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文骏惹祸

  “王警官怎么说?难道丁先生会是……”待我摁下电话,毛晖心急火燎地问,似乎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至于吗?上回一起调查台湾客人资料时,我跟他提起过间谍的事,当时大家都以为那是电影里才有的东西,离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甚是遥远,没怎么放在心上。

  朱越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拉扯着我的袖子,“丁先生会是什么?小林哥,别卖关子了,我们都急死了。”

  二人的表情太可爱了,我扑哧一乐,“哈哈,看你们两个。王警官只是随口问问,关心一下我的小越,注意点身体,别乱吃东西。”

  毛晖兀自轻摇着头,“我觉得不象,正儿八经的商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老王一定弄错了,杯弓蛇影,职业病。”

  我学着上回王庆渝凝重的语气,“小孩子,你以为他们必定长得面目狰狞,头上长疮吗?衣冠楚楚的一定是好人?上次跟你说过四种人的,商人,学者,艺人,老兵,你看,第一个就是商人,来大陆投资的商人。”我对二人小声说。

  “可我还是不相信。”毛晖从皮夹里掏出那张钻石卡,对他的主人可能会是台湾间谍深表怀疑。难道自己好容易做出来的业绩竟然是被人利用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越显然也不相信,一本正经地说,“小林哥,刚才我跟丁先生谈过话,别看他相貌平平,谈吐可不凡,好象还是海明威的崇拜者,说起他的小说来如数家珍。他还说自己退役后去台大修过商科,你别这样怪怪地看我?台湾男人都得服兵役的,那又不能说明什么。看看他们的冰淇淋,巧夺天工,名字也有诗意,真是人间极品。”

  我对那份夏娃的诱惑还耿耿于怀,对年青女子吃这东西,没安好心,愤愤地说,“还人间极品,怎么你会拉肚子?拉倒吧!说不定是台湾人吃剩了不要的东西。这样,小毛,你以后留意他们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反正钻石卡在你身上,他们在酒店买单都要找你的。”

  毛晖已经有点半信半疑了,可还是心存侥幸,反问道,“既然王警官说他是间谍,为什么不来抓人?东哥,你让我怎么去留意他们嘛?我做不来。”

  他是不是间谍,其实我也没有答案,王庆渝并未明说,“他也只是怀疑而已,说最近几个月有一批人频繁进出江都,行迹可疑。反正他明天下午会来找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当毛晖准备再次把钻石卡放回皮夹的时候,朱越一把抢过来,“小晖,让我瞧瞧。挺漂亮的嘛,号码也好,8848,是你帮他选的?”

  “不是,是他自己挑的,说是图个吉利。”毛晖面无表情地说,一分钟前还当它是个至尊宝,现在却担心它会不会给自己惹祸了。

  “小晖,我觉得这个数字好熟悉啊,象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朱越把钻石卡反复看后还给了毛晖。

  “好了,就这样吧,今天的事要绝对保密,你们两个都不准跟人提起,不然就是里通外国,与间谍同罪。”我特别强调了同罪二字,吓得毛晖脸色发白。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一张处罚通知书,被处罚人:马文骏,处罚意见:立即辞退,理由:上班时间多次使用健康中心的客用设施。

  有没搞错?大清早的,开什么玩笑,我急忙把罗晓彦叫进经理室问。“小彦,这张单子是谁给你的?”

  她见我满脸怒气,象自己不小心闯了祸似的,颤声说,“林经理,今天一早我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的各部门收发文件柜里找到的,是袁先生签发的。我还特别问过海伦是不是搞错了,她说没有。”

  这就怪了,唱得哪出戏啊?不是一次两次,是多次使用,而我这个经理居然还不知道?我高声骂道,“他妈的,文骏怎么会上班时间使用健康中心的设施呢?他没学过《员工手册》吗?你叫马文骏进来。”

  “他今天轮休,没来。”小彦从未见过我如此生气,继续小心翼翼的说。

  “那你叫毛主管进来,马上。”这个事得跟他商量一下,凭白无故地开除我的人,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一会儿,毛晖揉着红肿着眼睛走进办公室,一看就是昨晚失眠了,“你还在想那个事吗?没出息,又不关你的事,做恶梦了?瞧你这点出息。现在文骏出事了,你看看。”我一声冷笑,顺手把黄单递给他。

  “林经理,哦,这事我知道些。”毛晖迅速地看完处罚单子,把它放到桌上。

  “什么?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我目光如电,狠狠地扫了他一眼。身为经理,下属瞒事不报是最不可原谅的,毛晖与文骏是我的左右手,虽然平素有些不和,可关键的时候总不能落井下石呀。少了一只手,我林启江岂不在残废?这个道理年长一些的毛晖不会不懂吧。明知文骏犯错既不向他指正,也没向我汇报,你这不是害我吗?哎,个人恩怨是小,部门利益才是大。想到这里,我眉头一皱,“毛晖啊,我一直认为你比文骏要成熟,没想到你,哎,太让我失望了。”

  “老大,这事不能怪我的。”他没有直面我的目光,却理直气壮地说,“要怪,要怪得怪你了。”

  呵呵,长本事了,猪八戒倒打一耙,我双手抱胸,好奇地问,“怎么会怪到我头上呢?我洗耳恭听。”

  他没理会我的阴阳怪气,一屁股坐在中班椅上,解释说,“还不是全员营销惹的祸,每个部门都下了死任务,分摊到人头。你不是让文骏买了一张丽日的会员金卡吗?就是他退了星河的钱买的。他拿了这张卡总得消费吧,正好前几天他的相好,就是那位郝姐要他去陪陪几个大客户,可能恰好被袁先生碰见了吧。你知道,他要求很严的。”

  他说的在理,文骏的金卡确实是我强压给他的,为了完成任务,老子顾不得兄弟情面了。可是用卡得挑时间啦,一个领班连这个基本的常识也没有,难怪一向严谨的袁先生会大开杀戒了。他是人力资源总监,员工劳动纪律本就归他管,现在又代行总经理职权,掌握着我们几百号人的生死,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呀!想到这一层,我一下子焉了气,放低了声音说,“文骏也是的,陪客户也得挑下班时间嘛,上班时间怎么行?撞到枪口上了吧?”

  此刻我的脑子开始飞快地盘算着,寻找解救他的对策。

  “只怕他是故意的,以为自己帮助部门完成了任务,得意忘形了。”毛晖自说自话着,抬头见我愁眉不展,赶紧不言语了。

  这个从小在大山里跑的野孩子一直缺乏纪律性,基本的自我约束力都需要我平时一再地敲打,是不是当初不该让他到丽日来上班呢?我一时竟有些茫然了。当初不是手头上缺人吗?小孩子闯了祸,我这个大人总该管管吧,给人当老大就得罩住人家,不然谁会给你卖命?我在脑子里放映着各类擅用客用设施的处罚先例,图方便搭乘客用电梯的一次罚50元,偷偷进客用卫生间解手的罚50元,处罚程度一般都介于轻微过失与严重过失之间。如果是一次处罚之后再犯的,通常会给予最后警告的处分。之后再犯的,才是开除。显然对文骏的处罚远远超出了最常规的标准,连升三级,直接上升到最严厉的手段了。总经理亲自发现员工的过失常有罪加一等的惯例,可罪加两等却有点过了。

  再则说,一个全员营销的小功臣如此不体面地离开丽日,至少我的颜面是无光的。袁方以人力资源总监和代理总经理的双重身份签发的黄单,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全员营销,既然让人卖会员卡,难保不会有员工自己掏钱去买,买了就得给人消费的机会,总不能当传家宝来珍藏吧。对,我得替文骏申冤。

  我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电话约袁方求情,秘书海伦说他一早外出陪客户去参观大足石刻了,明天才会回来,临行前特别交待处罚的事让人事经理Eva处理。也对,好歹咱文骏也是个保安部领班,不能象普通员工一样随便打发,让人事助理办了了事。

  可找不到袁先生辩解,岂不连申冤的机会都没了?完了,黄单上写明是“立即辞退”,文骏今天就得与酒店解除劳动关系,离开丽日。

  怎么办?先求一求人事经理Eva吧。记得上回保安部员工集体离职时,她曾经帮过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三个离开的员工回丽日来。不知她是否跟原来江大的人事部经理范小姐一样善良呢?

  前面提过,Eva是上海人,她的办公室离保安部很近,从员工通道进来的第三扇门内就是人事部,隔壁则是培训部,跟保安部一样,都是一室一厅的布局,经理坐里面的小屋子,外面的大办公室是秘书、主管和领班的位子。

  也许是设计师熟悉酒店运作的缘故,同样的一室一厅格局,人事部的办公室就远大于保安部,里面夹出三间小屋,最大的一间是人事经理的,其次是人事主管的,最小的一间是面试室。美其名曰保护个人**,挺人性化吧。

  Eva跟我一样是B级经理,不必客套,穿过一群正交头接耳地填表的求职者,直接上门去找。趁她打电话的功夫,我抽空欣赏闺房的陈设,墙中央挂着一幅不算太草的草书,依稀认得是“栖鸟山空时一鸣”七个字,旁边是一个丽日集团的挂历,威尔逊正笑呵呵地与克林顿总统握手。桌上一字排开三个精致的咖啡色相框,一张是Eva的生活照,一张是她在美国丽日酒店大学的毕业照,还有一张则是一位不认识的帅哥,莫非是她男友?

  都说上海女人特职业,从她的办公室可见一斑,一花一草俱无。空气中隐隐有一丝淡雅的香气,显示着这间屋子主人的性别,那味道神似王茜雯最常用的香奈尔。她放下电话,见我还在痴痴地瞧着那幅字,“林经理,不好意思,刚才是跟一家猎头公司谈点事。找我有事吗?”

  “哦,我觉得这几个字写得挺神气的,不会是你的大作吧?”我指着书法啧啧赞叹着,坐在她的对面。

  她微微一一笑,也打量着墙上装裱精致的草书,“银勾铁划,龙飞凤舞的,我哪里写得出来?那下面不是有落款吗?左下角。”

  确有两个蝌蚪文和一方印在那里,我辨认了半天只得放弃,“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好象是什么雨的。”

  她开心得象个小女孩,“哈哈,是悟真,领悟的悟,真实的真,不是什么雨。”

  天下没有姓悟的,定是某人的法号,我问道,“悟真却是何方高人?大书法家吗?听起来倒象个和尚。”

  “就是袁先生的雅号呀。哦,你没见过他的书法,不奇怪。这一句是取自明朝心学大师王阳明先生的一首诗,意思嘛,我也不太理解,听他说大意是‘晚上山谷寂静,偶尔听得到一两声巢中的鸟鸣’。至于还有没有更深刻的含义,我就不知道了。袁先生是王大师的忠实崇拜者,最喜欢看的书就是《王阳明全集》了,‘悟真’是其中一卷的名字。噫,他的办公室里就有一套线装本,台湾出版的,你没见过吗?”她一边欣赏着书法的神妙,一边跟我解释,说话的神态象是观音坐下的侍瓶童子一般。

  “不瞒你说,来了丽日几个月,我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仅这一幅字,让我不觉对袁方的才学肃然起敬,一个从小在美国吃麦当劳长大的华人,对中华文化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了不起。王阳明,我还真没听说过,不知跟金庸小说中的王重阳有没有亲威关系?改天得请教一下袁先生。

  她见我对书法的恭敬之意,不由心生同道之感,打趣说,“我这里好象你也没来过两次吧,怎么,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哇,林经理?”

  精明的上海女人会不知道不速之客为何造访?明知故问吗?来时我已思量过几种不同的求情之法,开门见山式,委屈求全式,威胁利诱式等。可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该从何说起呢?<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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