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美洲风暴(下)

  史密斯出人意料的挖角之举让威尔逊一时陷入两难,一方面他不想启用这位背景颇深的倔老头,另一方面也不想便宜了汤森。自由世界,职业经理人的流动也是自由的,即使有保密协定,有同业禁止合同,约束力相当的有限,做了一辈子酒店的人总不让人家去汽车厂当工人去吧。何况商业机密的界定十分困难,对于树大根深的汤森而言不过浮蚁撼树罢了,捞不到几根毛,反有落下笑柄的可能。

  作为“丽日重生计划”的一部分,威尔逊花了十多年时间,耗费无数心力逐步翦灭了丽日创始人老亨利先生赖以起家的班底,退的退,散的散,入狱的入狱,跳槽的跳槽,执掌高层权柄的人已基本换成自己的亲信。是为一呼百应的内援。

  外援方面,通过证券市场上多次股份增发和再融资,引入诸多海外财团,在丽日财力日渐雄厚的同时,亨利家族的持股比例也被压缩至25%以下,好在股权高度分散,亨利家族仍象征性地维持第一大股东的地位。为了不刺激他们的神经,威尔逊一直没有行使手中5%的认股权,反正是你的永远都是,跑不了,何必明火执仗地抢劫呢?

  “老亨利聪明一世,却没教育好子孙,儿孙辈一个象样的人才都没有,赌的赌,嫖的嫖,放荡糜烂,腐朽不堪。若非当初请我出山,大举实施全球扩张,排名世界酒店集团二十名之外的丽日能有如日中天的地位吗?”上个月,威尔逊刚把丽日集团亚太区总部迁入新开业的上海凯撒大帝酒店。凯撒大帝,丽日集团最顶级的品牌,皇冠上的明珠,第一次在美国本土之外绽放光芒。

  此时,他站在酒店88层楼顶的落地窗前,透过重重迷雾凝望着太平洋彼岸。其实,除了脚旧细如丝带的黄埔江,无数火柴盒般大小的低矮楼房,这里根本看不到大海,可他却分明感觉到汹涌的波涛,一层一层不断袭来,试图将他驾驶的丽日巨舰一举吞没。或许当年老汤森曾料到这一着,害怕有一天我会取代汤森家族,才趁我羽翼未丰之际不惜代价将我扫地出门。

  “这个老东西,鬼精鬼精的。可惜你的孙子小汤森没能领悟这一层,近年来在新兴市场被丽日杀得一败涂地,满地找牙。现在又跟我玩这一手,嘿嘿,你们还嫩了点!这个劳伦斯,亨利家族的最后遗老,象征性人物,怕是得留用些时日,否则老亨利夫人定会找我的麻烦。”富不过三代,再忍忍吧,老太婆再精明也敌不过自然规律,没多少时日就得去等候上帝的召唤了。一想到她满脸千年树皮般的皱纹,威尔逊分明看到了双层隔热玻璃上反射的得意笑容。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美国长途,是闲赋的劳伦斯打来的。“怎么样?劳伦斯先生,休息得好吧?”

  “总裁先生,我听说了一件小事。”在农庄休养了三个月的劳伦斯已养足了精神,他没有回答威尔逊的问题,直接切入正题。

  “什么事?”妈的,老头子是不是闲得无聊了,不知道我日理万机吗?威尔逊敷衍地问。

  “昨天道格拉斯夫人来找我证实情况,说是要向内华达州立法院申请重打离婚官司,好象找到了什么新证据。”劳伦斯突然提起袁方的前妻,一位无事爱生非的金发女子。

  “是吗?”在美国人看来,婚姻属于个人绝对**,威尔逊觉得这事跟自己好象没什么关系,随口应付道。

  劳伦斯听出他的口气爱理不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道,“她声称有证据表明,在两人进入离婚诉讼期间道格拉斯先生有外遇。果真如此的话,性质全变。按内华达州的法律他得把个人财产全部交给配偶,而不是此前判决的一人一半。你看怎么办?要不要你去跟她说说,你是他们的媒人,或许她会听你的。”

  威尔逊拍了一下桌子,鼻子哼了一声,“臭婆娘有病吗?她有什么证据?当年不过是拉斯维加斯赌场里的发牌员,恶人先告状!道格拉斯还没告她红杏出墙呢。”

  “是的,总裁先生。当时我听后也纳闷。后来她给我看了证据,是一段录相,道格拉斯跟苏珊小姐在江都丽日酒店偷情,哦,还是在我以前的办公室里。那位苏珊小姐你应该有些印象,公关部经理刘渝川。”劳伦斯怕他搞不清状况,有意把第三者的资料介绍得比较细。

  “是吗?真的稀奇了,她怎么会有这种录相,不会是你给她的吧?”威尔逊心想,除了你之外,她在江都没什么相熟之人,不对,魏德曼和已离职的托马斯应该也认识。是不是他们之一也难说。这个道格拉斯,年轻气盛,得罪的人还不少哇。史迪芬妮赶赴江都紧急救火,会不会越浇越乱?那个叫James的中国青年林启东竟有如此大的能量,跟黛西接上头了?

  劳伦斯有些懊恼,叹气道,“怎么可能呢?我一个退休老头,无职无权。再说了,这事是发生在我离开中国之后。”

  威尔逊一向自诩聪明绝顶,不相信下属敢跟自己玩伎俩,反正四个嫌疑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隐隐感到此事可能会牵扯进丽日集团,眼下灭火是第一位的,至于何人作怪以后再查不迟,他转口问道,“这个,道格拉斯,哼,他自己知道这事了吗?”

  劳伦斯接着说,“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吧,道格拉斯夫人说准备上诉时在法院里播给他欣赏欣赏,她已请律师写好信,这几天就寄给他,估计很快会收到。另外,她给我打招呼,说集团人力资源部有包庇的嫌疑,准备同时起诉。”

  威尔逊气得差点没咬破牙齿,饶是涵养甚佳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黛西定是疯了,道格拉斯还没清算她跟小亨利的风流帐,怎么,倒打一耙吗?”这桩诽闻是丽日一大丑事,老亨利的孙子勾引袁方的妻子黛西?道格拉斯,导致家庭破裂,劳燕分飞。听说后来花心的小亨利又一脚蹬了这双破鞋,弄得黛西甚是狼狈,穷途末路之际,打起袁方财产的主意来。

  这官司如何打得清呢?那些美国的小报记者们只怕又要搞出满城风雨了。威尔逊头痛不已。

  半年前为了安抚袁方,威尔逊承诺把他扶上总经理之位,这才挤走了尸位素餐的老头子劳伦斯。此刻黛西却挑起新的事端,一箭数雕,来头不小啊。亨利家族名声扫地事小,自己背负管教下属不严之名事大,老亨利夫人定会以此为由,质疑他超速提拔少壮派,借机重新插足集团高层的人事安排。如此自己再不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不行,在星火燎原之前,我一定得摆平此事。威尔逊瞥了一眼墙上高挂的丽日创始人老亨利的照片,黛西,你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能量,幕后定有黑手。来吧,你想跳出来搅局,跟我斗,门儿都没有。或许最近几年我太激进了,有些事必须以退为进,迂回包抄。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头脑里形成。

  势成骑虎,大概是此时毛晖的真实写照。傍晚罗晓彦的一席话点醒了他,摆在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拒绝受命,下场必跟林启东一样,一同被丽日扫地出门,人家再另请高明;要么接受任命,自己必跟林启东陌路,从此背上中山狼的骂名。前者让他成为林启东的陪葬品,未来从此断送。后者保存实力,未来或有机会助林启东一臂之力。

  想当年自己不过是江大一名普通的保安员,巧遇林启东才有了今天的主管之位,由同事成战友,从战友到兄弟,部门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纪轻轻就成为毛氏家族同辈之翘楚,兄弟姐妹们学习的楷模。被人簇拥仰望的感觉如吸食上瘾的毒品,它会渐渐麻木人的心智,让你陶醉其中,欲罢不能。我毛晖舍得放弃一切,眼睁睁地被打回原形吗?

  上一步,登得云天,达至同辈无法超越的境界;退一步,万丈深渊,偶像身份毁于一旦,我该如何抉择呢?

  小林哥,您千万别怨我。您明白我的处境吗?我不想卷入旋涡之中,忍受痛苦的煎熬,从此背负叛将之名。不知道面临此情此景,换作你会做何选择?您能教教我吗?

  这些年来,我一直追随您,从未觊觎过经理之位,对于二十出头的我来说,国际五星级酒店的部门经理还是非份之想,可望而不可及。小林哥是我的恩人,兄长,现在身陷困境,不但不帮您,反而壶底抽薪,落井下石,我毛晖良心何在?可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也许,我们只能怪马文骏惹事生非,怪袁方心狠手辣,怪上天瞎了眼。以后有机会再报答您吧,不知我们还有以后吗?

  至于小彦嘛,望夫成龙之心无可厚非,女孩家心思,爱慕虚荣,跟人介绍自己的男友是经理总比是个什么主管神气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能责怪她自私,站在她的角度看,是不愿意我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天啦!谁能告诉我,如何能不辜负你们两位呢?缙云山巅,头枕竹海松涛,怀抱美人娇躯,他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在地球的另一边,劳伦斯正收拾行李,准备再次飞向世界酒店业的希望之地――中国。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扩张,一骑绝尘横扫**,也掩盖不了威尔逊偷天换日的狼子野心。什么老家伙们已成为历史,集团的未来应寄予新一辈青年才俊。你想拿我劳伦斯开刀,太低估我的能量了,天真,让贤,哼。此经一役,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简直是各方争夺的无价宝贝。汤森集团不惜代价挖角,亨利家族四下活动,企图保全唯一的三朝元老,连隐居多年的老亨利夫人都发话了。威尔逊再不请我出山,嘿嘿,岂不自绝于天下!当然,远在江都的James很懂事,若非他送来的投诉信和录相片段,桀骜不训的威尔逊也不会轻易就犯。

  小伙子怕是还蒙在鼓里吧?你不是在帮我,是在帮助江河日下的亨利家族。大厦将倾,有能力扶一把的只有我劳伦斯了。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也闪出一只蝴蝶,扑扑地拍打着绚丽迷人的翅膀,一开一合,一场席卷丽日全球的美洲风暴即将肇起。

  中国,我来了,再不是孤身一人。

  两天后,我收到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说坏消息,会议中心服务员小张悄悄告诉我,在今天早晨袁方主持的紧急会议上,酒店决定任命毛晖为保安部副经理,协助销售部立刻着手准备亚俱杯接待事宜,务必拿下日本代表团的接待权。我听后一阵苦笑,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怨不得老部下毛晖无情无义,他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前天,魏德曼说“我担心……”,恐怕当时他已知道此事,只是不想刺激我。江大小李子翻院墙的故事再次重演,为什么世人都是见利忘义之徒呢?平日里称兄道弟,同生共死,同进同退,大难来临却各奔东西。再没有比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吃里爬外更让人痛心疾首了!

  我颤抖着手点燃一支烟,唤小张泡了杯浓茶,朱越反复告诫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别对人太好,太好了别人不会珍惜。别让下属参与太多的秘密,不怕将来人家反噬其主,把你高价卖了。江湖凶险,步步杀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剧天天上演,除了至亲的家人,威逼利诱之下,可以信赖之人聊聊无几。

  毛晖无情,袁方心狠,一时间,江都丽日酒店再无我可容身之地。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我错了吗?或许指望别人为自己陪葬的想法太过天真,经理之位谁不眼红?谁没有过一把瘾的**?换作自己,面对秦哥,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不会,一定不会,林启东不是普通人,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的勾当做不来!

  好消息是魏德曼告诉我,劳伦斯已结束休假,正在返回上海的国际航班上,“这一回他能复出,James居功至伟,嘿嘿,道格拉斯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他幸灾乐祸地说。

  我还没从毛晖篡位事件中回过神来,按照魏先生的意思电话打过去了,按照劳伦斯的批示录相片段也寄过去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江都一切照旧,仍是袁方的天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城头变换大王旗,经理之位已是他人。我无精打彩地应道,“是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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