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围衙(7)

  李长有哭丧着脸回到三家营,只说包中成倒霉,卖地的银子不用往外使了。然后就让李长盛想法儿反悔踢卖的田地。李长盛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踢出门的田地,放过血的猪羊,没有反悔的理儿啊?”

  李长有说:“讨饭过来的韩家,点了天灯也熬不出二两油,这块肥肉韩皮匠吞下去能把他噎死!咱要学学当年咱爹,多少给韩家点甜头,他们就会把地吐回来——你现在就去找白郎中!”

  李长盛说:“要去你去,我丢不起这个人!”李长有说:“丢人不丢钱,越过越舒坦!你不去我去!”

  李长有拎着酒菜就去了白家。白郎中赶紧又弄两个热菜,嚷嚷着要给李长有压压惊。李长有没心思喝酒,直接跟白郎中说要反悔贱卖给韩家的田产。

  白郎中听完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稳住神。白郎中说:“李掌柜,这事真不好办!卖地地契的墨儿(汁)还没干哩,卖家就反悔了,买家也不能同意啊!”

  李长有说:“你老在营里是有名望的老辈儿人,面子总是有的,事情好办的话我也不敢劳你的驾!这糟心的事情,都让李家赶上了,长盛年轻性子又急,没有仔细掂量就着急忙慌的踢了地。现在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连根汗毛都没掉!这事你只管去跟韩皮匠讲清,让韩家自个儿掂量轻重!”

  白郎中后悔这次做了中人,管了李家的卖地的闲事。但白郎中无奈归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置了酒菜去请韩皮匠商量。两人三杯酒下肚,白郎中就说了李长有要悔约的事情。

  韩皮匠倒也不卑不亢:“先生哥,三家营虽大只有你一个明白人,咱俩今天先不说买地的事儿,好好掰扯掰扯营里的事儿吧!”

  “三家营除了李家和郭家,白家和韩家都是外姓人,恁白家是情了家业(继承了别人的家产)落在营里的,俺韩家祖上是讨饭过来的。在咱营里,啥最金贵?——地嘛!李家田地最多,韩家一厘地也没有!”

  “因为没有地,韩家的先人都埋在了乱葬岗,每年清明我上坟连都祖坟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因为没有地,韩家的壮劳力要么进镇赶车搬货做脚力,要么一年到头做牛做马给别人扛长工!因为没有地,韩家人只能低三下四的租地种,交了地租田赋也就剩不了多少粮食了!”

  “为了一把填肚子的粮食,男人当牛做马下苦力,女人没羞没躁……钻棚房……人要脸树要皮,但凡有一点能过的去,谁愿意去做这些羞躁先人的事儿!”韩皮匠越说越激动,将韩家女人为把粮食钻棚房的羞先人事儿,都抖落出来!

  白瞎子敬了韩皮匠一杯酒说:“读书人常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穷字让韩家矮了三分啊!”

  韩皮匠缓了口气,接着说:“扯远了,咱接着说买地的事情。东坡这这一顷多地儿,原来是郭家的祖田!当年郭家卖给李家的时候,你是乡地;现在李家又卖给我,你又是中人!”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您比我更清楚啊!当年我和跟我爹咬着牙,在十家镇钱庄借了银子买地,半道上被李家截了胡。我田地没买成,但银子出了钱庄的门,“驴打滚”就已经滚上了,就算是我当天还了,还是多出了十几两银子的利息!”

  “穷家薄业哪经得起这样的来回折腾?我爹气的一病不起,没熬到年底就死了。二十多年过去了,先生哥你知道吗?这一顷多地李家现在卖给我,地价跟当年比,整整翻了两番!俺们韩家人一起拿出教堂赔的十几口人的卖命钱,又加上在十家镇钱庄里借的‘驴打滚’,东拼西凑才凑齐的!”

  “为了不节外生枝,也不是信不过您,我‘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非要郭家小秀才到场。为啥?我是怕郭家人以后找麻烦啊!现在倒好,郭修安回来了倒是啥话没说,李家人刚缓过劲就来又这一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换做你是我,你会退地吗?”韩皮匠竹筒倒豆子,连说带问倒了个痛快!

  白郎中被韩皮匠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让韩皮匠毁约退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韩皮匠走后,白郎中对儿子白建堂说:“以后做人做事你多学学韩皮匠!白家什么时候能出这样一个‘光棍’,扬眉吐气才有了指望!”

  李长有没想到韩皮匠这次这么硬气,他又腆着脸去找郭修安帮忙。郭白氏说郭修安去十家镇,没说什么时候回营。李长盛对李长有说:“郭修安是个老滑头,看着李家遭难倒霉,故意躲一边看笑话的!”

  李长有看着黑纸白字的地契,毁约退地一事也只能就此作罢。没过多久,李长有干脆卖了李记酒家,离开三家营到十家镇讨生活去了。

  而李长盛始终没想明白:抗捐,这件怎么看都不可能办成的事情,郭修安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李家族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郭家又出了一个能成事的族长,有了田产的韩家,在营里也可以挺起了腰杆,唯有李家,一步走错步步吃瘪儿!李家两个踢房卖地的败家子,灰头土脸的埋了老族长,也埋了李家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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