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江大三克

  高占雄也称得上是一位老酒店了,闯荡江湖近三十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泰国,美国,日本等国皆留下他过的足迹。据说他的第一份酒店工作是见席吧员,主要工作是把杯子洗干净,擦干后整齐地陈列起来。听上去好象很轻松,做起来绝对可以让你哭。为什么?

  第一是数量庞大,那家酒店的生意特别好,每天大约要洗几千个杯子,鉴于造型独特,易碎,所以只能一支一支的用手洗。洗碗有洗碗机代劳,可洗杯子的机器暂时还没有。其实最难的不是洗,而是擦,把洗净的杯子用白布擦干,擦亮,要晶莹剔透,这才是一项技术活。

  第二是种类繁多,以所盛酒类分有红葡萄酒杯,白葡萄酒杯,白兰地杯,威士忌杯,香槟杯,鸡尾酒杯,啤酒杯,甜酒杯,咖啡杯,茶杯等;以大致的外形分,有高脚杯,低脚杯,平底杯;以容量分,有小到1盎司的甜酒杯,大到30几盎司的扎啤杯。无论你有多聪明,没个十天半月你是搞不清楚的。

  第三是它的本性,易碎,而且碎一个就得赔不少钱,因为许多都是原产于法国,意大利,瑞士和德国的名牌杯子,少则几十块一个,多则上千块一个。你要小心洗,小心擦,小心放,但你小心之后工作效率也没有了,一天洗上千个,算一算平均每个杯子只能花多少时间。还有是运输不易,大多数杯子不是被洗坏擦坏的,而是在从水台到杯子柜之间,到吧台上,到挂杯架前的路上不小心被摔坏的。

  第四是要求高,一则杯子是用嘴饮的,卫生很重要,二则杯子是玻璃的,一粒尘埃,一星指纹都逃不过上级的眼睛。别以为鬼画桃符能过关,你的上司对着灯光照一照,瑕疵无所遁形。

  所以啊,能够把杯子按质、按量地弄干净,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技术活,难度不压于绣花,心不细,气不匀不行啊!我倒觉得这项工作能陶冶情操,能把一个人的脾气通通磨得不见,达到出家人的水平。

  在电影电视里,吧员好象都能耍几式花样调酒,潇洒得不行,可在国际酒店里有资格调酒的人叫调酒师,吧员只是他的助手,准备器具和基本材料,而见席吧员则是吧员的助手,只能做些输送杯子的工作。就象厨房里的厨师、厨工、杂工三个等级一样,见席吧员的级别跟杂工差不多,属于酒店员工序列的最底层。

  那时候他还不叫高先生,根本没人这样称呼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弟嘛,叫我Peter就行了。他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年,天天跟杯子打交道,好象看不到前途。直到有一天,某位吧员偷了一瓶洋酒被开除了,他才被临时拉差到吧员的岗位上。几个月后,正式担任了吧员,当时他做梦都想着的岗位。前一项工作练就了他的一双巧手,后一项工作练就了他的一张巧嘴,不然号称东南亚首席调酒师的戴维斯老先生不会传手艺给他来抢自己的饭碗的,他也不会从他的若干弟子中脱颖而出。

  虽有名师高徒的身份,从调酒师到酒吧经理,他仍然花了十年的时间,三十二岁的时候他升到餐饮总监助理,一个在西方人统治的国际酒店中比较高的职位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碰到了职业天花板,放眼汤森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餐饮总监一职都是清一色的西方人,往上走的可能性等于零。一个偶然的机会,新加坡汤森酒店培训部经理空缺,他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降半级屈就了。从此改行投身于培训事业,充当传道授业的老师,并利用业余时间自掏腰包拿到了新加坡城市大学的酒店管理学士学位,美国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硕士和博士学位。在汤森集团成立亚太区域总部时,已有十年培训经验和耀眼学历的他荣升了亚太区培训总监一职,级别与各五星级酒店的总经理相当,算得上亚洲人里面爬得最高的了。

  除了自身的实力之外,中国因素也相当关键,那时候汤森已决定把开拓内地市场作为集团未来二十年发展的重点,既懂英语又会汉语的他立马成了香饽饽。英语用来与老外们交流,汉语嘛,自然是拿来跟中国人说话了。他是整个汤森集团最亲民的一位,我们江大所有的员工都听过他的课,内地其它的汤森酒店也一样,很多人是先知道高占雄,而后知汤森的。做培训居然也能出名,这是我没想到的。

  高先生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没有没有前途的岗位,只有没有前途的人。人的起点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做!

  在汤森中国区内,他是许多人的偶象,榜样,拼命工作,努力上进的目标,可我却觉得他现在的高度离我太过遥远,差不多等于从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把他当偶象还不如跟着秦哥和卫国来得实在。后来我的成长历程也证明了这一选择是明智的,永远追随跑在你前面两三步的人最现实,太远了的你撵不上,他也没闲心关照你,甚至还瞧不上你。

  当天晚上,“江大三克”中的另外两克跑到我的房间来找Mike聊天,忘了特别介绍他们三位。

  刘云峰,市场营销部美术制作主管,英文名Jack,前面给我画“勇擒电梯鬼”漫画的那位;

  张志勇,餐饮部宴会销售部主管,英文名Mike,我的同居室友;

  王敏,成本部副经理,英语名Clark。

  你看哈,一个是杰克,一个是迈克,一个是克拉克,合起来正是三克。按照我们对现代西方酒店服务的理解,再接合东方人的智慧,就成了酒店服务的三步真经,“接客―卖客―客拉客”,你看我们酒店人成天做的不就是这些事吗?第一步:接待客人,第二步:出卖客人,第三步:让客人自己介绍自己的客人,哈哈!如此酒店就成功了。

  顺便提一句,江大还有“三丝”嘞,取材于江都市经典名菜―凉拌三丝,对应的三人均是美女,即前台主管王茜雯,Rose,我的老同学;PA主管郭杏媛,Joyce;西餐厅副经理朱越,Alice。用中文发音,一个是肉丝,一个是脚丝,一个是爱你丝,加起来就组成“江大三丝”了。逻辑自在其中,男人看女人是先看上半身,肉丝是也;再看下半身,脚丝即是;最后对着女人的嘴巴说,我爱你死了。又是一个三部曲。

  可惜这次茜雯没来香港,不然我们的“三克”与“三丝”都聚齐了。

  Jack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用他女人一样细长的手抱着枕头,最先发话,“你们知不知道?香港人管汤森酒店叫什么?”

  “香港汤森酒店呗,还有其它的名字?”Mike靠在床头瘪嘴说。

  “外傻了吧。咱们江都大酒店简称‘江大’,香港汤森酒店简称‘香汤’。”Jack洋洋得意地公布答案。

  “扑哧。”一口茶水从我的嘴里喷出来,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茶水,泪水,鼻涕弄了我一身。

  Clark坐过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大哥,没事吧?别听他废话,不知从哪个香港脚那里听来的。”

  半天我才缓过劲来,不停地咽口水,“哼,哼――,还香汤,臭汤呢?呛得老子差点背气。”

  做美工的人大多一本正经之中透着古怪,一笔一画,一圈一点的,不异于常人怎么叫艺术家呢?

  Jack见我舒缓过来了,继续说,“叫香汤有什么奇怪的?很有创意嘛。”

  “我只知道香港又叫作香江,哪里又钻出个香汤来了。”我说。“你再说,不请你喝酒了。”

  Clark是个酒鬼,一听说有酒,眼睛都发亮了,“你们还有酒啊?从江都带过来的,还是深圳?”

  “你傻啊。不嫌重,还从江都、深圳背过来,能背多少?老子刚才和Mike到外面的超市里买的。在床头柜下面,自己拿去。”我指了指方向。

  “这么多啤酒,有几十听啦。听说香港的烟和酒特贵,一包三五要二十几港币,一听啤酒十几块。你小子有钱哇。”Clark蹲下去给我们一人扔过来一听百威。“这一包里还有下酒的花生米窝。”

  作为跟周疤子接头的报酬,秦哥在临行前又给了我五千美元,说是慰劳慰劳,让我享受一下资本主义的生活,特别提到有时间一定要到闻名世界的兰贵舫酒吧一条街去泡泡洋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与某个未来的港姐弄出个一夜情来。今天培训课后,我拿出一千多美元到酒店外面的银行去兑换了一万块港币,小小的富兰克林换成了大大的伊丽莎白,英国女皇好啊,一千元一张的大钞,揣在身上很方便,不占地方。晚饭后,我带着室友Mike出去买酒喝,他见识了我的豪爽,出手就是一千块的港币,眼睛珠子差点都掉出来。

  现在,我和“江大三克”就着花生米和啤酒在香汤的宿舍里吹起牛来。

  Jack继续介绍香汤的故事,我很奇怪他才来一天就知道这么多,搞艺术的人好奇心就是强啊。“我们住的这幢旧楼以前是香汤的主楼,二战时是日军的宪兵司令部所在地,而著名的半岛酒店则是日本驻军的司令部。”

  “那又怎样?”Mike说。“英**队不经打,没几天就向小日本投降了。”

  “两个东东不一样的。驻军司令部是管海陆空三军的,而宪兵是管整个香港的治安的,就象今天的警察局。”Jack严肃起来非常的可爱,让我想起了日本动画片里的一休哥,我们这三个人好比傻不啦叽的小叶子、新佑卫门和德川将军。“据说这个楼的地下室就是临时监狱,专门审讯重犯、要犯,刑讯逼供啊,好多反抗侵略的抗日志士死在了这里。听香港人说,进到这里来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唉――”

  “老子最恨日本人,全他妈不是东西,整个民族都是变态。杀了多少中国人,现在还不承认。”我把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所以啊,这幢楼里漂浮着无数的冤魂,有人还看见过的。”Jack越说越玄了。“知道不,特别是负三层,没有人敢单独下去,那里曾经是水牢,现在都能闻到尸臭味。那个水牢的外号就叫‘香汤’。”

  水牢,香汤,好恐怖的名字,不知有多臭?我想。日本人把温泉叫作汤,难道水牢也是温泉?杀人的温泉。

  旁边的Clark咯咯地笑起来,学着狗一样四处乱嗅,嗅到了Jack身上,“你娃又,差不多六十年了,还闻得到味道?你身上怎么没有?再说了,缺德事是日本人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冤魂应该找日本人去,关我们什么事?”

  “找中国人也不是不可能,不是有很多汉奸吗?他们比鬼子更可恨!”Mike用很爱国的口气说。

  “你们都别说了,这间屋子里的四个人只有我是见过鬼的,没什么可怕的。鬼也知道是非的,还有,心里有鬼的人才真的怕鬼的。”我点了一支三五,打断他们的瞎议论,正气凛然地说。

  Jack还不甘心,呷了一口啤酒说,“真的,不相信算了。酒店的人都这么说,有鬼魂的,大人小孩都有。”

  “我说怎么好心让我们住在酒店里,原来是下面有鬼。”Clark扶着我的肩膀说。“不过,我不怕,有打鬼英雄在这里。Mike,你能不能换到我的房间去住?我想和James说说话。”

  “还说自己胆子大,我才不跟你换嘞。我好怕鬼哟,只有跟小林哥在一起才安心。”Mike嬉皮笑脸地说。

  “你们都别说了,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做?”Clark说,扫了我们三人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故意不言明。“要不,我们哥四个现在就到负三层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我不去,我胆小。”Jack拼命地摇头。

  “我也不去。”Mike摆摆手,把被子盖到身上,遮住了半边脸,“要去你和小林哥去,我想睡觉了。”

  我掐熄了烟头,站起来对他们两人说,“怕什么,有我呢。你两个是男人就跟我们一块儿去!”

  他俩对视了几眼,Jack想了想说,“好吧。听你的,出了事情你要负责窝。我可不想大老远从江都跑来遇到个香港鬼,才子还没结婚,没传宗接代,人生的幸福都没享受过。不能就这么洗白了。”

  “说什么呢,是不是还没跟女人上过床啊?”Clark说,“要怪就怪你自己在那里说有什么鬼,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活该!”

  Jack低头不语。

  也是酒壮人胆,几十听啤酒下肚之后,我们四人拿上客房里配备的小手电走进电梯,怪了,电梯最低只到一楼,负一、二、三楼都没有。这个一定是客梯,到一楼去找找,看有没有工作电梯能到下面的。我想。

  在一楼找了半天,终于在一扇门后面找到一部电梯,上面有下行键,一按,亮了,OK。俗话说,人多胆子大,虽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还是与“江大三克”一起昂首迈步进了电梯。

  “按几楼?”我问。

  三人面无表情,都不言语,好象我们正在踏上通往地狱之门的幽灵小道一样。我想了想,手指在负一到负三的三个按键上打了几个转,最终按在了负一楼上。

  “??,嗒嗒,咔咔。”这台岁数颇大的电梯开始缓缓地下行,大家的毫毛都竖了起来。一层楼不算远,很快就到了,电梯停下,门慢慢地打开,明亮的灯光映入我们的眼睛,一个T字型通道呈现在我们眼前,迎面是一个巨大的“B1”(负一楼)标牌,旁边有两个指路牌,向左的写着“车库”,向右的写着“库车”,可能也是车库吧,写反了。

  我招呼他们走出电梯,先往左转,没走几步,一座巨大的车库呈现在眼前,光线非常明亮,奇怪的是这个起码能停上百辆车的车库里既没有人,也没有车。好在我发现了几个监控镜头,看样子这个车库可能是新建的,还没启用。

  “有人吗?有没有人?”我喊了几声,空旷的车库里传来隐隐的回声,“……人……吗……有……人……人……”老子守过一年的车库,回声听起来很正常。可他们三人却没有经验,听得脸都白了。地下层并没有冷气管道,但由于楼上长年冷气充足,车库也很凉快,容易让人不寒而栗。

  “走吧!”我转了一圈回来说,“这么亮,肯定没鬼。”

  “回声听起来好可怕,好可怕,小林哥,我们回去吧。”Mike说,声音有点哆嗦了。

  “回声正常得很啊。出都出来了,走,继续下去。”我说。“谁怕谁自己回去!”

  三人无可奈何地跟着我又进了电梯,接下来是负二楼,照样是电梯门缓缓地滑开,我们鼓起勇气往外看。你别说,还真的见鬼了,而且是两个鬼。<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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