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男人都是贱骨头

  纪小川与周立波分开后,径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回到办公室,纪小川把会议室的钥匙还给韩慧玲,道了声谢。正准备回自己的卡座,韩慧玲小声问道:

  “哎,小川,周立波找你什么事?怎么鬼鬼祟祟的?”

  纪小川轻描淡写地说: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那家伙故意弄得神秘兮兮的。”

  韩慧玲睁大眼睛,瞪着纪小川说:

  “纪小川,你哄鬼呢!你们肯定是在说周立波和他女朋友的事。是不是?”

  纪小川吃惊道:

  “你怎么知道?”

  韩慧玲撇了一下嘴,奚落道:

  “切,他女朋友的那点破事谁不知道?我说你们男人真是贱骨头,放着好女人你们的看不上眼,偏偏把一只破鞋当宝贝一样舍不提甩。”说完,两眼溢出浓浓的幽怨。

  纪小川顿时无语,愣愣地看着韩慧玲。

  回到自己的卡座里,纪小川还在回味韩慧玲刚才的话。他当然明白,韩慧玲的话,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怨恨自己对她的示爱装疯卖傻。

  想想,几个月来,自己的确在刻意回避韩慧玲的追求,其中的主要原因,无非有两点:一是,依纪小川的判断,韩慧玲肯定不是处女身了;二是韩慧玲的年龄比自己大。

  说起来,经过几十年的改革开放,国人的传统贞操观和道德观虽然淡薄了许多,但中国男人的处女情结,似乎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淡漠,他们对于女人的初夜,还是有一种追求“完美无瑕”的顽固心态。

  事实上,纪小川对于未来的女友,在年龄和处女身方面,真还特别在意,特别是后者。在年龄问题上,纪小川希望女友比自己小一点。形成这一认识的原因,也许只有纪小川自己才能说得清楚。而在贞操问题上,纪小川并不封建,主要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有过一次恋爱经历的他,至今还深深地眷恋着林晓珊,并对破了她的处女身深感愧疚和悔恨。由此及彼,他认识到,如果女孩与那个男人上过床,心里也会留下那个男人的影子。

  纪小川当然明白无误地接收到了韩慧玲传递的爱意,他也并非如韩慧玲猜想的那样没心没肺,反应迟钝。之所以装哈,只是不愿伤害韩慧玲的自尊心。不装傻,还能怎么样?然而,想起韩慧玲给予自己的关爱和帮助,纪小川又感到有些愧疚和不安。

  纠结了好一会,纪小川终于把自己的思绪从情感纠葛中摆脱出来,一时便想起周立波,不知周立波与李德民谈得怎么样了?纪小川掏出手机,给周立波发了一条短信……

  周立波见李德民久久地站在窗前,眼睛望着窗外,一声不吭,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心里便有点忐忑不安。正不知所措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两下,有信息进来了。

  掏出手机一看,是纪小川的短信:立波,谈得怎么样了?

  周立波不假思索地回了一条短信:不着边际。

  短信的提示音惊动了李德民,把李德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了。李德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离开窗前,重新走到了沙发边。坐下后,李德民问道:

  “小周,除了房子,你就没想过别的什么?比如事业、理想、前程什么的。我认为,人生一世,总得有一些超出物质之外的追求。”

  周立波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双手抱着头,闷声说: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也顾不上!”听得出,他的语气很是无奈。停顿了一下,周立波突然抬起头,问道,“李总,你认为,如今的时代,除了钱,还有崇高的信念吗?”周立波的语气中透着强烈的嘲讽。

  李德民一怔,反问道:

  “怎么没有?”

  周立波直视着李德民的眼睛,挑衅地说:

  “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李德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国家富强”、“民族兴旺”、“匹夫有责”这些字眼,可他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想想,在年轻人的心目中,中华民族早已获得了解放,中国也不再贫穷,民族和国家这些概念,离个人的生活似乎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虚无缥缈。再拿“国家”、“民族”来说事,的确让人感觉有点空虚。可除了国家富强、民族尊严,这个时代还有什么崇高的信念呢?世人整日忙碌不停,真正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在李德民的认识里,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已经使人生的价值越来越体现在个人拥有财富的多寡上,整个社会被深深地打上了金钱的烙印,思想、文化、意识形态,在朝着自由、开放、多元化的方向快速迈进。但同时,整个社会,又仍然受到传统文化、传统观念、传统价值理念的有力束缚。这种状况,致使现实利益和传统道德、崇高与世俗之间的摩擦碰撞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激烈。

  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不要说年轻一代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会产生迷惑,就是像李德民这样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人,也时常感到困惑。

  李德民不愿再沿着这一沉重的话题往下说,于是问道说:

  “小周,你想过没有?你们这样走了,不觉得可惜吗?在我看来,一个人的成长需要积累,无论是知识、经验,还是环境和人事的认同。一次次频繁的跳槽,一切就得从头开始,许多成长机会,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失去了。小周,你们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吗?”

  周立波显然被李德民的话感动了,动容地说:

  “谢谢李总关心!说实话,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想……过了,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李总,我们可以等,可房价不会等我们、年龄不会等我们啊!”

  “李总,我今年都二十八了,原来谈的女朋友也分手了,嫌我穷,给一个大款当‘小三’去了。李总,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读了四年大学、两年研究生,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敢有更高的追求呢?”说到这里,周立波的双眼已是泪光闪闪。

  李德民无语地看着周立波,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悲凉:到底是社会过度的商业化、金钱化把年青人思想中的崇高的东西压成了一张薄饼?还是……还是在这一代青年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了什么崇高的信念呢?

  “小周,先别激动、别激动。”李德民极力安慰周立波,边说边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上。

  周立波接过纸巾,一边擦试眼睛,一边抽泣,极力平抑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周立波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德民站起身,给周立波的杯中加了一些水。重新坐下后,沉重地说:

  “小周,别伤心了。实在想走,就走吧!”李德民的话,说得很是无奈和痛惜。想想,又问道,“小周,就要离开了,能否告诉我,走上社会后,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周立波说:

  “最大的感受,就是心太累,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李德民大惊失色,说:

  “老了,怎么可能呢?你们现在就如同是刚出山的太阳。唉,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个年纪本该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华的年华啊!怎么会感觉自己老了呢?”说完,李德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周立波。

  周立波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停顿了一下,李德民缓缓地说:

  “实话说,这些年来,我接触过不少年轻人,真的让我有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我们年轻时,虽然苦、累,可感觉很快乐。除了工作,年轻人常常会聚在一起,吟诵诗歌、畅谈人生、花前月下,那可是一段浪漫的人生啊!我真的难以理解,你们这一代人从一出生就生活在物质丰富的时代,为什么却感觉不到幸福和快乐呢?”

  周立波苦笑了一声,说:

  “李总,你真的认为我们很幸福吗?”

  李德民不假思索地说:

  “我觉得,你们应该感到很幸福嘛!”

  周立波语带嘲讽地说:

  “可应该不等于现实啊!理想如歌,现实如铁。说实话,童年时我也有过幸福的感觉,无忧无虑,衣食不愁。可长大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少了。到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幸福?哼,对我来说,感觉就像是一件无力购买的奢侈品。虽然羡慕,却无缘得到。实话说,大学一毕业,我就感觉自己不年轻了,就感觉生活从此变得物质世俗起来,就得为买房,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哪里还有半点浪漫情怀可言?”

  李德民说:

  “我觉得,幸福其实是一种心境。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就是幸福。”

  周立波不客气地说: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李总,我不知道,如果你现在是我们这个年龄,又会怎样理解幸福?我不知道,面对高昂的房价、吃着垃圾一样的食品、喝着污染严重的水、呼吸污浊的空气,你会觉得幸福吗?”

  李德民脱口而出: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断追求。有时候,难免会被社会的一些阴暗面所困惑,会产生一种不知道追求的意义何在的感觉,这其实很正常……”

  周立波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德民的话,抢过了话头:

  “我现在不想谈理想、抱负这些东西,只想有一个好饭碗。我不知道,当年轻人不是为梦想,而是为了选择挣钱的职业奋斗时;当浪漫的爱情不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去宾馆开房,如同吃快餐一样时,爱情还能圣洁美丽吗?生活还有幸福可言吗?”说完,周立波挑衅地看着李德民,目光咄咄逼人。

  李德民张开大嘴,吃惊地看着周立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李德民强烈地感觉到,是奢华的社会风气毁灭了年轻人的爱情、想象力和浪漫情怀,让这一代青年难以体验到一段浪漫的人生,追求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方式。

  曾几何时,在国人的心目中,幸福就是魂牵梦绕的强国梦。然而,当这个梦想实现后,不断澎胀的物欲、快速致富的心态,却让人们找不到幸福感了!惊人的经济增速,带来的却是幸福指数的下降,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李德民知道,在许多年轻人的心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词组:赚钱。而在这个词组的后面,跟着的是宽敞的房子、高档的小车、体面的生活方式,带来的是压力、困惑和无奈。

  可他们也许忘了,财富的积累,需要时间。生活水准,只能逐步提高。如果一定要把许多需求压缩到一个较短的时间段来实现,既不现实,也不会轻松快乐,不累才怪!

  问题是,社会的奢华之风越吹越烈,攀比心态越来越浓。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人们已经不是理性地选择追求和消费,而是想尽可能多地占有财富,都把能否过上体面的生活方式当成了是否幸福的标准。

  如此,即使中国经济再快速发展几十年,也肯定没有几个人能感觉到幸福——因为人的需求是永无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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