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第四十节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六节

  万年城。

  日过正午,骄阳如火。

  徐荣仰起头,就着皮囊喝了几口清水。皇甫郦站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撕开手上的麦饼,递了一块给徐荣,“现在你是太尉了,待在军中的时间很少,生活上没有必要这么节俭。”

  “怎么?上次我在晋阳没有把你招待好?”徐荣一边把麦饼塞进嘴里,一边笑着问道。

  “我是说现在。”皇甫郦说道,“你毕竟是太尉。当年我追随张温大人在西疆作战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皇甫郦把手中的麦饼举到徐荣的眼前晃了晃,“你或许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太尉府中的掾属,还有军中的很多将领,他们未必接受你这种节俭。”

  “朝廷很富裕吗?”徐荣笑容渐敛,“你看看正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士卒们,我们有什么资格吃得比他们更好?”

  “你不要说到这事就生气。”皇甫郦笑道,“有些事,你要正视现实,不要太执着了。”

  徐荣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曾追随你父亲征伐西疆。你父亲在士卒们没有住进帐篷之前,绝不走进大帐歇息,在士卒们没有吃饱之前,绝不进食。你父亲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深受将士们的爱戴,所以才能战无不胜。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统率大军?你刚才说得对,我现在待在军中的时间的确不多。但正因为如此,我更应该和将士们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吃同一个锅里的食物。就算这是拢络人心的表面文章,我也要去做,我不能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伤害了将士们的心。”

  “拢络人心的事当然要做。但你不能为了拢络士卒们的心而伤害了自己身边的部下。”皇甫郦摇手道,“这话不要再说了,你自己衡量着办吧,相信你会比我父亲做得更好。”

  两个人正在闲聊着,陈卫飞奔而来,“大人,韩遂的主力出动了。

  “哪个方向?多少人?”徐荣和皇甫郦闻言大喜,急忙走到城墙边向战场上望去。虽然他们无法看到几里之外的两翼战场,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极目远眺。

  陈卫跟在徐荣的身后,把右翼战场上的战况简要说了一下。听说李尧阵亡,徐荣很吃惊,半天没有说话。

  “那不是韩遂的主力。”皇甫郦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虽然韩遂在右翼战场上连续增兵,投进了大约两万多人,但他们都是西凉人,不是袁绍的军队。所以右翼战场应该不是韩遂的主攻方向。我看这是韩遂的诱敌之计。”

  “袁绍到底派了多少军队赶到关中参战目前我们并不清楚。”陈卫说道,“也许是两万,也许是三万,也许他们穿上了西凉人的衣甲正在迷惑我们。韩遂这样梯次增兵,不断消耗我们的兵力,极有可能在右翼战场上发动最后一击。”陈卫转头看向徐荣,“大人,我们现在可以把后备大军全部调上战场了。”

  徐荣迟疑不语。

  “大人,杨凤、华雄、梁百武在左翼战场上已经反攻多时,敌人连连退却,危在旦夕,但我们至今还没看到他们的援军。”陈卫再劝道,“西凉人在左翼战场上的铁骑数量非常少,韩遂如果把主力全部投到左翼战场上进行决战,他的损失可能很大,所以……”

  “中路战况如何?”徐荣打断陈卫的话,指着城外正对面的战场说道。

  “何风大人只有一万步卒,而马超和阎行却大约有一万铁骑,双方实力有一定的差距。”陈卫说道,“如果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何风大人的损失会越来越大。等到他的军队折损了三马无法保持方阵的完整时,中路大军的失败也就在所难免了。大人若想减小中路大军的损失,最好立即让何风撤回来。”

  “何风求援了吗?”

  “没有。不过他已经三次举起‘天犬’大旗要求得到武器补充,估计他现在手中的长箭快要用完了。”

  徐荣背着手在城墙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望着远方的右翼战场,踌躇不安。

  “杨明的度辽营还能挡住西凉人吗?”

  “目前还可以,但杨明回报说,他的损失越来越大,最好能尽快得到支援。”

  “张白骑还能坚守多长时间?”

  “这个……”陈卫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大人,大战开始时,你说过要放弃保存西凉军队的想法,但你现在为什么……你要知道,西凉人刚刚调上了生力军,而张白骑已经打了四个时辰,将士们疲惫不堪,他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还能坚持,那就再等一等。”皇甫郦毫不犹豫地说道,“右翼战场上都是西凉军,如果把他们全部杀了,西疆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会严重阻碍朝廷平定天下的步伐。”

  “即使再等一等,韩遂也未必会把剩下的兵力投到左翼战场。”陈卫焦急地说道,“我们还是尽快出击右翼战场,迅速扭转战场形势。”

  “出击早了,韩遂发现了我们的真实实力,他会急速撤守长安。关中大战一拖再拖,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徐荣停下脚步,挥手说道,“急告阎柔大人,请他率五千铁骑出击中路,阻击马超和阎行,帮助辎重营把军械送到何风军中。”

  “出击中路?”陈卫稍显吃惊,“大人决定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徐荣说道,“既然一战决胜负,那就不能给韩遂任何机会,尤其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战场东南面。

  北疆军步步推进。

  由于距离敌人的本阵越来越近,杨凤担心遭到敌人援军的反扑,指挥大军再度变阵,一万多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品”字形战阵奋力杀进。

  华雄的军队在前方突击。杨凤和梁百武各带一军紧随其左右,以求攻守兼备,确保大军的安全。

  夏昭、梁兴和马玩三人迟迟看不到援军,无奈之下只好竭尽全力督军阻击。双方的厮杀越来越激烈。

  激战中的夏昭伤痕累累,终因气力不支,被北疆士卒砍翻在地。夏昭的亲卫们蜂拥而上,试图把夏昭救回来。但北疆士卒看到倒在地上的是一位大官,怎肯放弃,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野兽一般咆哮着拼死冲上。夏昭忍着锥心的疼痛,手脚并用,挣扎着想爬到自己的亲卫后面。一个北疆士卒趁乱拿出手弩,对准夏昭扣动了扳机。三支弩箭射穿了夏昭的大腿,把他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鲜血顿时四散喷射。夏昭惨嗥不止,拼命地叫着喊着,但就是没人能抓住他的身体把他救回去。夏昭无助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倒在自己的周围,他的神智渐渐丧失,身躯渐渐歪倒,终于血尽而死。

  北疆军踩着他的尸体继续杀进。

  高干双手捂脸,痛苦地趴到了马背上。

  夏昭就这样死了,数千将士就这样倒在了战场上。本来他们可以不死的,在距离战场一里多外的树林里,自己和三万三千大军一直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冲上去救他们,但自己没有下令出击。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了北疆军的刀下,自己太残忍了,残忍得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韩遂这个骗子,他害死了夏昭,害死了我们的士卒。”辛毗、邓升、张南等袁军将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破口大骂起来。

  韩遂曾当着辛毗面下令让西凉军的程银率军攻击中路。如果北疆军在中路惨败,杨凤、华雄等人顾及自己的后路,当然不敢率军狂攻,这样就能大大缓解右翼战场的危局。谁知辛毗刚刚转身,韩遂就出尔反尔,让程银支援自己的西凉军。这是一场关系生死的大战,韩遂竟然欺骗友军,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大人,我们出击吧,再不出击就晚了。”邓升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叫什么叫?”高干猛然挺直身躯,怒声骂道,“你们没长眼睛啊?夏昭死了,现在谁在战场上迎敌?是梁兴和马玩,是西凉人的铁骑。韩遂或许不顾我们的生死,但他难道也不顾梁兴和马玩的生死吗?”

  “那韩遂为什么出尔反尔,让程银去支援左翼战场?”张南瞪着眼睛,怒气冲天地吼道。

  高干摇摇头,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也许北疆军增兵左翼,西凉军遭到了重创,所以韩遂才临时变计。”

  “大人,不要管韩遂了,我们攻击吧。”邓升根本听不进去,“只要围歼了前方的北疆军,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

  “不行……”高干凌空一鞭抽下,杀气腾腾地厉声叫道,“谁敢违令出击,我杀了他。”

  战场中路。

  阎柔带着五千铁骑突然出现在中路战场的东面,护住了杨凤和华雄的退路。

  这支大军的出现,迅速改变了中路战场上的不利局面。

  此刻阎行正率军攻击何风的侧翼,他首当其冲,遭到了阎柔的迎头痛击。阎行的三千西凉精锐已经血战多时,损失了数百人,疲惫不堪,这下又给阎柔雷霆一击,顿时溃不成军,狼狈后撤。马超大吃一惊,急忙下令鸣金后退,和阎行迅速会合。

  阎柔命令大军停止追击,护住了方阵两翼,尾随在大军后面的辎重营将士驱赶着三十部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战阵,把长箭等军械送到了阵中。

  何风拄着一支长矛,在郝昭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战阵。看到阎柔笑嘻嘻地望着他,不禁气得暗中骂了两句。何风躬身行礼,“大人怎么才来?是不是在河边睡着了?”

  “我是想来帮你,但太尉大人不允许啊。”阎柔跳下战马,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关心地问道,“伤势很重吗?还能支撑吗?”

  “死不了。”何风说道,“杜平和王房都死了,只剩下我和杨淳了。”

  阎柔吃了一惊,“损失这么大?杨淳呢?”

  “杨淳中箭了,现在正躺在马车上居中指挥。”

  “还有多少人能继续作战?”

  何风想了一下,“大概六千多人吧。先把伤卒送回城去,阵亡士卒的尸体暂时摆在战场上。”接着他愤然转身,指着远处正在重整队列的西凉铁骑,纵声吼道,“老子要立即反攻,把马超和阎行这两个叛逆宰了。”

  “好,立即撤阵,我们杀上去。”阎柔飞身上马,举手狂呼,“吹号,吹号,进攻,进攻……”

  韩遂有些激动,握着马鞭的右手轻微地颤抖着。

  “多少人,到底有多少人?”

  “至少有七八千铁骑。”斥候兴奋地说道,“我们看到了旗号,是镇北大将军阎柔的军队。”

  “大人,这应该是徐荣最后的兵力了。”凌孺喜笑颜开,“大人,我们可以出击了。徐荣手中就这么多人马了。”

  韩遂抬头望着远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凝神思索。

  “大人,河东的北疆军只有四万人马赶到了关中,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凌孺说道,“现在我们在战场发现了阎柔的军队,杨明的度辽营,还有匈奴右贤王刘冥的军队,另外卫峻的军队正在茂陵一带,这样算起来塞外铁骑大约到了三万人。看样子河北是把塞外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动到了关中战场上。”凌孺感叹地摇摇头,“如果加上天穹沙漠庞德的铁骑,河北已经在塞外征调了七万铁骑,可谓是倾尽全力了。”

  韩遂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脸上还是疑色重重。

  “大人,徐荣在决战之前,并不知道我们把西凉的马超和韩翼秘密调回了关中,他不过是听到一些传言而已。”凌孺看到韩遂还是委决不下,急忙说道,“按照徐荣的算法,我们能投到战场上的兵力最多不过三万人左右。至于袁绍能在关中战场上投入多少兵力,徐荣的猜测也不会太多。因为他首先不会想到南阳的辛毗会率军北上,其次高干要驻防于潼关和桃林要塞,算来算去,高干能在关中战场上投入的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两万。这样一来,徐荣集结七万人马和我们五万人决战,胜算很大。”

  韩遂闭上眼晴,沉思良久,突然问道:“羌人还没有消息?斥候还没有发现啷啷和墨绳的军队?”

  凌孺一脸鄙视,“大人,马玩派人去找了,我也派人去找了,但是……”他摇摇头,“这两个混蛋十有是跑了。”

  “他们即使要跑,也不会跑太远,斥候应该能发现他们。”韩遂眼里露出一丝忧色。

  “我们的斥候无法深入到战场的东南方。”凌孺解释道,“北疆军的粮草辎重有一部分是从渭水河转到白渠再送到万年城,因此从下邽城的青戈渡口到万年城这段路上,到处都是北疆军的小股游骑,我们的斥候根本过不去。”

  “想办法去找。”韩遂说道,“他们即使要跑,也会往西跑,所以你们尽快向高陵方向寻找,必须把他们找到。”

  “大人,北疆军的兵力部署已经全部暴露,我们现在只要把主力投到右翼战场上,给北疆军致命一击,这一仗我们就赢了,还找羌人干什么?”

  “快去找。”韩遂用力一挥手,“找到了,让他们立即返回战场。

  凌孺赶忙答应,“大人,那我们何时发起最后一击?”

  “先让马超和阎行攻上去,在战场中路缠住阎柔。”韩遂沉声说道,“再告杨秋、成宜,务必拖住度辽营。命令李堪、程银,放缓攻击节奏,尽力把张白骑的军队围在左翼战场上,不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传令高干、辛毗,待中路战场进入混战后,即刻发动最后一击。”

  “咚咚……”

  战鼓擂响,惊天动地。

  高干、辛毗、邓升、张南各带一支大军,如同江河决堤一般,在震撼天地的厉啸声中,向着战场上飞奔而去。

  万年城。

  皇甫郦一跃而起,几步冲到了城墙边上,激动地连声叫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陈卫面孔涨红,双手高举,仰天长啸,“韩遂终于出来了。”

  徐荣又惊又喜,拿着棋子的手高悬空中,迟迟没有放下来。总算等到敌人出来了,胜券在握。

  “大人,快下令吧,快啊……”段炫冲到徐荣身边,挥舞着断臂,大声吼道。“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轮到我们了。”

  徐荣点点头,把手中的棋子缓缓放到棋盘上。

  “传令张白骑、杨明两位大人,不惜一切代价,把西凉军拖在右翼战场上。”

  “传令阎柔、何风两位大人,立即后撤,把马超和阎行诱到城下。”徐荣手指皇甫郦和段炫,“两位大人率城内五千人马即刻出城,迅速插到马超和阎行的背后,断绝他们的退路,把他们围歼于万年城下。

  皇甫郦和段炫轰然应诺,转身就走。皇甫郦走到陈卫身边时,冲着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那盘棋我要赢了。不过为了让太尉大人高兴,你还是替我下输了吧。”陈卫笑着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让太尉大人中盘完胜。”

  徐荣站起来看了看天色,“要抓紧时间了,争取天黑前确定胜局。”

  “急告麴义将军、雷子将军,大单于刘豹,率一万铁骑,立即杀进右翼战场,切断中路战场和右翼战场之间的联系,防止马超和阎行冲破重围救援敌军。”

  “急告庞德、铁钺两位将军,右贤王刘冥、部落王聂啸和步度更,即刻率两万铁骑杀进右翼战场,包围敌军,任意攻杀。”

  “急告鲜于银、张郃、高览三位大人,立即率三万步卒大军进入右翼战场,会合杨凤、华雄、梁百武,围歼敌军。”

  “告诉右翼战场各部将领,现右翼战场由麴义将军指挥,各部务必遵从麴义将军的军令,争取全歼敌军。”

  “擂鼓……擂鼓……”徐荣猛然转身,挥舞着双手纵声狂吼,“擂鼓助威……”

  杨凤望着前方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没想到韩遂手上竟然还有这样一支大军。

  由于北疆军不断挤进,距离城池已经相当远了,再往后撤根本来不及。而梁兴和马玩的铁骑看到铺天盖地地杀过来,士气大振,围着北疆军的战阵频频攻击,试图把北疆军拖住。

  “传令各部,结阵固守。”杨凤拨马回转,直驰中阵,“竖起‘双兔’大旗,向太尉大人求援,快,快……”

  一时间令旗飞舞,鼓声四起,北疆军将士迅速收缩,在弩炮和弓箭手的掩护下,松散的“品”字形战阵急速变成了“口”字形方阵。

  一面面盾牌飞速组合,黑色的“城墙”在士卒们的手中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层层垒起。一支支血糊糊的长矛斜指向天,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发出冷森而血腥的光芒。弩炮撤进阵内,装载弩炮的小型战车被连到了一起,在方阵内再建了一个方形车阵。弓箭手依车阵而列,长弓斜指向天,向阵外的敌骑肆意射击。

  华雄、梁百武、杨震聚到了杨凤的身边,四个人望着浩浩荡荡杀来的敌军,脸色都很凝重。

  “韩遂这个时机选得好啊。”杨凤冷笑道,“我们打了五个时辰,将士们精疲力竭,军械也消耗殆尽。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我们这次就要全军覆没了。”

  “你们看……”梁百武指着前方五彩缤纷的旌旗,吃惊地说道,“那都是袁绍的军队。高干难道把军队全部拉到了这里?”

  “好事嘛。”华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一次把他解决掉,然后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潼关和桃林要塞了。”

  “看样子袁绍下了血本。”杨震脱下战盔,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只不过这次他又血本无归了。可怜的人。”

  杨凤、华雄和梁百武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杨震。杨震一脸严肃,十分痛惜地又说了一句,“可怜的韩遂。”

  四人互相看看,突然放声大笑。“哈哈……”杨凤伸手拍拍杨震的后背,深表同感,“袁绍、韩遂和我们屡屡交战,却屡战屡败,的确值得同情啊。”

  “打完这一仗,他们两个难兄难弟一起完蛋。”梁百武不屑地撇撇嘴,挥手叫道,“擂鼓吧,给他们送行……”

  “咚咚咚……”猛烈的战鼓声穿透了战场上惊心动魄的啸叫,直飞九霄。

  高干率军正面迎上方阵。辛毗、邓升攻击左右两翼。张南率军直插方阵后方,切断方阵的退路。

  短短时间,将近四万步骑大军把北疆军方阵团团包围。

  “攻击,攻击……”高干在阵前纵马如飞,“撕开敌阵。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在震耳欲聋的吼声里。第一批突前攻击的袁军将士高举着盾牌,像洪水一般冲进了箭阵。

  杨凤脸色骤变。

  在敌阵前方,袁军士卒推着几台冲车,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冲车上的巨木六尺粗,十丈长。巨木的前端被割成了锥形,上面还钉满了密密麻麻的矛尖。近百名士卒推着一台冲车,风驰电掣一般呼啸而至。

  方阵的“城墙”是盾牌而不是石头,如果让这冲车撞上来,方阵转眼就会被撕裂。

  杨凤吓得肝胆俱裂,从马背上直立而起,转目四顾。从四面八方攻上来的袁军突前部曲都带着这种巨大的冲车,至少有二十台之多。

  “密集结阵,密集结阵……”杨凤声嘶力竭,声音变得异常的惊恐,“再竖‘双兔’旗,求援,求援……”

  五面“双兔”旗同时升起,它们环绕在大纛下,迎风狂舞。

  “齐射,齐射,给我射死他们……”杨凤跳下战马,冲到弓箭手面前,疯狂地叫着吼着。

  攻击敌军的速度越来越快。

  北疆军的长箭也越来越密集,不时有敌卒中箭栽倒,但依旧无法阻止冲车的来临。

  “轰……”一声巨响,黑色大盾四分五裂,惨叫声冲天而起,方阵的黑色“城墙”立时轰然倒塌。冲车就象张开血盆大口的嗜血猛兽,一路咆哮着,无人可当。躲闪不及的北疆士卒被冲车的锥形尖头结结实实地撞上,当即被挂在了矛尖上,顿时鲜血四射,凄厉的惨听声让人不寒而栗。有几头冲车撞进了人群密集处,锥头处竟然挂上了两具尸体。

  冲车庞大的“身躯”似乎无坚不摧,巨大的惯性力把所有冲撞它的士卒和武器都砸得倒飞而起。一些受伤倒地的士卒更是被它活活碾压而死。

  北疆方阵一片混乱。措手不及的士卒们魂飞魄散,狼奔豕突,纷纷向车阵内退却。

  “杀,杀上去……”华雄怒睁双目,一刀砍下了敌人的头颅,接着高举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呼,“夺下冲车,杀死敌卒,杀……”战刀在空中飞舞,每刀落下,必定鲜血四射。华雄的亲卫们紧随其后,吼声如雷,一往无前。

  梁百武被士卒们的死亡激发了凶性,他全然不顾生死,抡起战刀发疯一般地砍着。激射的鲜血溅满了他的全身,温暖的血液流进了他的嘴里,让他愈发的暴戾。战刀断了,他抢过敌人的长矛,继续攻杀。长矛穿透了三具尸体,最后只剩下了一截木根。他拿着这截木棍,在敌人的战斧砍进自己的胸膛之前,把它深深地插进了敌人的咽喉。他夺下了敌人的战斧,一口气砸烂了五颗脑袋。梁百武的凶残震骇了敌人,也重新激起了北疆士卒刚刚丧失的勇气,一时间杀声四起,攻势如潮。

  北疆士卒们越战越勇,呼啸向前。梁百武却因多处受创,流血不止,终于支撑不住,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北疆军的方阵非常坚固,北疆军的士卒非常强悍。要想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摧毁方阵,围杀北疆士卒,就需要利用冲车持续攻击,从体力上和信心上彻底摧毁北疆军。所以高干看到第一轮攻击已经奏效,立即下达了第二轮攻击命令,“再攻,再攻……”

  战鼓擂响。第二批攻击部曲又从大军中推出了十几台冲车,他们乘着第一批攻击士卒正在方阵内浴血奋战的时候,再度杀向了北疆军。

  “射,给我射……”杨凤毫无办法,他只能绝望地挥舞着战刀,愤怒地看着一台台冲车“轰隆隆”地杀过来。

  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今天要想活下去,就要看援军何时赶到战场了。

  麴义、雷子、刘豹的大军就在白渠河边,他们第一个冲进了战场。

  万马奔腾,烟尘滚滚,大地在轰鸣中剧烈的震颤。

  “急速……急速……”麴义高举长矛,放声狂呼,“杀上去……”

  鲜于银、张郃、高览在杨凤督军不断前攻,距离万年城越来越远的时候,已经悄悄赶到了战场边缘。他们第二个冲进了战场。

  三支大军就象三支离弦长箭,发出惊天厉啸,三万将士如同滔滔大潮,卷起层层骇浪,气势磅礴。

  霎时间,杀声如阵阵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原野上,裂石穿云,直冲九霄,天地失色。

  庞德、铁钺、刘冥、聂啸和步度更在小苇河伏击羌骑后,稍事休整,便率军向战场前进。为了隐藏形迹,庞德派出了两千多名斥候和游骑在前方搜寻,只要碰到敌军斥候,一律格杀。

  下午,他们到达了距离战场三里外的一处村庄。因为打仗的原因,这个村庄里渺无人迹。庞德把铁骑集中在村庄里,准备随时杀进战场。

  北疆铁骑的斥候逼近了战场,他们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要求支援的“双兔”大旗。斥候飞马回报,庞德却不敢贸然行动。没有太尉大人的命令,他杀进战场等于违抗军令,就算这一仗打赢了,自己也要受到重责。但紧接着他就接到了斥候送来的第二个消息,杨凤将军竖起了五面“双兔”大旗,大军危在旦夕。

  “走,走,走……我们杀过去……”庞德再不犹豫,带着大军飞速冲向了战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七节

  黑色“堡垒”在袁军的连番冲击下摇摇欲坠,“墒墙”更是被冲车撞击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

  几十台巨大的冲车就象锋利的长箭一般狠狠地插在了方阵之内,身受重创的“巨人”愤怒地咆哮着、挣扎着,惨烈的吼叫声让整个原野都随之战栗。

  北疆军的方阵渐渐溃不成军,虽然将士们士气如虹,依旧在狂风暴雨中酣呼鏖战。但由于防线的整体崩塌,由于几十台冲车深深钉在阵内阻碍了防线的重建,他们最终未能挡住数千敌人的疯狂攻击。混战在瞬间爆发。

  “擂鼓……擂鼓……”高干看到北疆军坚固的方阵被自己顺利摧毁,兴奋地连声嘶吼,“杀上去,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几年来,自己被北疆军杀得丢盔卸甲、体无完肤,今天总算报仇了。用冲车攻击方阵,不过是自己临机一动的主意,谁知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效果。

  大军所带的这些冲车,本来是对付北疆铁骑的。这场大战是生死之战,一战决胜负,时间不会拖得太长,因此韩遂下令把大军的粮草辎重都囤积在了渭水河南岸。但大军如果没有大量的辐重车就无法组建临时车阵以对抗北疆铁骑的攻击,于是自己便让士卒们把这些冲车带到了战场上。现在看来,这些冲车不仅仅可以攻打城池,可以组建车阵对抗铁骑,还能对北疆军的方阵产生致命的打击。

  高干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听到了胜利的鼓声。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挥舞着盾牌和战刀,带着大军呼啸杀进。

  杨震连中数箭,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到了弩炮车的车辕上。没有退路了,后面就是车阵,要死也只能死在这里了。他气喘吁吁地低下头,无力地放下了手上的盾牌。他已经杀得连手都举不起来了,伤口上的血流满了全身,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的身边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但对面的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他看到自己的亲卫屯屯长被长矛刺穿了,看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亲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他想冲上去救他们,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他甚至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浴血的敌人冲了上来,长矛、长枪、战刀、战斧,各种武器像下雨一般飞过来。

  “大人,快退,快退……”士卒们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声音就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断断续续。

  我要死了吗?杨震剧烈地喘息着,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撕开。他想举起盾牌挡一下,但他的手动不了,好像早已离开了躯体。

  “轰……”一声巨响,弩炮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惊天咆哮。

  敌人就像风中的落叶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杨震眼前一黑,在弩炮车剧烈的震动中滚到了地上。

  “放……给我放……”杨凤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斑斑,杀气凛冽,“传令各部,撤进车阵,撤进车阵……”

  “大人,不能放,前面还有自己人,还有我们自己的兄弟……”战车营的军司马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恨不得把杨凤杀了,“撤不进来了,还是一起冲出去杀吧。”

  “我杀了你。”杨凤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给我射。”

  梁百武躺在地上,面无血色,两眼无神地看着杨凤和几十个士卒抬着杨震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他死了吗?”

  “没有,还有一口气。”杨凤把昏迷不醒的杨震放到地上,“你还能站起来吗?”

  “你要去哪?”

  “子威(华雄)被敌人围住了,我要去把他救出来。”杨凤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指挥各部撤进车阵,用弩炮连续不停地轰,让弓箭手把所有的箭都射出去。记住,不许让一个敌人冲进来。”

  杨凤站起来冲着一队悍卒招招手,转身飞奔而去。

  华雄和士卒们左冲右突,试图接近车阵,但他的目标太显眼了,围在四周的敌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将军,步步阻杀。

  一柄战斧凌空而至,华雄怒吼一声,小退一步,左手圆盾奋力迎上。“嘭”一声,圆盾不堪重击,顿时碎裂。敌卒高声欢呼,战斧再下。“杀……”不待战斧落下,华雄手中半截断矛已经插进了他的腰腹。敌卒惨嗥倒下。华雄一脚将其跺开,左手顺势夺过他的战斧,飞身扑进敌群。霎时间,鲜血四射,断肢残臂上下飞舞,十几个敌人纷纷扑倒在地。

  北疆士卒呼啸跟上,左右掩杀,距离车阵越来越近。

  “围住他,围住他,不要让他逃了……”邓升带着一队亲卫突然杀到,死死挡住了华雄。

  “去死吧……”战斧厉啸,迎头劈下。一个敌卒躲闪不及,被一斧砍个正着,顿时战盔碎裂,脑浆迸裂,凄厉的惨叫声惊心动魄。不待华雄拔斧再起,邓升的战刀厉啸而至,一刀砍断了斧柄。华雄大骇,抽身急退,不料背后就是自己的亲卫,退无可退。

  “杀了他……”邓升又惊又喜,纵声狂呼。敌卒一拥而上,数支长矛齐齐刺向了一脸无奈的华雄。

  就在这时,杨凤从侧面杀到,他想都没想,随手抓起地上一具尸体,用心全身力气抛了过去,“子威,躲开……”华雄听到杨凤的声音,心领神会,双脚用力,腾空侧飞而起。

  尸体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到了敌卒头上,数支长矛同时刺空。

  杨凤腾空而起,手中长枪如闪电一般划空而过,溅起了满天血花。四个敌卒惨声尖叫,倒飞而起。跌落在地的华雄在杨凤的保护下,一跃而起,高大的身躯如猛虎一般将一名举矛刺向杨凤的敌卒撞得高高飞起。同时间,双拳齐出,将另外两名正要扑上来的敌卒打得仰面而倒。

  杨凤落地,身形不稳,连冲数步,一头撞到了华雄的后背上。“结阵……结阵……”

  两人的亲卫们一前一后,奋勇杀到,迅速结成了一个锥形战阵。

  “走,走,杀回去,杀回去……”

  一个西凉骑卒无意间抬头看向天空,他看到了耀眼的太阳,也看到了从天际间翻滚而来的巨大烟尘。

  “敌骑,敌骑突袭……”

  恐惧的叫声霎时撕开了笼罩在战场上的血腥。梁兴骇然抬头,脸色骤变。“吹号,吹号……结阵迎敌,结阵迎敌……”

  “呜呜……呜呜……”

  号角急促吹响,凄厉而惊恐的声音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所有人都在这瞬间抬头北顾。

  高干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他想哭,从内心深处传来的阵阵痛苦让他浑身战栗,仇恨的烈火在这瞬间爆燃。“鸣金,撤兵,撤兵……”

  “大人,你看,你看东面……”锣声刚刚响起,士卒们再度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高干霍然转头向东,两眼遽然睁大,神情极度绝望。北疆铁骑,庞大的北疆铁骑还是出现了。和去年的中原大战如出一辙,北疆人在最后一刻举起了杀人的屠刀。中计了。

  “擂鼓,擂鼓……结阵……”高干仰首向天,放声狂呼,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恐惧全部吼出来。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撤了。仓惶后撤,三万人的大军势必瞬间崩溃,继而会导致左翼和中路战场的崩溃,大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中原大战的最后一幕将再次重演。

  “向韩大人求援,请他速派援军,接应我们撤退。”

  “命令梁兴、马玩两位大人,冲上阻敌,务必给我们争取结阵的时间。”

  “急令辛毗、邓升、张南三位大人,立即向中军靠拢,就地结阵。”高干手指尚在血腥鏖战的战场,连声叫道,“传令各部,把冲车拖出来,拖出来。”

  北疆士卒欢声雷动。

  “撤,撤,撤进车阵,全部撤进车阵……”杨凤靠在弩炮车上,无力地挥动着手臂。

  “当当……”金锣鸣响,一阵紧似一阵。北疆将士们欣喜若狂,纷纷涌进车阵。

  华雄高举双臂,激动地仰天长啸。最艰苦最惨烈的搏杀过去了,剩下的事就是围住敌人,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们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击?”

  “没有必要了。”杨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算他们长了四条腿也没用。一百多里外就是渭水河,除非他们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否则必死无疑。”

  华雄还想再劝,杨凤指指四周瘫倒在地的士卒,苦笑道,“子威,我们从清晨打到下午,四五个时辰了,实在打不动了。高干和他的手下一直养精蓄锐,生龙活虎一样,我们冲上去,纯粹送死。”

  华雄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后撤的敌军,“栖之,他们已经后撤了,怎么还把冲车拖了出去?难道他们还要打?”

  “什么?还要打?”杨凤急忙转身细看,“高干这小子虽然屡战屡败,但打仗的确有一套。今天我们吃大亏了。”接着他皱皱眉,疑惑地说道,“看样子,他不打算逃,而是要和我们拼命。”

  “难道他们手上还有兵力?”华雄担心地说道。

  “这里至少有三万人到四万人。”杨凤望着堆满尸体的战场,心有余悸,“短短时间内,我们方阵被破,损失惨重,就是因为我们的估算有错误。现在看来,他们的兵力至少在十万人左右。”

  “如果他们有后备军,那兵力基本上和我们旗鼓相当,今天这一仗就难打了。”华雄吃惊地说道,“这个情况要立即禀报太尉大人,请他及时调整兵力部署,改变攻击策略。”

  “好,立即派人回禀太尉大人。”

  梁百武在亲卫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到了地上。他没有力气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空壳,随时都有可能在风中化作齑粉。

  杨震还是昏迷不醒,几个医匠围着他团团乱转。梁百武凑到他耳边,大声喊了几句,但杨震没有任何反应。

  “他会死吗?他怎么还是不醒?”

  一个年纪稍大的医匠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杨大人中了四箭,但我们只取出了三个箭簇,剩下的那支箭簇插在杨大人的心口附近,我们不敢乱动,担心……”

  “他都要死了,还担心什么?”梁百武愤怒地叫道,“快把箭簇取出来。”

  “不行啊,大人……”那个医匠连连摇手。“还是把杨大人急速送回城里医治吧。”

  梁百武又急又怒,破口大骂,“他要是死了,我把你们的脑袋全砍了。”

  “大人,砍脑袋事小,救杨大人事大啊。”

  梁百武气得两眼一翻,当即晕倒在地。

  麴义、雷子、刘豹率军一路飞驰,扬起的滚滚烟尘遮天蔽日。

  梁兴带着一千五百多人飞速迎上。他以为这路铁骑大军人数不会太多,自己这一千五百多人勉勉强强也能阻挡一下。

  此刻北疆军到底有多少军队,谁都无从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高干能在左翼战场上拖住北疆后备大军,那么西凉人安全撤出战场的机会将大大增加。当然了,现在梁兴也不指望这一仗还能打赢了,只要大军能安全撤回长安就非常侥幸了。梁兴不怕徐荣,也不怕杨凤,他怕李弘。所以当他看到北疆铁骑象潮水一般冲过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看清主战旗的旗号到底是谁的。

  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拉近,随着北疆铁骑大军矫健的身姿从烟尘之中逐渐露出,梁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仗不能打,不管前面是不是李弘,这仗都不能打了。自己这一千多人冲上去,一个照面打下来,能活下来的不会超过三成。

  “吹号,撤,撤……”梁兴猛然斜转马头,掉头就跑。

  跟在他后面的西凉士卒早就想逃了,这时听到撤退的号角,立时紧勒马缰,拨转马头,一窝蜂地狂奔而去。梁兴本想带着他们撤到中路会合韩遂,但这些西凉卒慌不择路,竟然直接南下,逃离战场了。梁兴不敢独自去见韩遂,更不愿舍弃这些老部下,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他们打马而逃。

  高干正指挥大军结阵固守,忽然看到梁兴不战而逃,把战场左翼全部让了出来,不禁气得暴跳如雷。战场左翼如果给北疆军控制了,自己撤向中路会合韩遂的通道就被切断了,而韩遂想从中路接应自己也难于登天。

  “这个蛮子,我要抓到他,剥了他的皮。”

  “元才,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会合韩遂,还是直接南撤青戈渡口?”辛毗看到北疆铁骑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人数之多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知道大军被围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急忙建议飞速撤离。

  “不能撤。”高干涨红着脸,怒声吼道,“中原大战怎么败地,你忘记了?”

  “我们会被包围的。”辛毗指着从东边天际间传来的战马轰鸣声,扯着嗓子吼道,“马玩只有一千多人,他挡得住北疆铁骑吗?他会跑得比梁兴还快。即使他愿意帮助我们挡住北疆铁骑,但他又能坚持多久?转眼他就会全军覆没。”

  “我们逃得掉吗?此处距离青戈渡口一百里,没等我们撤到青戈渡口,大军就已经全军覆没了。”高干用力一跺脚,“与其被北疆人追着杀,还不如在这里和他们决一死战,临死也要杀几个垫背。”

  辛毗脸色铁青,怒气冲天地瞪着高干。

  “佐治兄,中原大战结束不到一年,北疆军到底有多少实力,你我心里都有数。”高干强忍怒气,低声劝道,“就算我们被徐荣骗了,他现在手里还能有多少兵力?两万?三万?就算他还有三万铁骑,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目前我们手上有三万五千人左右。其中三万多人是刚刚参战的主力,将士们体力充沛。韩遂手上也还有七千精锐后备军。我们有这四万主力大军难道还不能顺利撤退?”

  “现在在中路战场上,马超和阎行占尽了优势,随时可以支援过来。左翼战场上,西凉军虽然没有占尽优势,但他们把北疆军全部拖住了。这样一来,我们即使被北疆铁骑围在了这里,但突围会合韩遂,然后再从容撤出战场完全可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有足够的兵力对抗北疆军,但我们缺乏对抗北疆军的勇气。只要我们有勇气和北疆军决战,我们就一定能杀出去。”

  辛毗两眼望着前方,仰天长叹,“好,我听你的。”

  “大人,北疆铁骑杀到了……”邓升站在马背上,极目远眺,突然,他失声尖叫起来,“天啊,那是麴义,是麴义的战旗。”

  庞德率领两万铁骑大军出现在天际之间,气势磅礴。

  马玩惊呆了,他看到了庞德的战旗,看到了湟中羌聂啸的战旗。

  “这次完了,彻底完了。”马玩惨然一笑,“庞德的大军不在天穹沙漠,竟然在郑白渠。完了,彻底完了。”

  “大人,走不走?再不走我们就要成肉饼了。”马玩的亲卫连声催促。

  “走,快走……”马玩一鞭抽到马腹上,夺路狂奔,“快去告诉先生,庞德的大军到了战场,快……”

  他带着一千多人还没跑上几百步,迎头遇上了梁兴,“北疆铁骑杀来了,高干被包围了,我们快走。”

  马玩骇然心惊,跟在梁兴后面打马飞驰,跑了一段路,他忽然想到这样逃离战场,可能会给西凉军带来灭顶之灾,急忙上前叫道:“我们不能逃,要去会合先生,告诉先生庞德的军队到了关中,让先生带着军队尽快撤离,否则,西凉军可能全军覆没。”

  梁兴当然不愿意逃离战场。如果韩遂安全撤回,自己这颗脑袋就危险了,只不过现在士卒们肝胆俱裂,想喊也喊不住。

  “先脱离战场,不要给北疆铁骑困住了。”梁兴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大声说道,“等到了安全地方,我们再重整军队会合先生。”

  麴义率领一万铁骑呼啸而至。

  他并没有立即指挥大军发动攻击,而是命令雷子、刘豹各带一军切断了高干的退路。此刻东面庞德的大军已经出现了,而鲜于银、张郃、高览的大军稍后就能赶到,只要先把高干围住,不让他趁乱逃走,这一仗就已经打赢了。

  高干神采飞扬,在阵中往来飞驰,鼓励各部将士坚守战阵,“西凉军在中路战场和左翼战场已经确立了胜利的优势,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北疆军主力,让西凉军有足够的时间击溃北疆军,我们就能取得关中大战的胜利。”高干信心十足,说得天花乱坠,但他手下的将士们却将信将疑,毕竟北疆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冲上来,这对大军士气的打击非常大。不过侥幸的是,这支大军的主力原来是袁谭的,他们一直待在关中,只听过北疆军的神勇,并没有亲眼看到北疆军神勇到什么程度。还有一部分人是南阳的军队,其中大都是新近招募的新卒,对北疆军更是一无所知。无知者无畏,再加上刚才把北疆军打得狼狈不堪增添了他们的信心。另外还有一帮胆子撑破天的统军主将们把北疆军骂得狗屁不如,结果高干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大军的军心。

  麴义没有急于进攻,给了高干部署兵力坚固战阵的时间。高干把南阳的军队部署在战阵中间,免得他们在激战开始后因为恐惧逃跑而摧毁了战阵。关中的军队布阵于外围。几十台冲车和两百多部辎重车错落摆放,虽然车具的数量不够,但这个车阵足够阻挡和减缓铁骑的攻击速度了。

  庞德大军的杀到,让高干的自信越来越少。

  从目前战场上的兵力部署来看,徐荣显然精心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早就下决心打这一仗全取关中了。现在自己被北疆军的铁骑围得水泄不通,想突围会合韩遂困难重重。

  “大人,如果韩遂不愿意救我们,乘机逃掉了怎么办?”张南忐忑不安地问道。

  高干驻马立于阵前,手中的马鞭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漠然苦笑,“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韩遂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此仗如果败北,他无法守住关中,必定会重新投靠河北。”邓升恨恨地说道,“我看,如果到了黄昏的时候,韩遂还没有杀过来,我们就连夜突围吧。夜里突围总比晚上突围好,我们或多或少能逃出一部分。”

  高干冷笑,“你以为河北会信任韩遂?”他举起马鞭拍拍邓升的肩膀,“假如你是李弘,到了今天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你还会让韩遂逃回西疆吗?”

  “我会把他抓起来,煮熟了喂狗。”邓升咬牙说道。

  “对。”高干说道,“所以,韩遂一定会来救我们。”

  麴义歪着脑袋,仔细看了一下前方两百步之外的袁军战阵,突然笑了起来,接着放声狂笑。

  “哈哈……”

  杨凤、庞德、雷子、铁钺、华雄、刘豹、刘冥、聂啸、步度更等人惊讶地望着麴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人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

  “高干就是一个土鳖。”麴义举起马鞭,指着袁军战阵说道,“这只土鳖我要了。”

  “云天兄,这只土鳖很大,你不要吃不到反被它咬了一口。”杨凤笑道。

  “不会……”麴义转身面对众将,“打关西,打洛阳,我们需要很多军队,所以这只土鳖不论多大,我们都要把它抓住。”

  “云天兄,我们至少围住了三万人,如果想把他们一直困在这里,至少需要一倍以上的兵力。但这样一来,我们就被高干拖在了这里,韩遂和西凉军可以大摇大摆地撤回长安。”杨凤不满地说道,“难道云天兄想在长安城下再打一仗?”

  “怎么?你担心我故意放走韩遂?”麴义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麴义手指雷子、铁钺、聂啸,“你们三个带上一万铁骑,即刻杀进中路,配合阎柔、皇甫郦和何风的大军,包围马超、阎行,把他们给我砍了。”

  雷子三人轰然应诺,拨转马头如飞而去。

  鲜于银、张郃、高览率军赶到。

  高干睁大眼睛望着远处高高飘扬的战旗,一时瞠目结舌,仅有的一点自信霎时不翼而飞。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对手竟然从冀州千里迢迢赶到了关中。

  “徐荣手中到底还有多少军队?”辛毗目瞪口呆,良久才失声惊呼道,“是不是李弘亲自赶到了关中?”

  “准备突围。”高干猛然叫道,“即刻突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八节

  战场中路。

  马超和阎行稍整军队,再度向北疆军发起攻击。此刻务必要缠住阎柔的铁骑,不让他有任何的机会支援右翼战场上的杨凤。

  何风的军队受损严重,虽然得到了武器补充,但将士们精疲力竭,急需重整,所以他在西凉人发起攻击之前,下达了后撤的命令。步卒大军一撤,铁骑随即从两翼展开,步骑大军形成雁行战阵,徐徐后退。

  马超在前,阎行在后,两军以锥形战阵奋勇杀上,在声声嘹亮的号角声中,西凉人如同呼啸的鬼风一般卷起层层烟尘,一扎进了敌阵。

  被何风临时任命为军司马的郝昭,带领两千精锐返身迎战。阎柔指挥铁骑从两翼阻敌。双方旗鼓相当,杀得血肉横飞。

  何风指挥大军主力再退两百步,接近了城池,“擂鼓,列阵……准备反攻……”

  “竖起黑虎大旗,请求主力支援。”

  旌旗如林,迎风狂舞。

  皇甫郦、段炫、解悟、颜杰率领五千虎贲、羽林步骑大军列阵于西城门外,静静地等待着攻击的一刻。

  “马超还剩下多少人?”皇甫郦从一个破旧而精致的小皮囊里抓起一把饼屑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大概还有五六千人吧。”段炫把水囊递了过去,接着指指皇甫郦手上的小皮囊说道,“我父亲也有一个这样的小皮囊。我还记得上面绣着一个老虎头。”

  “这是皇帝赏赐给我父亲的,是装食物的。”皇甫郦爱惜地看了一眼小皮囊,抬头笑道,“当年很多在西疆作战的将领都得到了这个赏赐,你父亲当然也不例外。段大人把这个小皮囊留给你了吗?”

  段炫遗憾地摇摇头。“父亲死后,家被抄了,什么也没留下。”

  皇甫郦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段炫想起往事,心里十分酸楚。

  “你想报仇吗?”段炫突然问道。

  “报仇?”皇甫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段炫的意思,“我父亲的死虽然和马腾的攻击有直接关系,但真要追究起来,当时关中战场上的袁绍、韩遂和我都有仇。”皇甫郦叹了一口气,“你我的父亲,还有我们这一代,都是武人,我们杀了多少人?到了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来什么仇怨?就算我现在杀了马超,那也只是战场上的决斗,和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扯不上任何关系。”

  段炫没有说话。

  “其实,我对马超并没有什么怨恨。”皇甫郦继续说道。“马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再杀就要绝户了。”

  段炫笑笑。“我们冲上去后,虽然能包围马超,但我们只有一万五六千人,其中大部分是步卒,并没有全歼马超的兵力。他如果运气好,还是能逃出去。”

  皇甫郦急忙伸出两个手指头摇了摇,“这话不能说。我们都是西凉人,和马超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如果马超真逃了,而我们又恰好说了这句话,传出去会被人误解。”

  段炫诧异地看看他,“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

  “因为我老了。”皇甫郦把小皮囊里的饼屑一把倒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大人,黑虎大旗……”在战阵前方焦虑不安的颜杰突然举手叫道,“大人,我们可以出击了。”

  “你看清楚了?”皇甫郦问道。

  “大人,出击吧,快,快……”

  皇甫郦不紧不慢地收好小皮囊,又抬头看看天色,猛然一脚踹到马腹上,“走,我们杀出去……”战马痛嘶,疾驰而去。

  “咚咚……”战鼓雷鸣,五千大军齐声高呼,奋力冲向战场。

  阎行骇然心惊,死死勒住战马,回头狂呼,“急报先生,城内还有敌军,正在我侧翼迂回,中路极有可能被包围,形势危急,请他急速支援。”

  “吹号,吹号,让马大人撤出来,撤出来……”

  马超此刻带着大军已经和北疆军混战在一起,双方将士正在战场上往来飞驰,根本撤不出来。

  阎行急得团团乱转,眼睁睁地看着北疆援军从左翼战场和中路战场之间的空旷地带上风驰电掣一般飞速越过。如果让他们赶到自己的背后建立阻击战阵,大军的退路就被切断了。

  “快,再吹号,吹号,告诉马大人,我们要撤了,请他们即刻脱离战场,即刻撤下来。”

  马超听到了撤退的号角声,但前方不远处就是阎柔,他不想失去这个诛杀阎柔的好机会。如果自己能杀了阎柔,势必会对北疆军的士气造成严重打击,自己有可能以少胜多,在中路战场上取得骄人战绩。

  “杀,杀……杀上去,给我围住他。”

  阎柔身上的火红色大氅非常显眼,虽然是夏季,但他依旧喜欢把这件双袖展开就象鹤翅一样宽大的衣服罩在铠甲外面。看到马超带着西凉铁骑蜂拥而来,阎柔得意地笑笑,缓缓向何风的步卒大阵里退去。只要把马超和他的部下诱进战阵,凭借着六千多步卒组成的这座拒马大阵,北疆军完全能困住马超,把他的军队全歼于阵内。

  马超的铁骑不退反进,步步逼杀。北疆铁骑则在阎柔的指挥下,逐渐一分为二,一部开始把马超的军队往拒马阵内驱赶,一部开始分割马超和阎行,并对马超和阎行的军队展开了更加猛烈地攻击。

  阎行不停地回头张望,同时频频催促马超后撤,时间就这样悄悄流失了。

  皇甫郦率领大军急行六百步,然后转向,横向切入中路战场。

  阎行再也忍不住了。如果大军给北疆军前后包围,不但突围艰难,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调转马头,杀过去,把敌人击溃,快……”

  两千多骑卒紧随阎行之后,急速脱离战场,向皇甫郦的大军呼啸杀去。

  皇甫郦的大军一路飞奔而来,将士们气喘吁吁,立足未稳,这个时候如果给阎行迎头杀上,必然损失惨重。

  “明之,你带着步卒迅速列阵。”皇甫郦冲着段炫高声喊道,“我带人顶上去。”

  鼓声密集,号角悠长,各色令旗迎风招展。

  虎贲、羽林军的将士们临危不乱,井然有序,迅速列阵。

  皇甫郦、颜杰、解悟带着一千五百名精锐骑卒飞一般冲出战阵,他们就象翱翔的雄鹰展开了巨形双翅,伸出了犀利前爪,迎着猎物一击而下。

  “射……射……”皇甫郦长矛挥动,纵声狂呼,“密集射击……”

  战场西北面。

  张白骑率领大军与李尧的军队会合后,因为战阵松散,李尧的部下士气涣散,而韩翼程银又带着西凉的生力军乘势猛攻,导致方阵迟迟未能再建,损失越来越大。

  李堪的军队在稍事休整后,补充了武器,从北疆军的侧翼再度攻上。

  张白骑无奈之下,紧急下令各部放弃进攻,转而收缩防守,先稳住阵势。

  “大人,我们需要支援。如果继续混战下去,阵势可能被西凉人冲破,我们可能会被西凉人击败。”余氐根指着杀声冲天的前方战场,激动地叫道,“现在双方兵力接近,但西凉人的主力刚刚增援上来,体力充沛,士气高昂,而我们已经激战了五个多时辰,李尧又阵亡了,将士们疲惫不堪,士气越来越低迷,必须再建方阵,以守代攻,牢牢拖住敌人。”

  “太尉大人不会给我们援军。”张白骑摊开双手,无力地说道,“太尉大人已经说了,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西凉人拖在这里,也就是说,不管我们战死多少人,太尉大人都能接受。”

  “混蛋……”余氐根气得破口大骂,“既然不惜一切代价,那就让度辽营过来支援吧。我们被击败了,度辽营也就挡不住西凉铁骑了。他们损失大一点,影响不了大局。”

  张白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竖起苍鹰大旗,向杨明求援,请他即刻派出一队精锐铁骑冲击敌阵。”

  杨秋、成宜的西凉铁骑和杨明的度辽铁骑互相纠缠,互相牵制,从清晨打到下午,既没有分出胜负,也没有遭到重大损失。双方好象在激烈的厮杀中达成了默契,只要对方不离开战场,那就这样耗着,一直等着太阳下山,等着其它战场分出胜负。

  杨明举起皮囊喝了一口水,他本想冲一下脸,但感觉皮囊里的水不多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今天天气太热,厚厚的皮甲穿在身上汗流浃背,里里外外全湿透了,非常难受。

  “大人,张大人竖起了苍鹰大旗,向我们求援了。”几个斥候飞奔而来,神色紧张地大声叫道。

  杨明心里一惊,急忙抬头看去。远处的战场依稀可见,惨烈的杀声随风阵阵传来,令人胆战心惊。西凉人还真是强悍,长年累月的战火虽然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但也炼就了一支精锐的军队。想起西凉的女人和孩子都能飞马齐射,杨明不禁有些感叹,如果这一仗把数万西凉男人全部杀了,西疆的将来会是什么?

  “吹号,吹号……”杨明突然仰首向天,放声狂呼,“列阵,攻击……”

  号角声冲天而起。

  “凌时羽,带八百精骑,立即支援张大人。”杨明指着一个年轻的军司马大声说道,“等我们向杨秋的大军发动进攻后,你即刻出发。率军攻击敌步卒战阵的侧翼,帮助张大人稳住阵势。”

  凌时羽躬身领命,打马如飞而去。

  “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战场中路。

  马超杀气腾腾,连声怒吼,长枪上下翻飞,恨不得把眼前的敌人瞬间化作齑粉。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犀利的战阵,虽然十几个士卒组成的小型战阵不堪一击,但几百个这样的战阵组合在一起,互相保护,互相支援,那就牢不可破了。他的战马失去了速度,他的周围到处都是敌人的武器,各种各样的武器象狂风暴雨一般连续不断无穷无尽地杀过来。马超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稍一疏忽,不是战马受创,就是自己遭袭。

  阎柔就像一片火红色的云,在战阵中飘来飘去,悠闲自在,不时还听到他挑衅的笑骂声。

  马超气疯了,他不停地叫着吼着,长枪砸飞了一面又一面的盾牌,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敌卒,但他就是追不上阎柔。相反,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他的血腥杀戮激怒了北疆士卒。他开始受伤了,战马也在艰难地行进中不停地仰颈痛嘶。马超闻到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滔滔洪流之中,势不可当的洪水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灭顶之灾瞬息将至。

  “大哥……大哥……”马岱嘶哑的叫声仿佛从天外传来,“我们中计了,快撤,快撤……”

  马超霍然回头,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近千铁骑士卒陷入了“泥潭”进退不得,坐在马上的铁骑士卒成了北疆军任意宰杀的靶子。远处,没有杀进战阵的部下们也被北疆铁骑围住了,正在呼啸的狂飙中奋力挣扎。

  “大哥,快走,快走……”

  “撤……”马超断然挥手,拨马就走。

  “拒马”阵中的北疆士卒哪肯放过他,趁着他调转马头的机会,一拥而上,霎时长矛、长箭漫天飞舞,马超坐下的战马几乎被射成了蜂窝。

  马超眼明手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跳下战马,冲进了人群,但他即使快如闪电,背上还是中了两箭,数支长矛刺穿了他的皮甲,顿时血流如注。他象一头疯狂的猛虎,连杀数人,勉强冲出了小战阵,接着他就傻眼了。眼前到处都是敌人,半空中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战旗,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杀才能脱离险境。

  “大哥……”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马岱杀到了,“大哥,快上马,快……”

  “走,走……”马超长枪舞动,把逼上来的敌人纷纷杀退,“你给我指明方向,我给你开路,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姜峰带着一队铁骑冲上接应马超。陷在阵中的西凉悍卒在撤退的号角吹响之后,也各显神通,奋力回杀。

  北疆步卒的体力也到了极限,看到西凉人掉头要逃,随即顺势让出通道,任由西凉人离去。

  “擂鼓,擂鼓……”阎柔在阵中连声大叫,“告诉阵外铁骑,围杀马超,不要让他逃了。”

  “咚咚……”战鼓如雷,天地震撼,整个战场都在这猛烈的鼓声中颤抖起来。

  马超带着人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北疆军战阵。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想说话,就听见鼓声骤然炸响。战马受惊,直立而起,马超猝不及防,翻身滚到了马下。

  姜峰、马岱等人骇然心惊,一个个紧张地望着北疆大军,以为北疆人要发起汹涌澎湃的冲锋了。马超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狠狠打了战马一拳。自己的坐骑死了,这匹无主战马不知是谁的,胆子竟然这样小。马超爬上马背,怒气冲天地挥手叫道,“吹号,吹号……重整队列,我们撤下去会合阎大人,快……”

  姜峰、马岱和周围的骑卒们都没有动,他们目瞪口呆的望着北方的天空,双手紧紧握着武器,疲惫的身躯轻轻抖动着,好象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马超猛地转身,双眼霍然睁大,神神极度震骇。

  北方的天空上,烟尘滚滚,好似一头嗜血猛兽正咆哮而来。

  “北疆铁骑……”马岱突然尖叫,“是北疆铁骑。”

  “上当了。”姜峰破口大骂,一连串恶毒的诅咒从嘴里喷涌而出。

  “撤,撤,撤……”马超窒息了,他竭尽全力喊了出来,“撤……”

  阎行和他的部下已经苦战数个时辰,此刻面对这支北疆军的精锐,面对这些在万年城里憋了大半天一个个气势如虹的铁骑将士们,他们遭到了重重一击。

  在第一次正面交战中,他们就损失了两百多人,很多人因为体力不支,躲闪不及,被北疆悍卒挥舞的长矛硬生生从马上打了下来。

  双方拨马再战,阎行遇上了颜杰。在两马相错的瞬间,颜杰仰身避过阎行的长矛,手中战刀突然插进了阎行坐骑的腹部。战马惨嘶,依着惯性飞行了十几步,然后一头栽倒。阎行被摔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的刚站起来,就看到颜杰飞马杀到。颜杰低估了阎行的实力,他以为自已稳操胜券。冲到阎行身边时没有做任何防备,举矛就刺。阎行歪歪倒倒的身躯突然象凶狠的野狼一般腾空而起,不但避过了颜杰的长矛,还一脚把颜杰踹下了战马。

  颜杰措手不及,在空中翻滚了十几圈,这才重重落到地上。阎行飞身扑上,拔刀就剁。颜杰死命躲闪,战刀砍到肩胛上,顿时鲜血四射。阎行一刀没有砍死对手,愤怒不已,举刀再剁。大概是因为伤痛刺激了颜杰,颜杰奇迹般地一跃而起,撒腿狂奔。

  双方的亲卫发现自己的主将身处险境,急得吼声如雷,一个个调转马头,呼啸而来。

  阎行的战刀凌空剁下,颜杰惨嗥一声,背心处再中一刀,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阎行眼看敌骑从四面射来,而颜杰还没有被自己砍死,气得两眼冒火,飞身扑上。颜杰栽倒在地,旁边就是阎行那匹死去的战马,战马的腹部正好插着他的刀。

  阎行追上,一刀砍下。颜杰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前窜。战刀没有砍中他的脖子,而是砍到了他的铠甲上,火星四射。颜杰握住了刀柄。

  两人的亲卫飞马杀到。地面在急骤的马蹄下抖动,弩箭在空中厉啸,长矛在阳光下呼号。

  阎行力贯双臂,举刀再剁。颜杰虎吼一声,猛然翻身,血淋淋的战刀带起满天血花直劈对手。

  “扑哧……”阎行的战刀刹进了颜杰的胸膛。

  “扑哧……”颜杰的战刀刺进了阎行的胸膛,直没入柄。

  马超带着人马冲出了北疆铁骑的阻击,但他迎头遇上了一个更加混乱的战场,他在这个混乱战场的背后看到了列阵而立的北疆步卒大军,看到了高高飘扬的“皇甫”大旗。

  “北疆军到底有多少援军?”马超仰天苦笑,“这次完了。”

  阎柔带着大军转瞬即至,北疆军再度把西凉人围了起来。

  马超在阵中左冲右突,试图突围而去。

  “阎大人在哪?”马超看到了阎行的部下,惊喜地叫道,“告诉阎大人,北疆军的援军正从北方赶来,我们立即突围,向东南方向突围,和高干会合。”

  “阎大人死了,死了……阎行的部下扯着嗓子喊道,”我们被包围了,冲不出去了。“

  马超心里一凉,一时间沮丧到了极致。

  “大哥……”马岱惊恐的叫声从身边传来,“大哥,我们怎么办?”

  马超转头看看他,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想起了死去的兄弟姊妹。马家就剩下自己和马岱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马岱杀出去,要给马家留下一个血脉。

  “我带你杀出去。”马超强自振作精神,冲着马岱笑了笑,“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把你送出重围。”

  “吹号,吹号……”马超连连挥动长枪,冲着四周的亲卫们高声呼叫,“向东南方向突围,快,快……”

  韩遂站在树荫下,抬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望着从北方和东方天际之间飘起的滚滚烟尘,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凌孺神情慌乱,几次想走近韩遂,劝他即刻退兵,但看到韩遂眼露杀机,心中十分恐惧,退兵的话又不敢说了。

  “右翼战场上还没有消息送来吗?”韩遂突然问道。

  “没有。”凌孺紧张地说道,“据斥候回报,高干的大军已经被包围,后路已经被匈奴人切断了。”

  “北疆军大约有多少援军?”

  凌孺没有说话。韩遂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斥候无法接近战场,而高干、梁兴、马玩的军队又被围住了,消息送不出来,所以……”凌孺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以我看,北疆军的援军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中路战场的情况怎么样?马超和阎行可有回报?”

  “皇甫郦的军队出现了。”凌孺笑笑,既苦涩又无奈,“这样一来,马超和阎行的兵力就处于绝对劣势,在阎柔、皇甫郦和何风三支大军的围攻下,他们突围的难度很大。”

  韩逮皱皱眉,消瘦的脸上轻轻抽搐了几下。

  “左翼战场如何?”

  “韩翼、程银回报,度辽营的一部铁骑从战场侧翼打了他们一下,冲乱了大军的攻击阵势,迫使他们暂停了攻击,结果给张白骑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凌孺偷偷看了一眼韩遂,小声说道,“现在北疆军在左翼战场再建方阵,我们打起来很吃力。”

  “杨秋、成宜都老了。”韩送语气冷森,“八千人打五千人,打到下午了,竟然还给对方从容抽调兵力袭击另一个战场,丢脸丢到家了。”

  凌孺低头无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虽然有心劝说韩遂退兵,但就是不敢说出口。

  “羌人还没找到?”

  凌孺摇摇头。他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躬身劝道:“大人,目前这种形势下,我们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还是乘着局面尚可支撑的时候尽早撤兵吧。我们只要保住实力,将来还有机会。”

  “撤兵?”韩遂惊讶地看看他,“怎么撤?丢弃高干?丢弃马超和阎行?然后我们逃回西凉?”

  凌孺头一晕,浑身上下轻轻打了个寒战,“大人,现在不撤,我们有可能遭受重创,甚至……”他本想说全军覆没,但觉得不吉利,把这句话又吞了回去,“现在北疆军在局部战场上取得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只要他们利用这个兵力优势率先解决了其中一个战场,那么他们随即可以抽调至少两万人以上的兵力去解决第二个战场。大人,还是尽快撤吧。”

  “现在撤,大军马上就会全军覆没。”韩遂冷笑道,“我们走了,高干得不到救援,军队随即崩溃,然后北疆铁骑就会跟在我们后面穷追不舍。北疆军现在有多少铁骑?就我们目前所知,至少有三万人左右。三万铁骑跟在我们后面追击,百里之外就是渭水河,大家还有生路吗?”

  “传令候选,带土七千步骑大军,急速杀向右翼战场,打开通道,帮助高干撤出来和我们会合。”

  凌孺低声轻叹。韩遂不愿意接受失败的事实,更不愿意放弃关中一无所有地返回西疆,他要死里求生,他要救出高干的军队,然后依托坚固的长安城和北疆军继续打下去。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韩遂,只能祈求上天的帮助了。

  “中路战场怎么办?马超和阎行已经被包围了,要让他们立即突围,把他们救出来。”

  “马超和阎行正在突围。”韩遂转头望向前方的战场,“他们两个都是西凉罕见的悍将,手里的军队又都是西凉最精锐的铁骑,北疆人挡不住他们。”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九节

  战场东南面。

  北疆军的六万步骑大军全部进入战场后,战场范围迅速扩大,方圆二三里的原野上旌旗密布,人海如潮,一时蔚为壮观。

  杨凤、华雄的军队受损严重,将士们精疲力竭,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奉命退后休整。

  鲜于银、郭华率一万幽州军,刘豹、刘冥率一万铁骑布阵于战场西南方向,切断了高干撤往中路战场会合韩遂的道路。

  张郃率一万邯郸营大军,庞德率五千骑布阵于战场东南方向,切断了高干撤往渭水河的道路。

  高览、雷重率一万东武阳营大军布阵于战场东北方向,麴义亲自统率步度更的五千鲜卑骑布阵于战场西北方向,只要高干突围,即挥军进击。

  麴义又急告雷子、铁钺和聂啸三人,帮助阎柔、何风围歼了马超之后,即刻返回左翼战场,率一万铁骑直接杀到战场的西南方向,会合鲜于银、刘豹的大军阻击高干突围。

  各部接到麴义的命令后,纷纷赶到预定位置,准备围歼敌军。

  高干决定即刻突围后,立即命令邓升率五千精锐为突击前军向西南方向攻击前进,尽快打开通往中路战场的通道会合韩遂,并命令王摩领三千精骑保护邓升大军的两翼。这三千精骑原来是袁谭的军队,袁谭离开关中后把它留给了高干。现在大战到了生死关头,高干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全部推到了最前线。

  高干又命令张南率五千兵向东南方向佯攻,以牵制北疆军兵力。辛毗率五千军坚守于车阵,阻挡北疆军从东、北两个方向展开的牵制攻击。

  高干亲率一万八千大军居中策应,并在中军竖起五面双兔大旗向韩遂紧急求援。

  双方最后的决战在震耳欲聋的鼓声里拉开了序幕。

  高干的大军同时在战场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展开了攻击。

  鲜于银刚刚率军到达阻击位置,立足未稳,战阵未列,若仓促迎战必遭重创。

  “快,拉起苍鹰大旗,请大单于立即派出精锐铁骑阻杀敌军,给我建阵争取时间。”

  “郭大人,请带上两千精锐,率先迎敌,把敌人的突击前军挡在阵前,不让他们逼近本阵。”

  郭华答应一声,打马向阵前飞驰而去。

  “擂鼓,擂鼓……命令各部加快列阵速度。快,快……”

  已经赶到指定位置的刘豹看到步卒大阵中竖起了“苍鹰”大旗,立即命令右贤王刘冥、左大将军呼衍元嘉各带二千精锐铁骑攻击敌军两翼,命令左大当户兰嵘率二千骑向中路战场缓缓推进,阻击敌人的援军。自已带着四千骑卒列阵于幽州军左右两侧,帮助幽州军迅速建阵。

  号角长鸣,匈奴人率先杀出。刘冥、呼衍元嘉各带人马,象两股飓风一般一路轰鸣着,急速杀向敌阵。

  王摩远远看到,一声令下,三千精骑一分为二,呼啸迎上。双方立时杀成一团。

  邓升的突击前军和郭华的幽州精锐迎头相撞。袁军士卒红了眼,舍命鏖战。这个时候,要想活命只有杀出去,而且还要火速杀出去。被困时间越长,北疆军的优势越明显,生存的希望越渺茫。虽然现在北疆军的兵力要多于袁军,但优势有限,并没有困住袁军的绝对把握,至于全歼就更困难了。不过,北疆军一旦在其它战场上取得了胜利,援军不断赶到,兵力优势越来越大,那袁军就死定了。

  袁军士卒身处死地,要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有破釜沉舟,踩着对手的尸体逃出樊笼。

  “咚咚咚……”冲锋的战鼓如同铺天盖地的惊雷,一阵阵掠过战场。

  “杀杀杀……”惊天动地的厮杀声湮没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它冲破了满天的箭矢,穿石裂云般直冲云霄。

  邓升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沿。各部大小将领舍生忘死,带着已经陷入疯狂的士卒们奋勇搏杀,步步进逼。

  高干统率大军紧随在后,一队队的悍卒虎视眈眈地瞪着血肉横飞的战场,准备随时支援上去,把挡在生存路上的敌人全部砍翻在地。

  张南率军杀出车阵,气势汹汹地扑向对手,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张郃的大军也是刚刚赶到战场的东南方,他听到敌阵里鼓声如雷,敌军蜂拥而出,急忙让侯成、徐岩、赵玄三人督军列阵,自己带着一队亲卫飞速赶到前方。

  庞德已经让大军列阵完毕,准备抢在敌军杀到阻击阵地之前发起攻击。张郃稍稍看了一下飞奔而来的敌人,转头对庞德说道:“叛军死里求生,看上去来势非常凶猛,但你注意到没有,这是一支牵制军队,高干的突围方向不在这里。”

  “他们阵形很乱,的确不象突击主力。”庞德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我们最好能迅速击败他们,这样可以重重打击敌军的士气。”

  “我守在这里,你指挥铁骑从敌军的两翼斜切上去,拦腰砍断它。”张郃举起手中的马鞭,遥指前方,轻松说道,“五千铁骑足够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随后杀上包围敌军?”

  “对,无需列阵了。”张郃挥手说道,“我指挥一万大军从三面包围上来,定能全歼敌军。”

  “那好,我先杀出去了。”庞德冲着张郃拱拱手,然后回首狂呼,“吹号,吹号……出击,出击……”

  麴义看到高干率军突围,立即命令布阵于战场东北方向的高览攻击敌阵,要求他们迅速撕开敌人车阵,为自己的五千铁骑开辟攻击通道。

  高览、雷重、萧恩、蒙思各带两千五百人,同时向敌阵发起了攻击。

  辛毗只有五千人,而且都是从南阳带来的新卒,作战经验严重不足。当看到北疆军四路进攻,象猛虎一般扑过来的时候,很多士卒惊恐至极,竟然从车阵中逃了出去。

  黄统气喘吁吁地冲到一辆冲车旁边,举刀剁在巨木上,嘶哑着声音连连叫道:“盾牌掩护,把它给我拖开,拖开……”

  “大人,我们从冀州走了几千里路赶到关中,不会就是来推木头的吧?”棍子一手把盾牌举在头顶上,一手扶着冲车上的巨木,眼睛望着前方突入敌阵的士卒,气恼地埋怨道。

  “快推,快推,哪来许多废话?”黄统瞪大眼睛叫道,“我们还要打长安,打洛阳,你急什么?只要你不死,明年我们就能从洛阳直接返回东武阳了。”

  “大人,这仗还要打到明年?”小黑站在黄统的背后,失望地问道。

  “你以为所有的仗都象这几年一样,我们只要拿着武器,从东跑到西,从西跑到东就能打赢啊?”黄统嗤之以鼻,“那是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打硬战了。从这里到洛阳,关隘重重,每一座关隘都是易守难攻,我们能活着打到洛阳就算命大了。”接着他抬腿踢了小黑一脚,“你小子还站着干什么?给我去推。”

  “大人,洛阳好打吗?”一个年轻的士卒突然问道。

  “洛阳?”黄统脸色稍变,摇了摇头,“洛阳太大了,城门城楼都是两重,城墙离地二十尺,尤其是夏门,离地更有二十丈……”黄统仿佛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当年,太尉大人曾带着我们赶到洛阳打袁绍。我们从城外经过的时候,那种感觉……”黄统皱皱眉,突然用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吼道,“说什么废话?这在打仗,箭在我们头顶上飞,你们想死啊?给我推,用力推,快……”

  铁骑滚滚而来,轰鸣声震耳欲聋,麴义带着大军急速杀到。

  兰嵘高高举起了右手,两千铁骑缓缓停下。

  远处,一支大军突然出现,并迅速向战场冲来。

  “西凉人。”一个匈奴且渠兴奋地叫道,“西凉人的援军到了。”

  “他们人多,我们挡不住。”兰嵘猛然回头,冲着传令兵大声喊道,“快,急告大单于,我们需要援军,需要援军。”

  “吹号,吹号……我们先杀上去,杀……”

  匈奴人陡然加速,两千铁骑疾驰如飞,卷起满天烟尘,迎着西凉大军奋力杀去。

  马超带着大军血腥鏖战,逐渐突出重围。

  现在何风的军队打不动了,停在了战场上。段炫的虎贲精锐已经列阵,但马超率军向东南方向突围,再变阵堵截已经来不及了。阎柔和皇甫郦的铁骑大约有六千多人,而西凉人的八千铁骑在苦战几个时辰后虽然损失惨重,甚至连阎行都战死了,但他们都是西凉军的精锐,至今还有三千多人在苦苦支撑。阎柔和皇甫郦都以为西凉人人困马乏,北疆军在实力上已占据绝对优势,包围马超应该没问题,谁知这些西凉人意志顽强,一个个以命搏命,竟然从战场的侧翼冲了出去。

  阎柔怒不可遏,和皇甫郦两人各带一军,利用战马的体力优势,再度实施包抄。

  空旷的原野上,三支铁骑大军犹如离弦之箭飞速狂奔。三支大军先是并驾齐驱,接着两翼的北疆军逐渐超出,并迅速斜切,武力合拢之势。

  马超睚眦欲裂,全身趴伏在马背上,双脚连踹马腹,但战马实在是跑不动了,速度越来越慢。

  “大哥……你看……北疆军……”马岱惊骇的叫声让马超心惊肉跳,下意识地从马背上挺身而起,举目前望。

  远方的天际之间,一支铁骑大军浩浩荡荡地冲了出来。

  马超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难道高干的大军已经崩溃了?这么短时间就全军覆没了?徐荣到底带了多少北疆铁骑进入了关中?

  “大人,调头,快调头……”姜峰扯着嗓子叫起来,叫声显得格外恐怖。

  “调头,吹号,调头……向西,向西……”马超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马缰。战马吃痛直立而起,大概是因为太累的原因,战马的后腿无法撑住全身,竟然“轰”一声栽倒在地。马超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昏过去。西凉人不待号角响起,已经开始调头狂奔了。马超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战盔不知摔到什么地方去了,身上的伤口也全部迸裂,痛得他龇牙裂嘴,张嘴狂呼。

  “大哥……”马岱圈马回奔,急得连声吼叫,“大哥,快走啊。”

  战马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又惊又怕连声嘶叫,翻身站起来就跑。马超吓了一跳,长枪驻地,身躯腾空飞起,歪歪倒倒地落到了马背上,跟着一拳砸下,破口大骂。战马惨声长嘶,突然发力,四蹄腾空而去。

  “走,走,向西,向西……”

  号角狂响,急促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北疆铁骑急速调头。阎柔和皇甫郦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马杀到,把他们砍成碎片,“追,追上去,杀了他们……”

  此刻何风的军队在战场北面列阵,段炫的军队在战场南面,阎柔和皇甫郦的铁骑已经追到了战场东南面,马超突然调头向西,竟然没有一支军队能够拦住他,眼睁睁地看他冲出了战场。

  阎柔和皇甫郦紧追不舍,倚仗战马的速度一路掩杀。

  雷子、铁钺、聂啸放慢了大军的行进速度。

  中路战场的情况一目了然,此刻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虽然西凉人逃出了包围,但损失太过惨重,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中路战场上的战斗结束后,阎柔和皇甫郦的大军随即可以转入其它战场作战,北疆军至此已经彻底控制了战场局势。

  “我们可以回头了。”雷子一边冲着身后的号角兵挥挥手,一边对铁钺笑道,“命令大军即刻返回,免得让高干跑了。”

  “高干要是跑了,让麴大人丢了面子,以后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铁钺拨转马头,大声笑道,“快走,快走,不要再耽搁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四十节

  “停止追击……停止追击……”阎柔紧勒马缰,连声狂呼。战马吃痛高扬前蹄,仰颈狂嘶。阎柔半悬空中,奋力挥动长戟,“吹号,吹号,不要再追了……”战马前蹄落地,连冲数步后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划空而起,号声里带着胜利的兴奋,也带着满腔的恼怒和不满。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竟然让西凉人突围而去,北疆将士们心犹不甘。

  “急告太尉大人,中路战场的战斗已结束,各部正在迅速重整,大军可以随时投入两翼战场,请太尉大人即刻下令。”阎柔拽下战盔,举起大氅宽大的衣袖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嘶哑着声音叫道。传令兵高声答应,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城池方向急驰而去。

  北疆将士们高举武器,欢呼雀跃,如雷般的吼叫声响彻原野。

  皇甫郦回头望着死尸狼藉的战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无力地趴倒在马背上,痛声呻吟起来。他背上中了一箭,胳膊和大腿上也有好几处伤口,鲜血淋漓。

  “你怎么样?”阎柔策马走到皇甫郦身边,关心地问道。

  “我老了。”皇甫郦冲着阎柔摇摇手,惭愧地说道,“很长时间没有上战场了,已经不行了。”

  “哈哈……”阎柔失声而笑,“你才多大年纪?当年我们在西凉并肩鏖战的时候,你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比我年纪还小。”

  “不能和你相比。十几年来,你们年年都在打仗,而我从勤王成功后,就再也没有打过仗了。”

  两人正在闲聊,解悟打马如飞而来。不待走近就怒声吼了起来:“为什么不打了?为什么?颜杰死了,虎头将军的弟弟死了,数千将士的尸体躺在这个战场上,我们应该追上去痛歼西凉人,把他们全部杀了。”

  “你说什么?”阎柔脸色骤变,“颜大人,他死了?”

  “他被阎行杀了。”解悟剧烈地喘着粗气,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临死前,他一刀杀了阎行。他死了,死了……”

  皇甫郦勉强撑起身躯,想劝慰悲愤交加的解悟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颜杰是颜良的弟弟,在大军占据了战场优势的情况下阵亡了,虽然事出意外,但自己的确没脸去见颜良。另外,自己不是北疆系将领,城门校尉解悟又是大将军的亲信,得罪了解悟对自己没半点好处,还是让阎柔去处理吧。

  “你吼什么?”阎柔痛心不已,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颜杰是战死的,死得其所。一个武人能战死在沙场上,这是一种荣耀。”

  “你……”解悟两眼冒火,气得面红耳赤,颤抖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我们几千人站在这里干什么?敌人就在前面,我们完全可以杀掉他们。”

  “没有必要了。”阎柔用力一挥手,“你知道麴大人为什么分兵中路战场?很简单,我们需要尽快控制战场局势,尽快在各个战场上形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尽快结束这场战斗。”阎柔手指西边的天空,“你看,太阳已经红了,黄昏越来越近了,一旦我们未能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敌人成功突围的可能非常大。”

  “要想在各个战场上形成绝对优势兵力,我们必须先解决一个战场。”阎柔看到解悟还是怒不可遏,无奈摇摇头,又解释道,“中路战场上的敌人最少,我们的优势最大,但马超和阎行的铁骑都是西凉精锐,我们一时吃不掉,所以麴义将军在包围了高干后,即刻派兵支援中路战场,目的是想在最短时间内全歼马超和阎行,让中路战场上的大军腾出手来,迅速支援其它战场。”

  “不过他们来迟了,马超率军突围了。”阎柔遗憾地说道,“如果我们一直追下去,就算追到韩遂的中军又能怎样?我们虽然可以多杀敌人,甚至可以全歼他们,但我们给马超的军队成功牵制住了,我们会因此失去时间,会因此失去支援其它两个战场围歼更多敌人的机会。韩遂计谋得逞,可以乘着自己的大军在两翼战场尚能支撑的时候,迅速撤退。他撤到长安的兵力越多,关中大战对我们就越不利。如果他在长安坚守几个月,我们迟迟未能占据关中,那关中大战我们就输了,最后我们不得不因为粮草尽绝而撤出三辅。”

  解悟的喘气声渐渐小了,眼里的怒气也渐渐散去,“大人,那我们现在支援哪个战场?是左翼还是右翼?”

  “先重整军队。”阎柔平静地说道,“何风还有五六千人可以再战,段炫的虎贲、羽林还没有发挥威力,我和皇甫大人至少还有五千铁骑,一万五千大军无论杀到哪个战场,都能迅速解决问题。”

  “大人不是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吗?为什么还不即刻出发?”解悟一听火又大了,“大人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太尉大人的命令。”阎柔不满地瞪着解悟,“支援哪一个战场更有利于关中局势,只有太尉大人知道。”接着他举起马鞭指着解悟的鼻子骂道,“你小子在晋阳待久了,脾气大了,眼晴也长到头顶上了,眼里还有我这个上官吗?你小子是不是想讨打啊?”

  解悟刚才是怒气太甚有些失态,现在冷静下来后,被阎柔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急忙跳下马,毕恭毕敬地躬身赔罪。

  “给我滚……”阎柔骂道,“回去告诉段大人,立即撤阵,准备支援其它战场。”

  得胜的鼓声从中路战场上轰然响起,城楼上的将士们举手欢呼。

  “咚咚咚……”城内的鼓声立刻冲天而起,惊天动地。

  陈卫早就按捺不住,丢下棋子冲到了城墙边上,和将士们一起大吼大叫,全然没有了昔日的翩翩风度。

  徐荣放下手上的棋子,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拿起水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大人,中路战场上的军队正在重整,我们可以立即让他们支援右翼战场,包围西凉军。”陈卫兴奋地跑到徐荣身边,挥手叫道,“大人,下令吧,快下令吧,这一仗我们可以彻底解决关中问题,彻底解决啊。”

  “那西凉的问题怎么办?”徐荣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笑着问道。

  陈卫稍稍愣了一下,“大人,西凉军的后援杀到右翼战场后,李尧将军阵亡,张白骑将军苦苦支撑,而杨明将军的度辽铁骑又被西凉人牢牢牵制了。此刻我军无论在兵力上还是在体力上,都已逊色于西凉人。如果我们不乘此机会速速支援右翼,西凉人必定从容后撤,韩遂会撤返长安,据城顽抗。”

  “只要全歼了高干的大军,把袁绍在关中的兵力彻底击杀,我们不但可以顺势拿下潼关、武关,还能完全断绝韩遂的后援。韩遂在长安既没有粮食军械的补充,又没有西凉援军可以帮助他杀出长安。他能坚持多长时间?”徐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认真地盖上水囊的木塞。

  “但是,我们的粮草有限,如果韩遂坚决不撤出关中,而我们又迟迟不能拿下长安,那问题就麻烦了。我们既不能分兵攻打潼关和武关,又不能迅速西迁人口稳定三辅,这将严重影响朝廷迅速拿下关中的决策,对大军明年攻打洛阳也非常不利。”陈卫知道徐荣念念不忘保留西凉军,此刻在大军完全控制了战场局势的情况下,他又故态重萌,又要故意放走西凉军了,“大人,请务必三思啊。”

  “我必须确保全歼高干。”徐荣沉默片刻后,非常坚决地说道,“左翼战场上,杨凤、华雄的一万五千人马已经打了一天,损失严重,现在至多还有一万人可以再战。而中路战场上何风折损严重,大军基本上失去了再战之力。这两支军队若想再投入战场,至少要等到黄昏之后。”

  “现在左翼战场上有麴义、庞德、鲜于银等人的六万援军,如果阎柔、皇甫郦和段炫立即支援过去,总兵力大约在七万。高干的军队在初期的激战中因为有西凉铁骑的支援,损失应该和我们差不多,他的主力支援上来以后,总兵力至少还有三万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在正常情况下,我们的兵力可以击败他们,但围歼他们很难。我们的七万大军要四面包围高干,七万大军分布在战场四侧,每一个方向的兵力都不足以挡住高干,所以高干完全有实力突围。另外,韩遂至今还不知道我们的援军总数是多少,他在右翼战场尚可支撑的情况下,会倾尽全力救援高干。打这样的决战,韩遂手中肯定还有后备援军,这部分援军冲上去之后,只要他重击战场一侧,必能救出高干。因此,要想围歼高干,我们需要集中目前所能调动的全部兵力,否则我们很难将这三万五千人马全部留在郑白渠。”

  “但如果我们增援右翼战场,在右翼战场上取得兵力优势,西凉军就不得不撤退。西凉军在右翼战场上的败退将会直接影响战场形势。韩遂在我右翼大军可能支援左翼战场的情况下,只能放弃高干,撤军走人。虽然高干有可能冲出去,但我们有数万铁骑,足够沿途追杀,全歼袁军。”陈卫劝道,“大人,我们必须重创西凉军,否则韩遂一旦带着西凉军撤回长安坚守,这场大战的胜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白骑、杨明的军队打了一天,能坚持到黄昏就非常不错了,他们不可能在击败西凉军之后,再赶到左翼战场参予围歼高干。”徐荣摇手道,“还有一点你应该能想得到,那就是韩遂不会坚守长安。在高干全军覆没,袁绍的援助无法送到长安的情况下,韩遂即使有军队,也不会坚守长安。郑白渠大败后,韩遂有两条路,一是归顺朝廷,退回西凉,一是坚守长安。两相权衡,哪种选择对他最有利?对西凉最有利?很明显,韩遂会选择归顺朝廷退守西凉。”

  陈卫苦笑。说到底,徐荣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愿重创西凉军。

  “此战双方兵力接近,要想完成大战目标,我们损失必然惨重。目前大军的损失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料,这对大军攻打关西,攻打洛阳非常不利。打洛阳需要兵力,但短期内我们无法得到兵力补充,只能在这场大战中尽可能多地收降俘虏。”徐荣伸手拿起一粒棋子,在手指之间轻轻地转动,“现在你明白了吗?”

  陈卫点了点头。击溃高干的军队很容易,但要想围住这三万多人,全歼他们,逼迫敌人投降,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现在在关中作战,在野外决战,铁骑的数量直接决定了大战的胜负。但等到打关隘重重的关西,打京都洛阳,铁骑的数量多寡就没有决定性的意义了,那时需要的是步卒大军。步卒大军数量的多寡,将直接决定大军能否攻克洛阳。

  “下令吧。”徐荣淡淡地笑道,“我们打这一仗,不仅仅是为了胜利,为了把西凉人赶回去戍守西疆,还为了尽快包围洛阳,完成收复洛阳的准备。希望这一仗能达到我们所有的目标。”

  陈卫躬身领命,急告阎柔、皇甫郦、段炫,请三位大人即刻率军支援左翼战场,听从麴义将军的指挥。

  “再派人迎上卫峻,请他加快速度,支援右翼战场,争取在黄昏前逼退西凉人。”

  徐荣抬头看看西边天空上越来越红的太阳,懒洋洋地伸了一下懒腰,然后坐直了身躯,指着棋盘说道,“文欣,你好象要输了,中盘即将告负。”

  “是吗?”陈卫坐到席上,嘴角掀起一丝笑纹,“皇甫大人的棋力还是不够啊。”

  “不是他的棋力不够,而是你的棋力越来越差了。”徐荣笑道,“你可是水镜先生的弟子,这种棋力会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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