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博弈

  当金卫国对自己设计的“囚徒困境”自鸣得意的时候,公安局和酒店都没闲着。

  公安局一面审讯金卫国等人,一面调集回力量破解IBM电脑。酒店的电脑房也在美国总部的指导下查找金卫国入侵内网的记录,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可查来查去就只有那天晚上停电的一次,而且当天的数据全部正常,没有任何改动的痕迹。财务部把一年来的全部帐目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这么大的阵仗,只查出200元?怪了。难道冤枉了他?

  除金卫国外,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员均已反复询问,是王茜雯、赵经理和陈宇歆三人自不必说,前台、财务、保安等部门几乎所的员工都去派出所作了笔录,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找到赃款和作案时间。

  在案子快到进入死胡同的时候,乔志敏向警方建议查一下监控记录,看能否对得上作案的时间,于是公安局从监控中心调走了最近十五天的监控录像。由于江大的监控头有一百多个,全部排查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而且也没必要,大家就把范围缩到其中的三个,两个指向前台的镜头和一个指向前厅部办公室的镜头。

  前台的录像一切正常,没有发现王茜雯和金卫国有任何异动,每天都是周而复始的开房、收款、结帐、入帐、交接班等活动,二人的交谈动作也仅仅是两三句工作安排,连打情骂俏都没有。白天,前厅部办公室人进人出,开会交班,报表签字,面试谈话,很是热闹。乔志敏本人还是金卫国办公室的常客,时有二人勾肩搭背的场面在镜头中出没,看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你好象跟他关系挺好的。”王警官对一脸不自在的乔老大玩笑说。

  “他是我的上司嘛,共事多年,比较熟。”乔老大很是尴尬,“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

  王警官白了他一眼,“老弟,我不把你当外人,说句老实话,跟他这么好的关系,又是直接下级,为什么你会……”

  “谁让咱从小家教严呢?”乔志敏正色说。“小时候我拿过同学一块旧擦皮,被我爸打了一顿板子。”

  乔志敏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学时代就以打群架,当孩子王闻名局机关家属大院,中学毕业后一直游手好闲,如果不是他老爸的关系,会混进江大这么好的单位当经理?“不会吧,这么夸张。乔局长对人很和善的,会那么凶?我不信。”

  “真是,不骗你。”乔志敏赌咒发誓说。

  “可能是望子成龙吧,要求是严一些。”他老爸倒是一个好人,当初还曾经帮我把老婆从外地调到江都,王警官心想。

  两人正说话时,录像已走到了晚上,画面非常平静,偶有夜班同事出入,其中有两次是金卫国十点钟左右进去,但不到十分钟又出来了。再过一会儿,又从员工岗的录像中看见他离开了酒店。真是奇怪,难道真的没事?还是……

  “乔经理,有个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但你一定要保密。”王警官望着电视机,若有所思说。

  “你相信兄弟就说,不相信兄弟就别说出来,免得……”乔志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很想知道警方已掌握了多少证据,能否对金卫国起诉了,最关键的是他们对本案的态度如何。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这是纪律。再说,你也帮不了我。”王警官是在想那台IBM电脑的事,莱纳博士已经征得美国总部的同意,总部的专家正带着开机密匙飞往香港。由于这台电脑的特殊性,总部要求江都市公安局把它送到香港去,打开之后先得接受美**方代表的检查,在确认没有任何军事机密后,再交给香港和内地警方,以及汤森集团的专家三方组成的检查团。另外,案子结束后,该电脑必须无条件归还给美**方,因为这是他们被盗的财产。

  如果江都市公安局不同意这种处理方式,他们将不给予任何配合。“这种事问乔志敏恐怕没什么用。”他心想,“连罗局长都举棋不定,他很想待案子破后交给我们的军方,可人家美国人早料到了这一层。”

  王警官与乔志敏又从头把录像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异常,两人都低头陷入沉思。

  大家可能会想,金卫国不是让我删掉了其中的两段吗?这个跳过去的片段应该是可以查得到破绽的,毕竟两段加起来差不多是近一个小时的大窟窿。可是他们忘记了,录相是可以移花接木的,我只需要把前一天正常的记录剪辑上去就天衣无缝了。至于说日期记录嘛,不好意思,前厅部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是个二级监控头,没有这个功能,它只能记录时间。由于经费有限,酒店只有一部分镜头是一级的,即能记录完整的日期和时间,像素也较高,它们主要集中在最重要的位置,比如大堂入口、前台、收银台、电梯、员工通道、财务办公室和总出纳室等地。这个秘密全酒店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一人。

  王茜雯深知,只要她不说,没人能查得出金卫国的到底拿了多少钱。她一直深爱着这个男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有生命危险,哪怕违法。金卫国弄来的钱除了给她买衣服,买首饰,买化妆品,带她出入高档场所之外,全部已经转移到香港。现在说了两人是一起死,不说或许还能生一个,她打定了主意。

  在警方的反复追问之下,她只承认那晚多收了二百元的房费,其它一概不知。问及个人消费超越正常标准,她推说是仰慕自己的客人送的,由于人长得太漂亮,送的人极多,哪里还记得清楚。根据前台同事的笔录,大家回忆确有不少人经常给她送过名贵鲜花,送过刘德华张学友演唱会VIP门票,高档健身美容卡,大面值提货券之类的东西。调查到几位酒店的常客,他们也承认送过她车和房,只是她没收。王茜雯本不是一位爱炫耀的女孩,是金卫国故意让她说给大家听的,其中一部分当然也是他以别人的名义送的。至于她的银行存款也没有超出工资所得。

  吴忠琦就没这么幸运了,在老家的巨额存款很快被警方查到,共计二十五万余元,全部存在他女朋友的名下。听到女友被抓的消息,他只得承认是金卫国给的钱。

  赵颖也比较麻烦,收的钱全存在银行,共计八万元,还不算已经付出去的五万元购房定金,以她的经济状况,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存上这个数的。不可能又是哪个客人送的吧?她扛不住压力,终于说出了是金卫国给的,好让自己在审计上高抬贵手。不到一周,她的新房美梦就破灭了。

  两笔相加共三十八万元,这下你金卫国总该认栽了吧。可还是他不认,坚决不认,反说是他们栽赃他。

  这个金卫国真是稳得起啊,稳得简直有点不合常理。王警官心想,假如四个人是同伙,照理说在他接到史密斯的询问后到乔志敏向公安局举报之前,中间有三天的时间,这期间他不但没跑路,居然也没有向同伙打招呼。如果有事前窜供的举动,两人一招之下,他就死定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警方已经找过史密斯几次,美国人不懂中文,问话时一定要自己的秘书在场翻译,说是不相信外人,可那个长得丰满的秘书好象也没说个名堂。

  陈宇歆曾提到过一封举报信,秘书却推说天天都查看总经理信箱,根本看到过他的信。到底是谁在撒谎呢?

  看来突破口还得落在金卫国一人身上,否则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好笑啊,从犯有罪,主犯却……

  “他们两人都是审计部的,又不归我管,你们该去问问财务总监黄喜坤啊。肯定是财务部出了问题,自己贪污了怎么要怪到我头上?”金卫国沉着应答,不时还好心替警官分析。

  “别跟我耍滑头,你以为我们不懂酒店的财务制度,审计部的人只能接触到帐目,不可能接触现金,而且现在他们两人都指证你,不会有这么巧吧?”王警官心里没好气。

  “说不定是两人事先约好的。清者自清,你们非说我贪污了钱,证据呢?你们一口咬定我吃了钱,就算我吃了嘛,难道我把钱全部都给他们了?我有病吗?”他说的是老实话,一语中的。

  是啊,查了这么久,金卫国和王茜雯的赃款一笔都没找到,按常理,如果四人是一伙的,不可能只有赵、吴二人分了赃,金、王两人没有啊?莫非真的冤枉了?可那台电脑又怎么说呢?王警官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不行,我们得另想办法。

  “行了,今天就问到这里。”王警官让人把金卫国带了出去,自己拿起电话拨通了局长的号码。

  听到赵颖贪污将被判刑的消息,一直在家里待业的陈宇歆崩溃了。

  “在我四处碰壁,求职无门的时候,是小姨不惜违反制度在江大给我物色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我居然揭发了她的罪行?不是中山狼又是什么?小姨,你能原谅我吗?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啊!陈宇歆,你这个笨蛋,天大的笨蛋。你怎么能谋害自己的家人呢?”

  他的父母也责怪他多事,不报恩也就算了,还执意要检举揭发,饭碗打了不说,还面临牢狱之灾,你让人家一家子今后怎么活?小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你今后还有脸见你的小表弟吗?

  那天他去看守所看望赵颖,想寻求她的谅解,小姨觉得自己没脸,不愿见他。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时,正好遇见几个财务部的同事也来探望赵颖,他不敢打招呼,埋头装作没看见,可耳朵里却分明听到有人指着他的背说什么“大义灭亲”。

  陈宇歆啦,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事告诉李江,当时怎么就没有忍住呢?李江是你什么人?赵颖又是你什么人?你脑子生锈了吗?

  当公安局请你协助调查的时候,你居然想都没想就把那张复印的帐单上交了,你一定以为肯定是那个你最看不顺眼的狐狸精王茜雯在搞鬼,小姨怕得罪人不便声张。你想告王茜雯,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现在却变成了小姨?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错在哪里?”他大声地呼喊着,天地间没有回音。

  此时他独自站在朝天门码头,秋汛带来上游的泥沙,夹杂着城市的污水和垃圾,暗黄色的浪花哗啦啦地拍打着堤岸,他用力地踢走一块鹅卵石,咕咙一声,石头跳进江中,泛起一花小小的浪花,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了。四下无人,天空暗淡,了无辰星,举目望去,两江三岸,午夜的江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座城市繁忙了一天,开始渐渐进入梦乡。

  陈宇歆取下眼镜,眼前顿时模糊。“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一扬手,眼镜抛入了江中。

  打小就是乖儿童,除了好好学习,从未调皮淘气,没让长辈们操过一点心,永远都是父母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床头。他从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只要成绩好,只要能考上名牌大学,一切都有了。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酒店的女孩们也都不喜欢我。二十三岁了,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我的人生只怕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想到这里,他向前迈了一步,“对不起,小姨,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害了你们全家。你能原谅我吗?”

  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江水逐渐没到了他的脚,膝盖,腰,胸,脖,头,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吐了一口苦臭难闻的污水,自言自语说,“吐出来了,再也不苦了,再也……”

  结束了,一切都……模糊中,他仿佛看到天上的星星在闪耀,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快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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