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蚂蚁搬家

  手上的对讲机嚓嚓嚓地响个不停,早春的凌晨户外寒气逼人,我听到毛晖和文骏相互说话的声音有些哆嗦,就从监控室里给二人倒了一壶热茶过去暖暖身子。我们三人一个小时轮流到室内休息一会儿,一直持续到黎明之后,西餐的员工陆陆续续来上早班,沉寂一夜的丽日渐渐地恢复了生机。天亮了,不易躲藏,我让文骏后撤十多米,只需远远看见花台即可。毛晖则被我安排在后勤区的车道出入口,能同时兼顾车辆和人员的进出。

  大约七点钟,一辆半新不旧的银色长安小货车驶近了员工通道,毛晖上前招招手,车内坐着两个身着深蓝色搬运工服装的年轻人,副驾上的工人年龄稍长,递给毛晖一支烟,帮他点上火,“早,毛主管,给你们西餐送货奶油和牛奶,昨晚要得急,我们备了一晚上的货,这不,一早就送来了。”

  毛晖走到车后看了一眼,车厢里一箱箱新西兰奶油和进口雀巢牛奶码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异常。“好,进去吧,西厨房一定等急了,今天有两个大型外国旅行团。”

  “轰”的一声,长安车加大油门驶进后花园收货区,那里已经站着两个员工,一个穿着白色的厨工服,另一位穿着深棕色管事员服。车子掉了个头,车厢对着厨房收货通道门倒了过去,刚好挡住了花台的一角。

  “东哥,我这里视线已被挡住,现在只有看文骏的了,他那个位置正好看得清楚。”毛晖悄悄用对讲机跟我说,“车子停的地方离书包只有几米远。”

  “好的,我们都不要说话,免得让文骏发出声音。”我提醒说,生怕他的对讲机打草惊蛇了。

  “没事,东哥,我们都换上了耳麦。”毛晖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好。想得很周全。”到目前为止,我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那四个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箱一箱地把奶油和牛奶搬上了厨房的手推车,由于今天的货较多,推车来回运了三次。按规定外来人员是不能进入厨房重地的,所以每一次都是由两位员工推进去的,长安车上的两人则偷空坐在花台上休息。

  第三趟进去的时候,我的对讲机响了,是文骏的声音,“东哥,那个司机去拿了书包。要不要我现在上去抓住他?”

  “不忙。再等一会儿,他们的车要开出来的。我和毛晖在外面守着。”我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既然他们开车来接货,人车都得出来,我们在门口守着不是更好?这叫守株待兔。

  手推车又出来了三趟,把更多的空箱子扔上了货车,工人和司机爬上去把它们一个个踩扁,以便多装一些。那些箱子应该是以前的货留下来的,很快车厢已被塞得满满的。我坐在员工岗亭里远远地瞧着,真聪明,一大堆回收的旧纸箱确实能掩人耳目,通常保安员是不会把它们全部翻开检查的。

  等他们一顿折腾完,时间已过七点半,车道进口处连续来了五六辆货车,正排在道闸外猛按喇叭。我知道,从七点半到八点是中餐厅、宴会厅、酒吧、咖啡厅及客房等营业部门的收货时间,各部门都会派出主管级以上的员工与财务库房员工一起在收货台验收物资。这个时候急银色长安车开出来的话,时间可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道闸口的保安正忙着给进来的车辆登记,一般不会对出去的车查得太细。

  长安车发动了,缓缓地向闸口开来,我已经能看见司机和工人的嘴上都叼着烟,神情甚是轻松。保安员示意停车,询问车上装载物品,然后走到车后检查,他拿着一根长棍子掏了几下堆集如山的纸箱。正待爬上车厢去翻查时,闸道外其它的货车又开始按喇叭了,排在最前面的司机不耐烦地说,“大哥,快点行不行?你先放我们进去再查他吧。我们就只有十件调料,送了丽日还要赶去江大的,晚了那边要扣我们的货款的。心心好吧,大哥,算我求你了。”

  保安员只得作罢,抬手给长安车放行。在道闸轰轰轰地升起的同时,长安车迅速发动想快速通过。哪里走?此刻我和毛晖早已站在它的前面,挡住了去路。

  “师傅,麻烦你把车靠个边,对,就停在那里,把车道让开,我有话要问你。”我笑着对司机说。

  司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平头小伙,估计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背那个书包正合适。见我穿着黑色西服,估计是管理人员,忙陪笑说,“经理,不是检查完了吗?我们还要赶回去的。”

  “不忙,就一会儿。”我见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在毛晖的指引下,只得把长安车开出闸口,靠到一旁的花台边。这时文骏也赶了过来,同时呼唤来三个保安一起围住这辆车。几辆正在排队货车司机和工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两个人已经还跳下车来准备瞧个仔细。毛晖一挥手,大喝一声,“看什么看?都进去吧。”他们只得又回去了。

  保安部经理办公室,一个墨绿色书包和十五把餐具摆在桌上,司机和工人坐在我的对面,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毛晖和文骏铁塔一般立在二人身后。

  “说吧,怎么回事?”我客气地开始了询问。

  工人的手一直发抖,说不出话来,小司机的眼珠子却打着转,他先开了口,“经理,这个包是我的,进来的时候就放在车上了,压在箱子的里面,检查的时候可能那位主管没看见。”他用手指了指毛晖。

  “是吗?你很有钱嘛?用得起这种餐具?”我拿起一把奶油叉,在他眼前晃了晃,“天天在家里吃进口奶油,用德国双立人的叉子,你们老板对你不错啊。”

  “我是说包是我的,这些餐具是我们老板买的,今天正好要给他送到家里去。”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些打结,估计押进办公室的路上已经编好了故事,说得还比较流畅。

  我们三人都笑了,我把头伸向他,好奇地问,“这样啊,那小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在哪里买的呢?我也想去买点。”

  他的神色开始慌乱,硬着头皮回答我的话,“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买的,要不我回去问问,然后再告诉你。”

  “啪”的一声,我猛拍桌子,从大班椅上站起来,目光逼视着他,抓起书包说,“你小子别跟我扯了,我们看到你从花台上拿的书包,然后藏到车厢里。哼哼,这个包昨天晚上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了。”

  小司机听到这话脸都吓青了,“我,我,我,我不知道,经理你说什,什么……”

  文骏在后面早笑弯了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跟你说了吧,昨天晚上我们就发现了这个书包和里面的东西,为了查到是谁偷的,我们又把它放回原处,看看是谁来取。今天一大早你就来了,哈哈,老大,这就是你说的守什么猪什么兔吧。”

  “是守株待兔。”毛晖在一旁忍不住答话,轻蔑地白了一眼没文化的文骏。

  “哦,我知道了,守株待兔,逮住了这两只大兔子。哈哈哈……”文骏抑天大笑,双手紧紧地按住想要跳起来的司机,毛晖见状也一把按住那个工人,怕二人跑了。给老子的,进来了,还跑得掉吗?

  “说吧,现在说还来得及。”我一头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烟,“等我们报了案,你再说恐怕性质就不一样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工人终于说话了,“小汤,瞒是瞒不住了,我早说别做这种事,久走夜路会撞鬼的。”

  我点点头,看着这位年龄比我大五六岁的拖运工,“好,那你说。”

  “经理,今天被你们抓住了,我无话可说,只想请你们给我们两个留条后路,别追究法律责任。我一家老小还指着我的工资生活呢。”他先开出判断的条件,找好后路再交待,年龄大一点的人是要成熟些。

  “行,只要你说清楚,我会向派出所说明情况的。一切得看你的态度了。”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港台影视里的污点证人。

  他说,“经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每周会给丽日送一次货,固定是周三的早晨,偶尔也会临时增加一次,这得看酒店住房率的高低。”

  我翻阅着桌上的本月车辆出入登记表,没错,这辆车每周三都会来,“可今天是星期天啦?不是你们固定的送货日子。”我问。

  “经理,我刚才不是说了,偶尔会有临时送货的情况,可能是这几天的住房率高吧,货快断了,所以昨晚临时通知我们来一次。”他刚才还发抖,这会子说得有条有理的,大概是豁出去了吧。

  “那一般是谁通知你们呢?”我接着问。是啊,临时通知接头,不配合好的话得出漏子的。

  “是我们老板,每回都是酒店的人通知他,然后他再通知我们,只要看到花台里有这个书包,我们只管带回去交给他。”他说。

  看他的表情不象骗人,或许是真的,这个以后再查不迟,我又问,“你们每次都有书包拿吗?”我得测算一下偷盗的数量。

  “也不是的,通常一个月会有两次左右,数量也不等,多的时候二三十把,少的时候十来把,今天算是少的。拿得太多,容易被酒店察觉的。”他顿了顿,又说,“每次都是老板在出车前通知我们,到了之后,我们两人一个放哨,一个摸进草丛里找。书包的颜色基本与草色一样,得仔细搜才找得着的。不过那个地方早晨没什么人,多找一会儿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可不是吗?花台本身就有五十厘米高,外圈还种着一排三四十厘米高的杜鹃,中间夹着几株大铁树,长长的叶子刺着人可不舒服。除了花工,没有人会钻到里面去。

  我掐指盘算着,每天偷个一两把,累计下来一个月就是三五十把了。可怎么报损呢?也就是说餐饮部的帐上如何划掉这笔损耗呢?财务部的库房每个月有一次小盘点,每半年有一个大盘点的,酒店总库和部门的二级库都得检查,未必他们发现不了?我想不通。

  “这事做了多长时间了?”我接着又问。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大约有一年多了吧,每次老板会给我俩一人五十元跑脚费,我们也就照做了。”

  我的天,一年多,也就是运了二十几次,每次按平均二十把算,岂不是有五百多把?如果一把值三百元,加起来不就是十几万元?这笔钱在财务的帐上可是个大窟窿。我没去与理会他们的老板有多财迷,只给这么点报酬,而是打听餐具的最后去向,“你们偷了这些餐具如何拿去处理呢?是卖给谁呢?”这才是我想搞清楚的问题,餐具供应商,他们老板好象不是啊。废品收购站,更不可能了,风险自不必说,每来一次光人工费就有一百元,当废品卖的话岂不亏了老板自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汤,货是你送的,你最清楚。”他用肘碰了碰了旁边的司机小汤。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交待清楚或许还能减少一点罪过,小汤叹了口气,“哎,经理,既然王哥都说了,那我也说了吧。我是把餐具拉到江大去,听说他们开业时间长了,破损严重,经常要补些新货。”

  我抽了口凉气,这事居然把老东家也牵涉进来了,江大,亲切而遥远的名字。

  他继续说,“然后我们再把江大报损的一部分餐具送回丽日来,你知道拿走太多的话丽日的库房管理员会发现的。”

  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化解了心中的疑惑,我本来就不相信十几万的大窟窿有谁能补得上,要说许多人一起卷进来也是不可能的,牵涉面太大了,你至少得打通财务总监和餐饮总监才行。最好的办法是蚂蚁搬家,一会儿搬些出去,一会儿又搬些进来,反正新的旧的不会有人在意,只要数量对得上就行。这两年丽日的餐具新多旧少,他们把新的偷出去卖给江大,过两年江大的新多旧少,他们再偷回来卖给丽日,一进一出,两头吃糖,获利定是不少了。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次共有十五把,有三把并不是全新的呀?”我拿起它们来看,“你们看,最多七八成新。”

  “可能是最近管得紧,新的不好拿吧,没关系,反正最后都要用套子包起来才卖给江大。他们也不会逐个检查的,只大概点个数就收了,最多再给收货员送几包烟,他们不会太为难的。”小汤长期送货,对此颇有心得。

  妈的,靠山吃山,没想到不起眼的小收货员也会卡油,更不要说什么采购员了。记得江大有个收货员好象姓孙,毛头小伙一个,有次我在江大烧烤城吃饭看到他居然抽起中华烟,还是最贵的方盒中华,一般的总监都抽不起的,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抽得起中华?一定是供应商打点的,请他高抬贵手。哎,看来酒店行业里也只有我这个保安部是他妈个清水衙门,捞不着油水。我开始哀叹自己命苦了,他妈的,怎么就投错了胎呢?

  案情基本清楚了,我看了看手表,哇,时间不早了,魏先生应该已开完了高管晨会,我得去找他一五一十地汇报情况。这两个人嘛,先呆在我这里,等老子回来后再发落。

  一路上,我吹着口哨,迈着轻盈的步伐,见到熟人都是一张笑脸相迎,这一回总算寻着了立功的机会了,我的犹太人总监不知会怎么夸奖我呢?他肯定会竖起大拇指,从此对我另眼相看,哈哈。<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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