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探库房 五 圈套与陷阱

  那里分明被那光芒映衬得诡异极了,却不知为何,偏偏就让人心生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而准确说来,这略显凄惨与荒凉的周遭,带给人的,却是难得与久违的安心和平和。

  但看样子,那萧子瑛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

  在那依旧泛着光亮的石板上,她迈着的是异常坚定而不掺有丝毫犹豫和迟疑的步伐——她当然总是这样简单而粗暴,对于早早定下的目的,从不怀疑,也绝不会放弃。

  而之所以并未借了顾南之的名号进来,不过是她想模拟之前那家伙遣进的方式。她可不需吹牛,若她萧子瑛做不到偷偷潜入,那别人也绝不可能来去都做到悄无声息而不留痕迹。但事实上,在亲眼见了这「极辛库」的部署之后,她彻底打消了秘密潜入的念头——这固若金汤的防守,果然,只可能是他们的内应,就隐藏在这「尉」姓守卫当中。

  因此,她现在要做的,便是逼那内应,露出马脚。

  同时,她还要查出那遇害城隍与判官的「灵宝」,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知道,冥府身有编撰之人若身死消散,那身体之中汇集了多年的修为与灵力,便就会统一收敛在那体内的「灵宝」当中。而这「灵宝」在其灵柩摆放在那「森罗殿」七日之后,就会被回收与安放在这「极辛库」中。

  而显然,上次在「听雨楼」中那与顾南之交手的家伙,已经让「灵宝」一事浮出了水面。

  尽管对于这背后的千丝万缕,他们尚还未得出结论。

  但偏偏,对方又在这「极辛库」里留下了破绽,那他们将要找寻的答案,就必然要从那「灵宝」之上获得。

  而那四象神兽与正中央「黄龙」所分别掌管与应对的属性,也就成了萧子瑛破局的起始:这「极辛库」的文档皆由属性进行划分归类。其中,青龙位为木,白虎位为金,玄武位为水,朱雀位为火,黄龙位则为土。

  可遇害的城隍与判官身上的「灵宝」,又有着各不相同的属性。

  这再三思索之下,萧子瑛还是小心谨慎地选择了正北方位的「玄武」之位。对她说来,那存放着「无字天书」的「黄龙」之位,就算她没有带着关家丫头那个拖油瓶,她也不敢轻易踏足。

  而这与她稍微还能有些关联的“水”,她兴许尚能一试。

  她一边这样飞快地在脑子里思考着应对之法,一边便已在那不知不觉当中,来到了「玄武」之位上——

  那正正伫立在那方位之上的石兽,尚在沉睡当中,起初离得远,倒不知那石兽竟有如此之大。现下,萧子瑛还未真正站在它的脚下,便感受到了一阵犹如蝼蚁匍伏在巨物之下的压迫感。她不禁缓缓仰起头来,试图将那石兽的全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再次看清,可不知怎的,就在她望向那石兽圆瞪着的怒目之时,一阵毫不挣扎的眩晕感,便就袭来。

  下意识周身运气的她,好些时间后,这才又勉强稳住了身形。

  可偏偏,她就还真就是一个,俨然不知何为“恐惧”的家伙。

  只见,稳住了身形后的她,又俨然不知悔改一般,回瞪了回去——那沉睡在「玄武」之位上的,或者说,是被束缚在那磐石当中的石兽,却并非是那龟身蛇尾的模样。它就似是一个巨大而又凶狠异常的猫形动物,其向内收回的前肢令它保持着一个惬意无比的趴卧姿态。而其蓬松柔软的被毛之上,则长有无数巨大而锋利的鳞片,似是那固若金汤的绝对防御一般,又更似能轻易取走无数活物性命的致命武器。

  倒也不知又是怎样的原因,这一次的萧子瑛,再没了不适。

  而等她再次望向那石兽巨大的双眼之时,她竟猛地发现,那通体皆为雪白的石兽,赫然流出了如注的鲜血。那在其周身就如同凭空绘出了一个个怪诞而又诡谲图形的鲜血,缓缓滴落在了地上,并渐渐在地面又汇聚成了一个巨型的图腾——萧子瑛不禁下意识朝那滩刺眼无比的鲜血望去,而一条通体金色的长蛇便骤然从那其中窜了出来!

  待她再回过神来之时,那蛇已经通过她的小腿,爬到了她的身上。

  她伸手试图将那金蛇的七寸逮住,却还是慢了一步——那蛇在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并将她的脖颈完全缠绕住的一瞬,竟猛地一头,扎进了她的身体当中。而那只凭靠本能伸出的手,则仅仅是捉住了那蛇的尾巴。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再控不住那蛇半分。

  如此三两秒后,那蛇便自她的印堂,彻底没入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萧子瑛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当她再睁眼的一瞬,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皆为一片黑白。

  与此同时,那周遭又骤然传来了一阵极为刺眼的轰隆响声——

  原来,那轰然匍伏在了她脚边的石兽,朝她张开了大嘴。

  旋即便明白了过来的她,也便在顾不得那许多,就在煞是介意般掸了掸自己的衣物后,便直直进到了那石兽的嘴中。

  而事实上,与她一同进去的,当然还有关清垚。

  将刚刚那一幕收入眼中的关清垚,在那石兽的大嘴再次合上而彻底消殒了那其中全部光亮的一瞬,终于再也忍不住朝那看似依旧与那往常无异的萧子瑛,发去了疑问:“你,你——”

  但在那漆黑当中,萧子瑛并未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她那眼中分明再辨不得任何,对于那因未知而将要生出的恐惧,却依旧无法将她吞噬。她继续前行着,也不再愿意听到身后那丫头的唠叨。索性,她抢过了话去,“我无碍。到地方以后,你要尽快找到里面被害城隍与判官的「灵宝」,我会帮你拖延时间。”

  被打断了话语关清垚,却鲜有的,并未恼怒。

  或者说,此时此刻的她倒无心起正事来。她快步追上了萧子瑛,并再次以「传音入密」的方式说到:“你对这里可真是熟悉得很。知道流程,也就不会过多反抗了……不如待会儿你去找那「灵宝」,我来替你拖延时间。反正,你都知道那里面还会有人阻拦我们了。”

  听了这话的萧子瑛,忍不住顿下了脚步。

  但关清垚身上的味道已经散尽,萧子瑛也的确无法再寻到那丫头此时此刻准确的位置。

  索性,她便只是又冷冷地望了一眼前方。

  而后,她便又径直向内走去了——

  这样走着走着,一阵清脆而清晰的水滴声,终于渐渐传进了她们二人的耳里。而接踵而至的,便又是一束耀眼的光芒——在萧子瑛那已是一片黑白的眼中,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几乎夺走了她全部的光明。

  就仿佛,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骤然变作了茫茫雪白。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而恰就是在这时,那俨然比她还有心急的关清垚,竟就一溜烟儿地冲进了那光芒当中。

  待她心中暗骂一声后,再追进去之时,一幕饶是她都要不免为此感到无比讶异的画面,便就不由分说地乍现在了她终于又能视物了的双眼之中:那道稳稳生根在了水面上的光芒,原是一团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焰。在那安静得犹如彻底凝固了一般的周遭中,那团火焰就似是一个仿真的灯具一般,没得丝毫的动静。其正后方则是一道巨大的玻璃,屹立在那水波之上。那上面则被一种可以发出光芒的特殊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那水波又只围绕着那团火焰与那玻璃,泛着涟漪,在这偌大的环形建筑中,绝大多数的地方,又是干燥而平滑的。

  但,如果仅是这样,又怎会令萧子瑛感动讶异?

  就在她真正踏进这其中的一瞬,这里的万物,便如同那石兽一般,骤然活了过来:只见,那犹如巨幕一般的玻璃,忽地渗出了许多水流。不过短短片刻,那水流便形成了一道瀑布,自上而下直直地坠向了地面。而那被水流来回冲刷的玻璃,也渐渐殒了上面的文字——不知怎么搞的,那分明变得再干净不过了的玻璃上,又蓦地出现了一排紧接着一排的文字。就像是被人不知疲觉地又重新填上了一般。可最令人感到绝望的是,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正向外不断爆发出巨大的灵力……仅是三两秒后,这身在现场的两人,便被这难能一见的灵力险些掀翻。

  关清垚都还来不及细细阅读那依旧不断被写在玻璃上的文字,便就因这突如其来的灵力,冲得体内气血翻涌不止。好不容易定住身形的她,这才艰难地站稳了身形。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萧子瑛,可谁知——

  那疯女人竟将手搭在了,其随身佩戴的长剑之上!?

  眼见着如此的关清垚,立即想要出言制止。

  可周遭再次响起的奇怪声响,又夺走了她此时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在那瀑布的巨大声响下,她竟能清楚听见,其他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虽不大,却能引得人一阵头皮发麻,且仿佛存在在她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

  因此,她不禁下意识向四周,再次看去——

  下一秒,她才错愕地发现,那依着环形高墙而修建的巨大书柜上,竟活生生地变起了戏法——有书简缓缓飘离那书柜,并在那空中自行展开;有毛笔自行在空中展开的书简上书写和记录着什么;有无数形状各异的文档在空中漂浮着;还有一大张算盘悬浮在那空中,且再无任何人的操控之下,噼里啪啦地移动着其中的珠子。

  而分明,她在冥府的时日并不算短了。

  可这显然是需要巨大灵力才能操控和运转的一切,还是让关清垚陷入了久久难以自拔的震惊当中。或者说,这里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关清垚的全部认知。

  毕竟,要想维持那外面的五只神兽,就已经需要相当大量的灵力。

  要知道,努力平衡这里万物的原则,一向都是历任「泰山府君」倾尽所有也要实现与维持的。而她眼前所亲眼见到的画面,便无一不是在否认着那个本当亘古不变的原则。

  她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所站着的这个地方,究竟是否就是冥府。

  但现实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允许她再所想下去。她连忙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并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检查一番自己的安排——对于自小便与各类灵兽接触的她,不会不知,这里面亦有灵兽的存在。而这其中的灵兽,正是那与阳间猫头鹰长相相差无几的「鋈鸮」。它们夜间视物之力十分强大,不仅脑袋可以实现所有方位的转动,还可以在同一个位置上保持超长时间的静止不动,正是用作监视探头的最佳选择。因为感知到了它们的存在,关清垚才在第一时间释放出了灵蛛,试图用其带有灵力的蛛丝缠住「鋈鸮」,从而实现在无形当中彻底封住所有的监控。

  但偏偏,这灵蛛的爬行速度甚是缓慢。

  就算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同样密密麻麻的灵蛛,在分明还未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旁早便按耐不住了的萧子瑛,杀出了一条血路——只见她将那所属于「雪翎卫」的佩剑一把抽出,并以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就到达了那玻璃的后面。

  关清垚不禁瞪大了双眼,满心皆是呜呼哀哉。

  待她硬着头皮再快步追上之时,那被蛛丝完全缠绕的「鋈鸮」才因其上面的麻药而纷纷坠落到了地面。

  她也才能如释重负一般,立即开口大叫到:“你——!你这样冲动,不要说找到「灵宝」了,我们——”

  可她满是怨言的话语都还未说完,那萧子瑛的声音便就传了过来。只是,再明显不过的是,那话语的对象,并非是她关清垚,“就跟你看到的一样,要么交出「灵宝」,要么现在就死。”

  听到这话的关清垚,不禁立即顿住了脚步。

  猛然间又反应过来了的她,急忙跑到了那玻璃之后——

  而果不其然的是,一个矮小而又面容诡异的女人,正被萧子瑛以长剑抵住了咽喉。那女人脸上化着令人不禁头皮发麻的妆容,头顶着巨大而同样怪诞无比的发饰。而其赫然长有的八条手臂,则似是彻底放弃了抵抗一样保持着最初悬停在空中的姿态。

  若仔细望去,便能发现,那每一个手掌与手指之上,都牵引着无数条难以察觉的细线。

  原来,俑戏师身份的她,正就是操控和管理这一切的家伙。

  而这个故弄着玄虚的家伙,想来也是没有能力与那萧子瑛放手一战的。尽管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但关清垚也不得不承认,萧子瑛这样的做法,的确是能够最快速度找到那些「灵宝」的。

  她没来过这「极辛库」,就不知这其中竟有如此之大。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萧子瑛,若要按照最原始的方法去寻找,估计到了天亮,都仍旧得不到丝毫有用的东西。

  而事实上,对于城隍这种官职的「灵宝」,就算与那萧子瑛交好的家伙,已在「雪翎卫」中身居要职,若无合理理由,也无法要求那俑戏师取来「灵宝」与她。

  因此,若那问题正就出现在了「灵宝」之上,那便意味着,那个同被赐予「尉」姓的俑戏师,亦有可能就是那对方安插在这其中的内应。

  所以,萧子瑛的及时出手,皆在情理之中。

  可即便如此,关清垚也无法原谅萧子瑛那目中无人又不计后果的做法。同样,对于自己的不够谨小慎微,她也难以接受——但好在,她还没有直接大喊出萧子瑛的名字。

  索性,她在悄悄来到萧子瑛身后的时候,又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向其先发制人道:“我们两个也算扯平了。”

  而对于她之前的那一声高呼,那俑戏师倒不禁来了兴趣。

  她兀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所有手掌,并若有其事地面露出了一个一时令人难以参透的神情。只见,她的脖颈缓缓前伸,竟将其分毫不差地搭在了萧子瑛的利刃之上,“我还在想,大人既能名正言顺地进来这,又何苦用这方式来找东西。原来,是还私夹了什么进来啊。”

  她平静而细软的声音中,不见丝毫的波动。

  而她那从利刃上渐渐溢出的鲜血,也引不得她丝毫的在意。

  就仿佛,早便见惯了这世间万千风浪的她,再不知何为疼痛,何为恐惧一般。

  那一刻,那诡异至极的俑戏师,竟让关清垚生出了异样的错觉。

  那便是,这个已被萧子瑛稳稳控制住了的家伙,实则是在已一种猎物的姿态,等待和引诱着真正猎人的出现——而那猎人,将要一举收割的,正是她与萧子瑛二人的人头。

  但她知道,这样的直觉,从不会在她身上出错。

  于是,她急忙又转过头去——

  果不其然,那她们二人不曾留意过的大门,此时此刻,已然伫立着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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