”

  “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你难道忘记了?”李弘说道,“我们一仗接一仗打,朝堂上危机重重,百姓不堪重负,将士们疲惫不堪,所有的矛盾都在中兴大旗下慢慢积累。一旦权柄交接失败,朝廷大乱,各地州郡趁势而起,我们怎么办?退回大漠?或者重头再来?大汉社稷还经得起这样的连续重创吗?”

  “十年,不多不少,这个时间我们等得起。”李弘用力拍拍鲜于辅的肩膀,“我们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难道你不想享受一下长安城的雄伟和繁华?”

  鲜于辅捋须而笑。

  经过半个多月的朝议之后,朝廷的中兴策略开始围绕着最关键的平叛策略展开了激烈争论。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在奏议中拟定的平叛策略还是过去那一套。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西进凉州平羌,稳定西疆。西疆稳定后,再以拢制蜀,从关拢入巴蜀,同时出兵荆襄,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夺取益州。益州拿下后,大军控制了长江上游和荆襄一带,继而水陆两路同进,攻打江淮和江东。如此则天下可定。

  这个平叛之策的基础是稳定西疆和北疆,两疆不稳,则大军绝不南下,以免顾此失彼,一无所获。

  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反对大将军拟定的奏议,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平叛之策。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利用大漠胡族铁骑的力量,牵制或者占据河西,然后利用河西来钳制金城、陇西一带的羌人,暂时维持西疆的局面。与此同时,大军则集中主力南下江淮、荆襄平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收复扬州、豫州、荆州和交州等州郡。待荆襄、江淮、江东的叛逆都被消灭后,大军再一分为二,一部由关拢方向翻越秦岭杀进益州,一部由江陵、悍关方向沿长江杀进益州。益州收复后,休养生息数年,再集中力量西进凉州平羌,解决祸乱西疆百年的羌乱。

  这个平叛之策类似于当年光武皇帝定都洛阳后所采取的平定天下之策。在这个策略里,大臣们没有提出放弃西疆,而是改用河西的胡族铁骑联军来钳制陇西的羌人。当年光武皇帝就是利用河西的窦融成功钳制了陇西的隗嚣,以河西制陇西,为大军收复其它州郡赢得了时间。

  西疆的羌人无法侵乱关中,危害京都,大军随即可以乘胜南下在最短时间内收复荆襄、江淮和江东等地,基本平定天下。

  大臣们之所以认为胡族联军可以占据河西,都是源自虎贲将军雷子的奏报。十一月上,雷子率军攻占姑臧,顺利卡住了羌人的北归之路。雷子在奏章中说,鲜卑人希望能迁居河西,他认为从目前局势来看,答应鲜卑人的要求,激励鲜卑人奋战河西,有助于大军攻杀羌人,收复河西。

  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稍加商议后,同意了雷子的建议,并下旨犒赏胡族联军,答应步度更、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鲜卑首领在收复河西后,让他们把部落族人迁到河西居住。

  争论的焦点就是西疆用兵的风险,以及由此对中兴大业产生的影响。

  西疆、羌人,本朝百年来的恶梦,大臣们只要提到西疆就心有余悸。但大将军李弘、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右车骑将军徐荣等大臣认为,此刻用兵西疆,风险很小。羌人刚刚进入凉州,尚未站稳脚跟,可以一击而溃。另外,大将军急于从拢南方向进攻巴蜀。

  最近,驻守陈仓的校尉郝昭派人送来消息,说有两个派到汉中刺探军情的斥候总算回来了,他们在汉中看到了大量的军队,看到了刘备、蒯良、庞义、张任等人的战旗,而且他们封锁了栈道,汉中境内栈道上的所有驿站都有精兵驻守,任何人都无法翻越秦岭回到关中。这两个斥候是跟着五斗米道一个采药的弟子在秦岭山中走了三个多月才回到大散关的。

  刘备在荆、豫战场上销声匿迹,一度让北疆军将领们有各种猜测,但除了徐荣没人猜到他会千里迢迢赶到汉中,不过徐荣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诧异万分。刘备用了一年时间赶到汉中,沿途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由此可见叛军救援洛阳的决心。

  从汉中北上打关中,难度太大,除了陈仓道外,其它三条栈道因为年久失修,行走很困难,对关中难以形成威胁,而真正对关中构成威胁的是凉州拢南。巴蜀有嘉陵道、祁山道、沓中阴平道和洮岷道四条栈道通往拢南,如果刘备乘着西疆大乱之际,出兵拢南,继而攻占翼城,上邽一线,然后一部沿渭水河东进,一部从陈仓方向予以牵制,则必能杀进关中。

  退一步说,就算刘备未能杀进关中,但只要他攻占了陇南,则朝廷的以拢制蜀之策遂告失败。如果以拢制蜀之策中途夭折,西疆既有羌人之乱,又有叛军侵扰,关中则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大军无论如何都要西疆凉州平叛了。

  反对者坚持认为大军在攻克洛阳后,应该乘胜南下平叛。

  现在西疆的形势明摆着,有强悍的羌人,刘备也有可能出现在陇南,大军一旦进入西疆战场,必定是连番苦战。如果久战无功,西疆迟迟不能稳定,那南方叛逆就得到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将来再回头去打,难上加难。

  至于关中的安危问题,反对者认为,如果实在坚持不住的话,天子和朝廷可以暂时迁到洛阳。长安为本朝西京,洛阳为本朝东京,天子和朝廷暂居东京处理国事,有何不可?大军收复了除西疆、益州之外的所有州郡后,可以休养生息几年蓄积实力,然后再仿效当年光武皇帝的攻击之策,先平西疆,再定巴蜀,有何不可?

  十二月底,新年渐渐来临,长公主下旨,放假,过年。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正月。

  正月初一,天子下旨,大赦天下。

  正月里,大臣们因为家眷都在晋阳,还是天天聚在一起讨论朝政,但进出大司马大将军府的外朝大臣越来越多。而同一刻,大司农李玮的府邸也是热闹非凡,整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长公主年后偶感风寒,得了一场小病,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召集群臣继续议事。

  这一天议事开始不久,丞相蔡邕就觉得不对劲了,首先是侍中郗虑突然改变了立场,转而极力支持大将军的奏议,接着尚书令崔琰也改变了立场。这都是郑玄大师的弟子,他们支持大将军的奏议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太傅杨彪以腿疾发作为由,告假,不上朝了。太傅杨彪不在,宗正卿杨奇又是一言不发,这反对的声音随即就小了。

  接下来就有点兵败如山倒的味道,蔡邕和荀攸的奏议渐渐失去了更多的支持者。

  本月底,长公主下旨,朝廷的平叛策略采纳了大将军的奏议,即日诏准执行。根据这个平叛策略,朝廷诸多国政也随即做了相应调整。

  二月上,大将军李弘奏请天子,请天子再度奔赴洛阳御驾亲征。

  小天子兴高采烈,急忙通告一群小伙伴,快点准备,到洛阳打仗去了。

  二月十二日,天子在大将军李弘、右卫将军张燕、前将军吕布、龙骧大将军赵云等大臣的护驾下,急赴洛阳战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八节

  二月下,洛阳。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北疆军在左卫将军麴义、右将军杨凤的指挥下,基本完成了强攻洛阳的各项准备工作。

  西城战场上的护城河已经被截断,十里长的河道里已经没有水了。从上西门、雍门到广阳门之间大约三里长的河道已经被填平。

  大将军李弘回到行辕后,第一件事就是陪着天子巡视战场。十几万北疆将士和精壮民夫正在战场上忙碌着。城墙上的叛军严阵以待,并没有向河道上密密麻麻的愤辒和修橹展开射击。

  杨凤向大将军介绍说,大军截断护城河,抽干河道里的水之后,便从雍门前方的河道开始填平护城河。初始城内叛军疯狂射击,但由于我们掩护器械多,几十万人同时从几十个方向日夜轮流填埋,叛军应接不暇,城上的武器因此消耗太大,他们在连续射击几天后便渐渐停了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填埋护城河。填埋速度加快了,被填埋的河道也越来越长,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了规定长度。如果时间再延长一两个月,我们甚至可以把雍门南北两侧的上西门和广阳门前面的护城河也填平了。

  我们主攻方向很明确,就是雍门和这段三里长的城墙,所以叛军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集中力量加固了雍门和这段城墙的城防。

  “你们准备在这段三里长的战场上部署多少台石炮?”李弘问道。

  “按照最密集的办法部署,每隔五十尺(约今十二米)放置一台,一排一百八十台。”杨凤说道,“总共放五排,五百台重型石炮,四百台中型石炮。”接着他手指战场南北两端,“在主战场两侧,各放六百台石炮。整个西城战场上,我们将部署两十台石炮,八千台弩炮。”

  “其它战场呢?”

  “南、北两城战场各部署石炮八百台。东城战场部署石炮一千三百台。”杨凤笑道,“洛阳城的四面城墙加在一起大约四十里左右,如果五千台石炮依次排列,每五十尺内大约就有两台石炮。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之下,洛阳城墙上还能剩下什么?”

  “五千台石炮是否已经凑齐?”

  “还差五百多台,正在运往洛阳城的路上。”麴义解释道,“弩炮也还差了两千多台。半个月后,所有军械都能齐备。”

  “民夫呢?”李弘问道,“半个月后,两百万民夫能否齐聚战场?这么多重型器械同时使用,民夫的数量无论如何不能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中,从各地加调的民夫都能赶到战场。”

  李弘非常满意,接着又去巡视了辎重营。辎重营内各类军械堆积如山。粮囤、箭囤、石囤,一堆堆的,象连绵起伏的小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粮食够吗?”李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三月中全面开战,战场上大约有两百五十万人需要吃饭,这个数量太庞大了。

  “仲渊在书信中说,目前的存粮可以持续供应洛阳战场两个月,待五月春收结束后,还能继续维持一个月。如果到了六月底,洛阳还未攻克,大军就不得不停战,民夫就不得不遣散回家。”麴义低声骂了两句,显然对李玮非常不满,“打洛阳要三个月吗?老子一个月拿下洛阳给他看看。”

  “不要大意。如果城内是袁绍坐镇,这仗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李弘伸手拍了拍麴义,接着问道,“石弹可以保证大军连续攻击多长时间?”

  “二十天。”杨凤说道,“这些石弹可以让五千台石炮日夜攻击二十天。城内叛军的物资很充足,民夫也很多,修复能力也很强,所以我们必须日夜攻击,绝不给叛军丝毫的修复时间。”

  “日夜攻击?”张燕颇为吃惊,“将士们和民夫们承受得了?他们不休息吗?”

  “这段时间,我们命令各部将士轮流到战车营训练,让他们迅速掌握石炮和弩炮的使用。”麴义说道,“大战开始后,各部将士轮流上阵,务必保证连续攻击,一刻不停。民夫在大战开始后主要是给前线军队搬运军械,两百万人可以轮流休息,不会出现体力不支的问题。”

  下午,天子一行人赶到了工匠营。工匠营占地极大,四周都有军队巡值,防守严密。营寨内的空地上,数万名工匠正在给一些石炮、井阑、临车、修橹等重型器械做最后的完善。

  负责制造军械的尹思、刘晔领着众人走到了摆放井阑的地方。天子、李弘和一帮文武大臣看到井阑后,都很吃惊。这玩意太大了,高度约一百一十尺(约今二十六米),整体成塔状,为了保持重心,其底部长、宽都达到了四十尺(约今九米)。现在是横躺在地上,如果竖起来,高度将极为惊人。

  “贾大人,你嘴里随便说说,造五百台井阑,井阑的棚屋内还要装二十名士卒,但你知道造这东西有多难吗?”尹思消瘦了很多,冲着贾诩连声抱怨。

  贾诩笑道:“造这东西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难度,难就难在怎么把它推到城下。”

  “年前你曾上奏朝廷,说井阑太大,制造起来极为耗费时间,要求减少三百台,朝廷也同意了。”李弘问道,“现在两百台井阑是否做好了?”

  “我们已经完成了两百台井阑的制造,而且按照大将军的要求,在井阑顶部安装了上下两层棚屋,一次可以装载五十名士卒。”刘晔在一旁躬身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井阑一旦被敌人击中,我们的损失非常大。”

  “井阑这样庞大,底部又极其稳固,就算被敌人石炮击中,一时也难以坍塌,士卒们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撤离棚屋,顺着回旋梯逃到地面。”李弘指着井阑对小天子说道,“两位大人考虑得很周全,设计非常巧妙,陛下应该予以重赏。”

  小天子连连点头。然后他好奇地问道:“两位爱卿,井阑巨大,又没有车轮,怎样才能把它推到城下作战?”

  “井阑太大,太重,对车轴、车轮的要求极高,如果以车轮推动,将严重耽误制造时间。”尹思转身指指堆放在另外一侧的圆木,“所以我们最后放弃了车轮,转而用圆木代替,以圆木代轮,把它推向城墙。”

  “用这种办法推动井阑,在井阑前铺设圆木的士卒会有很大伤亡。”张燕说道。

  “时间太紧张,井阑又太庞大,我们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刘晔苦笑道,“目前护城河被填平了三里长,我们可以一次投入一百台到一百二十台井阑进行登城作战。有五千到六千名悍卒同时攻上城楼,应该能取得有效战果。”

  “六千名悍卒攻上城楼后,我们的后续大军随即可以从井阑的回旋梯急速登城,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一万名悍卒送上城楼。”李弘用力挥挥手,“登城作战,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

  二月,益州,汉中。

  去年底,刘表以天子的名义下旨封赏益州牧刘璋、汉中太守杨松等巴蜀大吏,并督请他们以社稷为重,竭尽全力帮助北征军北上征伐。

  刘璋、杨松对天子的恩赐感激涕零,在钱粮、兵力、民夫征调等方面不遗余力。杨松还主动派遣杨任、杨昂带着一万人马加入北征军,这使得北征军的兵力达到了七万人。

  二月,益州各地提供给北征军的粮草军械和近二十万民夫陆续集结到汉中郡的南郑、沔阳(今勉县)一带。

  车骑将军刘备郁郁不乐,彷徨不安。目前粮草军械和民夫的数量满足不了北征军的需要,七万大军翻越秦岭进入关中后,要一路攻城拔寨,要有充足的持续的粮草军械供应,但现在益州无法满足这一切。北伐的目的,说大一点是为了拯救社稷,说小一点是为了拯救洛阳救援袁绍,说现实一点是为了帮助刘备攻占关中。这三个目的除了拯救社稷外,其它两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的都和益州扯不上边。在这种情况下,刘璋和杨松能给北征军提供粮草军械、兵力和民夫已经是尽了大汉臣子的最大责任,再要求他们砸锅卖铁,把身家性命都贴进去,显然不可能。

  春天已经姗姗而来,大雪正在融化,北征已经迫在眉睫,但刘备依旧没有具体的攻击之策。为此他不得不召集蒯良、简雍、关羽、张松、杨松等文武大吏日夜商议。

  刘备攻占汉中后,曾和蒯良等人制定了一个攻打关中的计策,但刘备和蒯良等人都不是益州人,对巴蜀很陌生,对这一块的地形更是知之甚少,他们的计策遭到了张松、杨松等益州大吏的坚决否定。

  当年高祖皇帝取关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而下。陈仓道的栈道很宽,很结实,不但可以并行马车,还能运载重物,是连接关中和汉中两地的主要道路。从这条栈道攻击汉中,粮草辎重的运输问题可以基本解决。粮草辎重的运输有了保障,大军才能展开连续攻击。因此,刘备打算仿效高祖皇帝,也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但张松、杨松等益州大吏告诉刘备,高祖皇帝自取得关中建立大汉后,为确保关中安全,在大散关、陈仓一线建立了坚固的防线。此刻河北人以长安为都城,当然会重兵驻防于大散关、陈仓一线,强行攻击陈仓很难成功。北征军一旦被北疆军挡在大散关、陈仓一线,攻打关中的意图随即暴露,洛阳的北疆军会急速回援,则北征关中之策必然失败。

  张松和杨松接着提出了一个让刘备从未想过的计策。

  西进陇南,转战西疆,继而占据西疆,直杀关中。此策胜,则关中在手,可保洛阳无恙。此策败,则占据西疆,对关中形成持久威胁,继而迫使北疆军不得不放弃南下,全力攻杀西疆。如此可拖住北疆军主力,给袁绍、刘表、曹操等人获得喘息时间,从而迅速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这个计策给刘备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益州人太狡猾了。第二个感觉就是益州人没有攻占关中的信心。第三个感觉就是益州人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赶出益州。

  很明显,这个计策的关键在于占据西疆。占据西疆后,自己即使没有攻克关中,还能退回西疆和北疆军继续抗衡。这样一来,自己的军队就不会撤进益州,不会给益州带来危险,不会给益州带来财物物力兵力上的持续消耗。而更为重要的是,由于自己在西疆威胁关中,拖住了北疆军,不但可以缓解关中对益州的威胁,还能帮助益州守住陇南,让益州更加安全。

  刘备望着张松和杨松的两张笑脸,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拳。

  不过,杨松接下来说的一番话,让刘备陷入了沉思。

  大人此次攻打关中的目的是援救洛阳,但洛阳得救了,关中呢?北疆军愿意失去关中吗?北疆军失去了关中,便失去了再攻洛阳的机会,失去了全取中原的机会。所以李弘撤出洛阳后,会带着十几万大军攻打关中,大人的败亡是迟早的事。

  关中被北疆军夺回去了,洛阳又要遭到再一次的围攻,如此反复,如何解救洛阳?又如何看到重振社稷的希望?

  但大人如果夺取了西疆,则形势完全改观。

  自古以来,关中对中原有高屋建瓴之势,而陇西对关中又有高屋建瓴之势。陇西若失,则西疆不保,关中危险,而这也正是本朝近百年来,穷尽力量戍守西疆的重要原因。另外,陇西不仅据关中之上游,对汉中和巴蜀同样拥有上游之势。关中的渭水河,巴蜀、汉中的西汉水、沔水等河流都是发源于陇西。渭水向东流进黄河,经过了关中。西汉水向南而下,穿过了巴蜀,而沔水则流经汉中(最后汇入荆襄的汉水),这三条河流翻山越岭,给陇西与关中、汉中、巴蜀三地之间提供了通道。陇西是此三地的上游,地势明显高于三地,所以关中、汉中、巴蜀若想攻击陇西,有一定的难度,但自陇西向下攻击关中、汉中和巴蜀,却非常容易。

  大人若占据西疆,和巴蜀、汉中联为一体,则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西,万无一失。

  这时,北疆军如果再攻洛阳,大人可与我们联手,两路夹攻关中,洛阳之危自解。北疆军若攻西疆,则正好中了我们的拖延之计。大人在我们的支持下,和北疆军周旋于西疆,而袁绍、刘表等大人则趁机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南北对峙之局。

  南北对峙之局一旦形成,北疆军受制于天下形势,不得不暂缓攻击西疆。如此大人则可赢得时间,经营西疆,为将来和袁绍、刘表等大人东西夹攻,共振社稷而奋战。

  杨松说了一大堆,理由充足,前景美好。还不待刘备想明白,张松接着又说了一番话。

  张松说,大人与其在秦岭南北和北疆军争一日之短长,进退无据,不如取远势,西进占据陇西,先行取得高屋建瓴之优势。这样进则可取天下,退则可保大汉半壁江山,进退皆无忧。

  自从韩遂死后,西疆一片混乱,而北疆军又忙于攻打洛阳,无力顾及西疆,此刻正是大人占据西疆的最佳时机。

  从汉中、巴蜀有多条道路通往拢南。陇南就是凉州的武都郡,因为羌乱西疆,河北失去了对凉州郡县的控制,武都郡现在自己管自己。通往陇南比较好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沿着西汉水河谷的嘉陵道西上到河池(今徽县),这条路比较平坦好走。一条路就是陈仓道,陈仓道全长大约七百多里,其中汉中境内大约三百多里,从汉中的南郑、沔阳(今勉县)北上,过东狼谷,从凤亭(今凤县)方向出陈仓道直杀河池。

  拿下了陇南,继续向西就是陇西郡。如果向西北前进,则是汉阳郡,大人可以侧击北疆军于翼城、上邽(今天水)一线,打开通往关中的道路。

  张松、杨松说完了北征策略,张任、杨任两位益州大将接着从兵事上给刘备详细解说了攻击之策。

  大人如果接受此北征策略,那么攻击之策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打关中,一部分打陇南、陇西。

  大军自陈仓道北上,转而进攻河池、下辨(武都郡郡治),全取陇南,继而一分为三。一部取陇西,一部取上邽,一部攻散关、陈仓予以牵制。

  取陇西乃是为了占据西疆,从而取得高屋建瓴之优势,彻底掌控西北战局。

  取上邽、散关乃是为了两路夹击,打开关中门户,从而威胁长安,迫使北疆军回援关中,以解洛阳之危。

  如果按照益州人的北征策略,那么北征军的主要攻击目标不是关中,而是西疆。说白了,是为了保护益州。那么这样一来,即使北征军未能夺取关中,让北疆军攻克了洛阳,对益州也没有丝毫损失。

  同时,北征军一分为三,益州的军队就能以熟悉陇南、陇西地形,有和羌人诸种作战经验,和羌人部落首领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为借口,转道攻杀陇西一线,避免了把兵力损失在关中战场上的可能。益州的军队保住了,陇南又被占据了,益州人就能在刘备兵败关中后,堵住刘备撤回汉中和巴蜀之路,确保益州的安全。

  益州人的北征策略兼顾了朝廷、刘备和益州三方利益,刘备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简雍、孙乾、关羽等人都能接受。

  这个策略其实对刘备最为有利。刘备现在的处境非常艰难,可以说到了有死无生的绝境。杨松在分析中已经说过了,刘备即使拿下了长安,也无法长久占据关中。试想以袁绍、韩遂联手之力都被李弘打得全军覆没,刘备又岂能守住关中?刘备被打得抱头鼠窜,其下场可想而知。

  退一步说,就算刘备逃回了汉中,他还能干什么?难道他还能杀了杨松夺取汉中,继而杀了刘璋夺取巴蜀?估计他前脚刚刚走进汉中,杨松就带人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没有人会收留一个走投无路的枭雄,那纯粹是自掘坟墓。杨松、刘璋都不是白痴,他们会乘着刘备还在抱着伤口呻吟的时候,在他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

  刘备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一直试图寻找一个万全之策,所以他迟迟没有拿出来一个可圈可点的北征策略,他不知道自己北征失败后该何去何从。

  益州人对夺取关中根本不抱信心,这从他们给北征军提供的粮草辎重和民夫的数量上就能看出来。两个月的粮食,二十万民夫,也就是足够北征军打一个月的仗,还有一个月时间,北征军要耗费在数百里长的栈道上。

  这场仗对刘备来说,稳输无赢,北上即为绝路。

  刘备没有选择,他只能接受益州人的建议,但荆州人不愿意。

  很明显,益州人和刘备的目标是西疆,而不是关中,也就是说,这个策略是以牺牲洛阳和荆州为代价,严重损害了袁绍和刘表的利益。

  北征军不能攻克长安,不能在关中拖住北疆军主力,则洛阳必失。洛阳失去了,则荆州成为和北疆军正面对抗的战场,荆州岌岌可危。当然了,如果刘备能占据西疆,在西疆站住脚,并和益州人联手把北疆军拖在西疆,则天下的确有可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局,但这种可能到底有多大?

  蒯良坚决反对。黄忠、甘宁、伊籍、诸葛亮、庞统等荆州文武大吏出于维护荆州人的利益,也是随声附和。

  北征策略在益州人的坚持,荆州人的反对,刘备的前后摇摆中悬而未决。

  时间就这样慢慢走到了初春。

  现在益州人摆明了态度。刘璋和杨松的态度很坚决,北征军就这么多粮草军械,如果不按照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你们就去死吧。

  刘磐、蒯良的态度也很明确,要打,就打关中。并且改变了一下攻击之策,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改为“明攻陈仓,暗走栈道”。陈仓道可以满足大军的粮草辎重运输,这条道必须走。以主力走陈仓道,强攻散关,牵制关中兵力,同时另派一支大军从子午道偷袭,直杀长安。长安若失,则关中腹地大乱,北疆军还能在陈仓坚持多久?

  刘备无所适从。他有心接受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但又担心失去荆州人的支持。没有了荆州人对益州人的制约,益州人极有可能釜底抽薪,让自己全军覆没于关中。现在刘璋、杨松等人对庞义、严颜极力拉拢。庞义、严颜和他们的部下毕竟都是益州人,和自己没什么渊源,说倒戈也就倒戈了。

  刘备犹豫不决,益州人却很干脆。

  在争论过程中,有一天蒯良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食物中毒,昏迷不醒了。荆州人气得发了疯,甘宁拿着把刀跑进跑出,大叫大嚷着要杀人。甘宁和蒯良的关系一直不错,当年他到荆州避难就是得益于蒯良的帮助。蒯良倒下了,荆州军的统帅就是黄忠。黄忠倒是很冷静,他让甘宁带着一百悍卒,把蒯良护送到成都治疗。

  黄忠走到刘备的大帐里,对刘备说,大人还是尽快决断吧,再闹下去北征军就要分崩离析了。荆州军上下唯大人马首是瞻,决无二话。

  刘备不再犹豫,当即决定接受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但同时也接受了蒯良的建议,分兵子午道,偷袭长安城。

  二月中,刘备在沔阳誓师北征。

  北征军分为东、西两路。

  东路由张飞为统帅,黄忠副之,严颜、杨昂为将,领一万大军,从子午道偷袭长安。

  刘备自领西路大军,取道陈仓进入陇南。

  大军占据陇南后,一部由张任为统帅,杨任副之,领一万人攻杀汉阳郡的上邽。一部由关羽为统帅,庞义副之,领两万军攻杀陇西。刘备自己领两万大军坐镇陇南,攻打散关、陈仓一线,以牵制关中的北疆军主力。

  刘备同时书告荆州刘表,请他派军于三月初从南阳方向攻击武关,帮助北征军牵制一部分关中兵力。

  大军起程后,刘备再次约见了汉中太守杨松,请他考虑是否适当增加北征军的粮草辎重供应。无论是打关中,还是打陇西,目前的粮草数量远远不够。

  杨松很爽快地答应了,只要能帮助大人攻占西疆,汉中一地愿倾尽所有。杨松还承诺,他将亲自赶到成都面见刘璋、刘磐两位大人,和他们商量给北征军持续供应粮草的事。

  刘备大为感激,带着大军急速杀向了陇南。

  二月,荆州。

  二月下,刘表亲自赶到了宛城,指挥中路战场的反攻。

  刺探洛阳军情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河北的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再次赶到了洛阳城下,北疆军新一轮的攻击即将开始。荆州人一直从宜阳方向翻越青龙山,然后沿着洛水河悄悄潜伏洛阳城外打探消息,但这次斥候回禀说,北疆军的一支军队占据了宜阳城,洛阳和外面的联系彻底中断了。

  军议上,蒯越详细解说了东、中、西三路同时展开反攻的攻击策略。

  “我们的目的是解救洛阳,逼迫北疆军撤出关东,把战线稳定在中原,从而迅速形成南北对峙之局,给朝廷赢得恢复元气的时间,为将来北伐河北打下基础。”蒯越郑重地说道,“我们不能指望东、西两路战场都能达到预期目标。从我们荆州本身出发,当务之急是夺回鲁阳,打通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尽可能吸引更多的北疆军南下颖川战场。这样我们才能帮助袁绍守住洛阳,帮助东路联军杀进洛阳外围。”

  蒯越接着详细部署了各部的攻击方向。

  驻军于南阳北部的徐璆大人将率军从丹水河一线向武关展开攻击,竭尽全力吸引关中的北疆军,以策应西路战场上的刘备攻打长安。

  由于目前尚没有接到了刘备的任何消息,荆州方面不知道刘备的北征军何时进攻长安,所以刘表请徐璆不要考虑太多,放手攻击,打得越猛越好。

  蒯越、袁熙、文聘三人率军攻击鲁阳,和颜良正面对抗。

  邓义、庞季率军取道博望坡,攻打堵阳、叶城,直杀昆阳,逼近汝水河,从鲁阳的后方威胁颜良。

  “三月初一,各战场同时开战。”

  二月,豫州。

  二月下,曹操、曹洪、李典、于禁、王忠、蔡阳、刘勋等率三万大军赶到了萧县。

  几乎与此同时,孙贲、程普、孙辅率一万大军赶到了沛国的郡治相城。

  数日后,两军会合于砀城,袁谭赶来相会。

  袁谭有两万主力屯于睢阳,三支大军会合后,东路战场上的联军兵力达到了六万。

  “根据斥候的探查,襄邑、滑亭一带只有彭烈的一万军队。雍丘、陈留一带的兵力更薄弱,好像只有吕布的亲卫曲。”袁谭指着地图说道,“昌邑还有孙鸾的五千人马,不过他们距离陈留有四百多里,即使要支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子和(曹纯)的军队就在小沛,昌邑的孙鸾和任城的魏续都不敢动。”曹操冷笑道,“琅琊郡有子孝(曹仁),彭城有文若(荀彧),无论是鲁国的高顺,还是北海的臧霸,在没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都不敢贸然杀进徐州。这次吕布死定了。”

  “吕布可以退守开封,退守中牟,甚至退守荥阳。”孙贲摇头道,“我们杀进河南,只能切断北疆军的一条粮道。北疆军只要有黄河,粮道就不会断,所以我看大军还是止步于陈留为好,这样我们可以把主力投到颖川战场,和荆州军东西夹击,把北疆军赶出颖川,然后竭力打通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帮助袁大人守住洛阳城。”

  “然后呢?”曹操问道,“如果西路战场上的刘备被阻挡在散关、陈仓之外,我们被北疆军阻挡在洛阳南部关隘之外,北疆军还是可以继续攻打洛阳城,所以你这办法对解救洛阳没有任何帮助。”曹操手指地图上的兖州,用力划了一个圈圈,“我们只有攻打兖州,才能达到解救洛阳的目的。兖州一乱,北疆军势必要分兵支援,如此洛阳之危可解。”

  打下陈留,切断北疆军的粮道之后,联军是进入颖川战场还是杀进兖州,曹操和孙权有很大的分歧。袁谭为了尽快开辟东路战场,极力阻止了两人的争吵,说打下陈留再说,此事容后再议。

  开辟东路战场的目的,最终是为了击败北疆军,形成南北对峙之局,也就是说,东路联军乘着兖州兵力薄弱之际杀进兖州,夺回兖州,是最有利于推动战局发展之策。但打下了兖州,等于便宜了曹操,袁谭和孙权嘴里不说,但心里都不愿意。两个人死抓着洛阳城不放,非要联军掉头打颖川,先把洛阳之危解决了,然后再考虑是否乘胜出击打兖州。

  曹操恼怒不已,有苦难言。北疆军撤出了洛阳,大军回守兖州,兖州还怎么打?而且那时已经不是联军打不打兖州的问题,而是北疆军会不会即刻报复徐州的问题了。

  袁谭看到曹操又在为打不打兖州的事和孙贲争论,马上站起来做和事佬。当务之急是打陈留,只有打下了陈留,联军才能包围颖川战场,才能切断兖州和洛阳之间的陆上粮道,才能威胁河南、颖川等洛阳外围战场,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二月底,三支大军会合于睢阳,并积极准备北上攻击。

  二月底,颖川,许昌。

  郭图、刘询率一万大军攻击许昌,初春第一场战斗悄然打响。

  宋宪急报洛阳大将军、鲁阳颜良、陈留吕布,禀报军情。

  叛军开始反攻了。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三月。

  三月初,荆州军的邓义、庞季率军攻击堵阳、叶城一线,姜舞、寥磊率军阻击。

  三月初,蒯越、袁熙、文聘率军攻击鲁阳,颜良率军迎战。

  三月初,吕布得到消息,叛军在睢阳集结了大军,正准备沿着睢水河北上,攻打陈留。吕布一边急报洛阳大将军,一边命令彭烈率军急速退守雍丘、陈留一线,并急调民夫加固城防。

  三月初,驻守武关的武牙将军李云急报长安徐荣,南阳的徐璆率军攻击武关。徐荣即刻书告陈仓郝昭,请他小心防备,一旦发现叛军叩关,则向翼城、上邽一线的庞德、华雄求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九节

  三月上,洛阳,天子行辕。

  大将军李弘、右卫将军张燕、护军将军贾诩、五官中郎将田畴等人围在地图前商讨局势。

  荆州军和豫州军反攻颖川,这在预料当中,但曹操、孙权和袁谭联手,出兵攻打陈留却有些出人意料。

  颖川战场上有五万北疆军,在叛军三路攻击的情况下,兵力的确有些紧张,但目前尚无增援的必有,因为叛军在鲁阳、叶城和许昌三个战场上都没有明显优势。北疆军依靠坚固的城池,纵横交错的河道,完全可以把叛军阻挡在颖川边境。不过,假如曹操和袁谭的联军攻克了陈留,对颖川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颖川就危险了。

  “我觉得有必要增援陈留。”傅干指着地图上的陈留郡说道,“陈留现在的位置很重要,陈留能否坚守直接关系到中原局势的发展。”

  “以陈留为中心,向东,它和昌邑、任城形成了对兖州腹地的保护。向北,它保护了河北和洛阳之间的数条粮道。向西,它保护了河南,帮助大军全力围攻洛阳城。向南,它对豫州和徐州形成了威胁,并且保护了颖川战场的侧翼。”

  “曹操、孙权、袁谭联手攻打陈留,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截断我们的粮道,攻击河南和颖川,并威胁兖州的安全。”傅干的手指向了地图上的颖川,“叛军要想解救洛阳城,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占陈留,以主力杀进颖川,东西夹击颜良大人,让他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颖川一旦丢失,洛阳城南部关隘就处在叛军的直接攻击之下。只要大谷、伊阙和轘辕三关有一个丢失,我们攻击洛阳城就有可能失败。”

  “曹操的目的也有可能是兖州。”王凌说道,“虽然打颖川有助于迅速救援洛阳,但对曹操来说,救出袁绍对他没什么好处,兖州才是他的真正目标。现在我们的主力都在洛阳城,兖州的守军很少,如果他能攻占陈留,把我们的主力堵在洛阳,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横扫兖州。这样他既能把我们的主力调出洛阳城,又能占据一部分兖州郡县,一举两得。”

  “兖州乱了,我们的粮草就会出问题,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抢在曹操之前支援兖州为好。”玉石望着李弘说道,“让奉先(吕布)守在陈留,我亲自率军驻防于定陶、昌邑一线,同时让青州的臧霸大人、鲁国的高顺大人、任城的魏续大人率军南下攻击徐州,你看如何?”

  “不行,如果这么做,我们正好中了曹操的奸计。”张燕摇手道,“曹操一支大军攻打陈留,我们却在数个战场上发动攻击,还从洛阳城下抽调援军回守兖州,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军心士气,都会大受损失。要打,就在陈留打他,把他打得狼狈而逃,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兖州的战事应该由兖州军队解决,没有必要从洛阳城下调兵。兖州的高顺大人、魏续大人手里还有足够的军队可供调遣。”田畴说道,“目前徐州的留守军队根本不可能北上攻击,在他们采取守势的情况下,吕布大人可以把高顺、魏续两位大人的主力调到陈留战场作战。”

  “曹操和孙权的人马并不是很多,他们要想达到攻击目的,只能集中力量于一个战场,否则他们将一无所获,甚至可能被我们击败。”贾诩说道,“所以我个人认为,曹操在攻克陈留后,出兵打颖川的可能最大。因为只有在颖川战场上,他们才能形成兵力上的优势,才能得到最大的战果。”

  帐内诸将争论不休。

  李弘笑着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诸位大人认为,曹操和孙权为什么要和袁谭联手攻打陈留?他们想得到什么?”

  李弘的目光投向了蒋济。蒋济迟疑片刻,微微躬身说道:“对于曹操和孙权来说,我们打下洛阳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为了生存,他们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展开反击。此次反击如果成功,他们帮助袁绍保住了洛阳,天下极有可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局,这大概就是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那你认为南北对峙之局是否会出现?”

  “按照朝廷现在的用兵策略,大军攻克洛阳后,随即西进平羌,稳定西疆,所以……”蒋济小心翼翼地看看李弘,非常谨慎地说道,“所以我认为此次大战结束后,天下不可避免要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

  李弘赞赏地点点头,“现在诸位大人明白了?关键是洛阳。只要我们打下了洛阳,天下大势就控制在我们手中。”

  “急令穆斯塔法,带五千铁骑奔赴陈留,帮助吕布大人拖住叛军,给我们攻打洛阳赢取时间。”

  “告诉吕布大人,我没有援军拾他了,请他尽可能利用兖州的军队守住兖州,想方设法重创叛军。”

  三月上,陈留战场。

  吕布率军于滑亭、雍丘一线阻击叛军,双方多次接触,但终因兵力上的劣势,步步后退。

  八百里快骑把大将军的书信送到了滑亭。吕布看完之后,把书信递给了彭烈,“大将军给了我们五千铁骑。”

  “五千铁骑。”彭烈高兴地说道,“是长水营吗?”他急不可耐地扫了一眼书信,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没有援军了?调用兖州其它军队?如果徐州军趁势杀进兖州,我们怎么办?曹操有可能声东击西,等到我们把兖州军队都调到陈留战场上,他再从彭城、东海方向杀进兖州,那我们如何抵挡?”

  吕布笑着摇摇头。“没有必要调用其它军队。大将军把长水营调到陈留战场,其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你能守住雍丘吗?”

  “当然可以。”彭烈不假思索地说道,“一万人守一座小城,谁能打进去?”

  “那好,你守雍丘,我率长水营在外围攻杀。”吕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曹操什么时候能打到陈留。”

  “我守在雍丘,你带人在浪汤渠和睢水河一带袭杀敌军,那陈留城怎么办?谁去守?”彭烈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让昌邑的孙鸾率军来援?”

  吕布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书告孙鸾,请他率军急速赶到陈留驻守。”

  两人握手而别。彭烈退守雍丘小城,吕布率亲卫骑急赴开封会合长水营。

  三月上,颖川战场。

  蒯越指挥荆州军强攻鲁阳城,攻势猛烈。

  此刻鲁阳城内只有张绣的一万大军,纪灵带着一万大军驻守在广成关,确保大谷和伊阙两个关隘的安全。陆勉带着一万大军驻守在汝水河北岸的郏县和襄城一线,兼顾阳翟城的安全,并随时支援鲁阳、叶城和许昌三个战场,同时还给鲁阳和叶城两个战场运送粮草辎重。

  去年颜良率军夺取鲁阳后,利用整个冬天的时间加固了鲁阳城防,部署了很多重型守城器械,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这为大军坚守鲁阳城,把叛军阻挡在颖川境外创造了有利条件。

  荆州军连攻数日,虽然准备充分,但在城内重型器械的反击下,损失惨重,不得不停下,等待邓义、庞季的大军突破昆阳,杀到汝水河一线截断鲁阳守军的粮道。

  邓义、庞季很快突破了堵阳,和寥磊决战于叶城,但随即他们就被北疆铁骑的袭击弄得焦头烂额。

  姜舞让寥磊带着一万大军坚守叶城,自己带着五千铁骑在城外活动。他把铁骑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昆阳和襄城一线活动,保护大军的粮道;一部分化整为零,以百骑为一队,日夜出没于堵阳、叶城和舞阳之间的山林里,频繁袭击荆州军的运粮队伍,攻击荆州军的营寨,让荆州将士提心吊胆、疲于奔命,士气日渐低迷。

  姜舞书告颜良,请他在鲁阳城里耐心等待,只要自己抓住机会烧毁了荆州军的粮草,迫使邓义和庞季撤回宛城,今年叛军对颖川的第一次反攻就算失败了。

  三月十五日,清晨,洛阳城。

  袁绍、袁微、逢纪等人气喘吁吁地登上雍门城楼,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瞠目结舌,骇然心惊。

  城外的石炮一台连着一台,密密麻麻。每台石炮的周围站满了士卒,蓄势待发。远处的民夫汇成了一条条长龙,正在驱赶着辎重车运送石弹。

  一夜之间,北疆军在城外架起了数千台石炮,其密集的程度足以摧毁洛阳城墙上所有的防御设施。

  袁绍全身热血上涌,身躯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接着眼前蓦然一黑,头晕目眩。袁绍痛呼一声,竭尽全力伸出双手想扶住眼前的城墙,但他的双手在这瞬间失去了知觉,不管他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袁绍仰身栽倒。

  站在他旁边的逢纪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袁绍的衣服,“大人,大人……”

  袁尚、袁微、荀谌、审配、辛评、朱灵、高柔等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抬进了门楼。

  袁绍的嘴歪了,歪得很厉害,口水不停地往外流。他睁大双眼,望着泪流满面的袁尚,努力想说什么,但发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没人能听得明白。

  “快,快请医匠来……”逢纪大声叫道,“不要动大人,千万不要摇动他。”

  “正南,封锁门楼,任何人不准进来,快啊……”

  审配望着逐渐失去知觉的袁绍,一时间万念俱灰,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门搂。门楼四周的将士们看到审配走出来,齐齐拥了上来,“大人,袁大人怎么样?袁大人怎么样?”

  审配刚想说话,就听到城外鼓声如雷,巨大的吼叫声就像狂暴的飓风掠过天地,惊天动地。

  审配高举双手,仰头狂呼:“撤,命令所有将士,撤到安全地带。”

  报警的鼓声冲天而起。城墙上、楼台里、瓮城里、冯垣墙后,所有守城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城里。

  审配返身撞开门楼的大门,冲着里面惊慌失措的洛阳大吏大声叫道:“背上大人,我们快走,快撤。”

  “现在大人不能动。”逢纪瞪着眼睛叫道,“他可能会死的。”

  “快走,等一下就走不掉了,快走……”审配几步冲到袁绍身边,一把抱起了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咚咚咚……”战鼓声越来越猛烈,仿佛要撞开天穹直上九霄。

  几十万北疆将士纵声狂呼,巨大的声浪汇成了一道道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迎面撞向洛阳城。

  小天子,大将军李弘,所有的文武大臣,都在这一刻振臂欢呼。

  洛阳城在洪流中战栗,在撞击中呻吟。

  “放,放……”麴义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给我放……”

  鼓声愈发激烈,犹若山崩地裂。

  “放……”东城战场上,龙骧大将军赵云纵马飞驰,连声狂呼,“放,放……”

  北城战场上,司马懿连连挥动令旗,“兄弟们,放,放……”

  南城战场上,文丑赤着上身,亲自擂动了巨型战鼓,“放……轰平城楼,轰掉它们……”

  五千台石炮昂首向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

  五千颗石弹带着惊心动魄的厉啸冲上了天空,一路翻滚着,以雷霆之势狠狠砸向了洛阳城。

  蔚蓝色的天幕上,霎时间布满了星斗,黑色、白色、灰色的石弹如同一颗颗划空而过的流星,在天幕上留下了道道美丽的痕迹。

  “轰……轰……轰……”

  所有的流星都坠进了洛阳城,洛阳城在这瞬间沸腾起来,摇动起来。它就象一头受伤的猛兽,发出了凄厉的惨嗥。

  雍门两层高的门楼首当其冲,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北疆军的重型石炮对准门楼连续轰击,百十斤重的石弹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猛烈砸下,门楼的楼顶转眼灰飞烟灭,砖木碎石漫天飞舞。接着门楼的上层不堪重击,轰然倒塌。

  城墙上的马面因为支撑点薄弱,厚度不够,更是难以承受石弹的疯狂攻击,一座接一座的毁坏、坠落。

  其它各式楼台、大小棚屋因为都是木制构造,基本上不堪一击,在石弹铺天盖地地重击下,纷纷化作了四射的碎木。

  雍门的门楼倒塌之后,城门外面的瓮城紧接着遭到了北疆军重型石炮的轰击。瓮城主要是夯土筑墙而成,城墙的厚度和坚硬度都远远不能和主城墙相比。随着一块块几十斤、百十斤重的石弹连续砸中墙面,瓮城的城墙开始一点一点地倒塌。

  城下的冯垣和拒马带也是石炮的主要攻击目标。冯垣只有十五尺(约今三米多),也是夯土而成。用人力强行攻击难度很大,但用石炮密集轰击,这道低矮的土墙就象软泥巴一样,被砸得东倒西歪,短短时间内便成了断壁残垣。至于拒马和鹿砦,很快就被石弹淹没了。

  袁微、袁尚、逢纪、审配等人站在距离城门百步之外的雍门大道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墙上的所有防御设施化为齑粉,一时间面如死灰,心里除了深深的恐惧和痛苦外,再也没有半分自信,守住洛阳城的希望被彻底摧毁。

  洛阳城里的将士们、民夫们站在各条街道上,望着天上密集而暴烈的“石雨”,一个个呆若木鸡,血腥和死亡霎时占据了他们的心灵,败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座洛阳城。

  审配的眼泪流了出来。

  一年多的心血转眼荡然无存,随着门楼、马面、楼台等各种防御设施的倒塌和毁坏,洛阳城的防守变得脆弱不堪。

  现在袁绍倒下了,将士们的士气低迷了,唯一的凭仗就是这座百尺高墙了。

  “传令战车营,还击,立即还击……”逢纪突然叫了起来,绝望而凄厉,“我们也有石炮,我们也打,以炮对炮,打,给我打……”

  高览看到了从城内飞出来的石弹。他愤怒地骂了一声,高声狂吼,“传令,所有重型石炮,向城内延伸攻击,给我打,狠狠地打……”

  五百台重型石炮换上了五十斤到七十斤重的石弹、抛射距离大大增加。随着高览一声令下,五百颗石弹越过了城墙,像雨点一般砸向了城内的石炮阵地。

  城内守军措手不及,被砸得血肉横飞,抱头鼠窜。其中有十几台石炮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逢纪、审配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把石炮撤到后面。但来不及了,北疆军的第二轮打击转瞬即至,炮阵内的士卒和民夫惨遭重创,所有人都在极度恐惧中狼奔豕突,一哄而散。北疆军的石弹一批批地倾泻而下,把城内为数不多的石炮摧毁大半。

  审配欲哭无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绝望至极。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逢纪一把把他拽了起来,“现在怎么办?李弘怎么会有这么多石炮?半年时间内,他怎么会造出这么多石炮?”

  “只有等到晚上,北疆军停止轰击后,我们再努力恢复了。”审配嘶哑着声音说道。

  “恢复?怎么恢复?北疆军这样轰下去,要不了几天,城墙上的所有设施都会毁掉,甚至连女墙都会毁掉。”逢纪扯着嗓子叫道,“几十里长的城墙,你怎么恢复?”

  “这是北疆军的主攻方向。”审配手指前方,无力地说道,“我们就以雍门为中心,沿着雍门两端的城墙重建防御设施。城内还有六万人,还有二十万民夫,我们就算用人填,也能把北疆军堵在洛阳城外。”

  审配失算了,北疆军连夜攻击,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第二天,北疆军持续攻击。

  第三天,北疆军就像发了疯一样,依旧狂轰不止。城内的守军绝望了。他们难以想象,北疆军的战车营士卒竟然能连续支撑三天。难道他们都是铁人?不睡觉,也不吃饭?

  第四天,北疆军的五千台石炮还在轰击。洛阳城四面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几乎全部被毁,十二道城门的门楼被摧毁了七座,瓮城被摧毁了四座。

  洛阳城岌岌可危。

  袁绍中风非常严重,半身已经瘫痪,记忆力、智力和语言能力几乎完全丧失。虽然医匠极力诊治,但效果甚微,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

  袁微、袁忠、逢纪等人仔细商议后,召集文武大吏郑重宣布,由袁尚继任郑公爵位,新一代袁阀家主,统率大军继续坚守洛阳城。

  袁绍的突然病重,让大军上下人心惶惶,士气倍受打击。

  第四天晚上,北疆军开始用火石弹攻击城内。

  铺在“傅堞”(城内环城路上夯土而筑的矮墙)前壕沟内的柴草率先被引燃,接着靠近城内的民居也陆续被砸中,不少房屋着火燃烧,城内烈焰腾空,浓烟滚滚。城内弩台上的棚屋也大多被击中着火,弩台上的弓箭兵仓惶后撤。

  逢纪、审配、辛评、高柔等人指挥士卒、民夫们四处救火。城内大火一旦烧起来了,不仅仅是洛阳城被毁,二十六万人也将葬身火海。

  逢纪气得破口大骂。李弘丧心病狂,不但要杀人,还要焚毁洛阳城。

  三月下,关中,陈仓。

  郝昭自从接到徐荣的书信,得知南阳方向的叛军开始攻击武关后,便派出大量斥候进入陇南一带探查敌情,时刻防备刘备的军队由陈仓道攻击关中。

  三月上,斥候回禀,刘备的军队由褒谷进入陇南,正沿着陈仓道飞速杀来。

  郝昭急报长安徐荣。汉阳庞德、华雄,自己亲自带着三千人马驻守大散关,让别部司马何林率两千人马驻守陈仓。

  大散关距离陈仓四十里,关隘座落于大散岭上,前有清姜河,地势极为险要。郝昭到了关隘之后,立即烧毁了清姜河上的木桥,在大散岭的正面山坡上埋设拒马,挖掘护关壕,并在壕内铺设木刺,严阵以待。

  三月中,曹豹、庞统领一万人马率先攻占故道,兵临关下。曹豹几次想架设浮桥,但都被郝昭指挥弓箭手居高临下射回去了。

  三月中,刘备、关羽、张任等人攻占河池,包围了武都郡郡治下辨城。武都郡太守韦端和汉中的杨松颇有交情,杨任带着杨松的书信到城内劝降。这位韦端是韩遂的至交好友,韩遂战死在关中后,西疆大乱,羌人寇边,这让他对河北极为痛恨。认为西疆沦于羌人铁蹄之下,都是河北的罪过。杨松深知西疆人热爱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在信中说,车骑将军刘备率北征军西进凉州,其主要目的是诛杀羌人,夺回边郡。你应该帮助刘备大人平定西疆,攻杀关中叛逆,这样你既能戍守西疆,又能为韩遂报仇,更能为重振大汉而努力,忠义两全。

  韦端考虑了一夜,犹豫不决。刘备是什么人,他略有耳闻,此刻刘备从中原千里迢迢赶到益州,赶到陇南,其目的决不是为了平定西疆,而是志在关中。韩遂和袁绍联手都未能保住关中,刘备又能在关中做出什么大事?刘备败亡关中,自己肯定要受到北疆军的攻击,甚至有可能牵连韩翼,所以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刘备没有时间等,第二天他就下令攻城,但张松挡住了他,说你给我一个时辰,我再去劝劝。张松见到韦端后,把天下形势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意思说北疆军这几年致力于南下荆襄、江淮平叛,不会顾及西疆,西疆算是完了。西疆完了,羌人很快就能杀到陇南,你韦端和陇南的三千人马转眼作鸟兽散,陇南的几万百姓都将成为羌人的奴隶。你如果愿意让陇南成为羌人的牧场,那你就等死吧。

  韦端再也忍不住了,问他,刘备的确要收复西疆?张松反问道,你认为刘备能打得下关中,能守住关中吗?韩遂都给北疆人打死了,刘备又能支撑几天?韦端又问,刘备凭什么收复西疆?张松说,凭什么?就凭益州刘璋大人对他的支持。韦端冷笑,刘备是什么人?他愿意给你们巴蜀看家护院?张松嗤之以鼻,你有没有脑子?刘备是大汉的车骑将军,他不是给我巴蜀看家护院,而是要挽救大汉社稷。你跟了韩遂几十年,书都念到脚肚子里去了,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

  韦端被张松骂得面红耳赤,马上献城,表示愿意尊奉襄阳的天子和朝廷。

  刘备很高兴,问他是否愿意帮助大军攻打陇西。韦端二话不说,答应了。说实话,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北疆军,而是陇西的羌人。如果让羌人杀进来,自己就要带着陇南的百姓逃亡汉中了。如今有机会攻杀羌人收复西疆,他当然乐意了。

  韦端说,我立即派人赶到翼城联系韩翼,请他以西疆为重,联手共击羌人。

  第二天,关羽、庞季、张松、诸葛亮等人带着两万大军先行出发,杀奔陇西。

  张任、杨任带着人马悄悄杀向汉阳郡,偷袭翼城、上邽,随行的还有韦端的儿子韦康、别驾杨阜和两千陇南军队柑备让简雍、孙乾、韦端带着三千人马坐镇陇南,给各路大军运送粮草,自己带着八千大军急速杀向大散关。

  三月下,刘备指挥一万八千大军攻打大散关。

  郝昭死战,依据地形优势,寸步不退。

  刘备越打越着急。张飞的军队从子午道偷袭长安,所带的粮草辎重非常少,甚至连大型攻城器械都没带,如果自己不能攻占大散关、陈仓,迅速带着粮草辎重杀到长安会合张飞,张飞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于长安城下。

  韦端的长史赵昂、功曹李俊劝刘备不要着急,大散关太过险峻,北疆军又早有准备,强攻损失太大,不如等待张任在翼城、上邽一线取得成功,然后前后夹击,当一战而下。

  刘备将信将疑。难道韦端真能说服韩翼?赵昂笑道,韦端大人是韩翼的岳丈,你说他能不能说服韩翼?刘备恍然大悟。赵昂继续说道,对我们西疆人来说,当务之急是赶走羌人,收复故土。北疆人既然放弃了西疆,韩翼和马超凭什么还要继续臣服于河北?

  三月下,西疆,汉阳郡。

  张任、杨任的军队在韦康、杨阜的指引下,悄悄进驻射虎谷。

  韦康、杨阜赶到翼城,要求拜见韩翼。

  韩翼闻讯,亲自赶到城外迎接。看到韦康后,他急忙问道:“陇南出事了?”韩翼在接到刘备的军队出现在汉中的消息后,三番两次书告韦端,靖他务必小心防备,谁知事情却出了惊人的变化。韦康笑道:“陇南是出事了,但是好事。我们回家再说。”

  回到韩翼的府邸,韦康和杨阜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说了一遍。韦康说:“父亲大人认为,从西疆的情况出发,我们现在应当尊奉襄阳的天子和朝廷,从而得到刘备和刘璋的帮助,赶走羌人,收复西疆。”

  杨阜也说道:“大人若能在刘备的帮助下收复西疆,既能重整实力和北疆军对抗,也能为文约先生报仇雪恨,此乃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大人如果继续跟随北疆军,不但眼睁睁地看着西疆尽数沦陷于羌人的铁蹄之下,也无法为文约先生报仇。请大人三思。”

  韩翼一掌拍到桌子上,怒声说道:“这还要三思什么?我和李弘仇深似海,此次如果不是羌人入侵,西疆无力抵抗,我岂肯投身于北疆?”

  韩翼急召凌孺、张既、张鸣、边延、杨秋、程银等人到府邸秘密议事。

  韩翼、韦端的收复西疆之策让众人又惊又喜。凌孺、杨秋、张既等人极为谨慎,他们仔细询问了刘璋和杨松对收复西疆的态度,刘备率军北征的目标等等,最后一致认定这是在最短时间内收复西疆的最好计策。目前虹日的河西羌骑正在天穹沙漠一带和鲜卑人苦战,金城、陇西一带只有唐啸、厉材和雷飙的羌骑,正是收复金城、陇西,赶走羌人的最好机会。但问题是,刘备如果长驻西疆,西疆就和北疆军正面对抗,西疆就无法在南北对峙的局面中取得最大利益,这对西疆的前途非常不好,西疆将陷入连绵战祸,根本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时间。

  “刘璋和杨松如此热心地帮助刘备和我们收复西疆,显然是看到了未来的危机。”凌孺分析道,“如果南北对峙局面出现,北疆军在未能攻克洛阳的情况下,势必要竭尽全力经营关中。河北定都在长安,为了关中的安全,北疆军的攻击目标必然是西疆和巴蜀。攻占和稳定西疆,则关中无忧。攻占巴蜀,则能从巴蜀顺江而下,攻打荆襄,牵制刘表,从而为北疆军二次攻打洛阳取得优势条件。也就是说,北疆军未来几年的攻击策略是先西疆,后巴蜀,继而图谋天下。”

  “因此,巴蜀的刘璋和汉中的杨松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得不把目光投到西疆。自古以来都有以陇制蜀之说,谁先拿到陇西,谁就能占据攻取巴蜀的优势。所以,刘璋和杨松为了防患于未然,迫不及待地把刘备推到了西疆战场。”

  “刘备的目标是什么?益州也罢,西疆也罢,对刘备都是非常陌生的地方,他想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两个地方立足,难于登天,所以他还是想打关中。但他即使打下关中,他也无法立足,为此,他不得不寻找避难之所。刘备先是被曹操赶到了豫州,接着又被袁绍和刘表骗到了益州,现在又被刘璋和杨松赶到了西疆,他无路可走了,再逼他就是鱼死网破之局。因此,我们要做好打算,既然我们打算借助他的力量收复西疆,那么就要给他一块立足之地,继而再联手对抗北疆军。”

  韩翼和众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陇西。刘备的大军已经进入陇西,马上就要和羌人开战,而自己的军队和张任、杨任的军队会合后,马上就要杀进金城。但羌人的军队主要集中在金城,自己的军队速度再快,也无法抢在刘备之前赶到陇西。陇西这块地方肯定是刘备的了。

  “刘备在西疆只有一块地方能够立足,那就是陇西,因为益州人需要他在陇西挡住北疆军,我们需要他在陇西挡住羌人。”凌孺说道,“刘备在陇西既受到益州人的掣肘,又受到羌人的攻击,日子很难过。他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只能和我们联手。而我们就利用他的力量先北上收复河西,待我们在河西站稳了脚跟,取得了进退无忧的优势后,我们就能一边联合刘备对抗北疆军,一边恢复元气。”

  “如果让刘备在陇西立足,那马超不能让他回去了。”张既苦笑道,“先生不在了,谁也控制不了马超。而马超也不会同意和袁绍、曹操这些人同殿称臣。他如果回到陇西,必定要和刘备一争长短,西疆会乱成一团,到时又白白便宜了羌人。”

  “但马超救了我们。”杨秋说道,“我们不能杀了马超。”

  “那就赶他走。”韩翼说道,“把他赶到上邽。”接着他冲着张既拱拱手,“拜托大人辛苦一趟,带着姜冏、杨岳两位大人和马超一起逃回上邽,为我们打开上邽城门。”

  “好的。”张既高兴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收复西疆。先生在天之灵如果知道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欣慰。”

  第三天晚上,韩翼布置好了一切,然后命令杨秋打开了城门。

  张任、杨任、韦康、杨阜带着军队杀进了翼城。韩翼、程银等人趁乱攻杀,城内大乱。

  皇甫郦、马超猝不及防,带着三千铁骑拼死突围。随同皇甫郦冲出翼城的还有张既、姜冏等数百人马。一行人匆忙逃进望垣城。征西将军庞德驻守于望垣城。望垣城小,也没什么粮草,面对呼啸杀来的叛军,只能退守于上邽。

  骧武将军卫峻、厉威将军华雄驻守于上邽(今天水),这是通往关中最后一道门户了。

  皇甫郦气得肺都炸了,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益州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翼城?韩翼怎么会背叛?他冲进城门之后,冲着卫峻、华雄大声吼道:“给我把马超的军队围起来,把西凉将领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准逃了。我要一个个审。”

  西凉军队本来对北疆军就怀有很深的仇恨,关中大战的怒火还在心中燃烧,这次又被自己人在背后插了一刀。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跑到上邽,却又被北疆军怀疑是叛逆,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场就爆发了。双方先是互相谩骂,接着打了起来。张既等人更是居心叵测,肆意挑拔是非,渭水河边很快成了战场。

  马超眼睛都红了,带着军队就要走。庞德死命拉住,赌咒发誓保证他和西凉人的安全。

  这时韩翼、张任、杨任等人带着大军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马超无路可走,只好命令军队放下武器,在北疆军的看押下进了城。皇甫郦、庞德和马超谈了很久,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北疆军不可能再信任西凉人,也不可能把西凉人放在城内。庞德说,刘备正在攻打大散关,华雄大人马上就要率军回援,你和他一起到陈仓去吧。

  三天后,华雄、马超率军返回关中。途中,张既、姜冏、杨岳告诉马超,他们不愿意追随北疆军,他们要回西凉去。马超答应了,让他们在夜色里悄悄离开了军营。

  三月下,关中,长安。

  子午道开辟于秦代。当年高祖皇帝到汉中,就是从子午道南下,并火烧栈道表示不再回归。

  子午道全长近千里,出子午谷再向北行四十里便是出口。子午道的出口又叫“子口”,位于杜陵附近(杜陵是孝宣皇帝的陵墓),此处距离长安还有一百二十里。

  张飞率领军队在子午道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大约二十多天时间,于三月下到达子午谷的尽头。这时他接到斥候的禀报,说前方二十里外的栈道已经被北疆军拆除了好几段,路断了。

  严颜和杨昂建议立即撤军。此处距离杜陵太近,北疆军肯定在附近设有斥候。一旦发现我们在这里铺设栈道,驻守杜陵的北疆军定会在出口堵住我们,大军将寸步难进,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我们的斥候一直在前方探查,昨天还未曾发现栈道被断。今天却突然断了,说明我们已经被北疆军发现了。”严颜说道,“从栈道被断的地方到出口还有二十多里,这其中到底被拆除了几段我们不得而知。如果北疆军拆除了十段,每段半里长,我们前前后后至少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他们在前面拆,我们在后面修,等我们赶到子口,北疆军的援军也到了,我们就等死吧。”

  张飞和黄忠迟疑不语。眼看就要到长安了,偷袭可能要成功了,却半途而废,实在心有不甘。

  “我早说过,蒯大人这个计策就是坐在家里看着地图,一个人想当然地胡扯八道。”杨昂十分不满地埋怨道,“子午道距离长安只有一百多里,关系到长安的生存,北疆军岂能不派驻重兵防守?就算他们不派驻重兵,他们难道不会烧掉一段栈道,然而派几个斥候坐在山顶上等着我们出现?从子口到杜陵到长安,一路上都有烽火台。只要烽烟一起,长安城的军队就会急速杀到,我们只能葬身崖谷。”

  “翻越秦岭虽然有四条栈道,但自古以来只有陈仓道才是唯一的兵家必争之地,大散关才是来往于关中和汉中的咽喉要道。我们益州人自小就长在这山山水水之间,难道这点事还不知道?”严颜看到张飞和黄忠的脸色很难看,尽力缓和语气说道,“现在我们退一步说,就算北疆军没有发现我们,就算我们的斥候因为不敢太过深入早先没有发现前方栈道被断,那我们修复栈道需要多少时间?十天还是二十天?如果前面二十里栈道全部被毁,我们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修复,这还不包括下雨误工的时间。如此一来,我们的粮食还够吗?恐怕那时候我们就算撤军,也要饿着肚子,一路上吃树皮回去了。”

  几个人正在议论着,突然栈道上的士卒们惊叫起来,一个个惶恐不安。

  远处的山峰上,一缕浓烟冲天而起。北疆军发现了他们,而且燃起了烽火。

  张飞等人脸色大变。

  “快撤吧,现在还来得及。”杨昂愤怒地叫道,“如果北疆军的斥候翻越了大山,把我们后面的栈道烧掉了,我们就要在这栈道上活活饿死了。”

  张飞摇摇头,看向黄忠。黄忠苦笑,一拳砸到山石上,“撤吧,没有办法了,这趟路白跑了。”

  “我早说过,你们那位蒯大人只会夸夸其谈,纯粹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杨昂扯着嗓子叫起来。

  “你骂够了没有?”黄忠蓦然瞪圆双眼,冲着杨昂怒声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再骂我一脚把你踹下山崖。”

  杨昂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严颜后面。

  “撤吧。”张飞望着远处的烽烟,朝崖谷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这都是什么狗屁妙计?简直就是拿人开心嘛。”

  三月下,长安。

  徐荣先后接到了几个消息。

  驻守杜陵的昭武将军子率在书信中说,叛军出现在子午道上,打算偷袭长安。但因为栈道被断,又被北疆军的斥候发现,匆忙撤退了。现长安无患,如果将军大人同意,我将率军南下支援武关。

  徐荣急告郿城守军,请他们密切注意褒斜道的出口斜谷,急告武功城守军,请他们密切注意党骆道的出口周至。既然叛军出现在子午道,那么也极有可能出现在褒斜道和党骆道。华雄和马超的军队即将返回到陈仓,如果再在栈道上发现敌军,则举烽火急召陈仓援军,予以诛杀。

  武关和大散关的阻击目前都很成功。南阳方向的徐璆因为兵力有限,未能对武关造成严重威胁。李云书告徐荣,希望得到援军主动出击,从武关方向威胁南阳腹地,从而给颖川战场以有力的帮助。徐荣仔细考虑后,同意了李云的要求,命令子率率军南下支援武关。

  大散关在郝昭的坚守下固若磐石,到目前为止,郝昭手上还有两千兵力没有投入战场,而且他已经把刘备打得暂时休战了。

  皇甫郦和庞德的书信让徐荣极为头痛。关中一战没有打好,把韩遂打死了,结果西疆现在成了北疆人的噩梦,一个越来越可怕的噩梦。先是羌乱了西疆,接着刘备又出现在陇南,而益州人又出现在汉阳。乱了,西疆彻底乱套了。

  徐荣书告皇甫郦、庞德、卫峻,请他们务必守住上邽,待大将军攻克洛阳后,则急速派兵支援。

  徐荣书奏栎阳,把西疆的最新战况详告长公主,并请代理大司马事的鲜于辅尽快想办法拿下河西,把叛军牢牢压制在金城、陇西一带,同时把羌人赶到河湟,让他们和叛军角逐厮杀,为大军将来平定西疆打下基础。

  鲜于辅和张辽仔细商议后,奏请长公主急速下旨,请镇北大将军阎柔、匈奴大单于刘豹、右贤王刘冥率军支援河西,务必于秋天之前占据河西。

  三月下,洛阳。

  北疆军的五千台石炮连续轰击八天后,停了下来。

  突击部曲带着壕桥、愤辒、修橹等攻城器械,象潮水一般冲过已经被填平的护城河,开始填充最后一道护城壕。

  决战在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八十节

  洛阳城墙上下,石弹堆积如山。

  袁尚、逢纪、审配等人指挥各部将士和二十万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先把环城路上的石弹清理干净了。为了节约时间,审配命令民夫们把石弹就近堆砌在傅堞之后,以便加固加高傅堞。在北疆军强悍的武力攻击下,洛阳城外和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已经全部被毁坏,北疆军极有可能乘势登上城墙。一旦北疆军突破了城墙,守军能否继续阻击,就要看这道傅堞的厚度了。

  北疆军在城外填埋护城壕,守军在城内清理石弹,大家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当天晚上,圆月高悬,双方都没有点燃照明的火堆,也没有互相射击,依旧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黑夜里,北疆军将士轮换上阵,填壕的速度越来越快。城内守军纷纷爬上城墙,竭尽全力清理城墙上的石弹,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最基本的防御条件。

  审配不顾逢纪等人的劝阻,冒着北疆军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危险,在雍门方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此刻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若同时发动,城墙上的损失将非常惊人。但审配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考虑士卒和民夫的性命,强行把数万人赶上城墙。一夜之间,在审配亲自督促下,雍门一段的城墙上的石弹竟然被全部清理干净了。六千名悍卒在清晨时分进入了防守位置,并向城下忙碌的北疆军发动了攻击。

  朝阳里,战鼓如雷,箭矢如雨,正在填埋护城壕的北疆士卒被压制在愤辒和修橹之下,寸步难移。

  北疆军立即还击。

  雍门正面战场上的九百台石炮率先吼叫起来,接着弩台上的两千台弩炮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短短几息时间后,西城门战场上的所有石炮、弩炮都在金色的晨曦中仰天咆哮,一时间地动山摇,气势如虹。

  战场安静了一天后,再度沸腾了。

  李弘、张燕等大臣陪着小天子迅速赶到了战场前沿。

  麴义、杨凤、高览等人匆忙迎上。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攻击?”李弘望着前方战场,冷声说道,“看样子,我们轰击的时间还是短了一点,没能摧毁他们的士气。”

  “城下的推进作业还要多长时间?”张燕看到城下的突击部曲正在密集的箭石掩护下迅速后撤,立即转头问杨凤道,“是不是比预想的时间要长?”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反击能力,的确让我们很意外。”杨凤手指前方战场说道,“按照原定计策,我们先填平最后一道护城壕。因为要把井阑推过去,护城壕必须填埋结实,再靠单薄的壕桥已经无法支撑井阑的重量。另外井阑要推进到城墙四十尺(约今九米)的地方,它顶部的跳板才能准确无误地落到城墙上,所以我们还要把冯垣和散落在冯垣周围的石弹全部清理干净。为此我们大约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

  “在这五天内,我们还要突破瓮城的正面城墙。”麴义指着远处残破不堪的瓮城说道,“瓮城的正面城墙已经坍塌大半,我们打算用冲车把残余部分的墙面撞开,然后清理出一条通道,攻击主城门。”

  张燕微微皱眉,用力挥了挥手,“集中力量,狂轰雍门,把城墙上的敌人压制住,尽量减少突击部曲在推进中的损失。”

  麴义和杨凤望向李弘。

  李弘笑着点点头,“给你们十天时间。白天狂轰,晚上推进作业,尽量压制敌人的反击。十天后,我们登城作战,攻克洛阳。”

  三月下,陈留战场。

  叛军连续攻击雍丘半个多月,没有丝毫进展。陈留就在雍丘城的北部,距离雍丘不过八十多里,急速行军,一日就能到达。但这一天的路程,联军就是过不去,而尤其让曹操愤怒的是,江东的一万军队至今还滞留在滑亭,迟迟不愿向雍丘靠拢。

  此次北上攻打陈留,北疆军的主力在正面阻敌,北疆军的铁骑在浪汤渠和睢水河之间游戈,频繁威胁联军的后方和粮道。为了确保大军的安全,曹操率军赶到雍丘城后,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曾要求江东军部署于睢水河边的滑亭,豫州军一部部署于雍丘城西南方向的高阳亭,三支大军各自相距三十里,锥形布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保护和支援。

  和北疆军打了很多仗,各部将领对北疆铁骑的威力心有余悸,谁都不敢大意。等到大军的粮草辎重安全运到城下后,曹操再度下令,要求屯兵于高阳亭和滑亭的军队速速北上会合,合力攻城。但此时北疆铁骑却出现在高阳亭和滑亭的侧翼,对两军虎视眈眈。两军担心移动过程中遭到敌骑的攻击,各自按兵不动。

  曹操和袁谭打了两天。他们手上只有四万人马,面对城内北疆军铁桶一般的防守,无计可施,只能望天兴叹。曹操和袁谭再度催促。高阳亭的刘献和滑亭的孙贲回书说,吕布带着铁骑就在旁边待着,稍一移动估计就要遭到攻击,还是再等等为好。

  吕布和穆斯塔法各带一支铁骑游走在战场边缘,虽然牵制了敌军,但也无法打破僵局。穆斯塔法数度要求直接攻击敌军粮道,但吕布都没同意,他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攻击机会。

  到了三月中,曹操实在等不下去了。孙贲不愿率军会合,说白了就是想保存实力,不愿意帮助曹操和袁谭攻打陈留。中原大战的时候,江东已经吃了大亏,这次说什么也不会重蹈覆辙了。至于刘献不愿意来,当然是袁谭的主意。袁谭手上就这么点人马,死一个少一个,既然曹操打陈留是为了兖州,那自己也没必要竭尽全力了。还是留点力量回头打颖川吧。

  曹操无奈,威胁袁谭,你如果再不把刘献的军队调到雍丘城下,老子退兵,不陪你玩了。上次我议和北疆赔了个女儿,大不了这次我再赔一个。袁谭看曹操发飙了,有些着慌,急忙让刘献率军来会。刘献的军队离开了高阳亭,犄角之势遂破,滑亭的侧翼失去了保护,暴露在北疆铁骑的攻击之下。

  三月下,曹操集结五万大军再攻雍丘。几天后,因为军械不足,曹操让大将王忠带着三千人马,近万民夫和数百部辎重车赶到了滑亭。你江东军既然不愿打仗,留许多军械也没用,先借给我用用吧,顺便再拨点粮草。

  吕布捕捉到了这次机会。因为时间太紧张,他无法通知穆斯塔法的主力军队,仅仅带着八百骑展开了袭击。

  雍丘距离滑亭不过三十里路,太近了,王忠和他的部下有些大意,在回营的路上遭到了吕布的偷袭。徐州军措手不及,被北疆铁骑席卷而过,死伤殆尽。王忠落荒而逃,不幸遇上吕布,被吕布一戟洞穿,横死马下。

  吕布带着八百人呼啸而走,甚至连粮草军械都没烧掉。

  滑亭的孙贲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出事的地方距离滑亭只有十里,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派兵去看看,做做样子,顺便把粮草军械再运回来,否则无法向曹操交待。大家好歹都是亲戚,不能太无情了。

  孙贲让程普守营,自己和孙辅带着三千人马出发了。到了出事地点,民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孙贲命令三千将士立即赶着辎重车回营,自己带着一队亲卫骑在战场上转了一圈。王忠的尸体是找到了,但脑袋没了。孙贲正在感慨人有旦夕祸福的时候,前方突然大乱,吕布的八百骑突然从睢水河的河滩里杀了出来。江东军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转眼血肉横飞。孙辅跑得最快,不过吕布的箭更快,一弓三箭,三箭齐齐射进了孙辅的后背。孙辅坠落马下,当场身亡。

  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仰天惨嗥,他象发了疯一般,带着亲卫骑一路狂追,但吕布和他的八百悍卒象风一般,早已消失。

  这次,北疆骑卒离开战场的时候,没有忘记引燃粮草辎重。

  留守滑亭大营的程普闻讯大惊,带着三千人马急速出营接应。程普赶到了战场,看到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正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粮草辎重,泪流满面,痛苦不堪。但更痛苦的打击接踵而来,他的大营遭到了北疆长水营铁骑的袭击,滑亭战场上尸横遍野。

  自从刘献的军队离开高阳亭后,滑亭的江东军就成了穆斯塔法朝思暮想的猎物。他带着军队游荡在睢水河边,耐心等待着机会。

  孙贲和程普先后率军离开军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穆斯塔法的耳中,穆斯塔法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四千铁骑就杀向了滑亭。滑亭大营内还有四千江东士卒,他们正在惶惶不安地望着远处的浓烟,谁知厄运悄然而至。铁骑大军奔腾而来的轰鸣声让江东军即刻崩溃,四千逃卒在四千铁骑的追杀下,象草芥一般被无情地碾为齑粉。

  孙贲、程普带着剩下的四千多人马仓惶逃到了雍丘。

  曹操极度震骇。江东军半天之内被摧毁大半,孙辅被杀,自己手下大将王忠和三千士卒被杀,大量的粮草军械被烧,这一仗还没进入就已经输了。

  “吕布,我和你誓不两立。”曹操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狂呼,“打,给我攻城,攻城……”

  三月下,颖川战场。

  厉锋将军姜舞在颖川西南战场久战无功。

  邓义和庞季防守严密,根本不给姜舞任何偷袭的机会。虽然荆州军在北疆铁骑的频繁骚扰下精疲力竭,但北疆铁骑因为日夜穿行出没于山林里,也是疲惫不堪。

  三月中。蒯越在鲁阳方向再度发动了攻击。

  这时颜良接到了陈留战场的消息,吕布告诉他由于叛军占有明显的兵力优势,攻防无懈可击,自己短期内无法找到叛军的破绽,可能守不住雍丘,请他尽可能加强鄢陵、许昌方向的防守,以免给叛军东西夹击。

  颜良急告广成关,命令广武中郎将郑宝领五千人马坐镇关隘,命令扬威将军纪灵率五千人马支援许昌。纪灵率军急速南下到达襄城,正准备东进去许昌的时候,颜良再来急令,请他即刻赶到叶城。振威将军寥磊在激战中身负重伤,昆阳、叶城一线的防守岌岌可危。

  纪灵连夜赶到叶城指挥作战。姜舞把战局详细解说了一下。荆州军的攻防滴水不漏,邓义守营,庞季主攻,两人配合默契,北疆军一筹莫展,只能死战。

  颖川西南战场的局势直接关系到鲁阳战场,如果荆州军突破了叶城、昆阳,杀到汝水河,等于切断了鲁阳战场的后路。相反,如果击败了这路叛军,颖川战场的不利局面将得到彻底扭转。纪灵考虑良久,决定放弃叶城,把叛军引到昆阳予以围歼。

  “昆阳是大汉中兴的福地。当年光武皇帝领一万援军,在昆阳城下击败了王莽四十二万叛军,一举奠定了中兴大业的基石。”纪灵笑道,“我们虽然不能像光武皇帝一样以少胜多建下赫赫功勋,但至少我们可以以多胜少,击败荆州军,稳定颖川战局,帮助大将军攻克洛阳。”

  纪灵的围歼之策得到了颜良的同意,并授权纪灵征调兵力。

  三月下,姜舞的五千铁骑,纪灵的五千援军,陆勉、刘辟的一万大军,昆阳项陶的五千人马,颖阳赵虎的五千军队共三万步骑大军进入昆水南岸设伏。

  纪灵撤出叶城,领五千人马退守昆阳。

  荆州军进驻叶城。邓义守城,庞季率一万前锋军继续向前推进。

  叶城距离昆阳大约五十里,但中间隔了两条河,出叶城有澧水,到昆阳有昆水。当庞季率军赶到昆水河时,陷入包围,三万步卒大军和三千铁骑向他发起了猛烈攻击。

  庞季指挥大军背靠昆水河,誓死阻击,并向邓义求援。邓义大惊,率一万五千人马急速出城救援,但姜舞率两千铁骑抢占了澧水桥,烧断了浮桥。

  庞季率军坚持到黄昏。北疆军连夜攻击,荆州军眼见救援无望,于半夜时分崩溃。庞季战死,荆州大将张虎、陈生战死,数千将士溺水而亡,荆州军全军覆没。

  北疆军马不停蹄,在纪灵的指挥下,急速杀向叶城。

  邓义看到北疆军铺天盖地地杀到澧水河,知道庞季已败亡,仓惶率军撤回宛城。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四月。

  四月上,洛阳。

  北疆军利用十个晚上的时间,在以雍门为中心的三里多长的范围内,把距离城墙根四十尺以外地方的所有阻碍物全部清除。雍门外的瓮城正面城墙和城内的石弹也被堆积到瓮城两侧,攻击城门的通道畅通无阻。

  城内的叛军已经感觉到危险越来越近,虽然他们有心阻止北疆军清除城墙根下的障碍物,但他们失去了所有攻击墙根死角的防御设施。他们只能待在傅堞后面,忍受着恐惧和痛苦的煎熬。而每到晚上,他们又要冒着北疆军密集的箭矢爬上城楼,清理白天北疆军的石炮砸到城墙上的石弹,为阻击北疆军留下最后一块流血的地方。

  日复一日,城内的守军和民夫们在日渐逼近的死亡面前,越来越绝望和沮丧,越来越焦躁不安,甚至有人开始冲击和抢劫皇宫了。

  袁绍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处于昏迷状态,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人物。

  年轻的袁尚在父亲在羽翼下长大,承受力非常脆弱,随着父亲的生命逐渐流逝,随着洛阳城生存的希望逐渐渺茫,他已经不堪忍受。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呆滞,情绪越来越低沉。他曾几度在文武大吏们的议事中失去控制,神经质般地无助,绝望地大喊大叫着。

  人们的目光不再狂热,不再自信,不再有希望,所有人都非常冷漠,悲哀地看着洛阳城内的一切,仿佛这一切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很多将领和僚属已经放弃。他们肆意放纵自己,把自己泡在酒坛里,把生命丢弃给上苍。

  有一天,沉默很久的审配终于说话了。我接到了消息,曹操、袁谭和孙权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陈留、荥阳,正在攻打虎牢关。刘表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颖川,正在攻打大谷、伊阙关。刘备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陈仓,正在围攻长安。北疆军四面受击,难以支撑,很快就要撤退了。

  人们的眼神极为冷漠,甚至带着几丝苦嘲和怜悯。

  袁尚惊喜地跳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大声问道:“这是哪来的消息?是谁送进来的?是我兄长吗?”

  审配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沾满了褐红色血迹的皱巴巴的白绢,“是你二哥送来的,他现在正在率军攻打伊阙关。我们马上就能击败北疆军了。”

  袁尚一把抢过白绢,望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喜极而泣。突然,他高举着白绢,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援军要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袁尚冲了出去,象疯子一般又哭又叫着冲了出去,“援军到了……”

  府衙内的卫士们欢呼起来,接着长街上的将士们、民夫们欢呼起来,接着洛阳城欢呼起来。

  “咚咚咚……”激动而兴奋的鼓身震天响起,洛阳沸腾了,洛阳人欢呼雀跃,洛阳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看到了胜利的战旗在蔚蓝色天空上高高飘扬。

  袁微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低低叹了一口气,泪水悄然滚落。

  辛评走到窗前,聆听着城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心里一阵颤栗。忽然他走到审配面前,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葬?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活下去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审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辛评的手猛地握住了剑柄。大堂上二十多位文武大吏齐齐望着审配,眼神极为复杂,但谁都没有说话。

  逢纪站了起来,用力推开了辛评。他担心辛评失去控制,一怒拔剑把审配杀了。

  “为什么?”辛评高举双手,纵声悲呼,“我们已经没有生路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二十多万无辜的人给我们陪葬,为什么?”

  辛评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倾泻而出。

  “啊……”辛评就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蓦然惨声长嚎,抱脸痛哭而去。

  审配睁开了双眼,缓缓站了起来,凌厉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有谁愿意投降吗?”审配的语气极为冷肃,让人不寒而栗,接着他陡然提高音量,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谁想投降?”

  “洛阳城外有先皇的诸陵,洛阳城内有袁大人的心跳,谁能投降?”

  审配挥舞着手臂,象利剑一般雷霆劈下,“大汉已经倾覆,社稷已经败亡,我们生不能为大汉而战,死当为大汉戍守亡灵,死战到底……”

  大堂上的文武大吏被审配的怒吼所激,同时站了起来,举臂高呼,“死战……”

  四月初三,北疆军五千台石炮,两万台弩炮同时向洛阳城展开了疯狂攻击。

  大将军下令,征调两万北军精锐赶到西城战场,参加攻坚作战。

  大将军下令,即刻把两百台巨型井阑,五台巨型冲车运到西城战场。

  大将军下令,六千名北疆军最强悍的将士穿上最好的铠甲,戴上最好的战盔,拿上最犀利的武器,最坚硬的盾牌,准备登城作战。

  大将军下令,射书城内,最后一次劝降。

  四月初三晚,北疆军一反常态,继续攻击,燃烧的火石弹布满了天空,洛阳上空烈焰滚滚。

  审配接过朱灵递过来的劝降书,随手就要丢到火海里。逢纪伸手挡住,“北疆军要登城了,这应该是李弘最后一封劝降书,看看他写了什么。”

  审配冷笑,把书信甩给了逢纪。逢纪展开粗粗扫了一眼,脸色骤变。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书信扔出了傅堞。那封书信在空中一路旋转着,掉进了熊熊燃烧的壕沟里。

  审配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朱灵瞥了一眼剧烈喘着粗气的逢纪,转身就走。

  “正南,你说错了。”逢纪苦笑道,“各路援军全部失败。”

  审配抬头望着黑幕上绚丽的“星斗”,突然笑道:“元图,我们能在临死前看到这样美丽的夜景,不虚此生啊。”

  逢纪抬头望天,哈哈一笑,“可惜大人没能看到……”逢纪话音未落,泪水霎时滚了出来,“大人的生命就像这一颗颗燃烧的流星,坠落,熄灭,消逝……”

  “人都要死的,又何必在意是否曾经炙烈燃烧。”审配甩甩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今夜我们好好睡一觉,明日决战。”

  四月初四,朝阳初升,霞光万道。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还在持续轰击。

  西城战场上,一百二十台巨大的井阑巍然矗立,气势恢宏。正对雍门的战场前方,一台巨大的冲车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庞然猛兽,横卧在地上,冷森森地望着前方猎物。

  井阑和冲车的下面都是一段段的圆木,这些圆木每隔十尺一根,一直铺设到城墙根和城门楼下。

  井阑、冲车的后面站满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悍卒。崭新的铠甲和犀利的武器在霞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在他们的后面就是巨大土台,土台上的石炮、弩台上的弩炮正在做最后的掩护攻击。

  土台后面,十几万大军依次排列,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方阵和方阵之间开辟了一条条通道,民夫们驱赶着辎重车,正在往返运送各类军械。

  大军最中间是帅台。帅台的最高处,小天子顶盔贯甲,手抱令旗,傲然而立。

  帅台上,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桥军张燕、后将军玉石、右将军杨凤、护军将军贾诩等文武大臣并肩而立,神情凝重地望着前方战场。

  “可以了。”张燕抬头望望冉冉升起的朝阳,冲着李弘拱拱手,“大将军,下令吧。”

  李弘用力一挥手,大声叫道:“传令,突击部曲登楼。”

  “咚咚咚……”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霎时鼓声雷鸣,惊天动地。

  青龙令旗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青龙在空中剧烈翻腾,似乎要驾云而去。

  龙骧大将军赵云整了整盔甲,然后冲着精神抖擞的悍卒们微微一笑,“兄弟们,跟我走……上城楼……”

  赵云第一个冲上了回旋梯,向着顶部的棚屋急速攀登。

  五十名悍卒紧随其后,呼啸而上。

  武卫将军文丑站在井阑底部的平台上,高举双臂,纵声狂呼:“兄弟们,拿起武器,跟我杀进洛阳城……”

  “杀……”悍卒们吼声如雷,一个个健步如飞,飞速冲上井阑。

  武毅将军高览走到小黑面前,替他系好战盔下的丝绳。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高览平静地问道。

  “愿追随大人誓死奋战……”黄统激动地高举战刀,转身冲着手下的兄弟们放声狂呼,“拿出你们的卵子,杀出我们的威风……”

  “不死不归……”

  “走吧……”高览双手负后,大步走向井阑。

  征虏将军徐晃站在井阑上层棚屋的边沿,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老歪贴在棚屋的边缘,战战兢兢地伸出半个脑袋。“大人,这好高啊,这要是摔下去,估计也就是一块肉饼。”

  “我呸……”老宋冲着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你说什么丧气话,咒我们死啊?

  棚屋内的悍卒们顿时骂声四起。

  老歪浓眉倒竖,高举汉手连声乱吼,“谁敢骂?谁敢骂?再骂老子把他丢下去。”

  徐晃大笑,用力关上棚屋的大门,“兄弟们,我们杀人去……”

  盐骑营的悍卒们围到了冲车周围。

  越骑将军秦谊奋力跳上了冲车,仰天狂吼:“兄弟们,用力推,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推啊……”

  哑巴和近百名悍卒一阵乱吼,但就是没人出力。

  中郎将陈卫站在后面连声笑骂。“攻击的命令还没下,谁要是敢推,估计他连吃奶的劲都没了。”

  秦谊的叫声嘎然而止,他极为气恼地瞪着周围的手下,仿佛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等一下谁要是不出力,老子剁了他生吃。”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停止了射击。

  “冲上去,快冲上去……”审配剑指前方,声嘶力竭。“搬掉石弹,立即搬掉石弹,敌人要攻击了,快……”

  战鼓擂响,数千将士争先恐后,飞步冲过傅堞,急速登上城墙。

  数万民夫紧随其后,排成一条条的长龙,准备在最短时间内把城墙上的石弹运到傅堞之后。

  冲上城墙的将士们骇然呆住,城墙上霎时一片死寂。

  “快啊,快干啊,你们还在等什么?”逢纪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伸头向墙外看去。

  逢纪突然静止下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眼神越来越恐怖,蓦然,凄厉的叫声从他张大的嘴巴里激射而出,“敌人,敌人攻城了……”

  城下忙碌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敌人天天都在攻城,这有什么可怕的?援军马上就到了,这种苦日子也熬不了几天了。

  更多、更大的恐怖叫声四处响起,极度恐惧的士卒们冲到另外一侧的女墙后面,冲着城下连声吼叫,“敌人攻城了,攻城了……”

  逢纪身边的一个士卒突然象发了疯一样,又叫又蹦,完全失去了理智。逢纪一脚踹到他身上,“叫什么?快,把石弹搬开,腾空墙面,死战,死战……”

  鼓声急促敲响,城墙上的士卒们好象全部清醒了一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了堆积在城墙顶部的石弹。有的来不及传递,干脆把石弹合力丢到城外或者城内,一时间,城墙上到处都是疯狂叫吼的人群。

  袁尚、审配、辛评、高柔、朱灵等人先后冲上了城楼。所有人在看到战场上那一字排列的庞然大物后,无不骇然心惊,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震颤。

  “怎么办?”逢纪把脑袋放在女墙的射击孔里,望着城外的巨型井阑和巨型冲车,气急败坏地怒声叫道,“我们怎么办?”

  北疆军的巨型井阑显然要高出城墙,这些井阑一旦和城墙顶部相连,北疆军就能从井阑上端的棚屋内直接杀到城墙上。随后北疆军会以井阑为云梯,把更多的士卒源源不断地送到城墙顶部,靠人根本挡不住北疆军。

  “召集援军,用人填。”审配想都没想,冷声说道,“立即从民夫中征召精锐壮丁,给他们配上武器。我们誓死也要挡住敌人,没有选择了。”

  “正南……”辛评一把拉住他,“你冷静一点。无论我们有多少人,无论用多少死尸填,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那你说怎么办?”审配手里的长剑猛地刺向辛评的咽喉,“你最好不要逼我杀你。”

  辛评长叹,轻轻推开了审配的长剑,“我带着袁大人退守皇宫。”接着他一把拉住了袁尚,“我要带着他,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审配望着面无人色的袁尚,心里一软,手上的剑垂到了地上,“你答应我,不到最后时刻,不能放弃。”

  辛评松开袁尚,愤怒地望着审配,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审荣还在牢里,请你把他一起带到皇宫。”

  辛评心里一痛,用力点了点头,“正南、元图,你们多多保重。”

  大将军李弘转身面对小天子,躬身为礼,“陛下,请下令吧,可以攻击了。”

  小天子兴奋的脸孔涨红,双手高高举起令旗,在空中用力摇了三下,然后狠狠挥下,“杀……”

  “咚咚咚……”帅台下的战鼓再度擂响。

  “咚咚咚咚……”十几万大军,近千面战鼓瞬间同时擂响,巨大的战鼓声响彻了天地。

  “杀……”十几万将士同时高呼,吼声如山崩地裂一般,轰隆隆震撼大地。

  洛阳城在北疆军震耳欲聋的吼声里,剧烈颤抖。

  “杀……啊……”一队队的北疆将士象潮水一般冲向了井阑。

  巨大的井阑开始起动,开始缓缓向城池方向移动。

  “兄弟们……推啊……推……”秦谊的叫声早已被战场上的轰鸣声淹没,但他还在忘情地叫着吼着。

  冲车咆哮起来,它越来越快,渐渐四蹄腾空,向自己的猎物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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