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梅

  穆正良不傻,自也是悟到了薛礼霜这是变着法子催他上山,自也是懂得武老那一句附和摆明了是要看好戏。但赵离尘伤势未愈,若是来了不良之人,武老一个锄头挥起来没办法应付。日子还是推推为妙。

  他就这么安心地想着,胸口处突有冲击似的疼痛。

  糟了,若是……

  胸口处的疼痛扩散到肩膀处。穆正良一只手缓缓垂下,另一只手扶住额头。那累了般的模样。他缓缓喘了两口气,闭上了眼。武老飞快地一瞟,神色都变了。

  “穆先生……”赵离尘亦察觉了异样,一句话还没问完。武老便两腿一伸,从椅子上蹿了下来。再起一溜小风,他已蹿到了穆正良身边。

  “怎般”武老俯下身子低声问道。

  “还好,不过是有些累罢了。”穆正良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赵离尘安心道,“小公子也不必多虑。”

  赵离尘还在纳闷,撑着手准备起身。武老便飞快而有力地给他打了个手势,命他留在屋子里,随后又一把捞起穆正良失力的手臂,扶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想不到竟是穆先生,也有什么隐疾。

  但既然穆先生说不必多虑,那也不必多虑为好。

  赵离尘安分地呆在屋子里,武老每隔几个时辰便若无其事地给赵离尘送来汤药,那汤药有安神的作用,让赵离尘每日的精神都养得很足。

  不知觉,日月升落三次。赵离尘见了武老好几道,武老每次却都是一脸笑意放下药汤就走,赵离尘好几次语言又止,同他说不上话,而穆先生,是再没来小屋探望过赵离尘伤情。

  第四日清晨,武老又是来到屋子里,示意赵离尘可以下床伸展拳脚,看看康复得如何了。

  赵离尘理了理袖子,自己摸索着下了床。

  他恢复得很好。

  当他双脚触地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到,失去力气已经再属于他。他试着伸展拳脚,身子变得灵活轻巧,伤口的疼痛也感受不到。只是稍微运气,胸口闷疼又会隐隐约约。

  赵离尘皱皱眉,坐回椅子上,抿了口清水。

  “很好很好,这么短的日子恢复到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武老欣慰道:“既然小公子能下床了,要不,来院子里坐坐。”

  “自然。”四天未见屋外景色,赵离尘心里本是快忍不住。此时武老一邀请,他当然拒绝不得。推开门,薄光正好。

  庭院里同屋内一样干净,院里只有一棵树,没有花。有四间屋子,围成环。赵离尘此时正站在西屋门口,对过去看,在东屋的屋檐下,正摆放着一堆湿漉漉的药草。庭院中,幽幽药草香。

  除了花草,院子并不是空荡荡的。白衣男子侧着身,露出半边脸颊。挺的鼻梁,苍白的脸色,半垂的长眸。三十几的年岁,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那是穆先生他坐在院中石凳上,一手两指夹着一片新鲜的药叶,另一只手搁在石桌上,正枕着下颚。及腰的黑发懒得绾起,同那身无暇的白相对又相衬着。

  三日不见,穆先生的脸色是憔悴了些许。

  武老快步上前问道:“你咋又出来了,不是说好休息的吗”

  穆正良懒懒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武老和赵离尘向着他面前的石桌子上看去。

  “小公子原本的衣服已经破了,现在穿的这件又不大衬体,所以我拿了件衣服出来给小公子,”穆正良淡然解释道。

  接过穆正良递来衣服,赵离尘感激的话憋在嘴中怎么也说不出口。穆先生的病情他不能过问,赵离尘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报答关心穆先生。

  白的衣衫,上有暗纹略带英气,正如穆先生一般清淡。赵离尘仔仔细细地看着这衣服,衣服的袖口处正有几多梅花。

  那是十二月冬的腊梅。精细,精巧,静雅。赵离尘不知用何词才能形容出这朵梅。宛如是从这白衣中生出来的一般,也如墨客笔下不多出一分一毫的精品之作,或者它就是那么天然地绽开。袖口那朵小小梅花,不染尘,晕色刚刚好。

  哎哟,那朵梅花啊,见小公子那副欣然的样子定是没想到梅花是谁绣的。武老“咳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小公子,你瞧瞧,你衣袖上那朵雅梅绣得真是漂亮,这衣服好像是自家人做的诶。也不知道是出于何人之手,看起来用心良苦。”

  自家人做的衣服。

  “穆先生会女红”赵离尘翻着袖子,眼中镀了一层光。

  武老“啧啧”摇头感叹。穆正良双指灵巧旋转着叶片。

  用个简单的比喻,若是穆先生会了女红,那么赵离尘都快信了武老先生可以一个人生出一堆小猪仔。

  然而,穆先生的确是会了女红,还有着很精细的手法,但是武老并不能一个人生出一堆小猪仔,他连个可以逗笑的小人娃都没有。

  好了好了,逗了一逗,就适可而止。

  武老压着嗓子咳了两声。瞟了瞟赵离尘再瞟了瞟穆正良的背。

  赵离尘会意,但心想这一语继续下去或许能让穆先生有个好些的心情。桃花的眼弯成柔柔月牙,他不收起刚刚的话,反而继续道:“是晚辈不知。早听闻穆先生凡好奇之物都用心独一。女红于先生来说,想必亦是一件好奇之物。”

  过头了过头了,武老急得大弧度摇着手掌,他脚尖极速点地,快要跳了起来。

  这穆正良虽是不亦动怒,但脾气倒也怪异。穆正良一生禁忌他武老不知有多少,但这禁忌之一女红他是牢牢记在心底。

  略的一提女红到还好,但武老他曾几次好心夸耀微微过来头,换来的结果不是银光一晃他的眉毛少了半条,便是胡子短了一截。这小公子是被药闹晕了,竟说穆正良对女红好奇!

  自己嘴贱自己最贱,把小公子引道了错道上来了。武老在心中暗暗给自己脸刮子。

  “我的兴趣,莫过于将好奇的化作不好奇。”穆正良缓缓摇头,“小公子这般道,想必也是个知心人。”

  武老吓得胡子快掉了下来。往日他提到女红之时,穆正良总是一言不发,眸中自露杀气。如今这小公子一句打趣,这个穆正良不但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还回了一句,暗含赞赏。

  再瞧赵小公子神情,微弯的眼眉,红润的笑唇,不见一丝阴霾。

  武老暗“嘿嘿”了一声。想不到这穆正良脸上说得淡,心里还是热乎的。

  “浑然天成,自带暗香。穆先生可真是拥有一颗玉雕心。”赵离尘恭敬赞赏道。他声音亲亲和和,仿若一条永远流不尽的河,翻着春光粼粼,染着娇翠点点,叫人听完神清气爽。

  “玉雕心”穆正良收起手间旋转的药叶喃喃道,“这一说法,赵公子还真是高抬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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